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身体的低洼地带(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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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妹妹就到了爱花的年纪。和村子里的大多数女孩一样,妹妹将田埂上的野花摘下来,插在盛有清水的瓶子里,摆放在窗台上。瓶子以前盛过酱油之类的调味品,颜色暗淡;斑驳的窗台则是民国十几年的遗留物,出自早已作古的太祖父之手。
  然而,一把乱蓬蓬的野花,就让死气沉沉的两者骤然恢复了生机,俨然一副春光烂漫的模样。
  或许是摘来的野花容易枯萎吧,妹妹开始自己种花。在村人眼里,种花是不务正业的勾当,无异于种杂草。所以,妹妹总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最后,在屋檐下面一个逼仄的角落里,撒下了花的种子。之所以如此选择,无非是屋檐下很少种庄稼,稍微安全一点,而且一开窗就可以欣赏到花开的胜景。也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时候为了多栽一蔸南瓜,使秋天多一份收成,父亲手中的锄头一挥,妹妹养花的愿望转眼之间便成了泡影。
  妹妹种的花品种单一,除了美人蕉、牵牛花,便是“急爆子”了。“急爆子”是一种性格刚烈的花,在夏天倾泻的阳光下面,倘若轻轻触动,那些敛着花瓣的花朵就像受了莫大侮辱似的,纷纷炸裂开来。每次从屋檐下经过,我总是小心翼翼,却还是免不了触动它们。当时真不能理解这些花朵的举止———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自我戕伤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呢?而妹妹性格温柔,逆来顺受,与“急爆子”迥异,于是,我对“物以类聚”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
  那时,我和妹妹的爱好截然不同,我的兴趣全在捕鸟上面。如果是冬天,我就模仿书本上描述的捕鸟方法———将地上厚厚的积雪扫开一块,撒上金黄的秕谷,支起一面竹筛,然后躲在一个不远的角落里,等待着倒霉的鸟儿自己送上门来。不知什么原因,这种捕鸟的方法屡不奏效。麻雀们即使饥肠辘辘,也不看地上的秕谷一眼,它们情愿浪费时间,在苦枥树上觅食。料峭寒风中,麻雀细仃仃的脚爪冻得瑟瑟发抖,鲜红的颜色似乎更深了。残留下来的苦枥树的果实包裹着一层晶莹且坚实的冰雪,麻雀就一下一下地啄着,那种觅食着实辛苦。
  夏天似乎才是捕鸟的最佳季节。忙着哺儿育女的麻雀飞了一整天,已经筋疲力尽,月上梢头的时候,就沉入梦乡了。天太热,睡不着的几个人无聊地凑在一起,几乎用不着商议,就动手捕起鸟来,成功的概率差不多是百分之百。当手探进屋檐下的鸟巢再出来时,一只甚至两只麻雀就会挣扎着出现在大家惊喜的眼前。大梦初醒的麻雀尖叫着,那惶恐的声音,仿佛月光下破碎的玻璃在闪光。我常常对麻雀顿生恻隐之心,又重把它们放回温暖的梦中。
  据说鸟类中,性子最急的是张飞鸟,这种鸟在湘北一带似乎没有,至少我是没有见过。麻雀的性格其实也十分刚烈,一只捕来的麻雀在笼子里用不了三两天时间,其鲜活的生命就在挣扎中如干瘪的树叶一样凋零。“急爆子”和麻雀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它们的生存哲学里,可以肯定,不会有“好死不如赖活”这一条。在它们身上,也可以清晰地看见很多人和事的影子。而世间许多的事与物,如果赋予哲学的意义,就会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让人感慨。
  夏天的骤雨毫无疑问也是一个性格刚烈者。它说来就来了,同样说走就走了。下雨的时候,因为什么事也做不了,我常常伫立在屋檐下看雨———看它们如何从厚重的云缝中迫不及待地挤落下来,砸在柔软的树梢和坚硬的屋脊上;又如何从树叶上滴落,或者,顺着如同斜坡的屋脊滚落……在不同事物的身上稍事停留之后,这些从天而降的雨又殊途同归地相聚在一起,然后一刻不停地,以溪流的形式朝远方奔流而去。
  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一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雨,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改变。刚才洗濯得干干净净的树叶,转眼又蒙上了厚厚的尘垢;刚才湿漉漉的原野,在太阳的炙晒下,很快又坚硬起来。
  然而,一片偌大的原野总有一些低洼的地方吧。所以,一场看似什么也没有留下的雨,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在低洼的地方,形成一个波光粼粼的小小的湖泊。当整个原野都干枯了,或许,这座鲜为人知的湖泊依然还在,在它的滋润下,一些绿色的叶片舒展着,成为原野上令人颤栗的鲜活的颜色。
  一个人的身体就如同一片原野,心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最低洼的地带。我想,我之所以还能记得那些花,那些鸟,以及那些相似的人与事,原因就是它们在匆忙消逝中无意留下了这样一个湖泊的缘故。因此我相信,有朝一日当自己日渐干枯的时候,心最终都会是湿润的,始终保持着颤栗的绿色———那种生气勃勃的希望的颜色。
  编辑/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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