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初中生私下议论个别教师，“对学生冷淡，走进教室总是皱眉头”。我想，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有时，可能是疲惫，有时则是若有所思，也许教师没想到学生会注意他。学生说，我们能分辨出来，他走进教室就难得有笑容，上课说话不看学生的眼睛，没有情感交流，没有亲和力，他在其他场合则比较正常。
　　有老师认为，主要是职业倦怠，应试状态下，工作十多年的，“能不变态已经不错了”。然而，我感到不解：这个孩子坐在教室里，或是站在你面前，他来接受教育，他并不知道你这会儿“职业倦怠”，他只希望你好好待他，把他当人看，他没有太高的要求，只希望你听完他的话；他没有在课堂上妨碍别人，他偶尔有点坐不住，老师为什么非要摆脸色，让小孩子担惊受怕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坚持干自己不爱的工作？如果产生职业倦怠，有两种选择：改变、提高自己，或者放弃。随着社会的文明发展，人最终能各得其所，犯不着勉为其难。我经常感到困惑的是，经常有老师谈“坚守”，似乎这个职业极端危险困苦，非人世之所堪。
　　没有“热爱”，缺乏事业心，缺乏职业精神，是最严重的教育危机。我不能想象几十个学生坐在台下睁大期待的眼睛，而讲台前站着一位愁眉苦脸的老师；学生对他有所期待，可是他却想尽可能地离开教室。和我不太能了解其他行业的乐趣一样，我并不指望所有的人都能理解教学的乐趣，我们也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乐在其中”。我在学校曾看到，有些教师想方设法转行，一旦成功，像是脱离苦海，摆酒请客；也有些老师在学校费尽心机，争取摆脱课堂教学，去“从事管理工作”，他们缺乏对教育教学工作的热爱，不想和学生相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一批教师弃教经商，或报考公务员，离开学校，我认为这样很好，不行就放弃，把位置让给热爱教育教学的人，不要把当教师作为混饭的权宜之计，特别是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表现出混世态度。
　　那些在学生心目中糟蹋了“教育”的老师，除了师德问题，有没有心理方面的因素呢？有学生回忆某老师，说：“他的神情总是很阴郁，冷冷的，让人不敢和他说话，也不敢向他问好；我们经常鼓足勇气，才敢找他问个问题，我们怕和他说话；他走进教室时总是冷冷地扫大家一眼。”“如果他偶尔想玩一下幽默，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出于礼貌笑一下，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很尴尬。”——在这样的状态下，学生可能不敢畅所欲言，他们的学习生活不会愉快。我们在一些课堂看到气氛沉闷，往往不是学生疲劳倦怠，而是教师的性格情绪主导了课堂气氛。
　　教师从事教育教学，每天和少年儿童在一起，不但要有基本的与人交流的能力与愿望，而且要有饱满的人性——有爱，有母性，有人道精神，否则很难胜任这个工作。有些老师从教年限短，专业水平有待发展，但他们为人谦和，关心学生，诚实厚道，他们很快能成为家长信任的人，因为他的品德和性格正是学生需要的“范”。
　　有些教师，虽然有工作激情，但缺乏韧性。比如，工作中容易被学生的表现或家长的言辞激怒，有时不能正确处理和学校管理层的矛盾，一遇挫折便心灰意冷，轻言放弃，这也是当今常见问题。招聘面试教师时，我经常想到，专业水平可能并不如性格修养重要，而更重要的是“热爱”。所谓“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在工作中，见过不少老师，他们像是天生要来做教师的，有了他们，教室就成了明亮的世界，学生愿意到学校去，渴望能成为老师的朋友。有学生在入学第一天，就发短信告诉家长“这回我运气好”，听闻这样的事，令人百感交集，我想每位老师都应当反思。
　　吴非：本名王栋生，任教于南京师大附中，江苏省特级教师，著有《不跪着教书》《致青年教师》《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