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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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时分,我被一连串的噩梦吓醒了过来。斜靠在床上,我才感觉到夜晚的寂静,没有一丝声息,万物皆昏昏欲睡,可刚才在梦里,我完完全全以为是在现实当中:我立在一根直拔拔的电线杆前,天越来越低,云层不断往下压,一阵响动后,我感觉到电线杆在隐隐摇晃,等我刚准备转过头时,余光里发现电线杆就要朝着我的脑袋猛砸下来,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喉咙里倒吸了几口冷气,嘴里还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我惊醒了过来,额头上的汗水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温热的物质,我明显感到了心脏快速跳动的节奏。按理说,我应该为噩梦的结束而感到高兴。可这时,无边无际的恐慌一下子向我的身体扑了进来。从夜晚的黑暗中、月亮的孤寂中开始,惊惧如同一盘铁沙子,快速占领了我身体内部的每一个细密之处。我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想往右的时候,它却偏偏朝着左边摆了过去。墙壁上似乎雨后春笋般长出无数个耳朵,它们以群体聚集的形式倾听我的心跳声,那种连绵不断的狂跳,如同汹涌的海浪在奔涌,将整个寂静而又空荡荡的夜晚完全吞噬掉了。
  接着,暴雨就来了。雨水从空中瓢泼而至,砸在了楼顶,我听见了噼里啪啦的敲响声,一阵儿近,一阵儿远,万物躲藏进了声音的躯壳里,不再有任何的响动,但我的骨头在咯嘣嘣响,它们发出的声音足以让我自己死去千万次。我脸色苍白,脚趾僵硬,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了一系列的景象:蹲在桌子旁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面前的烟灰缸里齐整地摆放着十几根烟蒂,他的左边是成沓的材料与文件,右边堆放着一些旧报纸。两年前,他和妻子正式离了婚,然而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清楚当初让他们婚姻破裂的理由是什么,日子过成了数字,完全没有了一点美感,一切都显得价值非凡,非凡之下却又埋藏了太多的冷漠与无趣。
  短暂的紧张情绪几近让我失忆,我觉得窗外好像站了一群人,他们几乎就要冲进来,然后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一直将我掐死。我屏住呼吸,床稍微出现了一丝响动,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地绷紧成一团。那群人若是进来了,或许还会打消我脑子里纷乱的场景,或许还能让我好受一些,但这些可恶的幽灵们,却偏偏跟我玩猫和老鼠的游戏,以致让我的内心不住抓狂。好几次,我都清晰地听见了他们那粗重的喘息声,这些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气息,就紧紧地贴在外面漆黑色的墙壁上。
  好一会儿,我因神经过度紧张,整个人从惊惧情绪渐渐陷入了半死状态,我完全忘记了周围的空气、水分,暴雨竟成为了一段历史,似乎这场迅疾的雨水从几十年前就一直在下,中间从无任何间隔与停顿。那时候我还是个整日在麦地里滚爬的混小子,不是压倒这家的麦,就是偷吃了那家地里的草莓,我在地头跑呀,撒尿呀,摘野果呀,哼着秦腔呀,然后一脚将路上的石子踢得老远,蜗牛被我吓得昏死了过去,祖母坐在院门口,看着我说:“淘气鬼。”若让父亲逮住了,他肯定会在我的屁股上狠狠踹两脚。我撅着小嘴跑到远处,然后转过身怒视着他,可他早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么一想,我感到整个人仿佛正在往遥远的地方走,我究竟是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呢?走出羊毛湾?那我此刻又是在什么地方?我将手机的灯光打开来,企图减少我的烦躁与恐惧,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当天上那些闪电的电光从窗子急速穿入时,整个房间似乎变得更为阴森黑暗,一种紧张的气氛正在急剧形成,我赶紧关了手机。
  我面色如土,豆大的汗珠很快就从额头上滚了下来。跟前的桌子还是在老地方摆着,上面落了一层灰,桌脚的地方已经有些发黑,纹路散乱地排列在一起,如同箭头指向了某个神秘的地方。在我对它们的命运做出种种猜想时,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对准了桌面上的相框,两张黑白照片齐齐整整地摆在一块,借着昔日的幽光,我突然感觉母亲就在我的跟前,我伸出手去拉她,黑暗中被电光照亮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我抓了空,情绪立即就向深不可测的地方沉了下去。我的听觉消失了。可我明明听到了母亲唤我的声音,那么逼真,尖细而悠长,母亲是推着一辆自行车立在相框里,相框四周的木头早已黄得失了样子,时光在这里透射下了最深刻的螺纹,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在我小的时候,她总是给我说她为了学自行车把门牙都磕掉了,后来只要一见自行车心里就暗暗发憷,她给我说的时候,往往会夹杂着一些纯净的笑容,水一般的笑,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我赶紧用双手去掬,地上却只留下了一堆尘土。
  电还在闪,暴雨还在下,窗外的世界与十年前、二十年前、四十年前的那个暴雨之夜没有丝毫的差别,同样都是在下雨,历史却抛弃了太多的事物,比如村口的那块石碑,比如牛三家的石磨,虽然东西还在,却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当人对一件东西不再去关注时,那它的命运无异于躺进了墓坑。照片上的母亲,面容很清秀,明亮的眸子晶莹剔透,这是母亲刚结婚的那年。七年前最后一次见母亲的时候,她整个人躺在床上,身体缩成了一小疙瘩,脸上被光景割下了一道道黄土般的沟壑,她的双手拉住我迟迟不肯放开。一闪,就过去七年了。七年里,母亲要是还活着,时间会把她雕刻成什么样子呢,我实在不敢往下想。我的脑子又开始剧痛起来,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场旧梦里。我清清楚楚地记着她的手机号码,此刻我是否该给她打个电话,若是以往,我怎么会去想这些事情呢,可现在看来我给母亲打电话这件事情竟是那么符合常理。母亲还在,还在相框里,我有什么理由不给她打个电话呢。
  雨停了。
  我展开双臂,将身体平平整整地贴在了这张熟悉的木桌上,我感受着过往的历史,那种突然而至的失落感瞬间就将我裹挟,将我至于一方逼仄的空间里。我一分为二,肉身硬邦邦的,被抽了精气,这是一具早已麻木的躯体,躯体这个词眼儿太平了,用尸体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这些天,我东奔西跑,忙忙碌碌,整日为生计而劳累,总是在大雨瓢泼的夜里才突然想起了远居沟坡上的双亲,拿起电话,我却不敢打过去,双手总不住地颤抖,大雨啊!我的灵魂在哪里,我有什么脸面给他们打电话?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狗跑来了,我一脚踢开,主人来了,我却不停地摇尾巴。原来我变成了一条看人脸色而摇尾巴的大黄狗啊,大雨如注,我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穿越了千年的雕塑。我的魂灵更是虚无缥缈,天一阴,它就从我身体里的骨头缝间钻出来,在我面前跑前跑后,天一晴,它却消失在了云烟里,走在路上我觉得我轻飘飘的,有种飞翔的感觉,我意识到了某种不可深思的秘密,那就是我得了病,简单来说,就是失魂症。我失去了灵魂,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是树墩下面的腐木吗?是暴雨过后地上爬着的甲虫吗?是贵人放的臭屁吗?如此想来,我真是枉为人身,失了魂的人,仅仅是一股没有规律胡乱咕噜的气体而已。   我意识到了我的荒诞,我更加确信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当一个人自己承认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的时候,那么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肯定是没有丝毫的意义与牵挂了。眼下,我倒觉得这个相框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母亲不在世上了,相框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除了我,谁会在意?假如有外面的人来了,谁会在意相框里的这个女人是谁呢?谁又能想到这个漂亮的女人在死亡之前那副缩成一团的样子呢?除了我。
  我将窗子打开,对面的住宅楼显示出一股蠢笨的傲慢之气,我上中学时我们这里还是个村,不知啥时候起,周围的建筑物就陆陆续续拔地而起,因为我母亲长期的阻挠和上访,我们家一直没有被征,但房子一侧却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大字“拆”,“拆”的附近又有一行“危房勿入,后果自负”的字样,“拆”了好些年,我家却仍在这里,只是与这些新盖的建筑物比较起来,显得格外扎眼、突兀。我为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值,因为我相信我们家迟早会被拆的,可谁能记得一个女人为守住老家而流下的眼泪,谁能体谅一个女人因为常年上访而被盖以精神病的痛楚?谁也不能。想到此,我不禁愤愤地在桌子上砸了三下。
  我喊了声母亲。
  母亲没有回应,但她在相框里看着我,并且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神秘的泛着光彩的微笑。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上世纪初,也即民国时期,我们这里的人就依沟而住,在崖壁上打了窑洞,挨着住了下来,狼经常就顺着沟路跑上来,人见了狼时,吓得两腿发软,但并不敢跑,只是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黄土往狼身上扬,片刻后,狼就跑了。后来,我们从沟里搬了上来,家家户户盖了新房子,建立起了自己的新秩序,幻想着永生永世以这种秩序维持下去,然后结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我这一代,秩序就已经乱了,我们的长辈在他们那个年代,每日打量日子的长短,每天记录他们人生的轨迹,孤独,痛苦,这些隐藏在他们人生里的东西就跟着他们的影子每天在日头下面转化,我们究竟能够知道多少,他们未来在我们的后人心中又该是个什么样子,仅仅就是这个相框吗?他们踩过的土,喝过的水,用过的马勺,都将是他们的私藏物品,都将随着一个“拆”而化为乌有。总有一天,这个地方会被新的建筑物所替代,往前再推,新的建筑物又将被日后所流行的建筑所更换,历史永远在与我们开着玩笑。我想在我母亲整日上访的过程中,她可能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为什么还要每天坚持向别人诉说自己的不幸与委屈,看着母亲的遗像,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那把悬挂在墙上的镰刀提醒了我,镰刃虽然生了锈,但仍旧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息。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在久远的年代里,我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被困在了悬崖边上,前面是万丈深渊,后头是追赶的猎人,我该跳下悬崖呢还是转身和猎人们搏斗一场?可现在看来,搏斗的几率真是微乎其微了,我要么朝前一跃而下,要么一声不吭死在猎人的枪下,如此看来,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灵魂最终是会飘散于世间的,没有绝对的生与死,生死只是广义上的哲学问题罢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这枚硬币可能是因为被太多的人触摸,显得光亮闪闪。在我的那个想法付诸于行动之前,我的心里出现了片刻的犹豫,心中最大的疑惑就是:一枚小小的硬币,能否经受得住我的魂灵?一时间,这个问题让我左右徘徊,拿捏不住。但没有几秒钟,另外一个问题就涌上了我的心头,对于这个世界,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嗯,是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母亲走了,她带走了我的一切希望,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是这样想的:我给自己三次机会,三次将硬币在空中高高抛起,尽量减少一些偶然因素,硬币落在地上后,如果有两次或两次以上是硬币的正面对着我,那刚才闪现在我脑袋中的想法权当是做了个噩梦;但如果有两次或两次以上是硬币的反面对着我,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实践我的想法,无论是采取哪种方式,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我把硬币捏在手里又看了几眼,然后猛地朝着上空抛了起来,我听到了“嗖”的一声,硬币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异常完美的弧线后,很快落了下来,先是在地上弹了几下,接着又朝着柜子那边滚了过去。不好!竟然滚到柜子下面去了。气急败坏之余,我只好找到手电筒,然后趴在地上寻找,由于硬币的位置太深,我只好借助旁边的笤帚,但仔细一想,不妥呀,这枚硬币上可带有一条人命啊!思来想去,我还是放下了笤帚。最后我决定搬开柜子,要是放在以往,不免有些小题大做,但现在境况可不同,就是让我拆了房说不定我也会很愉快地答应。一阵折腾后,我总算是挪开了柜子,可能是因为长期不住人的缘故,柜子下面到处都是蜘蛛网,虫子的尸体与黑色粪便遍地都是,我忍住恶心,赶紧去看硬币,天啊,是反面!我既为之感到惊喜又感到无限的恐惧,这些感觉之外,还有一丝刺激,下来的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这个问题连续从我脑子里闪过。我捡起被蜘蛛网缠绕的硬币毫不犹豫就扔向了空中,这次我没有去观察硬币的轨迹,当听到“砰”的一声时,我的大脑几近一片空白,身体有种被抽空的感觉,整个人如同一株软绵绵的稻草一般。这次,硬币没有乱滚,就在我的脚边停住了,但我却久久不敢睁开眼睛,我害怕而又期待结果,等时间流走了片刻后,我蹲了下来,当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硬币时,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啊!那是一种多么迷人多么令人向往而又美妙的感觉呀,我的脸肯定变得通红,我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欢悦,然而眼泪却从脸上滑落了下来。
  还需要抛第三次吗?完全没有必要了,可以说,此时此刻,我心如死灰,万念俱灭,按之前我设定的规则,剩下的只要老老实实进行就是了。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另外的想法,我对命运如此安排而感到不服,我还想挣扎一番,还想从跌倒的地方重新爬起来,这一切还可能吗?也就是说,我还要第三次抛掷硬币,尽管前面的两次结果已经决定了我的后路,但这丝毫不妨碍再抛掷一回,这一次,我必须认真点,客观点,冷静点,看看是不是我的命运就是如此了,这样一想,我的身上仿佛又有了一丝血气。我把硬币紧紧攥在手心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我深感第三次抛掷的压力,这次意味着鱼死网破,意味着我与世界是否还有继续和睦相处下去的可能性,意味着我是否会转世为牛,为驴,为马,为猪,为狗,为螃蟹,为骆驼,我将这一次的抛掷当成了我最后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当成了上帝将告诉我怎样往下走的最后途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要么生,要么死,事实也就是如此简单。在我设想了种种结果之后,我扔起了硬币,落在地上的时候,它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快速旋转了起来,节奏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止转动。   硬币最后倒下的那一刻,我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那一刻,不知怎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场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我戴着一顶满是污垢、泛着油光的毡帽,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蒸馍,沿着村子的小路走了出来,朝南,然后径直走,在一片小槐树林的后头,就是我们村前的大沟,沟有多大多深?我这样含糊地回答吧:你的想象有多大,沟就有多大;你的想象有多深,沟就有多深。当然了,很多人会对我的回答嗤之以鼻,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和醉汉说话有什么区别。可是你冷静下来想想,我们这些人的想象力究竟有多大呢?换句话说,还有谁在这个世界上坚守着想象?
  硬币出现的结果是反面,当这个结果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一下子不恐慌了,似乎有种被世界彻底遗弃了的感觉。死,这是命定了的事情,不然神灵怎么会让硬币三次出现反面呢,如果前两次可以说是巧合,那最后一次又怎么解释。我决定自杀。自杀意味着离开这个世界,意味着魂灵将与肉身分离,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面对眼前的木柜,我长嘘了一口气,内心竟感到分外的畅快和释然。我在屋子里逗留了几分钟后就出去了。外面的街道敞亮得很,因为刚刚下了雨的缘故,空气清新至极,树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仿佛无数个水晶球挂在空中,地面上到处都是水坑,风一来,水坑就起了褶皱,波纹层层展开,如孔雀在展翅。而恰恰就在那一刻钟,我看见母亲朝我走了过来。
  妈?我一时间六神无主,慌慌乱乱,眼眶的泪水瞬间滑出。
  母亲的身子很瘦很瘦,我难以置信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母亲。她一头白发在身后散披着,面色苍白得吓人。
  二娃。母亲的嘴里轻轻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轻极了。
  妈。我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二娃你回来了,好呀。
  我该早点回来的,儿不孝啊。
  呸呸呸……
  妈,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我去看了看你爸。
  哦。
  看看我们的家!母亲有些激动,她指着我身后的屋子说道。
  妈,你受委屈了。
  嘿,家里啥都好。
  村里的人都搬走了。
  都走了。
  你当初应该搬呀,妈。
  他们都是鸟,见雨就飞。
  这是啥话?
  我等你爸回来。
  等我爸?
  嗯,你爸迟早得回来。
  妈,你糊涂了,我爸早都去世了。
  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会回来的。母亲接着说。
  我看见母亲在用粗糙的手背抹眼睛。那一刻,我内心所有的价值观全部土崩瓦解,精神瞬间垮塌了下来,我为我一直在拆迁办工作而感到万分痛苦,恐惧如同紧箍咒捆住了我,我只要看母亲一眼,身体就被勒得流出了黑血。我一直在欺骗母亲,我告诉她我在一家企业工作,效益很不错,这些年来,我从未敢告诉她我在我所处的那个城市里负责拆迁工作。我怕母亲接受不了这个,可正因为我不敢说出来,痛苦才时时刻刻裹挟着我脆弱的灵魂,让我的肉身如同处在沸腾的油锅中被煎炸一般,内心处处都是伤疤,只有在夜里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安慰下自己,啊,母亲,我是多么的愚蠢,或许我在很早之前就将这一切告诉给你,可能你也就不会阻挠老家的拆迁了,那或许这些年你就会躲避开这一切的苦痛,你也会忘记父亲,彻底打消父亲还会回来的念头。母亲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将母亲的痛苦全部归在我的身上,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的精神,裤腿被冷风吹得发出很可怕很阴森的声音,母亲就那样站在我的跟前,她眼神迷茫,看不出丝毫的情感在波动。我知道,这些年,她为了保住老家,眼泪早都流干了。我突然想到,几千年的中国农村就要在我们这一代消失了,可笑的是最后要竭力留住老村痕迹的竟然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我点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烟呛得我满面通红。我朝着母亲刚站立的地方望了一眼,却发现母亲早已不见了,我大脑里一片空白,双腿感到轻飘飘的。
  母亲。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母亲。我再次轻喊道。
  我的眼泪缓缓滴了出来。突然,我的右手抖动了一下。我心里轻轻浮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仿佛远处有大山将要向着我这里压过来,天上的云,地上的土,皆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世界停止了运动,我感到我的内心被那种连绵的痛苦与恐惧给紧紧钳住了,鬼哭狼嚎的声音不断侵入我的身体,我完全掉进了万丈深渊里。抬起手,我才发现我手里竟拿着母亲的那张照片,我看着照片中的母亲,长时间就那么看着,眼珠一动不动,我越发感到这个世界的荒谬,母亲明明就在我的跟前,而我却不能和她说话。我倚在墙上,眼泪再次从脸颊轻轻滴落,恐惧并没有消失,包括痛苦、紧张、恶心,巨大的悲戚笼罩住了我,身体周围全是细密的蛛网,我挣扎呀挣扎,却怎么也冲不开这张裹在身上的网,我知道我是被我自己那愚蠢的渴望弄得疲惫不堪,在这样窒息压抑的时刻,我除了沉默,除了与母亲说话,除了将自己置于死地,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而这时,暴雨再次来了。
  责任编辑:邓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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