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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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仁一诞生就出家了,睁着一双迷惘的大眼睛。热窝拉空的老喇嘛纳嘎阿普用寺院放生鹿的奶汁把他一点点喂养长大。
  阿德奶奶带我去朝觐热窝拉空的那天,为我在藏袍上佩戴了一串月牙似的獐牙项链。我在热窝拉空山脚的泉眼前检浴时,看到水面升起一串明亮的月牙儿,漾动着清脆的响铃声。阿德说:泽仁长大了。转身,我就看见了一位牵着一头雪鹿的小喇嘛站在泉水边,他们是来饮水的。他从阿德手中接过点灯的酥油和帆布龙达,驮在雪鹿背上,引领我们朝半山洞中的热窝拉空走去。一路的响铃像泽仁偶然回眸的眼神,闪闪烁烁。
  年关,纳嘎阿普领着泽仁到我们的茨易村落挨家挨户地念经。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姿像两簇燃动的光影,照得荒芜冷冽的茨易忽暗忽明。每天太阳偏西,他们的念诵就会终止,纳嘎阿普从神龛的洋碗里取一撮雪白的蔗糖,放在泽仁的手心里作为犒赏。泽仁攥紧它一口气跑到我面前,打开掌心,请我舔舐。我听着自己咀嚼蔗糖发出的沙沙声,仰看到天空掠过一片不经意的云彩。那时,我们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泽仁的个头高过纳嘎阿普时,纳嘎阿普就走不动了,泽仁会一个人背着经书来到茨易念经。太阳偏西,他就会打开一本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陇迪经文念诵并译给我听。念着念着,他的眼里就浸满了泪水。他说自己的前世是一条鱼,被一位隐修者加持放生。说着这样的话,他的大眼睛无神游离,出了门,朝着深山,山又连山,他一个人一直往前。
  泽仁在茨易的念诵就快接近尾声时,他梦见纳嘎阿普牵着雪鹿追逐落日,直到天地暗沉。纳嘎阿普往生了,带着雪鹿。泽仁背着他们的骨灰用了十一个月零八天的时间,磕长头到达昌都登青寺为他们超度。又用了八年的时间精进了雍仲苯的佛法知识,并受了沙弥二十五戒。等他再回到热窝拉空的那天,天落了一场大雪,除了人间烟火,吉日宗通透的白。银白的夜晚,泽仁打来电话与我说起,明天就要闭关了,一年时间。今夜,想听听我跟阿德的声音。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时光静止了。
  泽仁在热窝拉空的后山洞中闭关,那里阴冷潮湿,洞顶不时落下水滴,泽仁用它解渴。每天他只念经,磕头,冥想。寺庙的扎巴会偶然去一次,为他送上酥油、糌粑。起初,扎巴前去,泽仁会与他们交流几句,说起每次冥想,自己总会无端地走入一条乱石嶙峋的道路,走着走着,路上的石头就会慢慢起身,变作成群的猛兽一路尾随,它们目光凌厉,寒芒闪烁。他害怕极了,几乎要哭泣。可是他不能停止,心里千万遍的默诵“啊嘎啊枚哆卓梭……”慢慢地,那些猛兽的面目变得和谐,温暖起来。泽仁如释重负,安然回神到闭关洞中,却早已大汗淋漓,全身湿透。如此持续数日后,泽仁的冥想变得轻盈起来,一走入那条乱石嶙峋的路上,身边就会走来一头威猛的豹子,俯下身子,驮上泽仁往前奔跑,一直奔跑到无可描述的广阔天地。
  闭关的时日久了,泽仁的心灵像泊着一汪清澈的湖,湖心生长着一盏若隐若现的莲。冥想会引领他走向那面湖,他褪下袈裟,赤裸地游向湖心,每次就要接近那盏莲时,冥想会猛然中止。梦境,冥想,现实像佛珠一样串连起来,垂挂在泽仁的胸前,与他朝夕为伴。他一心冥想,一次又一次地通向那湖泊。湖上始终悬挂着一弯蓝色的月亮,像一处折损的忧伤。泽仁就在那月光下轻轻地吟诵起悠长的“枚啧厄日呗麦斯德哄……”月,呈现盈满。莲,瞬间绽放。泽仁惊叹,那熠熠闪耀的七瓣莲花恰是热窝拉空外面七座环抱的雪山映照现象生成,如此殊胜。泽仁心意圆满。
  每晚,泽仁都会与自己的影子一道在闭关洞中起起伏伏地磕头。一晚,他分明听到洞外一声喊:泽仁!他随声应了,却又匿迹了。他朝洞外探望,不远处一束柔和光照,吸引他前往。光束从一处山洞中幽微地散发出来,洞中,泽仁觐见无比怀念的阿喔仁真旺杰,他身穿袈裟,神情怡然地在一盏油灯下安静书写。他身处的山洞中堆垒了无数经卷,他专注于书写,裸露手臂,肩上显出一块金色缎面的背心。泽仁由衷地朝洞中的阿喔磕起头来。起身,却依旧在热窝拉空的闭关洞中。那刻,他多想告诉我,请不必为阿喔哭泣。坚持,原来可以如此。
  热窝拉空的洞中没有四季,没有色彩,泽仁的冥想逐渐变得平稳宁定了。念诵,由心发起。他不觉饥寒饱暖,有时送来的食物,十几天他也未曾动过。有时赤身裸露,也未觉丝毫寒冷。扎巴前去,他不再言语,也不睁眼看他们。扎巴只说,见到泽仁的毛发盖过了肩背,周身散发着野人一样的气息。
  这些年,泽仁像是去了天上一样,风声带给我他的传说。万物,开花的开花,发芽的发芽,季节又陷入了冷冬,吉日宗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泽仁出关了。他见着我,一句话也说不来。他沉毅,清瘦,行走起落像清风盛开。我问他,闭关可好?他说,好。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万物洁净。他会延长下一场的闭关时间,五年,十年、二十年,不可定。在次惹沽的转山路上,我见着泽仁,他身穿袈裟,驾驶猎豹行驶在堆满玛尼石的山道上,忙着为死人超度,为活人开路。
  泽仁对我说,陇迪经文里我的前世是一位苦修的隐者,没有过多的罪恶,修成我这世能成为一条鱼一样清淡自如的女人。住在寂静的时光里,不落牵挂。我朝着天光升起的方向,闭眼冥想,我心已出家,热窝拉空的半山洞中,阴冷、潮湿,洞顶滴落的水滴是我蓄积已久的泪水,每一滴落下都照见天地,天地有你.......
  花碰花
  为那人,德吉梦了另一座山;为那座山,她梦了一条无尽的小路;为那条小路,她梦了一匹马;牵着马,她朝他赶路一天又一天。醒来,大地已落满闪亮的银碎片……
  德吉与几个放牧的姑娘把牛群赶到了大雁子青草滩,云遮雾绕的深山才从晨光中一点点明亮起来。央萨弯曲食指噙在口中,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响彻山谷,惊起群鸟。她们在欢笑声中分散去采挖贝母。贝母长在低矮密匝的植被中,刚开始结果子的贝母会长出两片对称草叶,果子成形时草叶间就会开出几盏灯笼似的花朵。德吉沿着浅草密林躬身仔细寻觅,遇见贝母长出的草叶,她会轻声念出:贝母小,两片草;遇见贝母开出的花朵,她又念:灯笼花,花碰花。挖出白嫩的贝母,德吉小心将它从鲜活的泥土里干净地剥离出来,揣入腰间的毪子筒包,折下花朵插入盘绕头顶的发辫间。再听到一声口哨打响的时候,是央萨召唤几位同伴该打回转了。德吉手搭凉棚,仰望天空,太阳刚好走过了天空的一半。她步子轻盈地绕过林间草叶,穿过羊角花树,一路上偶然一只松鼠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花树间上蹿下跳,抖落一串串清亮的露珠子,沾湿她的额头。一个身影,跃入眼前。他忽然遇见德吉的模样,无声地笑了,那笑展开的面庞像一面镜子,照见德吉。德吉低头,从那人身旁疾步走过,任一头小鹿在胸口不住地奔跑。德吉怎会知道,在那路人眼里,自己像是山间精灵一般。她发辫上的盏盏灯笼花,碰触着世间最美妙饱满的曲子。   德吉与几个姑娘会合了,她们的衣衫都被露水沾湿了,紧贴身体,呼吸也变得那样欢愉。牛群沿着绿林边沿停停走走,悠然啃草。央萨从德吉的发辫上取下两盏灯笼花别在自己的耳际,晃悠脑袋,花朵相互碰触,央萨的眼神和话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她说,回转的路上撞见一位汉地的山神,他的额头像岩石,他的眼睛像夜空,他的嘴唇像……不等央萨说完,几个姑娘就去扯下央萨耳际的灯笼花,拈在指间,逐一的用食指在自己脸颊刮几下,央萨双手捧住脸羞怯得不肯松开。德吉知道央萨所说那人朝山上去了。
  接连几日,德吉和几个姑娘都会在山上遇见一些陌生人,他们肩背帆布包,手里拄根棍子,像是在山林间探寻着什么。这天,采挖贝母过了午后,不见央萨的口哨声,德吉和其她几个姑娘便也相继赶回了青草滩。德吉从一棵青杠油匝树下取出藏匿的茶壶,在溪水边打水,生火,熬茶。其他几个姑娘有的忙着在草地上采撷野山葱,有的在火炭上煨烤麦面馍。事毕,她们一口馍,一口野山葱的享用着午餐,戏言央萨被汉地的山神掳走了。这时,口哨声响起,是央萨赶回来了。她顾不得喘口气,赶忙说,自己又遇见那位山神了,并与他搭话了。原来他们是地质队的,在山上找寻会发光的石头。他们共有六七人,在布日嘎的垭口搭建帐篷住下来了,会在这山上住一段日子,需要新鲜牛奶,请我们明天送去给高价。几个姑娘就商量着轮流去垭口送牛奶。
  这深广茂密的山林间忽然来了这些个陌生人,姑娘们新奇极了,她们真希望此刻就是明天。
  第一天,是央萨去送牛奶,德吉和几个姑娘便帮着央萨牧牛。央萨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几个姑娘帮着央萨把奶牛和小牛分栏入圈,还不见央萨回还。她们聚集在央萨家牧场焦急等待。终于,一抹天边的晚霞把央萨送还在她们面前,央萨却不急不躁地慢慢说道,那些人想去纳布坼神山看红石头,自己就带着他们去了一趟,一路上给她们唱了好多山歌,他们个个都说好听。几个姑娘听了央萨的话都惊呆了,神山本是禁地,纳布坼神山更是不可轻易冒犯,它的山神时常以骑马或猎人的形象巡游深山,与人很容易面对面的相遇,不慎触犯,不然狂风怒卷,冰雹雷电或者人会无故丢失。每年祭祀神山人选都是由族长银卓阿爷占卜选定,进入神山也是处处小心,唯恐惊扰了山上的一草一木。央萨的心定是被活鬼蒙蔽了,要是让银卓阿爷知道此事,央萨家就再也不能在这方山场上放牧了。央萨看着她们一脸严肃神情便接着说:我们走着走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封锁了山路,差点迷路了,幸好他们带着一个钟表似的物件,顺着它的指向,才能原路返回来。没有去成纳布坼。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心仍有余悸。央萨说,他告诉地质队的人,除了纳布坼神山的石头不能碰,其他地方都可去循迹。他们也是经历了这场迷路,对神山隐隐升起了敬畏之心,立誓不会前往。
  几天过去了,轮到德吉为地质队的人送牛奶了。德吉起了大早,梳洗完毕,用指头在奶桶里沾了少许牛奶,擦匀在脸上,提上奶桶便往垭口赶去。帐篷近前,寂静无声。德吉放下奶桶,学了两声画眉鸟叫,从帐篷里就走出一人来,他是德吉在山林中遇见过的那人。见到德吉,他又笑了,那笑像一束光照,德吉几乎想要用手去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德吉把奶桶递与那人,接过钱便匆促地转身走了。那人望着德吉的背影直到剩下自己和垭口下静谧的帐篷。
  往后的日子,德吉和姑娘们依旧放牧,采挖贝母,轮流去垭口给地质队的人送牛奶。每当正午时光,她们总会围坐在溪边的草坪上慢慢地享用午餐,一碗接着一晚地啜饮清茶,微风中温和地叙一些深藏内心的话语。央萨说,每次去送牛奶都没有遇见那位山神一样的男人。语气落寞。她还说,那些人住不长,都会走的,没有贝母可靠。今年雨水一过,明年雨水季节贝母又会长出来,而这些走了就再也不会来了。德吉听着央萨的话,用力去扯下一片草叶递到唇边抚弄......
  这个冬,身边的两个姑娘都会嫁到与大雁子相隔数重山的夸及牧场;这个冬,银卓阿爷就会带着他的长孙斯楞踏第一场雪来德吉家提亲。斯楞在西藏昌都做生意,每次回来他都会给德吉带来红珊瑚和绿松石串成的各种挂饰。德吉说,珠饰太沉,不方便佩戴就婉拒了。斯楞说话的嗓门很大,像帐篷门口栓着的孙格。他对德吉说,只要德吉答应与他成亲,他就会在她的每一件邦机(牛、羊绒藏装)周边镶上五寸宽的豹皮。如此,德吉也就不用再去放牧了。银卓阿爷是整个大雁子牧区最有威望的老人,他能在山神面前祭祀通白之后呼风唤雨。牧场上神秘传说,每当牧场上有人离世,就总会有老人提早梦到银卓阿爷带着这人走阴的背影。想到这里,德吉不由得在回神中打了一个寒颤。
  又轮到德吉去垭口送牛奶了,这次,她特地穿上了去年卖贝母买回的那件淡蓝色的藏衫,经过一条溪水沟,德吉将自己在那条流动的溪水里前前后后地照了一遍,才好安心地提着奶桶朝垭口走去。她从未留意过这一路上的花盛开得如此的好,风中它们都快飞舞了;那些草叶也绿得那么透彻,几乎能看见它们流动的脉络了。德吉的行走像云片那般自在,转眼就到了垭口的帐篷前,德吉又学了两声画眉鸟叫,帐篷里很快走出一人来,还是那人,似特意等待。那人见着德吉,一脸晴天,他看看德吉白净的脸又去看蓝天,轻叹:好美!德吉见到那人也是暗自欣喜。递去牛奶,那人便递来一支钢笔。德吉脸就红了,她低头说:“我不会。”那人回德吉话:“我知道。我想教你,可以吗?”此后,德吉收牛入栅栏就会朝垭口方向奔去,顾不得吃晚饭。那人会等在距离德吉家牧场不远处的草坪上。每天,他都会带上一瓶蓝墨水,为德吉那支钢笔吸饱墨水,又在一本红壳的笔记本上沙沙沙地写下几个方方正正的汉字,轻柔地为她讲起。德吉学识字,学各种鸟儿鸣叫,德吉的声音极好,她还为那人唱起了贝母歌:贝母小,两片草;灯笼花,花碰花;女儿大,嫁婆家......唱着唱着她就去牵住那人的手,那人便跟着她一起在草原上舞蹈、奔跑。四周蔚然的森林会在夜幕下无限隐退,草原在他们心中无边延伸。那人与德吉十指相扣,微妙的感受着来自德吉身上的草叶般馨香的气息。
  德吉认识了许多汉字,蓝天、白云、德吉、牧场、美丽、花碰花.......   德吉觉得日子会这样自然而然地往下去,德吉觉得自己还能学更多的字、词来记录一些她们之间发生的事。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德吉也说不好,唯有两颗心在相互碰触着。此刻,德吉只愿自己的生命能像一只蝶那样美好,短暂,翩然。只在他的世界里。
  雨水一点点少了,草木一点点泛黄了,草原陷入了深秋,一些雪片落在了最高的纳布坼山顶。德吉赶牛群入栅栏,又牧几朵晚霞去赴那人,那人早早等在了那方草坪上。德吉见着他就赶忙从怀中取出钢笔,那人却没有带来蓝墨水。夜寂然,德吉安静地守候在他面前。夜幕垂下,他伸手去牵德吉的手放在自己唇前轻轻地吻了又吻。德吉没有躲闪,她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就只安静地看着他深黑的眼眸随夜一点点暗沉下去,任月色一点点明净升起。丝丝凉风悠悠地拂过,他紧紧地抱住了德吉,德吉感觉自己心中那头小鹿已经奔跑到那人胸中去了。那人轻颤的声音在德吉耳畔说:“我们要走了,我想带上你。”德吉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的情形,因为她从不愿意去想。德吉问那人:“找到发光的石头了?”那人说:“找到了,就在眼前。”德吉又问那人:“要怎样,你才肯留下来?”那人没有说话,与深广的草原一道沉默良久。德吉轻轻推开那人的怀抱,褪下了那件淡蓝色的藏衫,胸,月色一样饱满。那人呼吸急促,慌乱地用那件藏衫包裹好德吉,说:“我别无选择,只能带走石头。”德吉背过身去,穿好藏衫,顶着一头闪烁的星星朝夜色中的牧场奔去……
  转水湾有一处白杨林
  转水湾有一处白杨密林,其间设立有一所镇小学。九月,我的崭新月份。我轻手轻脚走到阿普(爷爷)的睡榻前俯身在他耳畔说:阿普,我教书去咯。阿普走出睡梦,闭目朝我微微笑。
  我独自踩着一路青草,穿越茂密丛林走进镇小学一年级的课堂。孩子们张大了新奇的眼睛望着我,我满目孩子们的可爱面容。在黑板上我规规矩矩地写下一个:南。对孩子们说,我姓南,我将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教室内便传出高高低低的声音唤我:数学老师。我轻声微笑。下了课堂孩子们围拢我,小女孩摸我的长发辫,接着会把我的发辫牵过垂在自己的胸前,显摆模样。有的用小手触抚我白衬衫的绣花领子,落下一些花瓣样的指纹在上面。也会有小男孩在我讲课时忽然冲到讲台,放下一个青涩的苹果给我。苹果太小,会因为放下的速度过快而惶惑不定的在桌上摇摆。小男孩回转到座位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窘得不敢抬头。其他的孩子门便会朝着他笑,我朝着孩子们笑。
  午饭时间,孩子们会在校园周边找个角落吃些冷饭或馒头。我从旁经过,他们会慷慨地掰开馒头递与我一半,馒头的面上深刻地印着他们的手指印子。这让人心痛得很,我也是这般成长起来的。我无力给孩子们提供一点温暖,我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我的饱暖。我也无力供养我的阿普,无力。我与阿普同在姑姑家寄住。
  放学与孩子们结伴晚归,阿普和他看守的几头黄牛在转水湾的草坪子等我。阿普悠然恣意地抽着叶子烟,烟熏得蚊虫都飞往黄牛的脊背上,黄牛甩着修长的尾巴驱逐它们,它们只好停顿闪烁。阿普跟同看牛的另一些阿普讲,我的孙女是老师哦,在镇小学教书呢。说完会在嘴角长久地留下一丝笑影。
  我用身体力行在姑姑家换得食物和温暖。我多么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带上我的阿普过日子。我们有一口属于自己的锅灶,能够为孩子们煨热食物也好,我这么遥想着我的未来。偶然,阿普会被人家请去“偳口嘴”,换得一些散钱,他会把钱折叠起来隐秘地存放在腹前挂着的皮革烟兜里。一见着我就把它取出来放在我的手心里。我的心呀,死了一样的难受。
  十一月,白杨叶子金黄色泽,一片一片随风落。我踩着一地金黄回到阿普身边,阿普满口酒味躺在自己的黑木藏床上,眼目深陷,眼角溢着泪滴。他说,他该回到高山茂林里去了,那里好些山洞都存有他的容身处所。我用袖子替阿普拭泪,也为自己拭泪。我把阿普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护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阿普就开始用他粗糙的拇指摩挲我的手掌,不停地摩挲,他说,他不喜欢看到女孩家穿小管裤,那是一件多么不雅的事情。阿普还说,他希望我一直要坚持穿大脚裤,那样显得落拓得体。将来要找个老实的人嫁,不要找个这样的(说话的时候阿普竭力晃悠了一下脖颈,示意不要找那种自诩得意,华而不实的人)。那晚,阿普放下我的手走了。那些话语原来是些零碎的遗言。姑姑哭得死去活来。我还没有出生以前阿普最爱姑姑了,爱称她:惹野帕啦。我失去阿普的痛是一点一点深刻起来的,就像此时,我的心绽开无声裂痕,生痛。人们把阿普葬在了镇小学对面的洛古山上,之后都纷纷离去了。我的泪便开始不住地垂落,留下阿普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我怎么归?
  人生里,菩萨会在每个人的生命里注入一些缘分,深刻的、珍贵的。懂得珍惜也是需要经历的。每一次梦见阿普,我都会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兰花烟草味,无声啜泣,直到梦醒。
  在镇小学里,我短促地停留了一学年,这段记忆是我最怕碰触的。我的辗转人生带着季节的伤痛和缺憾,一次次迈向一级级石阶,遥望、等待……
  万物又在眼前碧绿舒展,心里无数遍地说:我是那么爱您!窗外的风那里懂得这些内心深处的话语,任一树绿叶在纤细的枝干上频频点头。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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