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一本黑塞的《堤契诺之歌》，思绪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认真学习之余，不免向往城市高楼林立之外的田园风光。常想天气好，就应该出去晒太阳，放风筝，在田埂溪边尽情奔跑。上课做题，真是耽误了这大好春光。
　　再翻开一本阿澜·卢的《我已經结婚了，我心情还不好》。彼时我正情窦初开，却又与她“友达以上，恋人未满”。那时的我有点少年老成，没有勇气去再看一遍《少年维特之烦恼》，便直接跳过了爱情，借北欧作家特有的洒脱，去看看婚姻背后的阴影。
　　左边书架第三排，这本英文版的《资本论》，是妹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家里原来有一本《资本论》，出版时间比我的出生时间还早。小时候每每翻阅，我的眉头就如同它的封面一样皱来皱去。本以为妹妹终于长大知道疼人了，翻开后才发现是妹妹逗弄她英文不好的哥哥的恶作剧！
　　开开心心地翻开了书，却发现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当一个人长期抱着功利的态度去读书以后，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回归最初淳朴真挚的心境的。即便无所事事，即便假期悠长，可手机和电脑仍旧在召唤，更何况家里还有Switch和XBOX ONE。
　　静不下心来读书的时候，那就来抄书吧！
　　高三之前，抄书是我非常喜欢做的一件事。一本心仪的本子，一支心仪的笔，一本心仪的书，一段心仪的话，就能享受一段完美的时光。
　　印象最深刻的抄书经历，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和高兹的《致D情史》。 “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再次将这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写于笔尖，感慨良多。疫情之下，“灼热的身体”未免有些吓人。可不知不觉，良人已成过往，留在我身边的，也只有这些笔墨与书页了。
　　情书抄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成了高中班里最会写情书的那个人。隔三差五，总会有人把我拉到一旁，指着某个女孩子说：“哥们儿，帮我写封情书吧，请你吃饭！”都是兄弟，自然不好拒绝，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位女生，抓住每一个值得被夸赞的特点。晚自习结束，在睡觉前偷偷写好，第二天一早交稿，然后再由那位哥们仔仔细细地誊写一遍，小心翼翼地塞进早已买好的信封里。
　　整个高中三年，这些不知去往何方的情书，我林林总总写了十几封，却没有一篇为自己而作。如果未来我能遇到发自内心喜欢的女子，定会为她写一本情书，从相遇相逢写到相知相守，直到生命的尽头。
　　在我的抄写本上，出现最频繁的，并非是那些人间情爱，而是那些将所有不称意都吹散在西北风沙中的粗粝。刘亮程、贾平凹、陈忠实、路遥……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美好，于是置身天地旷野的自由，成为彼时陷于狭小逼仄中的我最大的向往。
　　语文老师说，笔风雄健当然不是坏事，只是未必符合高考作文的审美。于是每次考试，我都会很认真地去描述江南的风光，写苏州河夜晚的橹声欸乃，但在我的枕边，放的始终是《秦腔》，是《一个人的村庄》，是《我的阿勒泰》。
　　心满意足地合上曾经的抄写本，回忆在熟悉的笔迹中一一生发又一一消散。抽出一本崭新的本子，再从书架上取出宗璞先生的《告别阅读》，翻开第153页，《药杯里的莫扎特》，然后唤醒手边的AI智能，点一首莫扎特的《C大调第二十一钢琴协奏曲》。
　　这些如同仪式一般的步骤，是我一早就设想好的。这段新的抄书之旅的开篇，是“别的乐圣们的音乐也很了不起，但都是人间的音乐。贝多芬当然伟大，他把人间的情与理都占尽了，于感动震撼之余，有时会觉得太沉重。在遭遇到不幸时，柴可夫斯基是不能听的，本来就难过，再多些伤心又何必呢。莫扎特可以说是超越了人间的痛苦和烦恼，给人的是几乎透明的纯净。”
　　莫扎特的音乐，与此空灵纯净的文字，端的是绝配。一段文字抄完，一时之间，仿佛天下皆可迎春。如果一直有如此心境，我应该永远都不用去想，我刚才到底把手机放在哪儿了。
　　这种感觉，真的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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