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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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遥远的姥姥
  
  有一天我梦见大雪,我站在姥姥家的小屋子里。屋子很暗,姥姥头朝外躺在炕上,看不见脸,只能看见满头的白发。我对姥姥说:姥姥我们走了,过阵子再来看你。我带着些许临走时的搪塞与愧疚,因为我不知道过阵子是过多久。
  醒了,心里不安得厉害。那样的心情,在真实的生活中有过太多次。但梦里这次,姥姥的样子最让我揪心。我去买了各种颜色各种口味的小粘糕,给姥姥快递过去。她很爱吃这个。
  两天后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姥姥查出晚期肝癌。第二天,我飞到北京和爸妈会合,一起回到了姥姥的小屋。
  小时候被姥姥带在身边,她一直对我偏心眼儿。一根火腿肠一切两半,长的给我,短的给表妹;冲两碗黑芝麻糊,稠一点的给我,稀一点的给别人。我上大学了,姥姥给我寄来一个小口袋,满满地装着瓜子仁和杏干。据说,杏干晒在小屋窗台上时,曾被表妹顺手牵羊,牵一两块尚可,牵多几块,定遭姥姥呵斥。
  姥姥有6个儿女,4个在异地。逢年过节,儿女们零零落落地回来,但6个孩子从未聚齐过。自打姥爷去世,多数时间姥姥一个人在小屋出出进进。我5岁那年,爸妈带我离开了姥姥家,迁到另一个小城。我们每年都要回去看姥姥。把车开进巷子,老远就能看见白头发老太太在门口张望。我们一进门,她就像好久没人管的孩子见到了家长一样,嘴角一撇一撇的,委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有时还会怯生生地问我们:这回你们来一次,以后打总儿不来了吧?我故意说:是,打总儿也不来了行吧!
  我们带去的饮料、米面、点心、板栗堆了一院子。姥姥迟迟不进屋,在院里倒腾。小姨说,她又在藏那些东西了。姥姥好囤积居奇,那些吃的要等我们这伙人撤了她才拿出来慢慢吃。小屋某个黑暗的角落,以前拿来的成箱饮料已经过期,才喝了一两瓶。小姨嘴厉害,说 :“人家大老远拿来给你的,你拿出来给大伙儿一起吃就怎么啦?快都攒着吧,还以为自己会长生不老!”
  姥姥家靠近内蒙,天短,早早就黑了,可没人开灯。大伙儿心知肚明,不到看不见人绝不开灯,否则姥姥会嘟囔,“这么早就开灯?这明晃晃的。”昏暗的房间里,姥姥开始跟妈妈念叨她缺钱,跟邻居借了几百块钱也都花光了,说着竟流下泪来。一听就知道是编的,姥姥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她把钱藏在鞋里、褥子下面,不花,然后叫穷。我和妈妈分别给了姥姥钱,姥姥说少给一点吧,最终还是藏了起来。爸说,他多少能了解一点老人的心,6个儿女不是远在他乡就是指望不上,害怕有一天会没人管她。
  妈每次回去都要封锁消息,因为消息一传开,她那些被姥姥叫作“过野鬼”的同学就会络绎不绝地来找,今天这个请吃饭,明天那个请唱歌。姥姥不乐意我妈出去,我妈一狠心出去了也玩不踏实,总得早早回来,还得被姥姥质问:你是回来看我的还是看他们的?妈一个同学来姥姥家,呆了不长时间,姥姥就不给好脸色了,“你上不上班啊?”同学说,“阿姨我上班啊。”姥姥立马接:“上班你还不走,一劲儿在这儿呆着干啥!”
  我们也曾把姥姥接到我家去住。妈把老祖宗好好伺候着,但过了3天,姥姥忧郁地问:我来了一个礼拜了吧?过了一个礼拜她问:我来了一个月了吧?然后就把“我走呀”挂在嘴上。我们带姥姥去看海,到北戴河一带玩了一趟。她挽了裤腿,站在水浅处,海风吹着她的头发,笑得很开心。回来后她偷偷跟我说:唉,你妈这次带着我哪儿都看了,意思准是哪儿都带你瞅瞅,以后就别来了。坚持了两三个月,真要送她走了。临走她说赶明儿我再来,多住些时。但一到自己的小破家她肯定跟我大舅诉委屈,说想家想得厉害,再也不去大丫头家了。
  姥姥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原来挺利索的老太太,后来腿脚也没那么方便了,又胖,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平时洗澡也成了问题,自己用湿毛巾胡乱擦擦。我们每次回去就带她到附近的温泉去好好洗洗,妈帮她洗完了,她坐在酒店干净的房间里,说:“看来还是活着好?”走的时候,她要把房间的被子叠好,把水杯的盖子盖上,说把人家东西弄乱了会让人家说。
  我们心里都知道,姥姥80多了,最多还能有几年啊?不要人没了空后悔。算命的几年前就说过,姥姥走的时候会很痛快,不拖累人,让我们很怕姥姥不辞而别。
  姥姥得肝癌了,我请假回去在她身边呆了一星期。我们一直骗她得的是胆囊炎。她跟去看她忍不住流泪的街坊说:胆囊炎,输几天液就好了。平时坐一下车就晕,但那时她本就很疼了,坐很久的车看病却一直很安稳。有一天,忽然跟妈说:我就是很舍不得你们……
  一个星期后,我回广东上班。元宵节前夕,妈来短信,说姥姥走了。我在南方的温暖与翠绿中,并没有感觉到姥姥的告别。
  算命的说得挺准,姥姥从被发现肝癌到离开,一共不到3个月。姥姥不想走,尽管她早早为自己准备好了后事所需的一切,包括从里到外的衣服、握在手里的银元宝、拴在胳膊上的彩线、蒙在脸上的丝帕。那具大棺材也已经在院子那头的小屋子停放了几年。看着这些,不知是该哭号老人为儿女省下了那么多力气,还是该哭号她用生前打点自己的死亡之路来诠释生命的勇气。
  弥留那几天,她用最后的力气偷偷地告诉妈和小姨:门后小矮柜子的棉袄口袋里有1000块钱、北屋箱子角有2000,别忘了……小姨大哭。
  姥姥走后的第三天是元宵节,烟花满天,远处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妈说,那是在为姥姥送行。
  姥姥最后的时刻我没在她身边,也没能参加葬礼。姥姥一直就是那么远隔千里,我一年半载去看她一次。现在,我觉得姥姥似乎仍在千里之外,仍在孤独地种着花、发着愁、等着我们回去。有时我走在路上,会看看天,在心里说:姥姥,我看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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