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程染和林桐桐，是在文化馆的舞蹈室里。
　　那天，我本来是去上美术绘画课的，以应付接下来的美术加试，却不想老师临时挂上了紧急通知，更改了授课的时间。我一时找不到要去的地方，茫茫然地，就闯进了舞蹈室。
　　舞蹈室的人并不很多，宽敞的一间大屋，只有七八个人对着镜子练习事先排练好的动作。程染和林桐桐就在其中。我注意到他们是因为程染，程染是这些人里惟一的男孩，梳着略长的、染成棕色的头发。他的搭档就是林桐桐，林桐桐也很特别，脚上一双艳红的猫爪鞋，把其他人的黑鞋子硬生生地给比下去。
　　过一会儿，就有几个跳累了的女孩子坐在场边的椅子上休息，或者扭过头去对着镜子挤鼻尖上的粉刺。她们也旁若无人地议论，说共舞着的程染和林桐桐，说他们之间如何如何。
　　当时他们正在排练一出叫做《灰姑娘》的舞剧，程染扮演的王子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得林桐桐扮演的灰姑娘，他们用肢体语言来诉说久别重逢的喜悦。有几个爱起哄的女孩子就喊，Kiss Her！Kiss Her！林桐桐是一副娇羞的模样，程染则是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大方地送给那一票起哄的人马。自然又是一阵尖叫。
　　我跟着大家一起笑。这场散淡无聊的小闹剧，让我一下对两个人产生了印象。后来，我再去美术班的画室报到，上到人像素描的时候，林桐桐还给我们当过一次模特儿。她还是那一身跳舞的练功服，脚上也还套着那一双艳红的猫爪鞋。她昂着美丽的头颅，高傲极了的样子。
　　我们画画儿，程染也来了，站在画室外面，一句话也不说，只隔着玻璃往里面看。林桐桐的眉眼总要向着有走廊窗子的那一边飞扬。
　　我们下课的时候，程染和林桐桐也一起离开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等我和他们的背影分道扬镳，拐进商场买黑巧克力时，他们又奇异地在我的眼前一闪。我看见他们坐在供顾客休闲的咖啡座里吃牛奶蛋糕。程染在喂林桐桐。
　　听那些跳舞的女孩们说，林桐桐和她们都是这一区省重点高中的学生，程染是城东艺术学校的学生，是因为排演舞剧才被临时借调来的。这之前，主演林桐桐挑遍了全校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她搭档的人，舍近求远也就变得理所当然。
　　这些女孩子总爱猜测林桐桐和程染的关系。他们也确实总呆在一起。我在文化馆里，只要看到了其中的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也就相距不远了。他们会在排练间歇时到走廊里坐着喝冰茶，或者吃冰淇淋。他们会在排练结束后穿一模一样的T恤来我们画室看作品展览。他们也会在走出文化馆大门后骑上一辆自行车招摇过市。
　　他们的年龄比我大一些，我在他们的身上见习着关于青春的散落片段。我一度以为，他们那样的情形，也是我成长的必经之路。
　　舞蹈快要公演的前夕，他们曾经携手前来给我们这些学画画儿的小孩子送票。他们把票交到我的手上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们眼角快乐的鱼尾巴。我在收拾画架的闲散时光里，偶尔在心里偷偷地猜测一下，我像他们那样的年纪时，会不会也遇见一个共舞的王子。王子高高的，有类似欧洲贵族那样的优雅气息。
　　他们的公演在林桐桐学校里的小礼堂里进行，现场气氛很是热烈，煽情的高潮是程染真的在表演相逢的那一瞬间轻吻林桐桐的手背。这样的举措，在高中的校园里恐怕是爆炸的新闻吧？小礼堂的屋顶快要被掀开来。
　　我们在回文化馆的路上还在议论，有关程染和林桐桐的一切可靠的和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这些都成了卖座的热点，也都被加上了理想主义的色彩。我当真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了，他们的身上，正在上演我的十六岁里幻想中的爱情故事。
　　他们的公演结束，我的美术加试也不远了。我在考场上昏昏噩噩地闯关，再回文化馆感谢老师时，舞蹈室里已换了另一批陌生的面孔在跳舞。这些人，做着僵硬的基本动作，仿佛前一段时间的排演也只是上个世纪的奢华，最终落得个烟消云散。反倒不如画室里，有那么多熟悉又温暖的老面孔。
　　老面孔之一告诉我，就在昨天，林桐桐还来过这里，缴纳舞蹈室的租金。
　　老面孔之二告诉我，就在昨天，林桐桐还在走廊里和他打过招呼，他们提到程染，林桐桐说程染并没有真的亲吻她的手背，是灯光下的美丽错觉。
　　老面孔之三又告诉我，程染并不是林桐桐的男朋友，他们是为了熟悉彼此产生默契才故意走在一起的，他们随着公演的结束也于近日劳燕分飞。林桐桐回学校准备化学竞赛，程染则是参加另一个舞台剧的演出。
　　本以为会发生一点什么的，可是那竟然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程染和林桐桐，都成了某一时期里最深刻的记忆，热闹，也有一点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