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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思
专业是心理学,热衷文字,喜爱历史。钟情自认科学,痴迷武术。推理小说让他这些喜好完美糅合,使他欲罢不能。在这浮华的尘世中,他愿觅得一处心的宁静,洞察世间万物,欣然自得,做闹市中的隐者。
八月二十日清早,朱公刚用罢早饭,就见一衙役急匆匆闯进来嚷道:“朱大人,大事不妙了!”
“何事如此惊慌?”朱公放下茶杯问道。
“大人可还记得那个死宅?”衙役问道,见朱公面带不解之色,又解释道,“就是西庄王豫园的故宅。自从他家破人亡后,没有后人继承其遗产,族里也没人愿意接管,更无人愿意买下。现在他家便成了一座无人死宅。”
“那现在出什么事了?”
“今早地保来报,有一个路过的书生,被发现死在了那座宅中。”
“哦?速速带本官前去查看!”朱公站起身来就往外走,“马上通知仵作人等,让他们一同前往。”
“仵作已被杜捕头用快马先送去了。”衙役报道,“我们也给大人套好了车,现在便走。”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朱公等人赶到了事发之地。仵作等人已在王家故宅中大致验了尸,见朱公来到,便上前禀道:“属下刚才已经大致查看过尸体:死者乃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白面书生,死在东跨院北边卧房床上,全身无一处伤痕,也无中毒之相。”
“既无伤痕,那这书生是怎样……”朱公嘴里问着,脚也不停,直走到案发的东跨院北房。
仵作微微一笑:“大人忘了,这无伤痕的死者也有很多,如溺死、闷死、病死、气死、饿死乃至暴饮暴食胀死,都是无伤痕的。”旁人看见他那一丝笑,都吓得汗毛发冷,可仵作仍觉平常。
朱公又分析道:“这溺死之人,身上常有浮肿;饿死或胀死之人可从体型直接推测;那今天这书生有无什么异象?”
不等仵作回答,朱公便掀起了床上的旧苎麻被子,顿时大吃一惊。
“正如大人所见,”仵作依旧令人难以捉摸地微笑道,“死者面部扭曲,表情狰狞,双手紧张如鹰爪。”仵作又掀起书生的衣领道,“看他的情形,好似窒息而死,可是脖颈之处又没有绳索勒痕,再看他双手紧张,似有挣扎之相,极有可能是被人用被子闷死的。”
朱公不禁紧锁双眉,还未等他再次开口,又有一衙役跑来报告:“回禀大人,刚才我们向邻近的乡民打听了,还有一件怪事——近日以来,每到月光昏暗的夜晚,便可透过院墙上的镂窗看见:这座宅第当中,常出现一点灯光,在屋内来回游走。”
朱公听了猛一惊:“有没有打听到这书生是何时住进这所宅子?又是何人发现了他的尸首?”
“据本处地保所说,以前并未见过这个书生,大概是昨天才来的;至于这尸首,是一个手艺人发现的。现在他和地保都在这里。”衙役说罢,便伸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人。
朱公先问那地保:“昨晚你是何时见到此宅内有灯光的?”
地保想了想道:“大约是酉牌时分,小人因夜壶满了,要到门口树下倒掉,因此无意中发现了那灯光。小人家距离王宅仅有十步左右,看得十分清楚。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王宅中过去有人时,这也是奇闻一件,所以便多加注意了。”
朱公更加不解,便问此事何奇之有,地保略带鄙夷道:“自从王员外的父亲起,他家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天擦黑之后,除了老爷书房当中偶尔点灯,其它任何人都是不能点灯的。小人小时候听说过,王宅曾经有个男仆,在半夜里点灯在回廊里走动,被主人家发现,痛打了一顿,赶出家门。这王宅之吝,可见一斑。”
仵作在一旁道:“大人,这王员外如此吝啬,想必结怨不少。或许是多年前的仇家前来报复,却四处都不见人,只将这书生当做王家人杀害。”
朱公摇头道:“我们且再多调查些方可定论。”又转而去问那手艺人。只见此人年纪约有五十余岁,面色黝黑,须发蓬松,右眼用绷带包着,身上穿一件土黄色短衣,左脚还有些跛,贴着一片膏药,气味熏人。细问之下才知道,此人是一修庙的画匠,四处游方打些零工。最近听说这所空宅中有好些壁画,想学几笔,今早进来时就发现了那个书生死在这里。
“既然如此,还是先将那书生的尸首移走,送到城中关王庙内暂存,再想办法通知其家属才好。”朱公吩咐道,“另外再从本官的账务中支出一笔银子,置办一副棺材。将死者的行李作为证物,也带回衙内。”衙役领命而去。
“那你今晚还要住在此处吗?”仵作突然问那画匠。
“这里都出了人命,我还哪里敢住在这里。只在白天来这里描摹壁画,晚上找别处去投宿便了。”画匠答道。
“你可是只身一人到来此地?可有伴当同行?”朱公问。
“只有一个来到贵县才刚认识的变戏法的师傅,也是一个四处闯荡的人。我若是今天再遇到他,也告知他不要来这里住。”
朱公笑道:“你们不用如此辛苦,只要不进东跨院便好,其它房间我们不管。”画匠仍然摇手说不敢。
那仵作好像又突然想起一件事,问画匠道:“敢问您身上这些陈年旧伤是如何造成的?”
“此事不提也罢。”画匠苦笑道,“几十年前在一古庙中做活儿,骑在房梁上描画,也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佛,不慎摔下来成了这副模样。”画匠又与朱公随便寒暄了几句,便转身走了。朱公也要带仵作回县衙,留两个衙役守在王宅,不要让人入住案发的卧房。只有两名衙役,一个唤作张小乙,一个唤作李大郎,愿意留守此处。
回衙之后,朱公便和仵作检查那书生的行李。
“原来这书生名叫赵世仁。”朱公道,“这行李中只有四书五经,并笔墨与一些换洗衣服、干粮和散碎银两。看来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举子。”
“大人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仵作不解。
“这书生所携带的书上都写有名字——再看他的其它东西也都十分简陋,尤其是他的墨块,是比较次等的炭烟墨——由此可知他家庭并不富裕,难以在家中专门立馆学习。” 朱公耐心解释道,“另外,依照现在的月份,这书生又是南方人,进京赶考北上,路过本县也合情合理。” “哦?”仵作更加疑惑,“朱公又未听到他开口说话,如何知道他是南方人?”
“这便更加简单了,”朱公笑道,“王豫园家自从犯了案之后,家产大多充公。其余家中的物品,能拿的都被仆人们匆忙分了,只留下些粗重家具。”
仵作仍然不解。
“既然王家老宅已是空屋一座,那这书生身上的被子必然是自己随身携带的。你看这铺盖是用苎麻编织的——此物多出于闽蜀江浙一代,北方极为少见,这书生又不是富裕人家,我便想到他应该是南方人士。”
仵作恍然大悟:“既然他上京赶考,想必不会在此地久留,应该就是昨晚才住进王宅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怪事。”仵作又掏出一方手帕打开,“属下还有一点发现,便是在书生卧房的门口地上,有这么一根毛发,好像是某种兽毛。”
朱公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根四寸余长的毳毛,颜色黄褐,略带卷曲。
仵作分析道:“属下虽然对鸟兽不曾钻研,但看这长度颜色,应该是猕猴或骆驼的。”
朱公又将那证物嗅了嗅道:“现在也不好判断,其气味好似乳香,我们且从长计较。”这时二名衙役进门回事。朱公见他们正是派守在王宅的二人,便问王宅那边可有何情况。
张小乙拱手答道:“回禀大人,下役和李大郎守到天色擦黑,只有一个阴阳生要投在那里。我们告知他命案的事情,可谁知他反而笑了,说什么‘果然如此’。”
细问之后,朱公才知道,原来那阴阳生拿着罗盘,寻寻觅觅来到王宅。听说了凶案之后,便大笑说:“我早知道此处有妖气,今夜便要除妖驱怪。”答应了二衙役不进东跨院,就将行李放进了第一进的西院中一间卧房。二衙役看此人也无可疑之处,本身也不愿在那里久留,便放心回来了。
“那阴阳生可曾通报姓名?”朱公问道。
“不曾。”张小乙答道,“但据他所说,王宅是建在一片千年前的坟地之上,埋的正是他的先祖,此番先祖的魂魄被妖孽搅扰,因此他要来为列祖列宗分忧解难。”
李大郎接道:“那位阴阳生还说,久闻本县的朱大人断案如神,可是这次碰到需要降妖伏怪的事情,却是唯有靠他出马才可。”
“那阴阳生是否可疑?你们怎么不多等一阵,看看他的行动?”朱公忽然厉声喝问道。
二衙役连忙答应道:“大人明鉴,我二人本想多逗留一会儿,可那阴阳生讲得有鼻子有眼,说这里冤魂盘绕,没有道法的人若再此停滞过久,会有血光之灾,我俩才不得不回来了。”
朱公点了点头,让二人退下,心中暗想道:但愿今晚不会再生事端了。明日当尽早前去王宅察看才是。
仵作看衙役走后,又悄声道:“今天属下在案发之地,见到这根兽毛时,这张小乙也在旁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属下再问,他便说没事。”
朱公思量道:“张小乙在衙中当差多年,估计他以为这里出过什么妖物,故此惊慌。你且不必多疑。”
次日清晨,朱公刚刚梳洗已毕,又见衙役张小乙心急火燎冲了进来:“大……大人,大事不好了,西庄地保来报,昨晚那个阴阳生,今早被发现自缢在王宅大门口了!”
朱公立时吩咐衙役人等,又快马加鞭,和仵作赶往王宅。到了大门口,早有地保守在那里。“死尸不离存地”是老规矩,因此地保仍让死者挂在门框上不曾解下来。这死者大概三十多岁,脸上留着五绺短须髯,一副阴阳生的打扮,衣帽上都绣着八卦,脚上一双千层底的圆口布鞋。据地保所报,此人并非是本乡之人。
仵作过去小心查看了一番,突然解开那阴阳生的前襟,对朱公禀报:“大人,依死者体温与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三更天左右时间身亡的。此人衣服虽然穿得整齐,但解开衣服却发现,实际上心口处却有一处致命刀伤,应该是被人捅死之后再悬挂在门口的。左手上还有挫伤一片。另外,此人的右手中还有些异样。”
朱公近前一看,只见那人右手死死握着,只伸着一根食指,整只手上满是血迹。右手手背上,还有一点红蜡油,衣襟上还略有烧焦的痕迹。
仵作介绍道:“大人请看,此人右侧太阳穴上,还有弯弯曲曲一道血迹,但是并无伤口,应当是死者自己用食指抹上去的。”
朱公一看,果真如此,疑惑道:“这血迹看上去形似竖折一笔,难道是他临死前要写什么字?”
仵作道:“大人看他的右手腕,血迹突然中断,好像被人抓过——或许他被人刺中后,还未彻底断气,想要挣扎。”又有衙役来报,在王宅第一进西跨院北边走廊上,靠着一面粉皮墙,发现了几点没被灰尘覆盖的蜡油。
正在此刻,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只见杜捕头滚鞍下马,拱手对朱公道:“大人,属下听说死了一个阴阳生,便分派衙役各处查问,县城内及周边各乡镇,都没有这样一个阴阳生。”
“嗯,果然如此。”朱公点头道,“刚才我低头看到死者鞋帮出沾有红色泥土,可本县境内并无红土存在。”
“既然这般,那这阴阳生的本事可真够大,竟然能跨县找到这处有妖气的宅院。”杜捕头皱眉道,“属下又派了几个衙役,向王家过去的仆人和经常走动的亲戚打听,看是否还有人经常出入此处。另外,衙役又向乡民打听得知,昨夜里王宅中仍有灯影晃动,大家都以为是闹鬼,没人敢前去探视。”
“好,果然是杜捕头!”朱公大喜,随即又面露难色,“这宅中连丧两条人命,今夜我等必将多加警惕。”便挑选李大郎等六名最精壮的衙役,教彻夜值守王宅院中,第二天早上让其中一个来县衙回复。
李大郎和那几个衙役笑道:“大人放心,今夜凶犯不来便罢,若是来了,不管是人是鬼,我等必将其一网打尽,立一大功给大人看。”另一个衙役也道:“大人,这里交给我们八个,您且放心。”
杜捕头惊问道:“你们明明六个人,哪里有八个?”
李大郎指着门口里侧道:“捕头不曾见到?这院里头门口两边,还有两个石将军把守。”
朱公看他们心中甚是轻松,不由又嘱咐几句,便在死者身上取了些证物回衙。那阴阳生也和赵世仁一并暂停于关王庙中。 再说那李大郎,晚上买了些冷酒小菜,与众衙役在王宅中分食。此时已是夏末初秋时分,夜半微寒,李大郎便叫一个衙役在后院寻了些剩树枝,自己又在王家厨房中找了些还能凑合用的家伙,在灶头上烫了酒,和大家一同分了。众人在院中把盏畅谈,不觉已到了三更。当夜仍旧乌云遮月。
二十三日上午辰牌时分,李大郎等六名衙役仍不见有回衙,朱公不禁有些担心,便同杜捕头再度前往那所古宅。刚到了王家大门口,便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再进里院,更让朱公大吃一惊!
只见那六个衙役,都倒在院中,血流满地。朱公不禁一皱眉,让杜捕头赶快去找仵作来,自己先探查这六人,早已全身冰冷,彻底没了救。大多数人皆为一刀毙命,或在脖颈上,或在胸腹部被重创。只有为首的李大郎,死得离门口最近,双眼圆睁,左腹部有重伤一处,但不致命;后背对着院门,却有一处致命刺伤。朱公又回身看了看那两个石将军,左边的虽然离李大郎很近,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
“这两个石将军胸甲上还都有一个‘王’字,昨天竟然一时疏忽,不曾注意到。”朱公摩挲这那石人暗想。
此刻仵作也被杜捕头带来,去检查那六具尸首。仵作看了也十分惊恐,又有些后怕道:“大人这次如何这般大意?要是凶犯尚窝藏在这里,再暗害了朱公,该如何是好?”
杜捕头一拍脑门,大叹自己糊涂,拉出腰刀,将王宅里里外外仔细查找一番,再对朱公禀报:“属下将这宅中的三进院子都看了个遍,并未发现凶犯行迹。”说罢又走到门口,示意朱公道,“大人请看,刚才我们进来得急,不曾注意:这门左边的石狮子嘴角,也留有血迹,形状貌似一个手印。难不成是妖魔作祟,让这石狮子变活,将他们几个咬杀的?这么一说,那鬼火般的夜半灯光,应当就是狮子的双眼了。”
朱公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得胡乱推断。刚才我大致查看了那六名衙役,皆是死于刀伤的,和野兽所伤之痕不同。”
约有三盏茶的功夫,仵作验完那六人,起身向朱公禀报道:“大人,此事恐怕要十分麻烦:这六名衙役皆是站立之时被人当面用刀瞬时砍刺致死,可见凶犯是个绝顶高手。”
朱公赶忙问道:“怎见得他们全是站立时被害的?”
“若是他们睡在地上,或是刚坐起来,被人一刀杀死,倒是容易了。”仵作答道,“可是从这几人伤口的血流方向来看,却并非此两种情况:若是睡着是被人刺死,血迹只会向两边流去,且肯定会呈线形流淌在地上;若是听见同伴被杀,惊坐起来,再被凶犯杀死,由于致命伤都在上半身,血流到腰腹部,肯定会淤积在衣褶中,形成横向血迹。另外,从地上他们铺盖的外衣被丢在一边,和地上崩溅的血点来看,他们都是起身后才被杀害的。”
“那凶器可曾发现?”朱公又问,“看他们的伤,都是十分用力砍上的,一般的刀具,恐怕早已卷刃了。”
“说到凶器,那就更加蹊跷了。”仵作答道,“属下没有找到凶器,便将那六人的佩刀抽出来检验了一番:虽然被擦得干净,但是确实都曾沾上过鲜血。”
“这么说,既然衙役们大多只有一处伤痕,恐怕是凶犯将六人的佩刀夺来,再伤了六人性命。这么说来,凶犯就更加难缠了。”杜捕头皱眉道。
“另外,李大郎在背对门口的时候被人刺中后背,凶犯有可能不只一人。”朱公也低声思量道,“若是李大郎临死时转了个身,脚底便会在地上搓出一个土漩涡;可是一个人在院里杀了那五人之后,再绕到他背后,又实在说不通——不可能有人的身法能那么快。”
仵作又道:“属下还发现其中几人的食指外侧和拇指肚上都有些没见过的青色染料,不知是否和本案有关,我都收集在手帕中了。这几人嘴边的血迹也都有中断的痕迹,也好像被人擦过,不过若说是被野狗舔掉也有可能。”说着仵作又突然看到那门旁的狮子,指着问道,“那这门口的石狮子嘴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凶犯自己也负了伤?”
“看这形状细细一条,像是人手的形状,可他要真是负伤扶住这狮子,应该再将血迹抹散,以防留下手形的铁证。”朱公分析道。
“可是大人请看这石狮子旁边,还有几个带血的泥脚印,但是形状又不是衙役的皂靴,从院里的石头将军附近蔓延,在院里大踏步走了几圈,最后走到石狮子底座旁,就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仵作犹豫道,“那石将军抬脚在院里杀人之后,倒退着走到了这里,又按照原来的脚印走回去了。”
“本官读书多年,还未曾见得如此神通,能让石头人走路杀人。”朱公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正要再细细分说一番,几辆马车又绝尘而来。为首的马车上跳下来县衙的师爷,几辆车上也都是衙役。
师爷走上前道:“朱大人,适方才听得杜捕头回衙大致说了案情,便带来这几张榜文,并衙中的兄弟们来协助朱公。”
“大人,这些是……”杜捕头凑上前问道。
“师爷同我想的一样,一听说连伤六命,便猜测是武艺高强的匪人所为,因此将最近逃窜到本县附近的江洋大盗的悬赏榜单带来了。”朱公夸赞道。
朱公先拿起第一张看:“赛咬金”佟千钧,年三十七岁,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靛脸赤须,原为济州府樵夫,将邻人一家八口杀害后逃逸。
杜捕头问道:“可能是此人吗?”
朱公摇头道:“不能。此人诨号‘赛咬金’,想必惯使大斧,与本案不符;另外,他身材高大,过于招眼,行动极易被发现,暗夜中同时杀害六人,恐怕做不到。”
几人又看了接下来几张,分别是:“血手道人”王太清,泗州人,年岁不详,身高六尺左右,白面微须,原住开封府紫云观,杀人如麻,后与其师口角,将其杀死,并紫云观烧毁逃逸,随身带有龙泉宝剑与镖囊;“小真君”吕心明,蜀人,年岁不详,身高七尺,黝黑瘦削,大多扮作游方术士,常将人诱至深山中,伺机杀人越货,身负十条人命;“铁心筛海”马正龙,荆州人,年四十九岁,身高五尺半,黄面短须,因与苗人斗殴,将数十人开膛摘心后逃逸;大谷盗,倭人,年三十二岁,身高八尺,红面长须,身体健硕,久居登州,原为波斯商人之副手,因与主人交恶,砍毙其主及数名仆从后逃逸;“人狼”杜猛,年二十八岁,身高约七尺半,面貌不详,身形粗壮,据传为山东人,精通各地口音,心狠手辣,擅疾走,常用短刀,流窜五省,常入室劫财杀人。 杜捕头看完便上言道:“大人,依属下所见,这道士王太清和强人杜猛,都不像是这次的真凶。王道人擅长暗器,若是投掷飞镖,几步之外便可杀人,比近身砍人要安全得多;人狼杜猛流窜多年,名头极大,属下也曾听说过,武艺着实高强,应该不会受伤,更不会大意到在石狮子上留下血迹。”
“话虽如此,本官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仵作又进言道,“大人请看石狮子嘴边的血印,会不会是血手道人留下的信息,要公然挑衅官府?”
朱公道:“这也极有可能,还需你们再仔细寻查。”突然又想起一事,“你们出几个人,再去街上找找那个画匠,看他可曾看到什么。”朱公分派众衙役道,“再去找几名乡民并地保,询问昨夜可曾有何异象。”
不多时,乡中的地保与三老四少都被召来,朱公问:“昨夜晚间可曾见到这里有灯影晃动?”
地保回忆道:“昨晚的火光比灯光要大得多,但颜色暗红,且没有四处游走,有点像是火把。”
另一个乡老也上前道:“大约就亮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像以前的灯光那样,几乎彻夜在宅子中游走。”
这时,又有一个乡老突然叫道:“这王宅中早就不干净了!大约是……三十年前,王家做生意亏了大本钱,当时王家的家长——王豫园的父亲王老员外认为有妖魔邪祟缠身,还请了道士来商量。二人在屋中商谈了几日,王老员外便突然给仆从们都放了假,只有至亲几人和那老道在宅中,大约过了五六天,才让仆人们回来。从那时起,王家晚上便不许随便亮灯了。”
地保也插言道:“小人也记得此事:当时家父是石匠,那老道还请他刻了两个石将军,放在家中镇邪。”
朱公让师爷记下了几人的口供,都画了押,起身回衙。刚进了西城门,就见前边大道上人都围成一大圈,不知何故。
没等衙役去问,突然路边有个眼尖的人跑了过来:“大人也爱来看这些热闹耍子?”朱公一看,又是街面上常见的闲人刘二,正提着一篮香料买,便问道前边是干什么。
“大人不知,本县内近日来了个变戏法的师傅,演得着实好看。”刘二不等朱公说话,便冲着人群嚷道,“闲人闪开,县大老爷也来看戏法了!”大伙儿一听,连忙闪开一条人胡同,都弯腰施礼,倒弄得朱公有些难堪。
人群中间变戏法的师傅也侧目瞥过来,他并不惊慌,大大方方走上前来施礼:“小人王百变,参见大人。方才于街头卖艺,只图糊口,不想妨碍了大人,万望海涵。”
朱公一看,此人至多二十余岁,白净面皮,眉清目秀,头戴一尖顶白帽,三尺青丝散披双肩,一身宽大白衣,十分讨喜,便忍不住叫人赏了了几两纹银,又问:“前几日可曾与一个画匠同行?”
那人答道:“大人可是问一个独眼跛脚的画匠?小人赶来贵县时确实见过一面,同路上说了几句话,并未深交。”朱公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便继续径直回衙门去了。
转眼间,又到了掌灯时节,朱公在县衙后书房中翻看相关文案,只有书吏文明陪着。朱公见文明打着哈欠,似有倦意,便让他先回去。文明笑道:“大人,学生不是困倦,只是听说县中出了大案,冥思苦想了一整天,颇费了些神思。”
“那你可想出什么了?”朱公抬头问。
“学生本来是没什么收获的。”文明低下身答道,“可晚饭时向仵作哥哥了解了一些案情,便突然想起之前乡中同学说过的一件事。”然后俯到朱公耳边悄悄说了。
朱公听罢,略作沉思,又对文明道:“此事你我都不好出面查问,我看还是这样为妙:你去把值班的张小乙叫来。”
再说那张小乙,不知朱公因何事找他,颇有几分战战兢兢。朱公放下手中案卷,和颜悦色问道:“张小乙,听县衙中有人说你和怡红院里一个叫牡丹的姑娘相交甚好,可有此事?”
张小乙吓得顿时变了脸色:“大人休得听他们胡言乱语,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你可敢向本官保证没有此事?”朱公突然正色问道。
“下役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张小乙指着上方,大声赌咒道,“下役一心都在百合姑娘身上,从未对牡丹姑娘有何念头。”
朱公大感哭笑不得,只好继续问道:“那百合姑娘想必也是怡红院的?你与她交情可深厚?”
张小乙松了口气道:“正是,我与百合姑娘相熟三年,等攒够了银两,便为她赎身,并不是像一般人那样买笑,还请大人见谅。”
“好,这次便饶你,在为她赎身之前,你只可再去一次。”朱公吩咐道,“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大人说的可是那件事?”张小乙指了指朱公面前榜文上的两个字,试探着问道。
朱公笑道:“你只管拜托百合姑娘打听便是。若是办得好,本官多赏你银两,好让你早日助她从良。”
张小乙大喜,拜谢道:“多谢大人,下役一定办好此事,多得赏银,免得百合被他人提早赎走了。”说罢便喜滋滋跑了出去。
二十四日清晨,张小乙回衙将探听的情况向朱公报知:“听怡红院掌班的崔妈妈说,三天之前,有一个口音奇特的生客,请一位外邦佳丽,唤做奴儿不萘的,出去留宿了一夜。”
朱公不由一惊,眼神不由又扫到桌上榜单中昨日被张小乙指点的“波斯”二字:“那姑娘可是我们要找的人?”
张小乙答道:“不错,这姑娘正是怡红院中的胡姬,是个碧眼黄发的异人。不过并不是从波斯而来,而是祖居西域大食国,家道衰败才流落至此,不会说中原话,可是美貌善舞。三天前,有个外地客人来找她,能和她随意交谈,晚上还带她回自己的旅店住了一夜。”
“其它还打探到什么?”朱公眉头紧锁。
“那胡姬下役也接触了,果然不会汉家语言,只是会比划几下,什么也问不出来。”张小乙无奈道。
这时,书吏文明突然走进来,拱手道:“小生愿请缨出战,奉命赶赴行院,必然手到擒来。”
朱公听他如此理直气壮,哭笑不得道:“书生难道研习过西域言语也?”
文明再拜道:“小生虽然不会西域言语,但自负还能画上几笔,说不通的事情,小生可用画笔与之交谈。”朱公大喜。 张小乙与文明刚领命而出,门口又转进师爷,上前道:“大人,昨天我们已经打听到那画匠的些许下落,他在截教馆修补了壁画,好像和那里的阿訇起了些口角,从前天晚上起,就离开了那里,此后行踪便不甚明了。
师爷又道,“大人可还记得王宅中发现的那根毳毛?我也查出了一些端倪……”
正说着,仵作拿着一个陶壶走了进来,面带喜色道:“属下刚才去了几家药铺,多方打听,得知这其中有熬煮过洋金花的痕迹。另外,还有些奇怪的事,”仵作突然压低了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道,“这块紫玉是在那阴阳生的行李中发现的,似乎是一块玉佩,可惜缺损得只剩了半块,上边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了。”朱公接过那玉佩一看,果然与市井间一般人所佩的不同,好似刻着几朵祥云,忍不住反复端详了一阵,却未曾发现异样。正要还给仵作,无意间用手掌一笼那玉,竟显出一抹荧光。
“另外,那阴阳生身上还有一件蹊跷物件,是一个被扯掉一半的小卷轴。”仵作又拿出一个小布包说道,“可是这剩下的一半并没有字迹,估计有字的一半都被扯掉了。
仵作说罢,又突然转向师爷道,“先生刚才有什么话要与大人说?”师爷方才醒悟道:“对了,方才正要告知大人:这几日书班变换了服装,去向贩售香料的客商打听,得知那毳毛上的气息是何物。”
朱公忙抬头问道:“是否是乳香或苏合之气?”
师爷摇头,解释道:“大人一直怀疑的乳香,即大食国所产的熏陆香,又称摩勒香。此物挥发极慢,且气味微小,应当不是我们所要找的气息;另外苏合油气微芳香,虽说是常用的大食香料,可是与中原所产的香料笃耨气味相似,也不是我们要找的。”
朱公面露难色。
“大人不必担心,书班在香料铺中,已经将各色香料都嗅了个遍——其实我们要找的是和乳香同样常见的大食香料。”师爷笑道。
“难道是没药?”朱公不禁问道。
“大人说得不错,没药之气最特殊,其味芳烈而苦,自信不会辨别错误。”师爷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小包没药,递给朱公观看。
不到两个时辰,书吏文明与衙役张小乙也回了县衙,向朱公报道:“大人,刚才我等去了怡红院,向鸨母崔妈妈详细询问了一番,还与那胡姬用绘画交谈。据崔妈妈说,那客人大约四五十岁,黑黄色面皮,会说流利汉话,包袱中好像带着一副髲鬄,还有些香料。另据胡姬绘画交待:那客人出手阔绰,给了她不少香料描眉画脸,而且确实拿着一副髲鬄给她戴了一阵。另外,那客商的住处十分冷清,至于具体是什么样子,那胡姬就画不清楚了。还有,据卖散货的闲人刘二作证,那客商确实带了些用不完的香料送给胡姬,都让他买了去卖。”
“你是否记得,那胡姬身上可曾有这般气息?”朱公接过那几张胡姬的画纸,又将手中的一小包没药递给文明。
文明接过没药,刚一凑近面门,就立即言道:“那胡姬身上虽然早就沐浴干净,没有这般酷似水烟的气味,可是身边的一方旧手巾却大有此味,四五步之外,便能嗅到。”
张小乙接着说道:“据崔妈妈讲,那条手巾正是奴儿不萘姑娘和客商出去过夜时所携带的。文明已经将它作为证物拿来了。”
朱公又取过那根黄褐色毛,交与文明问道:“那胡姬的头发,可曾是这样的?”文明仔细打量了一番,颇为认可。
众人又谈论了一盏茶的功夫,书房门口响起一声“回事”,杜捕头又迈步走进来禀报:“大人,属下在城中仔细排查了数次,还是不曾找到那个独眼画匠。不过在城中巡查之时,看见一家重新开张的旧瓦舍里有名颇受欢迎的外地口技艺人,能学各方各色人言语,与大谷盗面相十分相似。”
朱公立即应道:“大谷盗是倭人,虽然会讲我国语言,但学会各地方言,还是不太可能。你且说说那口技艺人的相貌。”
杜捕头回忆道:“是个黄脸汉子,一脸绛红色络腮胡须,身长七尺左右,穿一身画有赤面鬼的黄土布短衣……”
文明和师爷突然对视了一眼,齐声叫道:“杜猛!”
杜捕头登时一惊,急忙对朱公道:“大人请放心,属下敢以职位担保,这个头差了一尺,绝对不是杜猛。”
仵作又插言道:“既然是绛红色络腮胡须的人,或许是异邦人,极有可能与那个找胡姬的客商有关。”
朱公又转而问文明道:“那个胡姬可曾说明,那异域客商的身上有何不同与常人之处,以及那髲鬄是何样式的?”
杜捕头不解道:“大人刚才说的髲鬄,是何物件?”
文明接过话头笑道:“这髲鬄是女子头上常戴的物件,用人发做成,一整套戴在头上,可改换头发样式,且与自身真发无异。胡姬戴过的髲鬄,是披散的黑长直发。”
“你可确定?”朱公猛然一惊,“你是怎样向她问几天前发生的事情的?”
文明上前拱手道:“小生拿出一副皇历,指着书生被害那天的日期,她立即面露惊慌之色。之后我们又简单作了几幅画,让她画出那晚的情形。”
朱公再次展开奴儿不萘的画看了一眼,上面简要绘有一袭白袍与一副髲鬄,另有一大白方块,两个上圆下方的东西,以及一把形状怪异的红柄黄伞。朱公问道:“这画面上的奇怪对象,以及这把粗柄小伞,是什么意思?”
文明答道:“小生也不知是何物件,她就领着我们去指了指妓院门口的红灯笼,又指了指路边的一只长毛猫。”
“灯笼和猫?”朱公疑惑道,“大家且先各自回去休息,待本官仔细斟酌斟酌,若是有了新猜测,再与你们说知。”
众人出了门,文明拉过仵作来,低声问道:“仵作哥哥,你那边可曾查出什么端倪吗?”
仵作正要说明,突然停住脚步,在身上摸索道,“糟了,我给几名死去的衙役擦血迹的手帕不见了。”
文明问道:“这是重要证物吗?”
“这倒不是。只是他们手上有些特殊的石青色,我擦在手帕上,可大人也不知是何物。我想到你会作画,可能知晓是何种染料。”仵作应道,“既然找不见手帕,那就和我去停尸处看看罢。”文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原来旧时的无名死尸,大都暂存在城中关王庙中,离县衙并不远。二人到了庙中停尸的后院里,仵作先让文明看了书生的尸首,着实将他吓得不轻,文明强打精神仔细看了看,低声道:“过去我看过一本与相面有关的古书,这样的表情,应当是惊惧致死的。”
仵作嘟囔道:“开始我看他这样,还以为是被蒙在被子里捂死的。”又掀开阴阳生身上的草席,文明看了回忆道:“这个人,我看着有些面熟,可是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了。”
仵作又掀开几个小衙役以及李大郎身上的草席让文明看,文明突然惊叫道:“仵作哥哥,你是否注意到,这李大郎的眼角处,还残留了些青绿色的痕迹,会不会是由于他双眼圆睁,所以眼角没有被擦干净?”
仵作也疑惑道:“这些痕迹实在不易发现,多亏你眼光敏锐。可这李大郎又不是女人,难道会在脸上弄什么化妆的颜料?”
二人决意禀告朱公,刚走到书房门口,不想朱公猛一推门走了出来。
只见朱公手中正拿着仵作遗失的手帕,满面正色道:“快告知杜捕头,点起三班衙役,准备好弓箭麻绳,与本官一同前往王家老宅!”文明忙回身去找杜捕头,仵作刚要发问,朱公催促道,“你和师爷等人留守县衙,不可随意走动。”仵作只好将刚才文明所说简要向朱公说明,朱公听了,突然面露喜色。
杜捕头得了朱公的差遣,急匆匆准备好出门,可惜自己的弓前两天刚拉断了,只好向附近卖野物的猎户借了窝弓药箭,一边又叫众衙役准备马车。
行到一半路程,朱公撩起车帘问杜捕头:“从县城到王宅,最快能用多长时间?”杜捕头在马上答道:“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半时辰左右。”
到了王宅之后,朱公吩咐众衙役轻声慢步,小心藏身在陈书生几天前所住的房中。刚到了申牌时分,朱公便让众人打起灯来,到第一间的西跨院中,停在发现蜡油的那面粉皮墙下,朱公用手遮笼火苗使其暗淡,墙上便逐渐显出一片青光。
众人定睛仔细观瞧,竟然是个人影。
杜捕头趴近看了看,惊道:“好像是一个老道人的模样!”
张小乙道:“难怪王宅天黑后禁止火烛,原来有这般玄机!”
朱公将灯光又照在了墙面,那画面就又不见了,便吩咐道:“你们几个再将烛火弄暗淡,到王宅各处去查看,哪边的墙上还有这类图像。务必二人一组,不可松懈,谨防凶手再做什么手脚。”
不多时,随着夜色愈加浓重,杜捕头又看到门口右边石将军身上有一点荧光,便指示给朱公看。朱公凑近一瞧,这光点正处在石将军胸甲上,正好让那“王”字变成了一个“玉”字,且书写十分标准,但这点荧光染料又像是不慎溅上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众衙役都聚回朱公身边,报知并未发现新情况。朱公只叫放轻脚步,穿过一条两边全是大陶鱼缸的过道,到第三进院子的东跨院北房中藏好。
直等到月上中天,有一人影举着一盏油灯,在院门口晃了两下,又幽魂一般轻轻离去了。众人正要去追,却被朱公拦住,众人只好又等。正昏昏欲睡,忽听得房顶瓦片声响,还未等反应过来,一人便从房顶跳在院当中,如四两棉花一般。因是背对着窗户,并未看清他面目。那人提了提鞋,从背上解下一把铁锹,左右看了几下,觉得四下无人,就解下铁锹撬地上的青砖,然后又尽力挖下头的土。朱公吩咐众人不要行动,继续窥探一阵。
那人一直从三更天挖到四更天,几乎将院中青砖挖了个遍,足有二三尺深,挖出了一堆碎陶片,还是没有停息的意思。朱公看到那人越来越气急败坏,浑身汗透,直倚着铁锹大口喘粗气,便给杜捕头递了个眼神。杜捕头张弓搭箭,透过窗上的破孔瞄准了,“嗖”一声便射在那人的左边小腿上。那人疼痛难忍,登时就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杜捕头领众衙役破门而出,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人捆个结实。朱公走上前去,用光亮照着那人的脸来看,却并不认得。杜捕头叫二名衙役将此人架起来,问他姓名,那人只是摇头。朱公笑道:“先将这厮丢入他自己所挖的土坑中。”又对那人说道,“即使你只字不提,本官也知晓你的底细!”
杜捕头疑惑道:“大人,我们并不曾见过这个人,您是如何知道的?”
朱公先不答,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了给几人看,正是那胡姬的简笔画作:“胡姬不通汉家言语,只好画出她那晚的所见:这大块白色方形,正是这王宅的粉皮墙。这上圆下方的两个物件,便是王宅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上边是圆脑袋,下面是方形石墩,因为难以描画,只好随便勾了个轮廓。她又指长毛的猫儿,暗示那是差不多的东西。”
杜捕头佩服道:“大人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其实本官最初也没想到这些,直到出门时,看你向熟识的猎户借了一副捕兽的窝弓药箭,便想到既然这弓箭可以用大一号的类似物代替,那胡姬也可以用小一号的类似东西代替她想说的东西。再想到她指的是离门较近的路边,便想到了王宅的石狮子。”
朱公将画上下倒转了,又对众人说:“那胡姬想必是画出一样东西,就递给文明观看,因此传递几回,所画东西并不一定都在同一方向,这类似小伞的东西,实际是画倒了。你们看这是什么?就在你们眼前。”
“灯碗!”众人一口同声道,“正是这插了红烛的铜灯碗!”
杜捕头拿过灯碗道:“这样式的灯碗并不常见,这更说明那个胡姬是亲自来过这宅子中,而不是别人将她的头发故意放在这里来陷害她了。”
朱公点了点头:“再根据那副髲鬄和白袍,可以大致推断出那书生的死因了:有人让奴儿不萘穿上白袍,戴上黑色长发,化妆扮作鬼魅,潜入书生房中,将他惊吓致死。胡姬也肯定是不知情,因此才受了惊吓,这几天都不见客人。”
杜捕头疑惑道:“可是大人,凶犯就算身体再弱,暗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轻而易举的,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 朱公笑道:“问得好!由此我们可以推测,那请胡姬扮鬼的客商,并不是真想吓死书生,而是制造这宅子中有妖魔邪祟的假象,希望他明日能四处散播谣言,使他人不敢再前往这古宅当中。”
一个衙役猛然醒悟道:“是不是由于这里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所以凶犯才要布置得如此复杂?”
朱公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是凶犯并没有想到,这一闹鬼的案件,反而招来了另一个他不希望卷入的人。”
“是那个阴阳生?”杜捕头问道。
“只不过是个扮作阴阳生的人。”朱公解释道,“本官先说说他被害时的情形:当夜晚间,他趁没人的时候,点着灯四处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走到那一面墙下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那个夜间才会发光的道士图画,吓得坐倒在地,所以手掌处才会有擦伤。这时候灯烛晃动,才把蜡油弄在了手背和地上,衣襟也被烧焦了一些。这时候凶犯突然从后边偷袭,将手绕到他胸前,反手把利刃插入他的胸膛。”
“那阴阳生为什么会害怕墙上画的道士?凶犯又为何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这与后面衙役被杀的案件是否有关?另外,大人是怎么知道那人并不是真正的阴阳生的?”杜捕头等人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
朱公听完了他们的疑问,缓缓说道:“你们问的,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那阴阳生打扮的人,临死之前,给我们留了一些暗示。张小乙,你可记得那阴阳生提到过本官?”
张小乙回忆道:“确实如此,他说朱大人断案入神,久闻您的大名。”
“既然这样,他就尽力在死时做了一番挣扎,在太阳穴上画了一道血迹,给本官留下了遗言。杜捕头,你还记得我们在汴梁城里猜字谜的事情吗?”杜捕头点了点头,朱公又道,“此人也给本官留了一个字谜:头上画了一条类似竖折笔画的血迹,这其实是个偏旁中的走之底。”
“在头上画走之底?难道是表示那人的名字里头有个‘之’字?”
“非也。”朱公摆手道,“这‘走之底’与‘头’方在一起,正是‘道路’的‘道’字,再加上这人的右手上满是血迹……”
“血手道人!”杜捕头惊叫道,“如果他真是开封府的血手道人王太清,就不奇怪会知道朱大人曾在开封办案,由猜谜而破获‘血污铜钱’一案了。”
“这‘汴梁城’与‘道’字,正是两条能互相证明的线索。”朱公点头道,“再加上他身上有块刻着祥云的紫玉,本官便更确信他就是从紫云观出来的了。昔日我们在汴梁游玩,也曾去过那里,文明也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
“那这么说,墙上所画的就是……”杜捕头猜测道。
“没错!就是王道人的师父,也就是多年前曾经帮助过老王员外的那名道士。你们看那石将军身上的夜间荧光,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王太清就是杀死他的师父后出逃的,见到这里有他师父的画像,必然以为是他师父的冤魂显灵,难怪会吓得跌坐在地。”杜捕头应和道。
“若是似王太清这般的高人,正面交锋过于危险,所以凶犯才会定下此计,趁他惊惶失措之时,靠偷袭将他杀死。如此一来,就算凶手不通武艺,也可轻松得手。”朱公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仵作丢在他书房的手帕,“你们看这手帕上,也有夜间会发光的染料,应当和墙上的那幅道人画像是用同一种材料所绘。昨晚本官又查阅了一些古籍,得知这是一种叫做海萤的小海虫,用它的甲壳研成粉末,可以做成夜光漆,所绘出的图画只有夜间或光线暗淡时才能看到。”
杜捕头接言道:“若是王道人身上本来就有带荧光染料之类的东西,那他和接下来几名兄弟被害有何干系?”
“杀死衙役们的另有其人。”朱公分析道,“刚才我们已经可以假设,在墙上画出老道士的人就是杀害王道人的凶手,有这么好的绘画手艺,又熟悉这里地形的人,只有一个。”
“画匠!?”众人再次惊呼道,“这么说,那画匠也不是一般人了?”
“当然!”朱公目光炯然,突然高声说道,“师爷曾经去调查过,那画匠在截教馆住了几日,还帮那里修补了壁画——那里的壁画,和平日里我们常见到的汉家壁画大有不同,若是没有娴熟手艺,怎敢随便出入那里?”
“朱公说的截教馆,可是城中那圆绿顶,上头有月牙的大房?”一衙役问道。
“正是。这截教馆,是对回人开的饭庄的一般称谓。回汉两教,一直泾渭分明,因此本官认为,这画匠也应当是个回人。”朱公正说着,杜捕头又突然打断道,“可是通缉榜文上,并没有看到有回人在上面,只有倭人之流。”
朱公笑道:“你可还记得榜文中有个‘铁心筛海’马正龙?这‘筛海’正是回教中‘长老’的意思,我想那画匠应当就是他。他比王道人提前一天来到王宅,之后又想出了一条两全之策:利用自己是回人,会讲大食语言的便利,假扮西域客商,请来了胡姬帮忙——这样一来,既能让包括书生在内的目击证人都无法亲眼看到他本人,又能防备半夜王道人突然杀出来,因为他可以用扮鬼的胡姬充分吸引其注意,自己方便脱身。”
“即便如此,说那个画匠就是马正龙,还是有许多牵强。”杜捕头小声分辩道。
“本官当然有更加确凿的证据:你们可还记得,那画匠身上还贴着膏药?”朱公解释道,“现在回想起来,那膏药的气味应该就是没药。若他真是一个穷画匠,那里来得贵重的大食药材?因此应当是手头宽裕,且从大食而来的回人,这就与马正龙其人对照合卯了。另外,这里距离城中距离较远,画匠只凭自己的两只脚来回奔波,加之赶路又匆忙。而没药能散血去瘀,消肿定痛,医治跌打损伤最为有效。”
“所以马正龙才带着没药?”杜捕头道,“他出逃在外,不太可能随身携带,恐怕是从截教馆的阿訇那里得到的。可没想到道,他包袱里的假头发和没药放在一起,也沾上了那特有的气味,之后又染到了胡姬头发上。”
“可是马正龙从王道人那里得到有关老道人的一些信息,再走在他前面来到本县,又去找阿訇打听县内详情,并安排其他事物,恐怕也要一两天,这样王道人的脚力恐怕也太慢了罢?”一个衙役又不解道。 “且先不论这些问题,咱们先说说马正龙让胡姬扮鬼惊毙书生,又用夜光画设陷阱,杀害王道人之后,再用类似的方法杀害几名衙役的经过。”朱公看众人不解,演绎道,“我们已经得知那六名衙役眼角好似有些荧光漆的痕迹,嘴边的血迹也断开了,好像是被擦过,再联想到之前两桩假充鬼魅的案件,就可做出推测。”
杜捕头仍然如坠五里雾中:“还请大人明示。”
“由马正龙给胡姬装扮之事,本官就想到了戏曲中描眉画脸的手法,依此类推:凶犯趁六人睡着之际,在他们的眼眶嘴边都用荧光漆描画了,等到月光暗淡时机,再惊呼使他们全部醒来。他六人看到周围人面目可怕,必然以为同伴都是鬼魅,不假思索就互相杀害了。李大郎的武艺较高,活到最后,却没防备躲在石将军身后的凶犯,被他一刀刺中后背而死。”
“可是大人,那几名兄弟即使是守夜的时候睡着,有人在脸上描画,怎么会不被弄醒?”杜捕头又问。
“这也不难,仵作在王宅厨房里发现的破陶壶里验出了煮洋金花的痕迹。想必是衙役们用那陶壶热酒,凶犯趁他不备,将洋金花粉末倒入酒中。地保看到的火光,恐怕就是李大郎他们生火的痕迹。”朱公又想起了在医书上读到的言语,“这洋金花,又称押不芦、风茄花,西域称作曼陀罗,中华各省都有产出。以少许磨酒饮,即通身麻痹,加以刀斧亦不知。昔华陀能剖肠涤胃,想必有此等药耶。”
“属下也想起来了,这正是做蒙汗药的材料。恐怕王道人也是被这药麻翻,昏睡了几日,才比马正龙晚来了此地。马正龙可能本来希望官军将熟睡的王太清捉拿,使自己在免于被卷入官司的情况下除掉王道人,可没想到道士走运,又扮成阴阳生来到本县。”杜捕头也恍然大悟道,“凶犯用少量的洋金花将六人醉倒,等到药力差不多过去了,再将他们唤醒。”
朱公又补充道:“那几人忽然被唤醒,眼神尚且迷离,就用手擦了眼睛,因此拇指和食指上还留有夜光漆的痕迹。”
“可门外石狮子上的血手印又是怎么回事?”张小乙又忍不住问道。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凶犯在杀害了六人之后,擦去六人脸上的夜光漆,为了制造石将军显灵的假象,又小心翼翼用沾血的鞋底在石将军身边制造了脚印,就在倒退蹭着脚底走到石狮子身旁的时候,没提防身后有一人突然给了他一刀,血水飞溅,他受重伤自然会扶住石狮子,就留下了那个手印。”朱公分析道,“至于杀害马正龙的人,想必就是这土坑里的人了。”
杜捕头走进坑边,对那捆着的人道:“看你刚才蹿房越脊的本事,虽说是个高手,也没想到朱公和我们埋伏在这里,先让你累得筋疲力尽,再中了我一支药箭罢?现在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休想逃脱了。”又转身问朱公道,“大人,这厮嘴强牙硬,您看该如何处理?”
朱公吩咐杜捕头将他搜身,只找到了半张略带血迹的厚纸,原来是一幅王宅房舍的简图,再仔细看时,发现门口内侧右边用红笔画了一个圈。那人身上另有小刀一把。
“果然不出本官所料。现在,王道人、马正龙以及这个人来到此处的目的就完全明了了。”朱公把那半张纸给众人观看后,又从袖中掏出一残破卷轴,与半张纸拼合,“这半张纸,就是从这卷轴上撕下的。本来是马正龙从王道人身上偷来的,马正龙被刺死之后,这半张纸上就沾染了血迹。”
朱公又再次拿出那块紫玉说道,“这块玉,就是解开这宅中秘密的钥匙。那石将军胸前也有一个特殊的‘玉’字,和这玉佩一样,只能在夜间才能看到荧光,其中的暗示含义么——”朱公将地图上下颠倒了过来,“这宅子和一般院落都一样,是坐北朝南,共有三进院子,毎一进都分作东西两跨院,其实就是个放大的‘王’字,我们所站之处如果是那一‘点’,便构成了个‘玉’字。”
“原来是张藏宝图啊!”杜捕头兴奋道,“可是这个人翻找了这么长时间,并未找到什么,难道是有人占了先机?”
“本官认为并非如此。之前六名衙役和马正龙死后,凶犯因为怕不小心在院中留下血脚印,因此只是拿了马正龙的行囊,得了那半张宝图,又将马正龙扛起来藏于某地,因为身穿黑衣,所以沾染血污也不必担心。待官府查完结案,再来取……”朱公突然停住了推演,面色转为凝重,“不对!他根本没必要将马正龙扛走,留在这里反而能让官府把全部罪责推在马正龙身上,有利于结案,他也就能更安心地来此办事。马正龙之所以消失,只能说明,他可能还活着!”
“哈哈哈!”坑里那人突然狂笑道,“县大老爷刚才说得一点不错。老马现在或许还有口气,若您真是断案如神,猜猜马正龙藏在哪里了?”
杜捕头看他嚣张,刚要发作,朱公又拦住道:“如果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是就能找到马正龙了?”
那人斜着眼睛冷笑道:“知道老子身份的人,全天下可没几个!”
朱公故意仰头看了看月亮道:“原来是个七十二变的小神仙!虽说月有阴晴圆缺,人分黑白丑俊,可是再怎么变,也会留有破绽!你是不是曾穿戴马正龙行囊里的白袍与披肩青丝,装扮成一个变戏法的?后来又穿了马正龙的黄短衣,血迹画成鬼脸,在瓦舍里演口技?”那人顿时瞪圆了双眼。
“如此说来,那重新开张的旧瓦舍里,或许还藏着马正龙。”朱公说着,吩咐两个衙役前去搜查。
那人垂头丧气道:“大人刚才说我有破绽,到底是指什么?”
朱公上前道:“就是你这双落地无声的夜行鞋:最好的夜行鞋是用人头发像结草履一般编成的。我看你脚上这双还比较新,但是编织得却有些拙劣,不太合脚,因此应当是你从马正龙的髲鬄上拆下几缕,自己编成的。本官说得可对?”
那人最后挣扎道:“算是被你蒙对了!我再问一句,你可知道小爷姓甚名谁?”
朱公冷笑道:“刚才本官已经说过了,你是七十二变的灌口二郎真君!吕心明,你还不认罪伏法么?”
杜捕头在一旁醒悟道:“原来‘小真君’是指的二郎神,吕心明是蜀中人,若是得了这个绰号,肯定是把他比作都江堰旁灌口庙中那位善变化的二郎神了!”
朱公点头道:“也正是因为他善于妆扮,所以才会是‘相貌不详’,刚才你们从他身上搜出那半片卷轴时,本官就想到他会不会是将卷轴和长发白袍一同从假扮西域客商的马正龙那里拿了来。这样就很容易再想到他在街头变戏法的装束了。”朱公又转向那人问道,“你从马正龙那里夺来了这些东西后,也大致读懂了宝图,来到这里后想到没有铁锹,又去别处取来,再直接从后边翻房脊过来,本官说得可对?” “我白天在街头卖艺,顺带打听些消息,得知县令十分了得。本来还庆幸故意在朱大人面前现身没被看出破绽,没想到还是漏了汤!也罢,该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人低声抱怨道。
朱公又道:“你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有一件事情你弄错了:石将军胸前的暗号,并不是表明这里埋藏了什么东西。你们看这笔画上的一点,一头是好似剑尖,指示一个地方,就是第二进院和第三进院子之间的过道。”
杜捕头疑惑道:“这过道常有仆人来来往往,东西藏在那里并不安全。另外,大人可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宝物?”
朱公领众人走到鱼缸旁边,叫杜捕头捡了块石头用力砸了四五下,上边的陶瓷簌簌剥落下来。里边显出亮闪闪一片。
张小乙惊道:“原来这大鱼缸只是裹着一层陶瓷,里头包的全是金子!”
朱公又叫众衙役把两边十口大缸全都敲打一番,果然都有金银在里头,朱公让他们天明时全运县衙,还笑道:“可惜这鱼缸里头水都空了,金鱼也被仆人们都捞出来买了,否则这些金缸盛着金鱼摆在县衙,也是一道景致。”又有衙役抬过吕心明,放在缸里,等到天明,几十个衙役忙到天明,分了几批才都拉回县衙充公。
看东西运送完毕,朱公才起身回府。
杜捕头问道:“大人为何一开始就怀疑这鱼缸?一般人都会挪开鱼缸看看下边是否埋着东西。”
朱公道:“王宅中上下物件大多被仆人变卖,可这缸却没人要,可见其沉重异常,与一般的陶土缸不一样。另外吕心明挖出的那些碎陶,也提示了本官:将之前的陶缸杂碎,埋在第三进院子,一者可以掩仆人耳目,二者即使有高人看出些宝图的端倪,在第三进院中只挖出来一堆碎陶,也会觉得自己被戏耍而停手。”
回到县中,已经有衙役将马正龙从瓦舍地板下救出,朱公看他左臂中了刀伤,气息微弱,想必是拜吕心明所赐,又问他如何得到王道人的卷轴。马正龙本来已经以为自己必然死在“小真君”手里,如今竟然能再喘息一会儿,已经是十分侥幸,干脆和盘托出了:原来几十年前他曾经四处修庙,笔画雕塑都晓得,来到王宅这里时候正巧帮一老石匠雕刻两个石头将军,当时就对紫云观的老道士起了疑心,后来在王宅当仆人时晚上点灯,被重责赶出,心中更加疑忌。如今成了通缉的要犯,缺少盘缠,便想来此处寻找,客栈里正好碰上王太清,想将他麻翻了打打秋风,谁知竟意外发现了紫云观老道长画的宝图和血手道人独门的飞镖,也由此猜出王太清的身份,他便扯下卷轴有字的半张,其他重新藏回去。来到本县时,被善于变装的吕心明怀疑,一路跟踪,最后才着了暗算。那书生和王道人以及李大郎,果然都是被他所杀,与朱公说得一般无二。
马正龙垂头丧气道:“我以为宝物必然以荧光的方式标注在宅中某处,所以连续多日在宅中举灯寻找,可惜并未发现。”
朱公听罢,也明白了古宅中游走的灯光是他的缘故,于是下令将马吕二犯人掐监入狱,又写文书上报州府。
杜捕头上前问道:“王老员外为何不将金银存在的地方画成具体图画,而是要靠石将军上的记号标注?”
朱公道:“若是明白写下来或画下来,万一让仆人发现了改怎办?王老员外当时赔了本钱,想必十分小心,才听取了老道士的话,弄了这些玄机,将家中的救急钱财铸成鱼缸,这样也可防止子孙随意挥霍。至于那石将军胸前的一点,我想应当是老道人自己假装弄上去的,想让以后的某位聪明人——比如他的某位弟子理解其中奥秘。后来王老员外发现时,已经渗入石中,无法擦除,又害怕被仆人怀疑,只好又下了禁灯令。”
杜捕头叹服道:“原来如此!可惜王宅现在没了人,这些金银也无人继承了。”
朱公也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道士估计也想不到会被爱徒所害。正所谓财是惹祸根苗,若人人都似杜捕头这般重情重义,天下也太平许多。”
杜捕头脸一红道:“大人既然已经猜到,莫要再取笑属下。今后我一定公私分明,若是真见到我弟弟,必定秉公办理,将其绳之以法!”
听得朱公哈哈大笑,拍了拍杜捕头的肩膀,“如此便好,这样本官就放心再让你去查一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