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籽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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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松是长白山地带性植被——红松阔叶混交林的建群种,它通过取食红松种子的野生动物维系着一条森林的生物链。自2000年始,以竞价承包办式对长白山白虎区的红松种子资源进行大规模的开发利用和产业化生产经营。这一场关系到保护区红松天然林生态系统存废的重大环境事件,是继风倒木生产之后对长白山保护区的第二场重度人为干扰。
  红松球果的特点是长在树枝的顶尖上,这是为特定的野生动物准备的,只有有能力帮助它完成更新的星鸦和松鼠等,才有能力首先吃到树梢上为它们准备的这种美味大餐。其它对红松更新作用小的动物,只能在林地上拾食掉落的红松球果。大自然可谓是奖赏分明。实验证明,没有动物对红松球果的剥离和对种子的散播,红松的天然更新就不可能实现。
  可是自从人类这种对红松天然更新毫无贡献的贪婪食客,大举介入了红松林的这条生物链,并将红松种子从森林生态系统中几乎全部取出,就不可避免地闯下大祸:不仅食松籽的野生动物被剥夺了食物,以致产生了生存危机,而且红松天然林的稳定性和持续性也遭到极大的干扰,产生了断代的危险。
  
  并非红松惹的祸
  
  上世纪70年代之前,红松籽主要只是供林区苗圃育红松苗使用,资源丰富而需求量有限,因此人们一般只是拣集那些成熟的落在林地上的红松球果。随着红松籽更多地成为一种营养美味的食品,市场需求扩大,价格攀升,便大大刺激了红松籽的产业化生产。为了提高效率,采摘者普遍穿着一种带铁钉子的鞋上树,并使用带利钩的长竹竿钩打树梢上不论是成熟的还是未成熟的红松球果。在收获季节来临之前,林区的各镇自然形成了采摘松籽的劳动力市场,市场上的青壮劳力多是来自外地的流动人口。承包者在市场上招募的采摘者一般没有安全意识和防护用品
  因此年年都有从树上掉下致伤致残致死者。采种期约30天,但承包者为了防止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往往提前让雇佣的采摘者进入承包区日夜看护守青,食宿均在林中。
  这种做法在森工企业尚可理解。因为自20世纪80年代起,全国国有的森工企业陆续陷入了可采资源危机,只有充分利用森林的非木材资源,从多种经营上才能找出为林业经济解危的出路。于是,拥有红松天然林的森工企业,从采伐利用红松优良的木材资源,转向了保护剩余的红松母树,以便持续利用红松的种子资源。当然,森工企业强度采集红松球果的做法,绝非无懈可击,在缓解林业经济危机的同时,是否又产生了红松林的森林生态危机?尽管在竞价拍卖红松种子拣集权的实施过程中,也出现了微弱的质疑的声音,但几乎没有人去做深入、持续的观测研究,直到森工企业的这种做法,被克隆复制到长白山自然保护区。
  长白山自然保护区既是生态孤岛,也是社会孤岛,周边有5个森工企业,10个相邻的林场,22个乡镇村屯,人口从上世纪80年代的10多万增至30多万,其中非常住人口的比率呈逐年上升趋势。有不少人口“靠山吃山”,将长白山保护区中的生物资源作为家庭收入的部分来源。每当松籽的收获时节,便有数以千计的外来者从四面八方潜入保护区采集红松球果,与巡护员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外来者提心吊胆,巡护员疲于奔命。80年代,各保护管理站只是将松籽及打松籽的工具没收,没收的松籽卖掉后部分上交,部分充作自己的小金库。到了90年代之后,私分罚没物者,有之;监守自盗者,有之;内外勾结,收取“保护费”者,亦有之……小小的松籽,只因牵扯出太大的利益,使长白山保护区及其周边社区周期性地一次次卷入这种“松籽大战”。
  既然管不住红松籽年复一年地从保护区流失,何不我们自己组织人马采集呢?于是,效仿周边的森工企业将保护区的红松林也通过竞价拍卖方式,全部承包出去生产松籽的想法在酝酿之中。也许,时任长白山保护区管理局的领导初衷是良好的:让无序的采摘变成有序的采摘,算起来,保护区还能在每次收获季节得到几千万元的创收,以弥补事业经费的不足……
  就是这样,松籽大战仍在长白山自然保护区继续,只不过是从民众主导变成了地方政府主导;从非法入区变成了“合法入区”;从财富更多地流入外来者的钱包到更多地注入政府机构的口袋。只是由于连装模作样的“规划”和“专家论证”都一律免做,因此产生的生态危机和对森林生态系统的影响,也丝毫不亚于风倒木生产的那一场人祸的浩劫!
  
  从红松的故乡到红松的传说
  
  红松天然林的保护已为国际学界所关注,被普遍认为是全球受到威胁最大的,同时也是消失最快的森林生态系统之一。
  红松天然林经历了2000多万年的演化史,具有了结构与功能的复杂性及生物种类的丰富性,是欧亚大陆北半部最具生物多样性的植被类型和生态系统。世界上红松天然林的分布,以我国长白山和小兴安岭为中心,北至俄罗斯远东沿海地区,东及朝鲜半岛北部和日本本州山地,总面积50万平方公里,其中我国曾经占60%。曾几何时,我国今日需要的红松木材,却只能从俄罗斯进口。
  直至20世纪50年代,中国红松天然林在东北的东部山地仍广为分布。但是长期以来由于政府部门对红松天然林的巨大生态价值缺乏认识及发展经济的急切需要,盛产红松的小兴安岭和长白山林区均被作为全国木材生产的重要基地。经数十年的集中过量采伐,今已支离破碎,所剩无几,被大面积的过伐林、次生杂木林和人工林的复合体取代。
  小兴安岭伊春林区,原有400万公顷多为成熟和过熟的红松天然林,今成熟和过熟林残存不足往昔面积的3%,可采林木资源减少了98%,被划入丰林自然保护区的仅1.8万公顷。
  长白山林区仅1960年至1986年的短短四分之一世纪里,红松天然林面积便从19.6万公顷缩减到5.8万公顷,减少了70.4%,森林蓄积从6737.4万立方米缩减到1291.2万立方米,减少了80.8%。这仅存的红松天然林主要分布在长白山自然保护区中,现有面积4.2万公顷,其中胸径大于30厘米的红松有110万株,丰年产松籽约5000万公斤至7000万公斤。
  长白山保护区周边的森工企业虽然也保存着木材生产劫后余存的一万多公顷红松林(主要分布在露水河林业局),但已经不再具有红松天然林树种结构的复杂性和生物种类的丰富性了。因为与红松相伴的阔叶树几乎都被采伐利用,林下灌木,杂草和采伐剩余物又经过了清林作业的清理,林中空地也经过了人工造林更新,成为被频繁人为干扰下的疏密不一的红松纯林。因此可以说,时至公元2000年,唯有长白山保护区保存有我国面积最大,森林生态系统最为完整的天然红松阔叶林,这也是整个长白山区该类型森林的最后避难所!
  再看长白山周边的红松林,多呈小块状分布,道路纵横,交通方便,由于集中过量采集松籽,因此林地上红松球果的剩余量极少,据朴正吉观测统计,每公顷球果不足20个。与此相对应的是,食种子的动物锐减,2001年对各个调查样方的统计中,均未见松鼠个体的活动,也没有 取食留下的痕迹。
  长白山自然保护区种子植物资源丰富,有1250种之多。与野生动物关系密切的种子植物除了红松还有蒙古栎、紫椴、糠椴,槭树、核桃楸、榛子、云杉和冷杉。其中红松和蒙古栎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资料显示,长白山取食红松种子的动物已知有26种,主要是松鸦、星鸦、黑熊、棕熊、松鼠、花鼠、野猪、大林姬鼠以及啄木鸟科的鸟类。食肉类动物紫貂也常会取食红松籽,山雀类则觅食野猪或其他动物食后残余的种子仁。当红松种子不足时,野猪主要选择橡子,木贼和草根为主食,松鼠和小型鼠类则选择橡子、椴树种子,槭树种子及松科乔木的种子为食。由这些丰富的植物种子构筑的食物链,繁育了长白山自然保护区生机盎然的野生世界。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波人为干扰未平,一波人为干扰又起。长白山自然保护区这硕果仅存的红松天然林刚刚经历了风倒木生产的一劫,复又遭遇红松种子生产的一劫。风倒木生产涉及的红松分布区不过两三千公顷,而红松种子生产涉及的红松分布区大于7万公顷,大大超过红松天然林的林分面积,其中10%在实验区,20%在缓冲区,70%在核心区。
  
  红松种子产业化经营的弊病
  
  实行竞价承包的第一年,即2000年,长白山自然保护区有43389.1公顷共98万株直径大于30厘米的红松被38个承包户承包,八区进行松籽采集生产人员约2000人,在保护区看青及作业时间长达2个月。随着保护区森林从生态保护的禁区转变成周期性对外开放的生产经营区,其后几年,人为干扰有增无减。这种对自然保护区的红松种子资源进行产业化经营可谓弊病丛生。
  其一,红松种子的产业化经营,使轻度和中度的人为干扰变为重度人为干扰;使无组织的破坏变成有组织的破坏,也将保护区破坏得更干净、彻底!
  有人认为,承包经营的做法把原来民众无序的采摘变成有责任制的“有序经营”,由于签了合同,承包人注意森林防火,也不会发生掠青现象。那么,实际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在竞拍承包方案实施之前,个人违法入区采集红松种子一般是三五成群,游击式的零敲碎打,由于当日往返,难以深入保护区的腹地,只能就近和就方便采集一些,因此,遗留的红松果球较多,仍能维持野生动物食用及红松林的更新所需。而今竞价拍卖承包的方式,则由承包户按照承包的地块逐一组织雇工实施。从看青,采集、加工脱粒到运出保护区,红松种子基本采光拣净,即便是保护区核心区的腹地,亦极少有遗漏遗留,从而导致红松阔叶林食物链的彻底断裂。异龄复层多世代的红松阔叶林,林下幼苗缺失,“多世代”已经出现断代,森林的安全性出现了危机。长白山保护区曾用直升飞机漫天撒播采来的一部分松籽试图缝合中断的生物链,但这种做法毫无科学性。实践证明,根本于事无补。至于森林火灾和掠青现象,也不曾因承包经营而终止。
  其二,红松种子的产业化经营,使生态资源转变为经济资源;使科学研究与环境监测基地变成了红松种子商品生产基地,也使保护区管理局承担了资源保护管理者和出租经营者的自相矛盾的双重身份。
  每年红松产种子季节,自然保护区寂静的山林就变成了热火朝天的采集场与加工厂。出租车、农用车、脱粒机从四面八方堂而皇之地进入保护区。数千名雇工携带着家属、粮食、铺盖在原始森林中安营扎寨。他们砍伐小树在沟沟岔岔搭起无数工棚,挖石取土埋锅做饭,将枯未,倒木和林下未质残桩作为燃料(仅此一项,全区每年红松种子采集期估计消耗木材3000多立方米)。在保护区顺手牵羊拾蘑菇,挖药材、捕鱼捉蛤蟆,更是司空见惯;更有甚者,借机偷猎榛鸡、野猪、狍子、马鹿,紫貂等珍贵野生动物。笔者在考察中还发现,为了采集红松果球的方便,承包者不惜采取砍树枝、削树头的方式;为了运输上的方便,竟伐树垫道搭桥……所有这一切现象说明,竞价承包红松种子的做法并非像有的人一厢情愿设想的那样“增加了两千多个义务护林员”,加强了资源保护管理,而恰恰是给长白山自然保护区本来就十分薄弱的资源保护雪上加霜,加剧了资源管理的混乱和资源的破坏。
  其三,红松种子的产业化经营,使保护区中人踩出的小路形成网络,四通八达。
  今天,围绕着环区公路,平均每隔一公里就有一条进入保护区的小路,每条小路又沿河边形成主道贯穿整个自然保护区。在长白山北坡和西坡,现有八区小道26条,其中9条可驶入机动车,在西南坡有入区小道27条,其中6条可驶入机动车。全保护区有八区小道共113条,其中27条可驶入机动车。除此之外,另有旅游公路8条。今保护区内道路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不仅大大方便了以不同目的进入区内的各种人员,而且,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体力,因此,又大大提高了进入核心区的频率。在秋季全区入山人员可达3.8万至9.5万人次。正如朴正吉所言:“目前,保护区内已没有无人活动的区域。”
  最后,增加动物疾病传播及外来物种入侵危险。
  大量拥入保护区的采摘人员及家畜,不仅产生大量的生产、生活垃圾粪便以及集中堆积的果壳对环境造成污染,而且带来了外来植物种入侵和动物疾病传染源。目前已发现多例野猪患豆病的案例。
  一年一度对自然生态的冲击和对生物资源的扫荡,使长白山自然保护区整个红松阔叶林分布带正在丧失作为物种宝库的生物多样性价值。不仅如此,毗邻的针叶混交林带由于伴生有红松,也受到人为破坏的严重波及。可以断言,这种竞价拍卖承包红松种子的做法,若不是在2006年被新组建的政府机构——长白山保护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简称长白山管委会)下令停止,长白山自然保护区恐怕难免将沦为长期的红松种子生产基地。届时或者效法森工企业在林下补植红松苗,造成原始森林人工化;或者一任红松断代,逐渐向少红松和无红松的林分演替。不论是哪种状况,都将由于严重的人为干扰,丧失掉长白山最后一片原始红松阔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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