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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走在同龄人的边缘,没能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没能被爱和照顾。虽然他从不抱怨,这却是一个母亲不能释怀的亏欠……
1
黄昏浅浅的光影里,瘦瘦的少年戴着围裙正在做饭。倒适量的油,放细细的葱花、姜丝,放洗净切好的蔬菜,熟练地翻炒……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觉得,他还是那个幼小的孩子,淘气,爱到处跑,惹是生非,用男孩子特有的方式撒娇。
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现在他几岁,要到腊月才是17岁生日吧,我回来时,在路上碰到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他们在广场玩滑板,玩赛车,或者约了去书店去影院……我知道还有一些,他们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做功课,看书……他们的母亲在为他们做着可口的饭菜。不像他,7年前,就开始自己做饭了。
曾经以为会给他幸福生活的,让他这一生可以温暖幸福,虽然不见得大富大贵,至少会衣食无忧。17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天,心里也认真地这样立下了誓愿。
2
生活那么不遂人愿,好好的厂子,说散就散了。两人一同失去了工作。也应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话,因为生活的茫然和困惑,开始相互抱怨,争执,不顾年幼的他因为这样的家庭争端而害怕。
终于,家也说散就散了,当初信誓旦旦要给我幸福的男人,竟然连孩子都不要了,走出民政局,直接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留下不足60平方的家,800元的积蓄,还有快要读小学的他。当然,我会要他,不管生活如何,我不会放弃他。
对这样的变故,他很快察觉。开始问,爸爸去哪了?问了几次后不再问了。因为我恐吓他,不许再问,再问我也不要你了。
当然,那是气话,可他当了真,不敢再问了。他怕我真的不要他。人在生活压力下理智和情感都会被消磨掉。我更需要的是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养活他。
他很快明白了什么,有天放学回来忽然问我,妈,你是不是下岗了。
我没有答他,没好气地说,写作业去。
他应了一声,抱着书包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眨眨眼睛说,妈,你是不是和我爸离婚了。他不要咱们了对吗?
让你写作业去!我冲他喊了一嗓子。
他耸耸肩,说,妈,你别生他气了,反正咱们还在一起。然后他不等我说什么,飞快冲进了他的小屋。
我愣了半天,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忽视了他的成长。
3
终于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私人的超市里收款,待遇并不比以前差,但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晚上9点才下班,这样,我没有办法回家给他做晚饭。
开始上班的那天早上,多给了他两块钱,跟他说,晚饭你也在外面随便吃点吧,我回不来做饭。别在路上贪玩,吃完早点回来。
他没有表现出不满,把钱接过来塞进书包,然后检查是否带好了钥匙,说,没问题。
第一个晚上,终于捱到下班,因为担心着他,疾步朝家里走。在路口的转弯处,他却忽然跳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家离我上班的超市有两站路,那么晚了,他一个人跑过来,心头一紧,劈头冲他就是一顿骂。他也不辩解,手放在背后,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听我数落完,把手拿到身前说,没事,我有武器!说着把一根不长但很结实的小木棍舞动了两下,我不怕坏人,我是来接你的。
嗓子一下被什么噎住了,他仰着的小脸脏乎乎的,钥匙还挂在身前晃晃荡荡。我再说不出话来,牵过他的小手,两个人朝家里走去。
那天晚上,他把写完的作业拿给我检查时,自己趴在旁边絮叨着说午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一共花掉两块五毛钱,我给他的钱还剩一块五,明天再给他一块钱就可以了……
我把他从凳子上抱下来,趁机飞快地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命令他,洗脸去。他乖乖地去了。
那天晚上,他要求和我一同睡,我没有拒绝。
4
他做的第一顿饭是蒸鸡蛋羹。二年级的暑假,他对我说,老师要求他们要学会做一种饭或者一道菜,让我教他。
我想了想,决定教他蒸鸡蛋羹,最简单的一种食品。他很认真地学,拿了小本子记我说过的,几个鸡蛋,放多少水,多少盐,搅到什么程度……只当他是小孩子的新鲜好奇,却没想,第二天晚上回来,他红着小脸无比兴奋地对我说,妈,看我做的鸡蛋羹。
放在玻璃碗中的鸡蛋羹,黄澄澄的一片。水放得太多了,成了一碗鸡蛋汤。他说,妈,这是我独创的,你尝尝,然后把它端到我面前,很期待地看着我。
看着那碗水汪汪的鸡蛋羹,他的鼻翼一扇一扇,左侧有两块小小的灰尘,我笑了。然后,我低头尝了一口,他放了太多的盐,过于咸了。
好吃吗?他问我,有点紧张。
我看着他,点点头,开始去吃那碗被他命名为“鲁阳式”的鸡蛋羹,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只要有时间,他就认真地缠着我教他做饭。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关于厨房的一切注意事项,包括先关什么后开什么的开关……那个暑假,不到10岁的他学会了煮面条煮水饺炒鸡蛋煮稀饭,渐渐做得有模有样。最让我吃惊的是,在不久后我生日那天,他竟然为我做了一份粗糙的手擀面,面很厚,粘连在一起,有些地方没有煮熟……他打电话问了几百公里外的外婆,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
那碗依旧被他命名的“鲁阳式”手擀面带给我的不是感动,而是伤感。我不希望他这样,过早地承担生活里这些琐碎的事情。曾经,我想过我愿意替他承担一辈子,而现在,是他在为我这样做。
5
那个假期过后,他不再在外面吃晚饭了,而是自己做,然后吃一半给我留一半。我更加努力,并希望有机会换一份更好的工作,可以有时间照顾他。
五年级的暑假,他一直呆在家里,看书,做功课,做一些家务。我一直没有让他学习洗衣服或其他事,我不想让他承担得更多。
休班的那天,我带他去游乐城,已经很久没有带他出去放纵地玩过。他很开心,换了新衣服,但在路上,又问我,会不会花很多钱?
我按按他的脑袋,让他以后不要想不该想的问题。他吐吐舌头。
下了车在路口,碰到他同学的母亲。寒暄了几句,同学的母亲忽然想起什么,问,怎么鲁阳没去参加班里的夏令营啊?
我诧异地不知如何回答,他在这个时候却开始用力拉我,不等我多说什么,硬把我拉走了。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去?他说不想。我说同学都去了是吗?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过了一小会,我说,是不是因为要交钱?他还是不说话,半天,点了点头。
我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在那天,让他把所有娱乐项目都玩了个遍,花光了我口袋里所有的钱,最后剩下的两块,给他买了一盒酸奶。回家的7站路,我们走着回去。他一直走在我的左边,高过了我的肩,像个小男子汉。
6
我终于换了工作,他读中学了,我希望可以多照顾他一些,只是收入并不如从前,没有学历和特长,我能付出的,只有勤奋。
他的功课始终没有太让我操心,不是非常好,但过得去。我不想过多要求他,我不忍心。一直很愧疚不能多给他一些什么。已经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了,没有电脑,没有那种张扬的赛车,没有名牌的衣服,也不能去奢侈地喊着同学庆祝自己的生日……他始终走在同龄人的边缘,因为我给不起他这些。虽然他从不抱怨,却是一个母亲不能释怀的亏欠。
过了四十岁,我的身体也渐不如从前,工作带来的副作用也开始出现,一年前的冬天,腰部开始出现疼痛的症状。在他的催促下检查,结果是严重的腰部劳损,不是急症,但治疗起来很麻烦,不能劳累,需要辅助的按摩或牵引治疗,医生建议适当做运动。
他开始每天早上更早起来,喊了我去散步。问清楚家里经济状况后,让我把工作辞了休息一年,他向我保证考上大学后自食其力。
我怎能不相信他呢?他早早地就已经自食其力了。
读到高中的他,已经会做多种饭菜。他也不再让我做饭,每天早上上学前把中午的饭也做好。下午放学,回来给我们做晚饭。他像我的家长,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常常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他是我的孩子,有什么可以说呢?
转眼,他参加了高考,没有要我陪,一切自己应对得从从容容。考试完毕,跟我聊起作文试题,说,我在作文里写了这样一句话:下辈子,我希望我还能遇见她,做她的孩子。妈,很煽情的吧?
我没有跟随他一同笑,想着他写下的这句话,心底却真的没有感动,只有辛酸。
好半天,我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慢慢地说,儿子,下辈子,希望你不再遇见我,希望你出生在另外一个幸福富有的家庭,被他们爱和照顾,应有尽有,过真正美好的生活。
我说的是真的。■
(责编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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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浅浅的光影里,瘦瘦的少年戴着围裙正在做饭。倒适量的油,放细细的葱花、姜丝,放洗净切好的蔬菜,熟练地翻炒……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觉得,他还是那个幼小的孩子,淘气,爱到处跑,惹是生非,用男孩子特有的方式撒娇。
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现在他几岁,要到腊月才是17岁生日吧,我回来时,在路上碰到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他们在广场玩滑板,玩赛车,或者约了去书店去影院……我知道还有一些,他们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做功课,看书……他们的母亲在为他们做着可口的饭菜。不像他,7年前,就开始自己做饭了。
曾经以为会给他幸福生活的,让他这一生可以温暖幸福,虽然不见得大富大贵,至少会衣食无忧。17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天,心里也认真地这样立下了誓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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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那么不遂人愿,好好的厂子,说散就散了。两人一同失去了工作。也应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话,因为生活的茫然和困惑,开始相互抱怨,争执,不顾年幼的他因为这样的家庭争端而害怕。
终于,家也说散就散了,当初信誓旦旦要给我幸福的男人,竟然连孩子都不要了,走出民政局,直接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留下不足60平方的家,800元的积蓄,还有快要读小学的他。当然,我会要他,不管生活如何,我不会放弃他。
对这样的变故,他很快察觉。开始问,爸爸去哪了?问了几次后不再问了。因为我恐吓他,不许再问,再问我也不要你了。
当然,那是气话,可他当了真,不敢再问了。他怕我真的不要他。人在生活压力下理智和情感都会被消磨掉。我更需要的是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养活他。
他很快明白了什么,有天放学回来忽然问我,妈,你是不是下岗了。
我没有答他,没好气地说,写作业去。
他应了一声,抱着书包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眨眨眼睛说,妈,你是不是和我爸离婚了。他不要咱们了对吗?
让你写作业去!我冲他喊了一嗓子。
他耸耸肩,说,妈,你别生他气了,反正咱们还在一起。然后他不等我说什么,飞快冲进了他的小屋。
我愣了半天,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忽视了他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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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私人的超市里收款,待遇并不比以前差,但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晚上9点才下班,这样,我没有办法回家给他做晚饭。
开始上班的那天早上,多给了他两块钱,跟他说,晚饭你也在外面随便吃点吧,我回不来做饭。别在路上贪玩,吃完早点回来。
他没有表现出不满,把钱接过来塞进书包,然后检查是否带好了钥匙,说,没问题。
第一个晚上,终于捱到下班,因为担心着他,疾步朝家里走。在路口的转弯处,他却忽然跳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家离我上班的超市有两站路,那么晚了,他一个人跑过来,心头一紧,劈头冲他就是一顿骂。他也不辩解,手放在背后,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听我数落完,把手拿到身前说,没事,我有武器!说着把一根不长但很结实的小木棍舞动了两下,我不怕坏人,我是来接你的。
嗓子一下被什么噎住了,他仰着的小脸脏乎乎的,钥匙还挂在身前晃晃荡荡。我再说不出话来,牵过他的小手,两个人朝家里走去。
那天晚上,他把写完的作业拿给我检查时,自己趴在旁边絮叨着说午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一共花掉两块五毛钱,我给他的钱还剩一块五,明天再给他一块钱就可以了……
我把他从凳子上抱下来,趁机飞快地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命令他,洗脸去。他乖乖地去了。
那天晚上,他要求和我一同睡,我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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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的第一顿饭是蒸鸡蛋羹。二年级的暑假,他对我说,老师要求他们要学会做一种饭或者一道菜,让我教他。
我想了想,决定教他蒸鸡蛋羹,最简单的一种食品。他很认真地学,拿了小本子记我说过的,几个鸡蛋,放多少水,多少盐,搅到什么程度……只当他是小孩子的新鲜好奇,却没想,第二天晚上回来,他红着小脸无比兴奋地对我说,妈,看我做的鸡蛋羹。
放在玻璃碗中的鸡蛋羹,黄澄澄的一片。水放得太多了,成了一碗鸡蛋汤。他说,妈,这是我独创的,你尝尝,然后把它端到我面前,很期待地看着我。
看着那碗水汪汪的鸡蛋羹,他的鼻翼一扇一扇,左侧有两块小小的灰尘,我笑了。然后,我低头尝了一口,他放了太多的盐,过于咸了。
好吃吗?他问我,有点紧张。
我看着他,点点头,开始去吃那碗被他命名为“鲁阳式”的鸡蛋羹,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只要有时间,他就认真地缠着我教他做饭。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关于厨房的一切注意事项,包括先关什么后开什么的开关……那个暑假,不到10岁的他学会了煮面条煮水饺炒鸡蛋煮稀饭,渐渐做得有模有样。最让我吃惊的是,在不久后我生日那天,他竟然为我做了一份粗糙的手擀面,面很厚,粘连在一起,有些地方没有煮熟……他打电话问了几百公里外的外婆,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
那碗依旧被他命名的“鲁阳式”手擀面带给我的不是感动,而是伤感。我不希望他这样,过早地承担生活里这些琐碎的事情。曾经,我想过我愿意替他承担一辈子,而现在,是他在为我这样做。
5
那个假期过后,他不再在外面吃晚饭了,而是自己做,然后吃一半给我留一半。我更加努力,并希望有机会换一份更好的工作,可以有时间照顾他。
五年级的暑假,他一直呆在家里,看书,做功课,做一些家务。我一直没有让他学习洗衣服或其他事,我不想让他承担得更多。
休班的那天,我带他去游乐城,已经很久没有带他出去放纵地玩过。他很开心,换了新衣服,但在路上,又问我,会不会花很多钱?
我按按他的脑袋,让他以后不要想不该想的问题。他吐吐舌头。
下了车在路口,碰到他同学的母亲。寒暄了几句,同学的母亲忽然想起什么,问,怎么鲁阳没去参加班里的夏令营啊?
我诧异地不知如何回答,他在这个时候却开始用力拉我,不等我多说什么,硬把我拉走了。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去?他说不想。我说同学都去了是吗?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过了一小会,我说,是不是因为要交钱?他还是不说话,半天,点了点头。
我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在那天,让他把所有娱乐项目都玩了个遍,花光了我口袋里所有的钱,最后剩下的两块,给他买了一盒酸奶。回家的7站路,我们走着回去。他一直走在我的左边,高过了我的肩,像个小男子汉。
6
我终于换了工作,他读中学了,我希望可以多照顾他一些,只是收入并不如从前,没有学历和特长,我能付出的,只有勤奋。
他的功课始终没有太让我操心,不是非常好,但过得去。我不想过多要求他,我不忍心。一直很愧疚不能多给他一些什么。已经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了,没有电脑,没有那种张扬的赛车,没有名牌的衣服,也不能去奢侈地喊着同学庆祝自己的生日……他始终走在同龄人的边缘,因为我给不起他这些。虽然他从不抱怨,却是一个母亲不能释怀的亏欠。
过了四十岁,我的身体也渐不如从前,工作带来的副作用也开始出现,一年前的冬天,腰部开始出现疼痛的症状。在他的催促下检查,结果是严重的腰部劳损,不是急症,但治疗起来很麻烦,不能劳累,需要辅助的按摩或牵引治疗,医生建议适当做运动。
他开始每天早上更早起来,喊了我去散步。问清楚家里经济状况后,让我把工作辞了休息一年,他向我保证考上大学后自食其力。
我怎能不相信他呢?他早早地就已经自食其力了。
读到高中的他,已经会做多种饭菜。他也不再让我做饭,每天早上上学前把中午的饭也做好。下午放学,回来给我们做晚饭。他像我的家长,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常常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他是我的孩子,有什么可以说呢?
转眼,他参加了高考,没有要我陪,一切自己应对得从从容容。考试完毕,跟我聊起作文试题,说,我在作文里写了这样一句话:下辈子,我希望我还能遇见她,做她的孩子。妈,很煽情的吧?
我没有跟随他一同笑,想着他写下的这句话,心底却真的没有感动,只有辛酸。
好半天,我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慢慢地说,儿子,下辈子,希望你不再遇见我,希望你出生在另外一个幸福富有的家庭,被他们爱和照顾,应有尽有,过真正美好的生活。
我说的是真的。■
(责编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