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果子

　　那棵树，能摇下多少果实？
　　多少可以子承父业，多少可以温暖我的肚子。
　　多年以后，我会腐烂在一堆草里。
　　会有许多人跟我安静地躺着，像一棵树上，
　　很多摇晃着的果实。会有一些年轻的果子，从那棵老树掉下来。
　　从我的身上，找到它从前的亲戚。

路

　　摇摆的叶子，贴近着我的心事：背面粗糙、丑陋。
　　它们一起响动的时候，闪现着唯一的献身精神。
　　所以我们磨破了许多的鞋底，车轮拥有
　　深刻的沉陷。
　　我的嘴唇需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嘴唇
　　你的舌头需要品尝新鲜的舌头。

我爱你

　　我爱你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意义了
　　我爱你以后，开始热衷做梦，梦到你和我
　　在原野上唱歌，我们堆柴，在阳光下
　　依偎着整座山冈。我们数着火苗，数到
　　即將浮现的黄昏，把我们引入苍老的歧途
　　我将要享受一切，譬如那些大雨淋湿
　　我们拥挤的屋子，于是我们可以烤火
　　在火堆上放着土豆、番薯，和我们湿漉漉的心事
　　我将要享受一切，你为我做饭，于是
　　我成为饥饿的崇拜者。你为我创造一个
　　漂亮的孩子，为此我愿意更丑陋一些。

假设

　　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拥有着英雄主义的幻觉
　　当我开始深谙——
　　“情欲像弥散的雾气”、“吹拂的事物婉拒着吹拂”
　　我们活蹦乱跳地开启着生命的直角，无时无刻不期待着
　　与地面达成暂时的平行
　　残阳如血，这一口最深的枯井，肩负着
　　低垂的树枝
　　它在每日化身为我们画饼充饥的往事
　　这最圆满的熔炉，熬着最深邃的黑铁
　　多少美人走向了年老色衰，离开了丈夫以外的床头
　　为何我年纪轻轻，就已经明白了这些事情
　　仿佛对我而言——简单得如一场对造物的回忆

疑惑

　　我的惊愕来源于这世界如此多的树林
　　富饶的乔木灌木。像一排排待产的孕妇
　　她们生下
　　绽放的橡栗，热烈的火棘果，绚烂的黄皮
　　她们一整夜，听自己破掉的羊水
　　听自己泪雨如下的掉落，土壤却并没有
　　钻出幸运的地鼠
　　曝晒，和雨水的浇灌，使它们腐烂
　　露出命运本身黯淡之核，
　　原来它们体内拥有如此多的枯竭的河流
　　更多的它们被迫偏移，在积洼中潜水
　　在溪河中漂流，已经和许多石子融为
　　一体。我突然明白了，那些绿油油的树
　　为什么要长出那么好看的花
　　结出那么多好吃的果子

暗示

　　我没有说出我们的未来会像江水一样远逝
　　这次我离开的县城，为此开满了合欢
　　陈西路平坦如少女的小腹
　　我们戏称生活是一个美人。那未过美人关的
　　年复一年地承受我们的追忆
　　在石笋山，我们留下迢迢契阔的毒誓
　　为此我亏欠了许多响雷。如果回首
　　我一定记得你扶着我站上栏杆
　　松针扎入空气，白云熬到沸点
　　那一刹的黄昏，像你掐灭一截烟头

诱因

　　小时候，我坐在自家门槛上
　　挨了父亲的骂。说是抵触门神。
　　小时候，喜周六周日，喜雨天。
　　任露珠打湿裤管，伙同三两好友挖麻草根
　　摘路边的小野果，偷邻家的甘蔗。
　　现在我未满二十，笃信鬼神之说，
　　假期不再令我快乐，小腿蓄满隐痛。
　　坐在乡村的残垣断壁之下。

古寺

　　我陪父亲去寺庙祈福。
　　据说这座寺庙在一千三百年前，是香火鼎盛的。
　　我看着它接受许多人的跪拜和香油钱，
　　我想它一千三百年前，一定是高高在上的。
　　现在它慷慨，年迈，
　　对于我们的给予，很是高兴。

门外汉

　　每一个早上，你将出去上班，你关上门，走向其他地方。
　　我在窗台处看你，假装伺弄我的鲜花。
　　五十年后，你说我白发苍苍，像一株年轻的盆栽。
　　你只需要料理我这一次，为了这次的关门
　　你也穿得洁白如雪，剩下的日子，
　　也将被逐渐裁去。
　　我多余的枝桠，已经亲手剔除。

黑夜

　　那一年我正值豆蔻，黄桷树开满了月牙，以致于
　　夜空一片孤寂。童话里的小公主刚好长成了老公主
　　她的口腔长不出新的月亮，胸前的月形项链还保持着青葱
　　在最后的冬夜，我们守着皎洁的雀斑
　　它们花团锦簇。乌鸦们环绕着树林，路过
　　那静寂的寒床。那一年我正值豆蔻，花雕床上扣着铜镜
　　发现黑夜……原来竟只是一场小小的自卑。

老女人

　　她站在窗帘背后，广场上响着过时的音乐
　　她的手正扣着怦怦乱撞的小鹿
　　想到这些夏天的晚上，妈妈开始像奶奶那样
　　在房间里脱光了外衣，胸口挂着奄奄一息的累赘

囊括

　　在并不饥饿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
　　鹿子静静地享受草地的包围
　　大象在溪水边轻轻响着呼噜
　　远处的树干上，狮子挠着自己新长的虱子
　　虱子横躺在那轻晃的光片里
　　像稻谷轻轻挂在那金黄的秸秆上

合欢

　　它开着潮红的花，它的身上有干裂的蝉蜕
　　它以墨绿的树叶掩面而泣
　　那剩下的都结满了口琴
　　我们暂时忘记它们的未来
　　那一整夜，以一记重拳淌下去的果实

反作用力

　　我遇到过布尔。我藐视他的不幸
　　直到今天，我仍隐隐不安
　　我总是做梦，生活像恐怖电影里的厕所
　　蹊跷在哪一扇门之后呢？
　　醒来我是一只水琴，我挠自己的头皮
　　看窗外的大卡车使天花板又明亮了一些
　　看消逝的光像一道昭然若揭的伤口
　　我把白兰地倒进一听雪碧里，破灭的气泡
　　像他脸上沸腾的硫酸。我回忆他的宿醉
　　我听到人们的脚印，咚咚咚——
　　敲开了最后一扇，空空如也
　　我回到了床上，割开了手腕
　　我写下——
　　“你创造了人物，就会进入他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