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正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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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子年正月初二的中午,虽然有些凉意,但太阳已经从山背后升起来了。娟娟去苏河边洗衣服。洗了两个钟头。累了,就靠着码头边的大石头眯上了眼睛。建虹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不耐烦了,就往河边跑。一看,睡着了。一摸额头,烫着呢。他急忙把她摇醒。娟娟说头疼。建虹说,我抱你回去。他把她抱起来,跌跌撞撞回了家。把她平放在床上,费力地给她褪下湿了的衣裤。张扬着性感的娟娟,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他感觉她的身体在发烫,新婚的晚上,她的身体也是这样发烫,但建虹总有一种感觉,这种烫和那种烫不同。他急忙启动私家车,把娟娟送到了县医院。
  医院里是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比往日更是紧张忙碌。一量体温,三十八度,娟娟进了发热病房。建虹抬脚就要跟着进去,白大褂说,不行,管控了。建虹只好回了明朗。这个晚上,天气突然就变了。风打着挑衅的哨音挤进门缝。一阵比一阵紧。忽然一道闪电,像一条狂怒的蛇,扭曲着,燃烧着,摔碎在山梁上。借着惨白的光辉,建虹看到阳台上的石榴连盆带苗已经被刮到台阶下。建虹心里一阵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家,就像那摔碎了的花盆,像散落在雨水中的石榴,也许不能够再完整起来了,也许永远不能再挂上枝头了。
  娟娟住进了医院,建虹成了独猴。他担心着老婆,又守不住寂寞。初三早上,几个发小找上门来,他说娟娟病了,隔离了,有人看着呢,过两天就回来了。他们说几年不见了,不如我们去苏河边钓鱼,建虹要面子,最怕人家说他爱老婆,放不下娟娟,只好说去就去。明朗村前是苏河,河的中间是一座岛。岛上是一座小山。这些天天气回暖了。成群结队的银灰色的水鸟扑闪着翅膀,绕着小山一圈一圈地飞,鸟的鸣叫声稀奇古怪,翅羽上涂着金色的霞光,平展如镜的湖水像长了庄稼的绿色土地,被这些水鸟又长又尖的嘴巴撕开,从水的裂缝中叼起一条条银色的鱼。家乡风景独好。建虹由衷赞叹,跟着远远地把竿甩了出去。鱼儿很快就上了钩。鱼儿真傻。建虹想,跟人类一样,吃了果子狸,又吃穿山甲,也不怕为此丢了小命。钓完鱼,尽了兴,几个人又说说笑笑到村东头罗老大家,少不了叙叙旧,喝上好几盅。建虹身上有事,本想拒绝,可是哪里走得了!折腾了好一阵,醉了。这才想起娟娟。大过年的把妻子丢在医院里,算怎么一回事儿?打了电话,可是总是忙音。内疚和醉意交织在一起,驱动他在宽阔的阳台上徘徊。
  突然,一直往路口张望的建虹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是有什么东西走过来了。他手搭凉棚,自言自语。我看不像是个人。像条狗。走过来的影子还很远,还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但已经听得到脚步声。他沉默地等待,是她回来了?他将信将疑。来的真是个人。是个男人。离房子近了,人站住了,在路灯下,仿佛还扯了扯看不见的嘴巴。后来建虹才知道,他是把N95口罩戴上了。“嘭嘭嘭”,敲门声响起。建虹急忙下楼,打开门一看,是明朗的党支书桂宝。桂宝抢着说,你别近我!两米,两米!这是警告!他还说,你站在那里,听我说,娟娟已经确诊了,新冠肺炎!她说了,你从武汉回来,是你传染给她的。按照县里的规定,你必须隔离。抓两件衣服,锁上门,马上就跟我走。
  建虹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击垮他的,可能是酒,也可能是娟娟确诊的消息。
  镇上当晚就开始了行动。车开了进来。轰隆隆的吼声,由远而近。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朦朦胧胧一辆载重汽车停在明朗的村头。看上去巨大无比,好像要把明朗不大的马路给压垮了。镇长说,没办法,找不到车,但广播要立即执行,貨车也是车。音乐响起。很快调成本地壮话通告。说了一大堆。都是骂人的话,威胁如果不待在家里,那就等死。明朗村没有火神山,也没有雷神山,更没有钟南山,只有抬上山。进出明朗的三条道路也封住了。主道像一条金腰带,从岭上那边弯弯曲曲飘过来,顺着苏河跑了几步,就在村口被水泥砖墙挡住了,墙上面还堆满了安定山区特有的荆条“鸟不站”。鸟都落不下脚,谁还敢来?
  而在县委党校,安定县的集中隔离点,疾控中心的专家对建虹进行了流行病学调查。他们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成了装在白色套子里面的人。他来自武汉,这是明确的。但腊月二十八之前没有人找过他,这也是明确的。到了腊月二十九,武汉封城了。当天有两批人找他核实了返乡的信息,分别是明朗村和岭上镇的干部。当天下午四点,明朗村的干部打来电话,让他再报返乡人员信息。除了他还有谁谁谁从武汉回来。这位干部还提醒他尽量宅在家里。非出去不可,要戴口罩。这就是流行病学调查。就是把你这段时间的行踪和勾当和盘托出,交代和谁吃和谁玩和谁赌和谁睡,把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生活真相大白于天下。读书人当然知道问题严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是流行病学笔录未干,明朗村里就已经鸡飞狗跳。
  屯里的兄弟姐妹接二连三中招倒下。而建虹自己,则成了远近闻名的“毒王”。他左传染右传染,传给十六个人!他的叔公,村里的秀才,大年三十还跟他谈论李白和凡一平,病倒两天,正月初三就死了。听说他很顽强,不停地呼救,哭着喊着我想活着。伴随着剧烈的挣扎,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这种死本质上和淹死是一个道理。大量的水,进到肺里之后,氧进不去。肺,被病毒导致的果冻状的分泌物占满,换气功能丧失,再最后,病毒和人的躯体同归于尽。所以肺这个阵地,你不占领,病毒就要占领。药物就像突击队,攻上主峰,巩固下来,不留情面地把病毒驱逐出境。这才是最后的胜利。
  建虹罪大恶极。
  建虹的罪恶像火,烧坏了安定,烧急了柳西。这是谁的问题?要不要追责?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当然,蓝墨更不知道。作为调查者,他拥有一切天然的敏感的特征。心细如发,而又草木皆兵。他来到明朗,想找到对安定县落井下石的理由。他脚步从容,提醒自己从事的是捍卫正义的事业。时时刻刻不忘记鼓足勇气,为自己壮胆。但是作为安定县培养出去的干部,作为和安定还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故乡人,他深知安定的同志为了防疫已经出了力,用了心,换了任何别的人来,不会比安定现在的班子干得更好。但他义无反顾。他觉得他只能是猎人,而安定,注定是无处可逃的猎物。调查得从确诊病例做起,他敲响了县医院娟娟病房的门。   娟娟还在病中,还没有恢复,手扶着半边门和蓝墨说话。原来安定也有这样的女人。娇小的脸和精致的五官,像混血儿一样粉雕玉琢。细腻白皙得像葱白一样的皮肤,仿佛透明的水晶色的提子,晶莹剔透得让人不忍多看,生怕目光的执着和尖锐,把她的脸蛋烧灼出两个洞来。蓝墨呆住了,有些失态,但很快就控制住了。他从娟娟这里一无所获。安定人的实事求是让他吃惊。工作总得有个切入口,于是省里的督查通报被作为依据翻了出来。督查通报说,都阳镇、岭上镇,宣传工作不上耳,辖区群众大早上就三三两两蹲在村头晒太阳,还围着村里的鱼塘钓鱼,还扎堆买彩票。说联系岭上镇的县领导不严不实。但是细心的安定人很快就发现,这个督查摆了乌龙,把都阳镇的巴藤当成了岭上镇的巴藤。偷梁换柱,侵犯了都阳镇的主权。也是这份通报,给岭上增加了一个行政村巴龙村!在安定县你就是把头挤破了,也找不到巴龙村这个地方。巴龙,你究竟在哪里?联系岭上的县领导,首先是省里的一个处长,兼安定县的县委常委。这个省厅可不是一般的部门,号称小政府。掌握钱掌握项目,事实上可以左右一个地方的发展,动他好不好?动他是不是意味着这是柳西对这个厅局扶贫工作的否定?反过来人家是不是会拿走或分掉柳西市十几个县区的经济蛋糕?不动,防控形势严峻,岭上镇又确有把柄在人家手上。总得拿个把人出来祭旗吧?还是处理自己人方便些吧?这样,一个老同志进入了柳西的视线。宣布立案时,蓝墨提高了站位的语言,如同钢鞭一般一下一下抽打在老人的心上,可怜这位老人,死到临头还在自信于他的扶贫贡献。
  “完蛋了吗?”他自己问自己,但紧接着又自己颤抖着道:“大约还不至于吧?”可是,他立刻又鼓起勇气严肃地说:“完蛋了。”他四周张望,希望能有谁来安慰自己,哪怕是一只鹦鹉站在枝头上胡说八道,说着谁也不信的鸟语。但什么也没有。也许他们会认识到我的价值。也许会绝处逢生。他脑乱了。各种想法在他的脑海像爆米花一样闪烁。他不知道最后绽放的,是花海里面的哪一朵。而此时,蓝墨也正在为调查碰了一鼻子灰而烦恼。问谁,谁都说老人工作干得不错。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即使出了问题,也不应该赖到他头上。搞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安定人对老人的一片叫屈声。蓝墨火大了,几口痰吐到水泥地上,吐出血来。寄希望于安定人民是不可行了,剩下的办法只有直面老人。这些天天气不好,邻居也是少言少语。老人到花园里去散步,没有谁敢跟他打招呼。他通过微笑做着沟通的努力,大都以失败告终。星期五的中午,他终于接到了蓝墨的电话,命令他到一楼去,他去了,甚至因为早就在等而显得有些急不可耐。蓝墨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声如洪钟,隔着黑色的会议桌和老人交锋。两人的谈话,如凡一平的剧本,顺理成章而精彩纷呈。老人说,这不是我的责任,我坚决不认同你的调查结论。蓝墨说,你不认同不等于结论不成立。相反,你这样的态度,我可以让你罪加一等。老人又说,同志,我作为一名在册的党员,是不是有实事求是反映情况和意见的权利?组织调查是不是等于盖棺论定?最后他说他能背诵毛主席的“四个服从”,他也会服从,但要在柳西市委下决定了以后。蓝墨要和他握手,他拒绝了。双方不欢而散。
  《寒窑赋》总结得好,小说的结局也挺好。老同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柳西市韩福书记调阅了案卷,他亲自打电话给老人了解情况,以对党对柳西对历史对干部负责的态度,为案件的处理拨云见日。如果没有英明的书记,这个春天的安定,可能又多了个六月飞雪的故事。
  县党校的隔离房间里,建虹继续着无发烧、头痛、咳嗽、胸闷的神话。他传染的人,有轻症、重症、危重症,有的甚至去了“远方”。政府为了建立起二十一个管控点,费尽了心血。十二个酒店,九所学校。都是强征过来的。有个老板就是不给,就是软硬不吃,以为是开玩笑,但听到枪上膛的声音,就给镇住了。陈革掏出手枪,连枪套一起拍在桌子上,不吃就吃这个。武装部组织了二百五十名民兵连夜进驻各管控点,实施了军事化管理。最让人揪心的是垃圾的处理。危险,我不干。危险,我也不干。最终总得有人干。我的许多照片就是管控区清理垃圾的照片。戴着白帽子、护目镜、N95口罩,穿着防护服,你根本无法分清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每天,所有的管控点,每一个楼层都要两次消毒,浓浓的消毒水弄湿了地板。干了就变得灰蒙蒙的。平时地板闪亮发光,现在是发灰发暗。室外天色阴沉,而室内则飘着一股刺鼻的异味儿。每一层楼的走廊里,环卫志愿者都要把椅子倒扣在长桌上,等到第二天凌晨,地板干了,又一一把它们翻下来,让它们四脚着地。每个房间住着一名密切接触者。密切接触者是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频频出现的词,意思是这些人不是患者,但也许和患者、疑似患者握过手,或者拥抱过、喝过,甚至睡过。垃圾提到楼下,要分别放到黄色和红色的筐里。一边是医疗废弃物,一边是生活垃圾。他们将被塞进不同的车子送到不同的地方。
  建虹作为始作俑者,久久未被列入中枪的圈子。原来安定县根据柳西市的意见,不把建虹作为确诊患者往上报。现在不行。网上说传染那么多人不报,娟娟是你姐姐吗?建虹是你姐夫吗?或者还有什么涉及官僚主义的线索?连书记县长都受到质疑。然而不报是有根据的,那就是中央出的新冠诊断的标准。无症状可以不是确诊病例。三人成虎。真理屈服于舆论,带毒也是病人。这绝不能说冤枉。某天凌晨,他和他传播出来的第二代、第三代患者,一起被请进县医院。县医院传染科是一幢二层的楼房,每一层中间都是长长的走廊。新冠肺炎爆发以后,其他病人都转往中医院,这里只剩下新冠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建虹像蚕茧一样被送过来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昏暗的灯光照在走廊的墙壁上,多少显得有些阴冷。走廊里偶尔有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护士匆匆走过,如同午夜里飞舞的精灵。建虹打了一個寒战,尿都要迸出来了。突然,走廊的尽头传来轮子稀里哗啦的滚动声和鞋子急促奔跑着地的声音。只见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推着一辆手术床跑过:“快让一让!快让一让!”刚入院的建虹急忙侧靠在墙上,看着车子火烧火燎地进了手术室。这种阵势,吓坏了建虹,让他大吃一惊。在安定待了一个星期,省里说,安定条件不行,要去首府。建虹又上了开往首府的客车,住进了邕武医院。这是后话。   娟娟生病最早,也康复得最早。毕竟早睡可以早起。核酸检验转阴之后,持续阴性之后,娟娟在隔离点待了十四天。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了。娟娟将信将疑,说真的吗?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痛,确定这是真的。她就打电话。新冠肺炎集中爆发如一声惊雷,使明朗村所有的人惊魂未定。侄子接了电话,不情愿地开车到城北管控站接她。她打开副驾驶的门,一脚踏上去,对侄子赔着笑脸。侄子说,停。婶不要坐这里。我怕。还是坐到后面吧。侄子全副武装,像这几天的医生,更像和风车较真的堂吉诃德。一个月前自己在明朗,那是啥?那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半夜三更还有人在窗口下吹口哨。多少个野仔想找自己搭讪,自己都懒得理。现在好了,掉价了。害怕了。都怪新冠肺炎。建虹在首府。娃仔在安定。回到明朗的家。又湿又冷。她得先把火烧起来,红彤彤的火苗,像生命的火焰。娟娟觉得暖和些了。没有疫情,该多好。没有这场弥漫全中国的瘟疫,该多好。她思忖着不给建虹去武汉了。就在这里,在明朗,她和建虹起幢小楼,放一群澳寒羊,几头安格斯牛。到了晚上,孩子们的欢笑声充满整个院子,还有建虹那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我们就是想要过这种小老百姓自由奔放的生活。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瑶族史诗《密洛陀》说,人的灵魂是能够出窍的。娟娟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飘啊,飘啊,蓦然间,她看见建虹笑呵呵地穿过芭蕉林,迈着太空舞一样的脚步向她走来。她向他伸出手,却够不着。再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了,建虹说,不。他又说,我去吃牢饭了。你要活得好好的。忽然就有了柳西市公安局的通告,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对建虹采取强制措施。又忽然有了明朗村致全体村民的一封信,指责建虹外出钓鱼,参与聚餐,走访亲友。再忽然有了一条大红横幅,挂在前湖的岛上:
  带病回乡不孝儿郎。
  传染爹娘丧尽天良。
  偌大的床,没有建虹,显得如此的空旷,娟娟手不停地抖动,头不停地摇晃,却赶不走那令人发慌的画面。它们像幻灯片一样,朝她走近,离开。再走近,再离开。特别是建虹。那张苍白的脸,直让她头皮发麻。她终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滚开!”声音迸发而出,人也从床铺上弹了起来。回应她的是隔壁猫凄厉的一声叫。摸了摸头,一头秀发都湿透了。
  娟娟害怕,起床开了灯,在春天的深夜披上了羽绒衣,坐到天亮。
  这天早上的太阳,像牛车的轱辘那么大,像熔化的铁水那样红。已经有一个月淹没在壮语骂人广播里的明朗村突然播出欢快的乐曲,接着《新闻联播》说,新冠的拐点到了。八点钟,电话响起,建虹说,他好了。好了,两个星期的隔离期免不了。这是在重复娟娟的故事。这是必须的。尽管建虹的心早已飞到明朗,飞到娟娟身边。隔离区的楼下,已经开始恢复人气了。交通警察的指挥声,清洁阿姨的“唰唰”扫地声,还有卖早餐的吆喝声,声声入耳。原来公认的噪音,现在听起来那么悦耳动听!建虹有些兴奋。每天晚上十点,临睡前,他把硬得像猪鬃的头发扯下一根来,粘在床边的墙上。他已经粘了十三根了。明天他就可以重获自由了。淡淡的消毒水味洋溢在空气里。往时人声鼎沸的医院大厅,挤满了或站,或坐,或躺的病人。这段时间门可罗雀,空旷得让人有些心慌。建虹走出管控病房,在楼梯口回头望了望四一一号病房。那一扇门始终没有关过。那一盏灯始终没有灭过。病了我去那里,好了我又怕进去。这就是医院。安定县的警车静静地停靠在大门旁,陈革和一名协警站在那里很久了。建虹走出大门,猛一抬头看见了警车,接着看到了陈革。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下意识想转身走回门里,可是脚却怎么也挪不开。他想说,你们要怎么样?却说成了:
  “你们刚来是吗?”
  没等陈革回答,他又说:
  “那我娃仔怎么办?还有我老婆。怎么办?”
  陈革说:
  “上车。”
  上了警车,一路无语。车子往安定狂奔。建虹的心七上八下。自己传染给了十六个人。自己捣乱了整个柳西市的医疗资源。自己让市长、县长和党政军民学上下奔走狼狈不堪。他想开了。我是罪有应得的啊。广西还有那么多的病人,还有武汉,还有广东,还有浙江。戴罪之身,何以为报?
  终于,安定县医院迎来了这个血浆捐献者。戴着N95口罩的医生一边给建虹测量血压,一边让陈革帮忙填写了一份《血浆捐献表》,美丽的护士小姐先给建虹的手臂消毒,再把针头扎进了建虹的血管。接着,一股鲜红的鲜血流进了血袋。整个过程,建虹一动不动,很镇定,也不紧张。
  建虹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他希望自己三百毫升的血浆能够在这个春天,为新冠肺炎病人开出希望的花朵来。
  又上警车,建虹脑子里出现安定拘留所黑色的牌匾,他在想自己“进去后”该怎么办,这个倒霉的春天。进去就进去吧,捡了一条命,进去也算值了。他最后这样想。他睡着了。
  一个急刹,建虹被甩醒。陈革说:
  “到了。”
  建虹看見娟娟,还有他们的家。
  【黄伟,广西都安人,1988年毕业于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供职于都安县人大。广西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以来先后在《飞天》《民族文学》《广西文学》《三月三》等报刊发表文艺作品二十多篇(首)。】
  责任编辑   李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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