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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区花园里栽下没几年的小树，白白的小花儿一丛一簇。开的不多，触动起的却是心底里一些无厘头的诗句：千树万树梨花开，雨打梨花深闭门，一树梨花一溪月……究竟逃不过一个“离”字。
　　无碍，儿子。老妈只是想你了。
　　总会想起几年前的那场离别。去机场的路上你一直孩子气地海阔天空，直到安检口，才终于意识到箭在离弦已经不得不发，你把头埋进我肩上，拥着我，低声叫：老妈。那虽然不是你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但我也真真切切知道，这次与以往不同，天涯海角，你要开始一个人独立的生活了。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与你朝夕相守的老妈。我明明白白知道，我的学霸儿子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之后，不过是个方向感极差的孩子。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你的电话，你别的话一句没说，只是笑着重复，老妈，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其实老妈心里什么都清楚。那一端的你必定是笑中带泪，在那一瞬间软弱到无以复加。儿子你知不知道，听到你的声音，老妈多想说，儿子咱什么都不要了，回家吧！在咱这小城，你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也让我们娘儿俩彼此照应。可是儿子，我却对你铁着心肠，残忍到只有鼓励。是的，我要你坚强，要你勇敢，要你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拼搏。后来你告诉我，说那天在巴士上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下了车，却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已是夜幕，身边擦肩而过的是形形色色的外国人，灯火阑珊中，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无助涌上，你掏出了电话。
　　我告诉你，每个人终归要一个人去生活，去闯荡，去忍受孤独。从小长大，老妈陪你读书讲故事，伴你折纸做游戏，与你一起上路，让你学会坚强，懂得坚忍。那些朝朝暮暮，老妈拼尽全力，花费无数时间与心血，只为你智慧明理，希望将来你的人生生动而丰富，有价值有意义，可以为社会、对国家担当责任。
　　话说如此，而在于我，则是这样的镜头不断重复：你上幼儿园，松开你的小手，你不舍得回头；你上中学，冲进队伍，不再羞怯；你去美国留学，看着你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插，等你回头一瞥，你却头也不回地昂然进入关口，真的消失在视线之中。
　　父母想念成长的孩子总是单向的，充满活力的你奔向你人生的愿景，眼睛热切望着前方，而我们，只能在后面张望你越来越小的背影，揣摩，那地平线，到底有多长，怎么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2
　　儿子，老妈一直鼓励你坚强，你可知，我也曾软弱无比。
　　你刚刚离开家的那阵子，老妈从之前紧张而又规律的生活中抽离，懒散下来的感觉，真是让人郁闷极了。我没心思做饭，也吃不下饭，晚上好容易睡着，又总是陷入梦中东拉西扯，醒来时，头是炸裂一般地疼。
　　邻居张阿姨过来串门儿，看着我没着没落的样子，她一边心疼一边埋怨：“涛子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你不知道放出笼的鸟儿就不容易飞回来了？你啊你，也不考虑得稳妥一点，把儿子留在身边将来好有个依靠……这可好，还飞到国外，你看你，孤零零一个人，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等上了年纪，可有你后悔的……”
　　儿子，老妈每天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张阿姨的话，让老妈更孤独更恐慌。老妈这就成了大家说的“空巢老人”？没轮到自己的时候，从没对这4个字有如此深刻的感受。那些日子，我没事儿就瞎想，放大这一生的多舛遭遇——童年苦难，你爸早逝，独立艰难把你养大，如今你又离我万里之遥……这些负面的情绪就如恶魔附体，挥之不去，我把自己孤立起来，莫名地流泪哭泣，真想一死了之。
　　儿子，老妈不能免俗，老妈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陪我慢慢老！
　　抑郁消沉与烦躁不安让我本就不很健康的身体变得更差，那一阵子，老妈连续低烧很多天，强打精神出门的我，引起楼上你雨姐姐的注意，你雨姐姐特意来陪我聊天，她说，阿姨，涛子知道您这样，会不放心的。
　　我的泪“哗”地落了一脸，那是无所适从的感觉。儿子你猜，是谁让老妈走了出来？那天买菜的老妈遇到一个老同事的女儿，打过招呼后转身，听到她在对孩子说：“这就是妈妈常跟你说的涛哥哥的妈妈，是我最佩服的人呢。涛哥哥现在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学习是很苦很累的事情，你也要像涛哥哥一样独立坚强，勇敢地去追求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啊！”
　　坚强，勇敢……老妈从前不也就是这样教育与鼓励你么？陡然一惊。
　　这些话，让老妈在黄昏的街头伫立很久。是的，老妈记起，我一直都希望你长成一个有追求、有胸襟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心怀家国，成就更精彩的人生。可以肯定的是，儿子，老妈辛苦养你长大，绝不是期望你放弃自己的人生来陪我变老。可是，就如今老妈这样糟糕的状态，到底是受累于当年的言不由衷，还是今天又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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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莫泊桑的《人生》，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们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老妈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坚强起来，咬着牙走下去呢？
　　老妈深知，无聊空虚的后果就是胡思乱想，可是，能找到什么事儿做呢？楼上雨姐姐放心不下老妈，打发她的小妮子来送饺子，小妮子看着咱家门口的空地稚气地感叹：“奶奶你真富有，这里好大一片地哦，老师发给我们回家种的绿豆种子还有3粒儿，奶奶我可以分享给你，再不种下就来不及了哦！”
　　儿子，妮子的话逗笑了我也提醒了我。对啊，正是春天，我可以先把咱家的空地捣鼓成花园。欣然种下了小妮子的绿豆种子后，老妈又种下丝瓜、黄瓜和扁豆，还种了山药和百合，看着那些小苗儿葱郁蓬勃的样子，老妈突然有了自信，没有儿子在身边的日子，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只要想做，哪里怕没有事情做。老妈养花种菜，学古筝，跟你张阿姨一起跑到社区去唱歌，锻炼，儿子，我们还经常一起去郊区爬山，挖野菜呢。
　　日子一点点充实起来，竟然有时间不够用的感觉，老妈只好适当取舍，每天给自己制定一个时间表，一件一件做，累了就歇一会儿，学不会就放下。老了，身体跟年轻时没法儿比，就不跟自己较劲儿。
　　前阵子参加同学聚会，他们有几位也同老妈一样，儿女求学或成家在外，自己孤寂无聊，面色抑郁。老妈便向他们讲我从恐惧空巢到享受空巢的经历，讲得他们茅塞顿开。之后有几位同学开我的玩笑，问我现在还想死么？老妈回答他们，现在乐子都找不过来，哪有功夫去想死啊。
　　儿子你猜老妈现在在家做什么？那次你打电话要老妈去你那里，儿子孝顺，要带老妈逛逛美国。我没答应。其实啊，有句老话说“子欲养而亲不待”，老妈当然要成全儿子的孝心，怎么也不会让你以后有这样的悔恨。放下电话，老妈便报了老年大学的英语班。没想到是不是？到了美国总不能当哑巴，老妈是要有备而去，来一次高质量的美国游，更何况，不断的学习可以给人带来深度的快乐呢。现在，我正用着你当年用的复读机，老老实实在家学英语。原来又直又硬的舌头现在已经可以打卷儿，这水平，去美国问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们的团聚指日可待哦。
　　丛丛簇簇白色的小花儿，让老妈在不觉之中生出这么多的碎碎念。的确是有点想你了。不过今天的我也明明白白，儿子只有离开父母，才能充分地展开他自己。龙应台说，所谓父母，就是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那些人。既然如此，老妈自是欣然接受儿子的“离巢”，而我，放心，鼓励你坚强勇敢的老妈，自己怎么可能软弱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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