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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妈妈的感情始终只是淡淡的，以至于现在提起笔来，都很难想起什么关键的画面。可是，感情是遗落一地的珍珠，蓦然间，发现多年来始终的淡然与美丽。
小时候，一个人住在上海的祖父家，很孤单的小孩子，没有小朋友没有心爱的玩具。有一年妈妈从东北回来，一进门就急急掏出带给我的礼物，不顾爷爷的反对，摇醒了睡午觉的我。那是一只很小的娃娃钱包，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在那个年代还是件稀有的玩意儿。我至今记得那一刻自己的雀跃，迷迷糊糊地搂住妈妈又亲又跳。那样的欢喜，说不清是因为见到了妈妈还是收到了礼物。
只是爷爷似乎对于妈妈的“违命”十分不满。那只小皮夹，在妈妈离开的当晚就被没收了。他说，等你长大用得着了，自会还给你。后来我自然是慢慢长大了。也慢慢知道了原来爷爷他们对于妈妈的不满是一贯的。这世上也许真有“不合眼缘”这种说法，只是我的妈妈特别的不会掩饰而已。一个过了青春期的人还带着这样的率直，说不清是幸运还是傻气。
一切都在命运的纹路之中，十六岁时，父亲有了外遇。那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妈妈，虽然心里很明白，那意味着贫穷与受苦。于是，也顺理成章地被从爷爷家的大房子里赶出来。去收拾东西的那一天，看见那家人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妈妈也办退休回到了上海，我们一起住进了外婆家一间小小的阁楼。还是姨父为我们临时搭起来的，矮矮的暗暗的，坐起来穿衣服时，会撞到手指头，生疼生疼的。幸好有微蓝的星光可以从夹板缝里穿进来，是那些黑暗日子里唯一的籍慰。
那些黑暗的日子，当事业和爱情被同时从一个女人的生命中抽离，我常常担心妈妈会熬不过去。没有了工作的她企图用不停的机械劳动来麻痹自己，当所有的家务都被做完，妈妈会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突然间又冲出去打一盆水，第n 遍地开始擦桌子。
正在做作业的我懒得挪一下，头也不抬就说，你不能省省吗？接下来屋子里会有死一般的寂静，抬起头的那一刹，妈妈手里的抹布已经甩了过来，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良久以后妈妈走过来，俯下头，轻声问，疼不疼。不疼。只有心在那一瞬温柔而疼痛地抽动。可是，两个人的眼底没有一滴泪水。彼此的心里都明白，世界，不因为眼泪而为你开门。
是的，最最困难的时候，每个月只有四百元的生活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作着伟大的牺牲：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忍受着妈妈的喜怒无常，几乎断绝了和一切朋友的来往，因为不忍心看见妈妈在我要出门玩时，一下子失去生命支点般的表情。直到有一天，突然间失去理智的我近乎崩溃般地向妈妈大吼，我无法仍受了，难怪你要被人抛弃，连你的亲生女儿都忍受不了你了啊——！那一刻，看见妈妈深刻的受伤的表情，孩子般地不知所措。
突然间就觉得了自己的残忍。不过是擅自挂断了我一个多年未联系的好友的电话而已。有什么权利，向那个给予了你生命与爱的人这般苛刻的指责。只是倔强的我，坚持着没有认错。
记不清这次争吵后的沉默维持了有多久。只是妈妈似乎在一夜间改变了许多。她开始打扮自己，第一次，我看见憔悴而不修边幅的她露出了离婚前干净清爽的模样。晚上在膝盖上垫一块小木板，不停地看报写字。有一天突然不声不响跑出去，买了一支“羽西”的口红回来。外婆说，心思是该活络起来了。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面说，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有一天睡下以后，妈妈突然从背后搂住我的腰。“毛毛，妈妈找到新工作了。”她的下巴轻轻柔柔地抵在我的肩膀上。我突然就别过身去，紧紧拥住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如果妈妈以前打疼了你，”妈妈亲着我的额头，“妈妈跟你说对不起。”泪眼迷蒙中，看见明澈的月光从阁楼缝隙里清浅的铺进来。我知道，生命中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妈妈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为我买了条“淑女屋”的长裙，虽然我们都知道，还远有比这重要的事情在等着用钱。可是谁也没有反对这个奢侈的决定。美丽的长裙套在身上很妥贴的样子，看见镜子里妈妈额头眼角的皱纹，心再次温柔而疼痛地抽动。
可是她的笑容，因为重新找回了一点生命的支撑，而显得这样美好。
“母亲节”快到的时候，我去了一次爷爷家。我说，现在我用得着了，你可以把钱包还给我了。那是妈妈给我的。
可是他世故而茫然地看着我，什么钱包？你的妈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早做了失望的打算的，可还是忍不住一脚踢出去，看见那只沙发凳高高的飞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撞到了水晶壁灯上面。是第一次，我对着他们发这样大的火。
在一片破裂的坠落声中我走到了屋外的阳光里面。到路边的小摊上选了一张简单的卡片，封面上，是一幢桔红的小木房子，开着一房阁楼的天窗，旁边是很应景的一行小字——“Happy Mother Day，母亲节快乐！”在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不恨爷爷这群人了。是的，他们这样富裕，可是，他们有我和妈妈这样的幸福吗？
我在空白的内页上画了一个大眼娃娃，就是记忆中那个钱包的模样。趴在人行道边的楼墙上，我一笔一划地写着——“能躺在妈妈的阁楼里，我感到很踏实。”
小时候，一个人住在上海的祖父家，很孤单的小孩子，没有小朋友没有心爱的玩具。有一年妈妈从东北回来，一进门就急急掏出带给我的礼物，不顾爷爷的反对，摇醒了睡午觉的我。那是一只很小的娃娃钱包，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在那个年代还是件稀有的玩意儿。我至今记得那一刻自己的雀跃，迷迷糊糊地搂住妈妈又亲又跳。那样的欢喜，说不清是因为见到了妈妈还是收到了礼物。
只是爷爷似乎对于妈妈的“违命”十分不满。那只小皮夹，在妈妈离开的当晚就被没收了。他说，等你长大用得着了，自会还给你。后来我自然是慢慢长大了。也慢慢知道了原来爷爷他们对于妈妈的不满是一贯的。这世上也许真有“不合眼缘”这种说法，只是我的妈妈特别的不会掩饰而已。一个过了青春期的人还带着这样的率直，说不清是幸运还是傻气。
一切都在命运的纹路之中，十六岁时，父亲有了外遇。那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妈妈，虽然心里很明白，那意味着贫穷与受苦。于是，也顺理成章地被从爷爷家的大房子里赶出来。去收拾东西的那一天，看见那家人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妈妈也办退休回到了上海，我们一起住进了外婆家一间小小的阁楼。还是姨父为我们临时搭起来的，矮矮的暗暗的，坐起来穿衣服时，会撞到手指头，生疼生疼的。幸好有微蓝的星光可以从夹板缝里穿进来，是那些黑暗日子里唯一的籍慰。
那些黑暗的日子，当事业和爱情被同时从一个女人的生命中抽离，我常常担心妈妈会熬不过去。没有了工作的她企图用不停的机械劳动来麻痹自己，当所有的家务都被做完，妈妈会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突然间又冲出去打一盆水，第n 遍地开始擦桌子。
正在做作业的我懒得挪一下，头也不抬就说，你不能省省吗？接下来屋子里会有死一般的寂静，抬起头的那一刹，妈妈手里的抹布已经甩了过来，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良久以后妈妈走过来，俯下头，轻声问，疼不疼。不疼。只有心在那一瞬温柔而疼痛地抽动。可是，两个人的眼底没有一滴泪水。彼此的心里都明白，世界，不因为眼泪而为你开门。
是的，最最困难的时候，每个月只有四百元的生活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作着伟大的牺牲：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忍受着妈妈的喜怒无常，几乎断绝了和一切朋友的来往，因为不忍心看见妈妈在我要出门玩时，一下子失去生命支点般的表情。直到有一天，突然间失去理智的我近乎崩溃般地向妈妈大吼，我无法仍受了，难怪你要被人抛弃，连你的亲生女儿都忍受不了你了啊——！那一刻，看见妈妈深刻的受伤的表情，孩子般地不知所措。
突然间就觉得了自己的残忍。不过是擅自挂断了我一个多年未联系的好友的电话而已。有什么权利，向那个给予了你生命与爱的人这般苛刻的指责。只是倔强的我，坚持着没有认错。
记不清这次争吵后的沉默维持了有多久。只是妈妈似乎在一夜间改变了许多。她开始打扮自己，第一次，我看见憔悴而不修边幅的她露出了离婚前干净清爽的模样。晚上在膝盖上垫一块小木板，不停地看报写字。有一天突然不声不响跑出去，买了一支“羽西”的口红回来。外婆说，心思是该活络起来了。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面说，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有一天睡下以后，妈妈突然从背后搂住我的腰。“毛毛，妈妈找到新工作了。”她的下巴轻轻柔柔地抵在我的肩膀上。我突然就别过身去，紧紧拥住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如果妈妈以前打疼了你，”妈妈亲着我的额头，“妈妈跟你说对不起。”泪眼迷蒙中，看见明澈的月光从阁楼缝隙里清浅的铺进来。我知道，生命中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妈妈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为我买了条“淑女屋”的长裙，虽然我们都知道，还远有比这重要的事情在等着用钱。可是谁也没有反对这个奢侈的决定。美丽的长裙套在身上很妥贴的样子，看见镜子里妈妈额头眼角的皱纹，心再次温柔而疼痛地抽动。
可是她的笑容，因为重新找回了一点生命的支撑，而显得这样美好。
“母亲节”快到的时候，我去了一次爷爷家。我说，现在我用得着了，你可以把钱包还给我了。那是妈妈给我的。
可是他世故而茫然地看着我，什么钱包？你的妈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早做了失望的打算的，可还是忍不住一脚踢出去，看见那只沙发凳高高的飞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撞到了水晶壁灯上面。是第一次，我对着他们发这样大的火。
在一片破裂的坠落声中我走到了屋外的阳光里面。到路边的小摊上选了一张简单的卡片，封面上，是一幢桔红的小木房子，开着一房阁楼的天窗，旁边是很应景的一行小字——“Happy Mother Day，母亲节快乐！”在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不恨爷爷这群人了。是的，他们这样富裕，可是，他们有我和妈妈这样的幸福吗？
我在空白的内页上画了一个大眼娃娃，就是记忆中那个钱包的模样。趴在人行道边的楼墙上，我一笔一划地写着——“能躺在妈妈的阁楼里，我感到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