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中流逝的美

来源 :文苑·经典美文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kutraini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是一九八三年开始写作的,至今刚好有二十个年头。
  二十年前,我的发丝乌泽油亮,喜欢咯咯笑个不停,看到零食时两眼放光,看着可爱的小动物爱上前跟它们说上几句俏皮话。
  那时的我可以彻夜不睡地写上一万字,第二天照样精力充沛地工作。我爱到田野和山间散步,爱随手掬上一捧河水喝上一气,爱摆个姿势拍照。
  二十年前的我还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没有出版一本书,对生活满怀憧憬。但那时的我是多么青春啊。
  现在的我不爱照镜子,镜子中的我常常是双眼布满血丝,发丝干涩,眼角悄悄爬上了皱纹。我常常丢三落四,时常找不着要用的东西。有的时候进了超市,我看着商品一片茫然,不知自己是要来买什么的。所以,如今去超市,我的手里通常攥着一张纸条,那上面记着我平素写下的需要添置的生活日用品。
  我依然喜欢在黄昏时散步,只是看着夕阳时常常徒自伤悲。
  我如今有了自己的屋子,出版了三十部书,不用为着生计而奔波和劳碌,可快乐却不如从前那般坚实地环绕着我了。看着自己所创作的那一部部书,我在想自己的最好年华都赋予文学了,这是不是太傻了?
  去年爱人因车祸而故去后,我常常责备自己。如果我能感悟到我们的婚姻只有短短的四年时光,我绝对不会在这期间花费两年时间去创作《满洲国》。我会把更多的时光留给他。可惜我没有“天眼”,不能预知生活中即将发生的这一沉重的劫难。
  文學对我来讲,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对它有强烈的依赖性,它给了我生存的勇气和希望。在生活中,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可在我的梦想中,我却是一个无拘无束、激情飞扬的人。文学为我打开了生活的另一扇窗。
  有一家刊物曾问我,如何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我是这样说的:“石头和石头碰撞激烈的时候,会焕发出灿烂的火花。现实是一块石头,理想也是一块石头,它们激烈碰撞的时候,同样会产生绚丽的火花,那就是艺术的灵光在闪烁。”
  的确,我认为理想与现实冲突越激烈的时候,人的内心所焕发的艺术激情就更加强烈,这种矛盾使艺术更加美轮美奂。所以生活中多一些磨难,对自身来讲是一种摧残,对文学来讲倒可能是促使其成熟的催化剂。
  但任何人都情愿放弃文学的那种被迫成熟,而去拥抱生活中那实实在在的幸福。
  我是一个很爱伤感的人。尤其是面对壮阔的大自然的时候,我一方面获得了灵魂的安宁,又一方面觉得人是那么渺小和卑琐。只要我离大自然远了一段日子,我就会有一种失落感。
  所以这十几年来尽管我工作在城市,但是每隔三四个月,我都要回故乡去住一段时日。
  去那里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写作,只是因为喜欢。那里的亲人、纯净的空气、青山碧水、宁静的炊烟、鸡鸣狗吠的声音、人们在晚饭后聚集在一起的闲聊,都给我一种格外亲切和踏实的感觉。回到故乡,我心臆舒畅,觉得活得很有滋味。其实乡村是不乏浪漫的,那种浪漫不是造出来的,而是天然流露的。
  城里人以为聚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闲谈是浪漫,以为给异性朋友送一束玫瑰是浪漫,以为携手郊游是浪漫,以为坐在剧场里欣赏交响乐是浪漫。
  他们哪里知道,农夫在劳作了一天后,对着星星抽上一袋烟是浪漫,姑娘们在山林中一边采蘑菇一边听鸟鸣是浪漫,拉板车的人聚集在小酒馆里喝上一壶热酒、听上几首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乡间俚曲是浪漫。
  我喜欢故乡的那种浪漫,它们与我贴心贴肺,水乳交融。我的文学,很多来自乡间的这种浪漫。
  童年的时候,我很喜欢在冬天起床之后去看印在玻璃窗上的霜花。它们看上去妖娆多姿,绮丽明媚。我常想寒风在夜晚时就变成了一支支画笔,它们把玻璃窗涂满了画。我能从霜花中看出山林、河流的姿态,能看出花朵、小鸟和动物的情态,能看出形神各异的人的表情。但是往往是看着看着,由于阳光的照耀和室内炉火的温暖的熏炙,这霜花会悄然化成水滴而解体。那时候我就会很难过。霜花是美丽的,我知道有一种美是脆弱的,它惧怕温暖,当温暖降临时,它就抽身离去了。
  我觉得我的生活呈现的就是这种美,它出现了,可它存在得是何其短暂!我不该为了生活的变故而怨天尤人、顾影自怜。
  我应该庆幸,我曾目睹和体验过“美”,而且我所体验到的美消失在温暖中,而不是寒冷中,这就足以让我欣慰了。如果“美”离开了我,我愿意它像霜花一样,虽然是满含热泪离去,但它却是在温暖中消融!
  我愿意牵着文学的手,与它一起走下去。当我的手苍老的时候,我相信文学的手依然会新鲜明媚。这双手会带给我们对青春永恒的遐想,对朴素生活的热爱,对磨难的超然态度,对荣誉的自省,对未来的憧憬。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柴可夫斯基、贝多芬、巴赫、莫扎特;不会忘记梵高、蒙克、毕加索和莫奈;不会忘记莎士比亚、雨果、托尔斯泰和巴尔扎克。艺术是恒星,永远闪烁在人类文明的星空中。
  如果没有这样的星空照耀我们,我们的人生该是多么灰暗啊!艺术拯救不了世界,但它却能给人带来心底的安宁和幸福。
  摘自《迟子建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
其他文献
湖南省涟源市三一学校(以下简称“三一学校”)坐落在龙山脚下、孙水之滨的茅塘镇,背靠青山,面朝沃野,占地70余亩,是涟源市委、市政府携手三一集团董事长梁稳根先生联合创办的九年义务教育一贯制农村寄宿学校,是涟源市政企联合办学实验学校和示范基地,也是中国率先在农村重方言区进行双语(普通话、英语)教学的实验学校。  三一学校前身为涟源市茅塘中学。2009—2010年,三一集团董事长梁稳根先生捐资2100万
这些年,不止是乡下的人,还有鸟以及树都在撤离村庄。  很多的事物一旦离开,就无法复原,无法返归。比如鸟,如今在乡下想谛听一声鸟鸣,比寻找一颗金子都难。还有树,尤其是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或成为一张张洁白无瑕的纸,或成为异乡的风景点缀,再也无法回到当初,只剩下小小的子孙伫立在故土之上,和日益嚣张的灌木丛争天斗地。  在当年背离故土的人群里,我也是毅然决然的一个。背负沉重的乡土和梦想,在有鸟鸣清脆的晨曦
相遇时,那人回眸一笑。一次不经意的触碰,一次难忘的对视,几句简单的对白,都是爱情的起源。茫茫人海,和谁相遇,都是偶然。遇見一个人,然后夜夜想起,心情总是激动的,那便是爱情的弦被拨动了。思念缓缓流淌,最后汇聚成河,淹没心田。
破除错觉的方法,是去经历。  认为青春是快乐的,这是一种错觉,是那些失去了青春的人的一种错觉。年轻人知道,自己是不幸的,他们脑子里充斥了被灌输的不切實际的想法,每次与现实接触时,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似乎,他们是某种阴谋的牺牲者:那些他们读过的精挑细选的书,那些长辈们谈起的因遗忘而蒙上玫瑰色薄雾的往事,都为年轻人提供了一种不真实的生活。  他们必须自己发现,所有他们读到的、听到的东西,都是谎言、谎言、
晶 达  生于大兴安岭南麓,有50%达斡尔血统的纯达斡尔族,喜欢传统的民间的旧事物,也喜欢科幻的洋气的新世界,将此现象视为某种分裂症,自认为是生存在时代夹缝中的“怪胎”。以风为文、马为梦、酒为歌的姑娘,请不要用泛称“美女”称呼她,如果不想叫她的名字,可以给她取任意可爱的昵称。  年是个怪物,对我来说,越来越是。我已两年没有回我的家乡——莫力达瓦过年了。这两个年,一次是在成都迎接了它,一次在北京对它
丢垃圾,“别给中国人丢脸”  初到德国卡塞尔留学时,有老留学生递给我两页纸,郑重其事地交代:“这是德国生活的第一课——扔垃圾。千万别不及格,给中国人丢脸。”  我接过一看,《垃圾分类宝典》:  (1)生物垃圾(棕桶,厨余垃圾/花草树叶;可降解制肥,免费回收)  (2)旧纸(旧纸箱,报纸杂志复印纸/纸箱;可回收造纸,免费回收)  (3)旧玻璃(分棕色、绿色和无色三种玻璃回收箱,玻璃瓶倒干净去瓶盖,再
—— // 01  大四快结束那年的初夏,他和其他所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忙得焦头烂额,四处投简历。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奖项或值得炫耀的东西能写在简历上。  他开始后悔这四年下来虚度青春,终于承认泡网吧与厮混的下场是一无所有。  寝室里其他三个人都拿到了复试通知,尽管工作很一般,但好歹有了着落。而他没有收到任何面试的通知,连最坏的着落都没有。  那段日子他突然失眠,闭上眼睛耳朵就变得异常敏
至今仍記得《飛屋环球记》里的那个片段:当遮掩气球的帐篷掀开时,色彩斑斓的气球全部腾飞起来,将卡尔的屋子平地拔起并一起飞向空中……就此,一场属于他的旅行开始了。每每看到有气球飞过屋顶,我便想何时也能如卡尔一般,乘着气球与你各地流浪?
东珠  1979年生于吉林省敦化市黄泥河镇五人班村。2012年末开始写作,作品依次见于《青年文学》《美文》《作家》《中国作家》《花城》等,部分作品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转载。2013年,长篇系列散文《女子宿舍》由《美文》(上半月刊)连载。2014年,长篇野花系列散文由《作家》杂志连载。2016年,长篇系列散文《石头记》从《作家》杂志6月号开始跨年连载。相信万物有灵。现居东北。散文《胡枝子
舔名人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远在一千公里外他就能闻到。他不辞辛劳来到他要舔的名字的附近。坐汽车或乘飞机,这如今都方便得很,这份劳苦不算大。但应该指出,假如有必要,他也会付出更大的气力。他的欲望形成于看报时,报上不登载的,他不觉得好吃。要是一个名字经常上报甚至上标题,他的欲望就变得不可抗拒,于是他赶快启程上路。如果他自有足够的路费,那就没事了,可如果他没有,他就问人借并用他伟大计划带来的荣耀来偿付。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