到圣城拉萨朝拜是藏族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佛事活动。在康巴地区的藏族人，他们还有另一桩重要心愿：一生中绕神山卡瓦格博转山一圈。
　　卡瓦格博是驰名中外的梅里雪山的藏语名称，是从西藏原始宗教那里而来、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古老名字，它是康巴藏区最伟大的山神。“梅里雪山”是现代人给它另取的已蜚声世界的新名，在世界登山界，梅里雪山属于中外登山队多次攀登却至今没能登上去的处女峰，今人因此视之为圣洁。
　　中国藏地有众多神山圣湖，藏族人转神山、绕圣湖的古老习俗，沿袭千年，至今盛行不衰。这些神山中，至尊的是阿里地区的冈仁波齐峰，然后是藏北的念青唐古拉峰。位于康巴地区、坐落于滇藏交界的卡瓦格博峰，被康巴藏人视为与前两者同样重要的神山，因此他们一生中要转卡瓦格博神山一次。中国藏学专家称，卡瓦格博的转山路线是中国藏区“最难走的一条转经路线”，也是“世界上最神秘且最危险的一条转经路线”(《康巴——拉萨人眼中的荒凉边地》格勒、海帆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出版)。2003年为藏历水羊年，是卡瓦格博神本命年，也是转卡瓦格博60年一轮的大转山年，我们带着帐篷、睡袋和干粮，跟随着雪山中络绎不绝的藏民的朝圣队伍，围绕梅里雪山徒步外转，用了半个月时间苦走了一圈，这才明白卡瓦格博转山朝佛路线，为什么是中国藏区最难走的一条转山路线。尽管这条转山路让人望而生畏，但2003年雪山中的这条路上，一年四季的转山队伍是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这是围绕整个梅里雪山外围的不间断的队伍，无法统计出到底有多少万人！转山的男女老少，人人拄杖而行，背着干粮、烧茶用的炊具和铺盖卷。队伍当中，不仅有白发老人，还有年轻母亲背上三四个月大的婴儿。这转山队伍在雪山中，虽然渺小如一支蚁队，但亲眼见到的人，无不为之震动。
　　现在先让我们来看看康巴藏区在哪儿？转卡瓦格博神山的路线是怎样艰难？
　　康巴藏区是中国藏区历史上划分的一个地理区域，今天的人们很少知道它，但多少会听到“活佛转世”、“《格萨尔王》”、“茶马古道”等等令人好奇不已的神秘名词，这些文化现象就产生在康巴藏区。这一区域包括了今日的西藏昌都地区、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和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地处横断山脉，面积大约占青藏高原的五分之一。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的横断山南端的“三江并流”，指的是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这三条大江纵贯康巴地区时，被横断山脉挟持，最终在梅里雪山左右两侧并流南下，并流最短距离，不足100公里。梅里雪山海拔6740米，由13座终年积雪、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峰组成，山脚两边紧挨着流过的怒江和澜沧江，雪山这面也就是梅里雪山最美的正面，属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的德钦县，雪山那面属于西藏昌都地区。卡瓦格博转山朝佛路线分为内转和外转(亦称“大转”)，内转在德钦县境内的梅里雪山这边，绕着主峰上的明永冰川和缅茨姆雪峰上的雨崩神瀑顺时针转一圈，两天左右时间可以转完，因为内转线已被开发为梅里雪山景区的主要景点，在森林中修有人马驿道，景区内的村庄有马队为人代步，所以今日内转很方便，与外转不可同日而语。外转是围绕整座梅里雪山即主峰和两侧13座雪峰顺时针转一圈的路线：从德钦县云岭乡的羊咱村开始，攀登无人区的原始森林，翻越冰川覆盖的两个海拔最高的4400多米和4800多米的雪山垭口，经过西藏察隅县和芒康县，过澜沧江，回到起点。现在外转路线所经过的河流和大江上，已架有木桥和铁索吊桥，不再有过去转山者靠溜索过江河的危险。除此之外，外转的艰难危险与过去没有两样。
　　
　　要走几天才走得出无人区。出了无人区，仍然人烟稀少，走大半天或一天才走到一个牧场或是村庄，转山人如果不自备足够干粮，途中补济很困难。海拔4479米的多克拉垭口十分陡峭，异常寒冷而缺氧，我们转到这里的几天前，已有转山人倒毙路旁。在路下方的凹地上，我们还看见一匹大骡子尸首四脚朝天地僵硬在那里，它的外表皮毛未损，完好无缺，那样子是蹄下的冰路打滑而滑下去，加上缺氧，才死了几小时。垭口的上空有秃鹫盘旋，大概迟至翌日，就会飞来一群秃鹫把它啄食掉。过怒江边的泥石流路段时，我们有匹驮马踏着一块松动石头，几乎连马带石滚下江去，马夫救马时还被驮马踢伤。我们外转梅里雪山这一圈，每天凌晨四五点起身，走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停下来找柴禾做饭，搭帐篷睡觉，脚上打起的血泡把脚和袜子黏连一块，每次脱袜子都要脱点儿皮。尽管这样，我们每天还走不了转山人一半的路程，因为转山人每天除了坐路边吃糌粑的一点时间和四五个小时的露宿，几乎都在路上。他们的脚没有一个没走瘸的。一路上可见到躺靠在自己背包上的走伤脚的人，还有睡在路附近隐蔽处的个别生病人。转山者中，少部分人接连外转了几次，我们遇到外转了30几回的，那是修行僧人，有的磕长头而行，他们以倒毙路途、死在卡瓦格博圣地为福，这对于没有信仰或者没有亲身走过的人，是不可思议的事。
　　卡瓦格博是尊怎样的神，使得自古至今的康巴藏族人一生里至少要转卡瓦格博神山一次？在藏文化圈里，卡瓦格博是一位神的名字，它最初是西藏原始宗教本教里一尊著名“赞神”，后来是藏传佛教的一尊著名护法神。西藏本教里的神，住在上面的叫赞神，住在中间的叫年神，住在地下的叫龙神。这当中，赞神凶悍勇猛，法力无比。卡瓦格博是康巴藏区最受人尊崇的赞神，从古代的原始本教到后来的藏传佛教，一直拥有崇高地位。如今，历经千百年由本教到藏传佛教信仰沉淀的卡瓦格博转山路线上，难寻原始宗教的痕迹，凡有岩崖处，皆是刻有佛菩萨像和经文的摩崖石刻，其中最普遍的是六字真言，磐石上的圣迹被转山人抹酥油以膜拜，抹得油亮光滑。路上每道山口挂起的五彩缤纷的风马旗和经幡，如同旗海，所以平常年月来转山，即使只有很少的人，人走在雪山中，精神上也不孤单。卡瓦格博转山路上，除了这些目不暇接的佛教文化内容，更有雪峰、冰川、原始森林、河流小溪和草地这些大美的雪域风光，天空中总见得到鹰，树丛背后偶尔闪过走兽的身影，另外还有古朴得难以形容的藏族村庄。因为转山路上多半不见人烟，所以每见一座村庄，转山人在村边露宿一夜都有归家的感觉。我转山一趟后的感觉是：向着远方苦走，人，有了神的快乐。
　　
　　(图片摄影：何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