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亮被行政部主管第三次拒绝后，就径直去了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斜躺在大班椅上抽着香烟，见有员工进来，用眼睛的余光轻轻瞟了一下，懒洋洋地问，什么事情啊？我要我的工资和加班费，张小亮小声说。找行政部去，由他们管的。老板说。他们叫我找你，张小亮说，你是老板，他们说他们做不了主，要你定。老板有些不耐烦地说，找我也没有用啊，还是得行政部门来处理啊。去去去！找行政部吧。张小亮又回来找行政部主管，主管说，我是按照厂规来办事的，我没有权利去改变厂规，要改变就得请示老板，你知道吗？张小亮说，老板叫我找你处理，说你是负责处理这件事情的。主管说，我处理不了，你还得去找老板。张小亮又去了老板办公室，老板很不愉快地说，你怎么又来了呢，不是叫你找行政部吗？张小亮说，行政部说处理不了，要你处理。老板说你去把行政部的主管叫来。张小亮就去叫行政部主管，主管说你等一下，就拨通了老板办公室的内部电话。放下电话，主管说，我现在要处理其他的急事情，你去工厂大门口的门卫室等吧，张小亮就去了工厂大门口的门卫室里等。
　　一个小时后，值班门卫说，小亮，你到门外去站着等吧，上面写字楼的打电话来骂我们了呢，说怎么门卫室里有闲杂人员，说下次再看到这种情况，就要罚我们每个保安二十块钱。麻烦你配合一下，我们也没有办法，得打这份工，得按照上面说的办。张小亮就起身去了大门外，站在门卫室的旁边等，南方的夏天骄阳似火，炙烤在张小亮稚嫩的脸上。只有初中毕业今年才十九岁的张小亮，就已经在这间工厂打了三年工了。这次辞工，就是准备回去再读书的。
　　半天快过去了，行政主管还没有下来处理，张小亮就让门卫帮忙打电话给主管。放下电话门卫说，主管叫你等。主管说什么时候处理嘛？张小亮问。我也不知道，他没有说，主管的事情我也不好多问。
　　上午下班的时候，主管到门卫室门口打卡，张小亮就跟进去问什么时候处理。主管很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处理了吗？张小亮说，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和加班费没有给我。主管说那是扣的，谁中途辞工走都得扣一个月工资，要不你就做到年底，就全给你，厂规你又不是没看过。张小亮说，我都提前一个月辞工的，我要回家读书，再过两周，就要开学了。读技工学校学点东西再出来。厂规不对还按照厂规啊？主管说，你的事情就这么办了，我要去吃饭，你不要阻我好不好？张小亮就有些苦苦哀求地说，主管我的学费都还不够，你就帮我一下吧，好不好？
　　张小亮说这句话时，可能主管根本就没有听到，因为主管已经走了很远，可是主管还不忘记向站在门口的保安使劲地挥手，做了个赶出去的手势。门卫心领神会地走过来冲张小亮说，你出去吧，不要为难我们，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做啊。
　　张小亮就又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太阳好像也在欺负他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毒辣，头顶上满是汗水，张小亮用手擦了一把汗，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这个时候，工厂的电动大门缓缓打开，老板开着车要出去。张小亮有些冲动地闪身过去，老板吱嘎一声刹住车，张小亮就轻轻拍了拍老板的豪华小汽车玻璃窗，老板并没有放下玻璃。车子就这样停在工厂的大门中间。过了一会，轿车朝门卫室这边的窗户放下了一条很小的缝，里面迸出气愤的骂声，你们怎么站的岗，到底要不要我出去啊？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蠢的保安。这时几个保安匆忙赶过来，快速把张小亮架开。老板的车徐徐开走了！你怎么老是给我们添麻烦？你小子要是不走开点，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啊，你已经搞得我们被老板骂了！
　　下午，张小亮再次去工厂讨要自己工资的时候，还没有走近工厂大门，就被保安骂得半死，你小子自找麻烦是不是？非要搞得我们被罚款才好是不是？在大门口值班的保安和保安队长一见到张小亮又来了，就骂骂咧咧。这次张小亮压根儿就没有接近行政主管的机会，就更不用说找老板了。
　　张小亮退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公司的行政部主管打电话。总机说是哪里找？你找主管什么事情？张小亮说明之后，总机说，你等一下，我帮你转过去，结果在将近一分钟后，总机说，主管不在座位上，你待会儿再打吧，就把电话挂了。过了半个小时，张小亮又打电话给总机，总机说你怎么又打来了？张小亮说，工厂欠我一个月的工资和加班费，一千多块呢，我要回去读书要交学费的。你一定要帮我转过去。总机不耐烦地说，你等一下，就放音乐给他听。过了将近三分钟，还是没有人接听电话，张小亮无奈地挂了电话。一个小时后，张小亮又打，这次，总机一接就听出是张小亮的声音了，很不耐烦地说，你不要再打了好不好？刚才我被主管骂死了！张小亮刚要开口就听到对方挂掉了。张小亮有些生气，接着又打，总机一接就发脾气，你要死啊，烦不烦啊？张小亮说，你嫌我烦就帮我转进去。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张小亮气得满脸通红，公用电话亭的老板看在眼里也气在心里，就给他出主意。张小亮觉得可行就又拨，对方就又挂。如此十来个回合，总机终于没有了脾气说，张小亮你到底想干什么，刚才保安队长还在这里说，你中午搞得大门口的保安们被老板骂，现在又来搞得我被主管骂，你是不是想害我们啊，反正我告诉你主管今天是不在公司里的，信不信由你。张小亮说，那我怎么联系到他或者老板？总机说，我怎么知道。张小亮按照电话亭老板的话说，你告诉我他们的手机，你要是不说，我今天下午没事就打你电话，让其他的电话打不进来。总机说，我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找吧。说完就把电话又挂掉了。
　　张小亮郁郁地坐下来，炽热的骄阳炙烤着他稚嫩的脸庞。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电话亭老板的电视机，电视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前几天发生在本市的一起员工为了讨要自己辛辛苦苦的工资，爬上楼顶要跳楼的新闻，最后在警察同志的帮助下，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那笔血汗钱。电话亭老板看着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这则新闻，就走过来说，小靓仔，你可不能向他学习啊，要是真的跳下去了，老爸老妈会哭死的。千万不能走这条路。万一要不到，先去劳动站找政府帮忙，实在要不回就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当自己丢了一个月的工资。这时候停靠在小店旁边的一个摩托佬问他，去不去劳动站啊？我拉你去，八块钱。
　　张小亮想了想，就说，六块去不去，摩托车说，靓仔，人家都是十块的，我看你是要工资，可怜你才收你八块的。张小亮说，我真的没有多少钱，六块你帮个忙嘛！这时候旁边来了两辆摩托车，原先那个就说，算了，走吧，做件好事得了。
　　张小亮对劳动站工作人员详细说明情况后，他要了工厂的电话，直接打过去了。打了三个电话，一番沟通之后，基本上到了下班的时间。接待他的人说，明天上午你去工厂直接找行政部的主管处理就可以了，我们要下班了。
　　第二天上午，张小亮就去了工厂，保安一见他就骂骂咧咧，张小亮说，是劳动站叫我来处理的。张小亮等到十一点还是没有等到主管出来，或者请他进去处理这件事情。保安说，你傻啊，工厂情愿花钱请劳动站的人吃饭喝酒，也不会给你一个子的。你懂不懂啊小孩子，我都打九年工了，还不知道哇！张小亮说，劳动站是政府部门的人叫我来的。就一直在那里等。
　　一个上午就要过去了，张小亮急忙又坐了辆摩托赶去劳动站。还是昨天那个中年男人接待他的。一见面就问，处理好了吧？张小亮摇摇头说，没有，他们不让我进去。那怎么能行呢？中年男人有些生气地说，我再给他们打电话吧。又是几通电话沟通之后，中年男人说，这次没问题了，你过去吧，没事的。张小亮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中年男人说，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一起去？这怎么能行呢？你们打工的就是不能理解我们的工作，你看我这里的人，这么多，我们就是这么三四个人，哪里走得开啊？都像你这么麻烦，我们就是长十条腿也跑不过来啊！叫你去你就去，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了，但并没发泄出来，说，这里有个“关爱劳务工服务卡”，专门为你们排忧解难的，上面有联系电话，你去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打上面的电话联系，这样该放心了吧？我们已经为你们想得挺周到的了。张小亮拿着那张卡片，半信半疑地出去了，但是他在心底里却怎么也没有中年男人说的“周到”的感觉，倒是觉得有些更加的迷茫了。
　　出了劳动站的大门，张小亮开始有些后悔，这么坐摩托车来来回回的跑，又是打电话，还要继续租住十元店，还有每天的吃饭喝水，这样一来，一天怎么也得一百块左右的开支啊，他欠我的一千块多一点钱，我在这里要不了十天就花掉了啊！哎！反正现在我再去一趟，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明天就买车票回去，只当自己倒霉丢了。
　　这次很顺利就进入了工厂的写字楼。保安没有骂他，总机也没有刁难他。要他在工厂的接待室等。行政部主管过来同他打过招呼后就叫他坐在那里，不要乱跑。等一会财务部会来算工资给他。
　　大概等了近一个小时，突然从楼梯口进来六七名五大三粗的黑衣男子，直接冲进接待室。张小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遭到一顿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短短三分钟时间，那群人很快就消失得无踪无影。张小亮鼻青脸肿，满头是血地从地板上爬起来，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在他的斜对面的总机小姐也不知踪影。他正准备叫人的时候，总机小姐出现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刚才我去上了个洗手间，你怎么了？摔跤了？总机小姐吃惊地问他。要不要去洗手间洗洗，办公室的洗手间在左边，直接过去就可以看到。
　　一种被暗算，被别人耍弄的奇耻大辱填满了他年轻的心房。他掏出手机拨通了110，这个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拨打过的电话，在这之前，他连想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来了两名警察，是保安队长陪着上来的，还有行政主管也从车间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警察问，谁打你了？张小亮说了大概的情况后，警察就问保安队长和旁边的行政主管，你们看到没有？他们都说没有啊!根本就没有看到人进来，我们的大门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班啊。主管就过去请来总机问，你一直在这里的，有没有看到人打他？总机说，没有啊，不是他自己摔的吗？刚才我还问他要不要去洗手间洗洗呢！警察就说，先去医院看看吧，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你们工厂先拿一千块钱出来，垫上医疗费用先。行政主管说，老板不在工厂，我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老板吧。警察说，啰嗦什么，叫你拿你就拿。在你们工厂发生的事情，你们推脱不了干系的。行政主管进去办公室了，这时候，出纳小姐出来了，手里拿着早就该给张小亮的工资。张小亮懵懵懂懂的点了工资和加班费，少了五十元，问出纳，出纳说，扣的厂服钱。怎么还扣厂服钱？出纳说，厂规上明文规定的，不清楚看厂规。警察说，你穿了的衣服自己不掏钱买啊？张小亮准备再说，行政主管拿着一千块钱出来，递给警察说，我们老板说，出于人道主义，帮他看看自己摔得怎么样吧。从昨天起他就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了。麻烦你们跑一趟，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保安队长就配合警察同志去一趟，顺便带小亮去看看身体，出门在外，多不容易啊。
　　在医院检查结果，没有什么大毛病，全是皮外伤。张小亮自己早已感觉到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接下来就是快点买车票，好早点回去准备报名读书的事情。他已经感到莫名的无助和恐惧。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张小亮去了长途汽车站买好票，下午七点钟才发车，吃完中饭，张小亮稍微睡了个午觉，就去工厂附近转悠。这个让他努力奋斗，苦过累过的伤心地方，就要离开了，却还有些不舍似的。
　　张小亮！张小亮！
　　他回头发现是行政主管在叫他，张小亮很不想见他，更不想理他，反正自己快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也不是这个工厂的人了，你已经管不着我了。
　　主管径直走过来，歉意地笑了笑，就恨恨地说，这个死老板，他妈的！今天上午一早就炒掉了我，说我处理你这件事情不力。你知道昨天那帮打你的人吗？是保安队长一手策划的，所以老板要提拔队长上去坐我的位。把我炒掉，罚我一千块。说我给公司带来了损失，我现在正在同他交涉，追回我的应得工资。
　　我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等一下就要走了。张小亮说完就转身离去，他现在想早点去车站等，哪怕离开车还有四个来钟头。
　　责 编：鄢文江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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