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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神奇得很,走运时,犹若神助,一切顺心得不得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时运不佳的人,却常常抱怨老天瞎了眼,倒霉的事件一桩接连一桩,好像串通好了似的,偏偏冲着你来。
  张宏斌就属于后者。
  最近他简直倒霉透顶,似乎全天下最不可能发生的糟糕事儿都让他给撞上了。早上他拿到了人事部的通知书,由于合同到期,公司将不再和他续签新的合同。和他一样被告知卷铺盖走人的其他同事,在收到解聘书的同时,还有一份金额为数不低的赔偿金。只有他一个,是正常的离职,没有任何额外补偿。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导致大量的公司面临经营困境,裁员被看作是其中一项必不可少的挽救公司命运的有力措施。早在几个月以前,张宏斌就听到了公司要裁员的风声,可当谣言变成现实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他才发现这滋味异常难受。
  还未等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他忽然发现用来刷门禁的员工卡已经失去效力,从吸烟区回来,仅仅二十分钟的时间,自动玻璃门第一次没有自动开启。他忍不住想骂娘!好歹在这家公司已经服务了七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人还没走,茶已凉透。
  他掏出手机给另外一名平时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让他领自己进去。
  满肚子苦水无处倾吐的他,草草将两件放在公司用来加班当被子盖的厚外套塞进公文包里,其他小的物品索性懒得清理了,一股脑儿倒进了垃圾桶。本来想发一封邮件和其他同事道个别,却发现笔记本电脑不知何时已被锁住,硬盘里的资料全部拿不出来了。
  从公司出来,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愤恨的情绪,甚至没有回头最后再瞟一眼公司门口的广告牌,那里滚动播放着工作七年以上员工的名字。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因为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那个广告牌上而沾沾自喜,可现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哪怕背影看上去有点儿失魂落魄。
  在地铁里,张宏斌靠着立柱摇摇晃晃地茫然瞅着窗外的隧道。车厢里的人不多,这个时间段,都在忙着上班吧?只有自己,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处处都在闹经济危机的环境,想要置身事外是绝无可能的,怀有快速找到一份满意工作的念头,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点开手机里的联络簿,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哪一个名字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可那些名字此刻陌生得可怕,没有一个信任的朋友。他颓然地关上手机,闭起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那些乱七八糟的聚会其实应该积极参加的,说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就能给自己带来转机。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列车一个紧急刹车。张宏斌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来自后方的蛮力猛然撞击了一下。他睁开眼睛,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背影快速地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心中一紧,慌忙将手伸进牛仔裤后袋,血液好像瞬间凝固。那家伙偷了他的钱包!扬声器里传来到站的提示广播,座位上的乘客纷纷站起来,朝门口涌去。张宏斌的双肩被两侧的人群挤得前后晃动。小个子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站台上的人海之中,张宏斌只觉得双腿发软,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从头到脚笼罩了下来。钱包里有一万块他刚从取款机取出来的钞票,准备去交房贷的钱。
  办完挂失手续回到家已经五点多了,屋子里空荡荡的,老婆和女儿都不在家。
  他一屁股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左右打量着偌大的客厅,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茶几上的花瓶怎么不见了?那是妻子最喜欢的东西,托朋友从印度带回来的。他站起来,四处张望,墙上挂的巨幅照片也不见了,是一幅女儿满月时的艺术特写照,曾经被电视台选为宣传海报的照片。恐怖的感觉立刻席卷全身。他冲进卧室,拉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少了三分之二,妻子和女儿的衣服都不见了。
  席梦思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纸条,纸条的右上角被电话机压住。
  “我们离婚吧。我带着晶晶走了,别来骚扰我们。”
  纸条上的笔迹是妻子留下的,他认得她的字。
  为什么?她为什么选在今天?
  他长叹一声,身体向前倾倒,整个人呈大字,倒入席梦思里,弹了两下。手臂触碰到电话线,电话机挪动了一小步,键盘上摆着的一摞信件滑落下来,散落在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外面的天完全黑了,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对面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他爬起来坐在床沿,双脚踩在白花花的信封上。
  张宏斌弯下腰,将地板上的信件一封一封地捡起来。每一封都是催债的账单。其中有一张信用卡的账单竟然达到了五万的金额,这准是妻子干的好事。她总是喜欢滥花钱,这也是引发他们争吵的无数导火线中最主要的一个。
  他将拆开的信又一张一张地扔到地上。没有一个好消息!
  当他拆开最后一封信时,准备扔信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没有抬头,信的正文只有两行字。
  “范爱发。
  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伍佰元人民币。”
  这是今天唯一一封告诉他,他可以得到而不是失去某样东西的信——一封怪异得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信。
  一定是某个家伙的恶作剧吧。他自嘲地想,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个好消息,对他来说,即使是个恶作剧,也比那些可恶的账单要让人心情好得多。
  范爱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不是死亡,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许是个和自己一样倒霉的男人吧?如果死亡了就能摆脱困境,并且还能给另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处境的男人带来伍佰块钱的收入,那倒不算一个太坏的结局,起码离开这个世界以前,他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张宏斌死了,你将能得到一百万人民币。”
  张宏斌模仿信上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旋即将信随手扔在地上,大踏步地走出卧室。他必须先要填饱肚子,才有精力来思考以后的生活。
  八点钟以后的超市里仍旧人头攒动。每天的这个时候,生鲜区和食品区都会开始打五折出售货品,爱占便宜的顾客专门挑这个时间过来大肆购买。张宏斌曾经对这种行为报以鄙视的态度,可如今自己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希望新的工作机会早日出现,能够尽早摆脱这种讨厌的生存状态。
  推着推车排队,他站在一位中年男人的身后。他伸头瞥了一眼中年男人的手推车,里面尽是些盒装的饭团和配好的素菜。中年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色背景的招商银行信用卡,准备递给收银员结帐,不知何故,信用卡一不小心从手中脱落,滑到了地面上,正好落在张宏斌的脚尖处。张宏斌连忙将卡拾起来,交还给失主。
  “谢谢!”中年男人露出感激的笑容。
  张宏斌也点头报以微笑。几乎在将信用卡交给失主的一瞬间,他无意中瞥到了卡背面的签名,龙飞凤舞的三个黑体字。那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反应不过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再次睨视中年男人的身影,稀少的头发,微微发福的身材,他很确定地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他从来没见过。
  一个小时后,张宏斌消灭完一盒八宝饭,歪躺在沙发上胡乱按着遥控器。
  他忽然想起卧室地板上那封怪异的信。那个名字……他重新拾起被踩了几个脚印的信,范爱发——超市里遇到的那名中年男人使用的信用卡正是这个名字。
  翌日中午,张宏斌的信箱里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却装有五百元钱的信封。
  那男人难道真的死了吗?他突然意识到,那份怪异的信似乎并没有开玩笑。谁会开这种玩笑呢?
  他站在信箱前,迟疑着是否需要将手中的信封塞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五百元并不是一个大的金额,就当是路上捡来的吧?他暗暗想道。十分钟后,张宏斌将这飞来的五百元钱全部买了福利彩票,一个号码都没中。他的运气总是这样坏。
  垂头丧气之时,他接到了银行客服的电话。银行不会为他的损失买单,这是谈话的最终结果。“你他妈去死吧!”挂断电话地前一秒,他恶狠狠地冲着电话那头用力吼叫。
  家里的定期存折和所有金银首饰全被妻子一扫而空,他这才发现,这婆娘卷走了一切,除了账单。
  小区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提醒居民注意,某小区内一位居民夜晚被尾随的歹徒袭击身亡,希望寻找目击者。
  张宏斌停下脚步,仔细揣摩告示的意图。小区居民?会不会是范爱发?
  新的信件又来了。和前一次一样,没有抬头。
  “罗家军。
  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五千元人民币。”
  这一次,张宏斌没有将信扔到地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夹在抽屉的暗格里。
  下午四点钟,邮递员送来新民晚报,在晚报的一角,大约方寸大小的地方,登载了一份不起眼的吊丧朴告——罗家军因病亡故,享年六十四岁,拟定于本月十五日上午十点在丽园宾馆举行葬礼仪式,接受亲朋好友吊唁。
  和前一次一样,张宏斌次日收到了五千元现金。
  十五日上午十点,张宏斌穿着黑色丧服,混入丽园宾馆举行葬礼仪式的地方,悄悄地观察情况。吊唁堂的正中幕布上高高悬挂一幅黑白照片,是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来吊唁的客人并不多,每一个人都是一副神情肃穆的模样。里面没有张宏斌熟悉的面孔。他私下向其中一位客人打听死者的身份,得知原来老人生前是一名小有名气的诗人。
  诗人?这辈子从来没有完整地阅读过一首现代诗,即使是学生时代要求背诵的那些唐诗,他也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张宏斌心想,一位诗人的去世和自己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为什么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给自己带来额外收入呢?
  还没等张宏斌弄清楚诗人的死亡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他又收到了第三封信。
  和前两次一样,信没有抬头。
  “夏晨光。
  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五万元人民币。”
  在收到第三封信以前,张宏斌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名字,可凑巧的是,中午的娱乐新闻里数次提到这个名字。
  夏晨光是一名偶像明星,主演过几部收视率颇高的偶像剧,受到了许多年轻粉丝的追捧。
  难道这样的人物也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吗?
  娱乐新闻里说,夏晨光因赶通告,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急救,目前生死不明。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马上就会有五万块的入账呢?张宏斌盯着电视屏幕,真希望电视台尽快播放夏晨光已经死亡的消息。
  短短的十几天,因为三个陌生人的死亡,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等到意外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哪里找?也许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吧。失业,钱财被盗,妻子带着女儿卷款跑了,一无所有的男人,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
  第二日,娱乐新闻里继续跟踪报道了偶像明星夏晨光因抢救及时转危为安的消息。
  怎么回事?难道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张宏斌变得异常烦躁起来。他整日不出门,守着电视机,心里默默祈祷着,夏晨光快快死去吧!
  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一个星期以后,新闻里报道,夏晨光的病情突然恶化,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则新闻播出后不久,张宏斌如约收到一张五万块的支票,他立马去银行兑现成现金。
  这钱来得实在太容易了,他不禁喜上眉梢。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即使是经济危机也不用害怕找不到工作了。他仅仅需要一点儿耐性等待就足够了。
  下一个死者会是谁呢?
  收到五万块支票后,张宏斌开始期待起下一封没有抬头的信。这一次他等待的时间比前三次都要长,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第四封信才姗姗来迟。
  他几乎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拆开信封。一个多月以来的等待煎熬似乎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和前三次一样,一封没有抬头的信。
  “李莎莎。
  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你将得到五十万元人民币。”
  信的正文稍稍有了一点儿变化,死者的性别变成了女人,唯一有别于前三封信的地方。
  “李莎莎”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性名字,全国大概有几万甚至上十万叫这个名字的女人吧?
  到底是哪一个李莎莎死亡才会给自己带来五十万元的收入呢?五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宏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渴望得到李莎莎死亡的消息。可没有任何消息和线索提示他,有一位叫李莎莎的女人死掉了。他不断地翻开各种报纸的朴告和留意电视新闻,让他感到失望的是,没有人提到李莎莎的名字。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李莎莎死亡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
  这个女人难道不会死了吗?是不是任何一个叫李莎莎的女人死亡,自己都能拿到钱呢?他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串号码跟在李莎莎的名字后面跳了出来,会不会是她呢?张宏斌瞪着那一串号码发呆,手指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拨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李莎莎的女儿。
  “妈妈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电话那头说道。
  “会有生命危险吗?”张宏斌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快一个月了,病情还是没什么大的起色。你也知道,妈妈一向不肯看医生的,所以病才会拖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能来看看她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白天我要上班,没办法陪伴妈妈,我请了个临时看护照顾她,你如果过来,先给我打电话吧。”
  “好的,我会的。”张宏斌用笔记录下所在医院的地址,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可怕的计划。
  他必须亲自解决掉那个叫“李莎莎”的女人。
  他偷偷地去李莎莎住院的医院踩点,设计行动路线,又买好尼龙绳子和橡胶手套。李莎莎住在单人病房,除了看护不时过去问候两声,几乎没什么人关注她。
  张宏斌选择了一个灰蒙蒙的天气出门。下午两点钟,是医院的住院部最松懈的时候。病人大多在昏睡,而那些同时服侍几个病人的临时看护,也会趁机小憩片刻。
  在医院的洗手间里,张宏斌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白大褂,用口罩遮盖了大半张脸,前额用刘海稍稍覆盖,与他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
  李莎莎所在的病房果然没有其他人。病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张宏斌快步走过去,将口袋里的尼龙绳子套在李莎莎的脖子上,全身的力气浇灌到手臂上,双手交叉,朝相反的方向使劲一拉。病人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停止了呼吸。
  张宏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连续两个月的焦虑与烦躁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事以后,张宏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自己的信箱。可让他失望的是,信箱里空空如也,没有他期待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既没有信,也没有支票,甚至连账单都不见踪影,张宏斌感到自己好似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必须找出那个寄信来的人。
  又过了半个多月,仍然没有等到支票——如果叫“李莎莎”的女人死了,就可以得到五十万元钞票,信上是这样写的。难道杀错了人?还是中了幕后黑手的圈套?这可真让人胸闷啊!
  张宏斌感到百无聊赖,整日在互联网上四处闲逛游荡,无意中一条标题为“经济危机没活干,临时侦探寻饭吃”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帖子的末尾留下了手机号码,他按照那个提供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一位自称朱弃寒的男人接了电话,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活力。
  会面的地点被安排在紫藤茶馆,一家人气颇旺的中档店铺,据说高峰时,排队喝茶的人排到了马路对过的新华书店门口。
  张宏斌见到朱弃寒的第一眼,便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那是一位穿着随便的大男孩儿,头发胡乱地搭在额头的一边,耳朵里塞着耳机,根本和印象中的侦探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那男孩儿一见他,便朝他努努嘴,指着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张宏斌搓了搓手,勉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侧身坐了下来。他打算随便闲扯两句,便将那个自称为侦探的家伙打发走。
  “没事儿,我也刚到。”朱弃寒嘿嘿笑着,将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塞到上衣口袋里。
  “你是侦探啊,看起来真年轻。”
  “不年轻喽!”弃寒给客人斟了一杯绿茶,“你知道吗?闹经济危机以来,你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客人。”
  “啊?是嘛,侦探的生意也变清淡了啊。”
  “呵呵,我本来也只是滥竽充数,临时学人做侦探,帮助一些有特殊需要的人解决一些小问题。张先生,这次委托我侦查什么事情呢?”
  “唔……”张宏斌喝了口茶,犹豫着该不该信任眼前的年轻人呢?
  “张先生是不是碰到了大麻烦了?”弃寒端起茶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是不是和杀人案有关?”
  “杀人案?”张宏斌黯然一惊,茶水差一点荡出了杯子,“呃……也许算不上什么杀人案,只是,我最近收到了几封奇怪的信,想让你帮我查一查寄信的是什么人?他有何目的?”
  “奇怪信件?是什么样的奇怪信件呢?”
  “莫名奇怪的信,通过邮局寄送,丢在我的信箱里。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里面的正文却没有写抬头,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行字。”
  “什么字?”
  “前面三封信写着三个不同的名字,名字下面写了一行字,说什么‘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一笔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第四封信,变成一个女人的名字,李莎莎,说‘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你将得到五十万元人民币。’”
  “哦?听起来倒有趣得紧。”朱弃寒睁大了双眼,灰色的眼眸里发出异样的亮光。
  “我可不觉得有趣。”张宏斌撇撇嘴说,“第一封信,名字是范爱发,第二封,写着罗家军,第三封叫夏晨光,都是男人的名字。对我来说,这三个男人都是陌生人,可他们都死了,而我却因为他们的死亡得到了钞票。”
  “多少钱?”
  “第一次五百,第二次五千,第三次递增到五万。每次都很准时,通常在他们死亡的第二天,我就会收到钱。”
  “都是现金吗?”
  “不,前两次是现金,装在写有我名字的信封里,第三次是一张支票,同样装在信封里,塞在我的信箱。”
  “支票你兑现了吗?”
  “是的,兑现了。支票是真的。”
  “这确实诡异得很哪!有意思!”朱弃寒轻轻地摩挲着下巴,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你能帮我查出那个寄钱给我的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吗?”
  “仅凭你说的这些零星线索,我恐怕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朱弃寒双手一摊,苦笑道,“先生,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噢?”张宏斌眯起眼睛。“你认为我有所保留?”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直觉往往很重要。直觉告诉我,你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一切。难道不是吗?”
  张宏斌挺直腰,换了个坐姿。“年轻人,看来如果我不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你要拒绝我这个客人了?”他笑着点燃一支烟。
  “那倒不会!”朱弃寒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言归正传吧。刚才我们说到第四封信了,结果怎么样?你收到五十万了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呢!”
  “事实上,不瞒你说,这第四封信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张宏斌深深地吸了口烟,两道淡蓝色的烟雾从鼻腔里喷射出来。
  “你没有收到钱?还是第四封信上的人并没有死?”
  “你很聪明。我的确没有收到那五十万块钱,所以感到很疑惑。”
  “你的意思是说,前面三次信,你都按时拿到了钱,唯独第四次,寄信者违约了?”
  “是的,第四封信明明白白告诉我,如果那个叫李莎莎的女人死掉了,我就能得到五十万块钱,可那个女人果真死掉了,我却并没有拿到钱。很明显,这不公平!”张宏斌将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半截烟丢到烟灰缸里,用力摁熄。
  “为什么不公平?凭什么一个与你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死亡后,你必须拿到钱?”朱弃寒迎上对面男人的视线,凝视着他的双眸,“你这么激动的原因,在我看来,只有一个理由!李莎莎的死亡和你有某种奇妙的关联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杀了她?噢,不,我可没那么干!”张宏斌拍着桌子站起来,险些弄翻了茶杯。旁边的客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别激动,先生!有话好好说,请坐下来谈!”朱弃寒扬起一只手掌,轻轻地按在客人的肩头,往下压了压。“我不过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已,你不必那么激动。”
  “我什么都没干!”
  “是的,我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即使你干了些什么,那也和我毫无关系,我只是你委托来调查这桩案件背后真相的一名临时私家侦探罢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有了侦查方向了吗?”张宏斌恢复了平静的语调。
  “毫无头绪。”年轻的侦探摇了摇脑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看看那几封信吗?”
  “啊!那些信件,我忘了带在身上了。”张宏斌懊恼不已,这么重要的证物,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也许我能去你家瞧瞧?”朱弃寒探身试探道。
  “这个嘛……”张宏斌踌躇起来,这个年轻人真的能帮助自己吗?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一定非要去不可。”
  “不方便倒不会,反正老婆孩子都跑了,就剩下我这么个孤家寡人,守着空房子……”张宏斌决定赌一把,他站起来,“走吧,年轻人,也许我们能好好聊一聊。”
  “老婆孩子跑了?”朱弃寒边招手让服务生结帐,边朝门口走去。
  “嗯,那娘们卷走了一切。”张宏斌跟在侦探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为什么?”
  “女人嘛,总是嫌贫爱富,当初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抛弃了前夫而嫁给我。现在轮到自己遭报应了,这就叫自作自受!”张宏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新买的皮夹,向服务生问道,“多少钱?”
  “我来付吧。”朱弃寒抢先将信用卡递给服务生,扭头对张宏斌说,“算我请你喝茶,希望这案子能委托我来处理。”
  “那也好。”张宏斌将抽出一半的钞票又塞回皮夹中。
  结完帐,二人离开茶馆,步行了五十米,走到路口,拦招了一辆蓝色的出租车。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出租车驶到一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我就住在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房子里面。”张宏斌指着一栋灰色外墙的建筑物说。
  “这种多层建筑,现在很难看到了啊。”侦探环顾四周的环境,“这一片都是老公房吧?”
  “是啊,都是拆迁户,房龄最多的恐怕上十年了呢。”两人进入灰色外墙的公房内,张宏斌走在前面,“虽然房子是旧了些,地段还算不错。”他回过头,对年轻的侦探说道。
  楼道里堆了不少废旧纸盒,塑料袋,破自行车,行走时必须小心翼翼注意脚下。感应灯伴随着上楼的脚步声熄灭。
  张宏斌的家在顶楼,大门上贴了一张镶金粉的福字。打开防盗门,玄关处乱七八糟地堆着几双塑料拖鞋。
  朱弃寒弯下腰,准备脱掉皮鞋。
  “不用换鞋子了,家里比较脏乱。”张宏斌制止了侦探的行动,径直朝里面走去。
  年轻的侦探随即跟在委托人身后,边走边打量屋内的环境。两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大约有十五个平方大小,对着大门方向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面大镜子,左侧墙上留有一个大约三十六寸照片大小的空白,与墙壁的其他颜色稍有出入。一张配有六张椅子的饭桌横在客厅当中,茶几靠墙摆放在角落里。
  “一个人吃饭,懒得搬动了,桌子就随便摆放一下。老婆最恨我这一点。”张宏斌见弃寒盯着饭桌目不转睛,笑着解释道。
  卧室里凌乱不堪,被子随意地堆成小山,将席梦思床垫占去大半边。棕色的木地板被杂乱的脚印踩成了灰褐色,床头柜,梳妆台,到处都是随手乱扔的衣服,袜子和方便面袋子。
  “你妻子离开家很长时间了吗?”朱弃寒突然问道。
  “呃?”张宏斌愣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回答,“是啊,我失业那天,她就带着女儿跑了,还给我留个条儿,说要离婚!女人啊,我永远搞不清楚她们的脑袋瓜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咦?你怎么会知道?”他扫视四周,忽然一拍脑袋,笑起来,“你瞧我可真够笨的,看家里这么乱糟糟的形式,傻子都晓得女主人不在家……”
  “能给我看看你妻子留的条儿吗?”
  “忘记了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等我找找看……”张宏斌掀开成堆的衣服,在一包吃了一半的方便面袋子里揪出一张小便条,递给侦探。
  朱弃寒仔细阅读了几遍便条上的字,问道,“你女儿叫晶晶?”
  “嗯,很调皮的小家伙。”
  “那四封信呢?”
  “哦,在这里,我藏在抽屉里了。”张宏斌拉开写字台的抽屉,从暗格里抽出四封信。
  朱弃寒拿过信,一一浏览了一遍,和张宏斌之前所陈述的内容完全一致。这时,他留意到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红色的台灯,灯罩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
  “这是什么?”朱弃寒指着便签纸问道。
  “哦,这是为了提醒自己按时吃药的便条,我有高血压,每天都要按时吃三次药。我的记性不太好,所以写了很多便条,贴在房间的各个地方,用来提醒自己。”张宏斌将便签纸撕下来交给朱弃寒。
  便签纸上果然写着三个时间点。红色台灯旁边摆着两个小药瓶,装着用来控制血压的药片。朱弃寒又到其他房间转了几圈,发现黄色的便签纸无处不在。
  “当你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意外?”朱弃寒站在客厅的镜子面前,对着镜子里的身影问道。
  “对啊,我觉得奇怪极了。那天是我失业的日子,那封信,不瞒你说,我觉得似乎预示着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为什么那么说?”
  “那天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先是被公司裁员,接着在地铁上钱包又被偷掉,回到家,老婆带着女儿跑了,简直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后来,我看到那封奇怪的信,才让我的心情稍稍变得好一点,‘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五百元’,不管怎么说,我确实得到了五百元,而那个死去的男人和我毫无关系。说这么无情的话,你一定觉得我很冷酷吧?其实,我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想法是错误而自私的呢?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颗因为占了便宜而感到兴奋的心,人大概都具有爱占小便宜的天性吧?人性本恶……说起来,死去的第一个男人,我和他还有一面之缘呢。”
  “什么意思?”
  “在我收到五百元钞票的前一天晚上,我在超市里碰到过那个叫范爱发的男人,排队付款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前面。我清楚地看到他用来付款的信用卡背后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范爱发死亡的?”
  “在小区门口的布告牌上看到的消息。虽然并没有写明范爱发这个名字,可我认为死者应该就是他,他离开超市的时间正好对得上。跟何况我收到了五百元钱,如果范爱发没有死,寄信给我的人为什么要给我钞票呢?信上说范爱发死了,我才能拿到钱。侦探先生,你认为我推理得有道理吗?”镜子里的人侧身问道,侧脸的轮廓看上去有点儿诡异。
  “听上去倒不无道理。”朱弃寒面向镜子,往前挪动了两步,“咦?这是什么?”镜子的右下角,贴着一张邮票大小的不干胶贴画。
  “什么东西?”张宏斌靠上来,凝视着那张小画片。画片上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似曾相似。
  “照片为什么会贴在镜子上?”朱弃寒弯下身,仔细地盯着图片中的人左右端详。
  “我也不知道……奇怪,那个地方怎么会贴小画片的?”张宏斌皱起眉毛,喃喃自语道。
  “除了第一位死者,你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外,其他三位死者,你认识他们吗?”临时侦探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委托人问道。
  “怎么说呢?我可以算一个局外人了,由于那些奇怪的信件出现的关系,我才留意到这些死者和自己的关系,虽然我和他们没什么交集,可我却因为他们的死亡得到了报酬,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明白了。谢谢你,先生!”朱弃寒伸出右手。
  “侦探先生,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张宏斌握住侦探的手,吃惊地问道。
  “我大约了解了你的需求,请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相信到那个时候,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朱弃寒留下一张印有“临时侦探”字样的名片给委托人,“如有突发状况,随时联络我好吗?”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当然!”张宏斌将侦探送到门口,礼貌地朝他挥手告别。
  可是,张宏斌并没有等到一个礼拜之后才和侦探取得联系,因为第三天,他又收到了一封信,这一次依然没有抬头。
  “张宏斌。
  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五百万。”
  出现在信纸上名字变成了自己,难道意味着下一个死者就是张宏斌吗?张宏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所有名字出现在信纸上的人,最终的下场都逃不脱死亡的结局,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吗?如果自己真的死亡了,那五百万究竟会被何人所拥有呢?或者就像李莎莎的死亡一样,他也会被来历不明的人谋杀?
  就在张宏斌给侦探打电话的同时,客厅天花板上的吊灯突然坠落下来,距离他站立的位置仅半米远,玻璃碎片迸裂得到处都是,有一些飞到了他的裤子和鞋子上。这是意外吗?还是……谋杀?他抬头凝视着吊灯坠落的天花板,似乎想要看穿吊灯坠落背后掩藏的阴谋。
  张宏斌和侦探朱弃寒第二次见面的地点仍然选在紫藤茶馆,由于正值工作日,茶馆里的顾客难得比较稀少。
  “你是说有人想谋杀你?”朱弃寒一边喝茶一边斜觑着自己的客人。
  “是的,我收到了第五封信,上面居然写着我的名字。”
  “这并不奇怪。”朱弃寒微微一笑,“我早知道下一个必定就是你本人!”
  “呃?你——”张宏斌恼怒地涨红了脸,指着侦探的鼻子骂道,“混杂东西!我请你来不是为了给你找乐子,如果你想看笑话,恐怕找错人了。”
  “先生,不要着急嘛,听我把话说完。”侦探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斟满,慢悠悠地说。
  “我平生最恨卖关子的人,你有话快说!”
  “杀死李莎莎的凶手是你,对不对?”朱弃寒将茶杯捏在手心里,轻轻地转动着。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现在有心情开玩笑吗?”
  “先别急着否认,我是有证据的。”朱弃寒拿出一张通话清单,平铺在桌面上,“你曾经给李莎莎的女儿打过电话,对吗?当我看到这张通话清单时,我不禁想到为何你要打这个电话呢?结合那些奇怪的信件来看,不难猜想,你打电话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确认李莎莎是否死亡,因为这关系到你是否可以拿到一笔价值五十万的横财!换作我是你,也许也会这么做的,这并不奇怪!人——都有贪婪之心,当第一封信让你能够不劳而获,得到了五百元钱,随后的第二封信,第三封信,只会强化内心深处那股占便宜的欲望,你的胃口被吊得越来越大,到第四封信,不劳而获的酬劳金额达到五十万元时,你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急于打电话给死者的家人,以确认自己是否能够拿到那五十万元钱。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仅凭一个电话,你就想治我的罪吗?”张宏斌冷笑道。
  “治罪?哦,不!我只是在完成你委托给我的工作而已!按照前面提到的思路,当你通过电话得到李莎莎并没有死亡的消息后,你便动了杀机。只有李莎莎死了,你才能得到五十万元钱,你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杀死李莎莎,你就能拿到钱!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你费尽周折杀死了李莎莎,可给你写信的人却食言了,你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拿到!可想而知,错失一大比收入的你气急败坏,想要揪出给你写信的幕后黑手,希望他能兑现给你的承诺!这就是你为什么委托我来侦查这件案子的原因!我说的没错吧,先生?”
  “唔……对这个问题,我有权保持沉默!继续回到你的调查结果上来吧!”
  “至于这第五封信,我认为凶手在画蛇添足。”朱弃寒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整个案子,看起来筹划得十分有趣,我不妨一一推理,以供你给凶手一个考虑的机会。首先,我们来看前四封信的构成。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四封信的死者彼此之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明显的外在联系:一位普通的中年男人,一位诗人,一位偶像演员,一位家庭主妇,为什么凶手要将这四个人关联在一起呢?我通过一些渠道,分别去调查了这四位死者的身份,得到了一个颇有趣的结果,原来第一位死者范爱发和第四位死者李莎莎竟然曾经是夫妻!这个调查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七年前,他们已经离婚,唯一的女儿跟着妈妈生活。他们的名字为什么和诗人,演员同时出现在给你的匿名信中呢?只有找到这四位死者之间的内在关系,我才能判断出凶手给你写信的真实意图。”
  “那么,你已经找到凶手的真实意图了吗?”张宏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朱弃寒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话题一转:“张先生,你和妻子的感情怎么样?”
  “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张宏斌将香烟从嘴里吐出,“妻子跑了,你不是知道了吗?”
  “杀死范爱发的凶手——就是你!”朱弃寒死死盯着对面的人说道。
  “开什么玩笑!我是收到匿名信后才知道有这个人的!”
  “真的是这样吗?那一晚,你故意到超市买东西,悄悄地尾随范爱发,然后在某处人烟稀少的阴暗地方,将他杀死,并伪装成被歹徒袭击的样子,毫无疑问,除了你,凶手不可能是别人!否则,你怎么知道小区门口的布告牌上所提到的死者就是范爱发本人呢?除了凶手,谁能那么肯定,死者就是范爱发呢?”
  “你怎么解释那些信件?”
  “那些信件,如果我推理得没错的话,其功能和你家里那些无处不在的黄色便签纸条没什么差别!是你——为了提醒自己要完成这一桩谋杀案,而给自己写了那样一封匿名信!为了犒赏自己,你还给自己要完成的工作制定了所获得的报酬!”朱弃寒停顿下来,喝了口茶。
  “你在胡说!我为什么要杀死范爱发?我和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我没有犯罪的动机!”张宏斌压低了嗓子,怒吼道,声音里带有某种威胁的味道。
  “你当然有动机!”
  “你的意思是说,我给自己写了那些匿名信,然后将他们一一杀死,诗人,演员,家庭主妇,都是我杀死的?”
  “对,表面上看起来就是这样。你收到匿名信后,按照信上的要求,将他们全部杀死!而第五封信,死者就是你自己,可以看作是畏罪自杀也好,或者其他理由也好,总之,这是一个设计精彩的计划!”朱弃寒向服务生招手示意添加茶水。
  “呃?我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委托人从新将烟叼在嘴唇上,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你以为这是推理小说吗?年轻人!”
  “这当然不是推理小说!”朱弃寒双手交叉,放松地往后倚靠,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退一步说,即使杀死范爱发和李莎莎的凶手就是我,你如何解释罗家军和夏晨光的死亡?他们都是公众人物,我如何能够杀死他们?”
  “你当然不必杀死他们!你也不可能杀死他们!你只要提前一天打电话到报社去打听罗家军的死亡朴告登载时间,就可以同时炮制一封匿名信寄给自己,至于夏晨光的死亡时间,你同样可以通过向他的粉丝团打探消息,而提前给自己寄信。把这些毫无关联的人安排在一起,制造一起连环命案并非不可能实现。”
  “动机呢?你怎么解释我这么做的动机?”
  “李莎莎是范爱发的前妻,而她的现任丈夫不就是你吗,张先生?杀死背叛自己的妻子和情敌,这个动机足够解释一切吧?”
  “年轻人,也许你还不了解生活的本质!”张宏斌将烟灰弹到茶杯里,继续说道,“对于我来说,妻子和其他男人跑了,其实更是一种解脱。莎莎是一位虚荣心极强的女人,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像老黄牛一样辛勤工作,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无法满足这个女人贪得无厌的欲望。我累了,真的,我想停下脚步歇息。”
  “所以你谋划了李莎莎的死亡计划?”
  “是的。莎莎是我的初恋,我曾经爱她爱到发疯!就像所有的初恋注定要失败一样,她结婚了,新郎却不是我。我心里清楚,她嫌弃我学历不高,不能给她带来充足的物质生活。我拼命努力,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让她回心转意,从新投入我的怀抱。人的命运啊,有时候实在难以掌控,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发财致富的命!莎莎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那个男人居然对她使用家庭暴力!她哭着跑来求我,希望我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就这样,我们又在一起了。第一次婚姻失败的教训并没有教会莎莎如何安度平淡的生活,她对奢侈品的爱好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像我这样只有初中学历的人,根本无法找到一份像样的高收入工作,尽管我拥有专业技术证书。于是莎莎推荐我进入了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在那里我的专业技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就这样一干就是七年。就在上个月,我被公司裁员的同一天,在我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莎莎带着女儿又一次离开了我!我一点儿都不恨她,真的,我只恨自己无能,无法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打算杀死她以后,再自杀,和她同归于尽?”
  “不错!当我收到第四封信的时候,我就拿定了主意!杀死她以后,我就自杀!既然我们无法共同渡过贫困的生活,就让我们一同死去,也许来生能有机会投胎到大富大贵之家,就不用过苦日子了。”
  “为了保证你们的女儿晶晶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夫妻俩还投保了一份巨额保险,价值五百万元,对吗?”
  “是!我从网络上偶尔浏览到你的帖子,便有了这个计划。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年轻的临时侦探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利用你来侦查这个案子,以便得出‘我和妻子’是被人谋杀的结论!是我故意制造了匿名信,来混淆你的视线!”
  “混淆我视线的恐怕并不是你吧,张先生!”朱弃寒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淡淡的菊花香留存唇齿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明亮起来。“就让我来解开这个案件的谜底吧!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由于误会而引起的恶作剧!我差一点就被你的故事给欺骗了,陷入了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那些没有抬头和署名的匿名信件,和杀人案件毫无关系!从头至尾,最倒霉的人并不是抱怨命运不济的张先生你,而是那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范爱发!也就是所有事件发生的开端——范爱发是你的死对头,哦,‘死对头’这个词语还不够形象,应该称呼为假想敌才对!你妻子的前夫——范爱发,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好人,在某家公司担任工程师的工作,张宏斌你,出于某种原因杀死了他——不,不能说杀死他,应该说你以为自己杀死了他!你给自己邮寄了第一封信,提醒自己要惩罚范爱发,当然,信件的正文使用了比较极端的词汇‘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你将得到伍佰元’,你给自己提了要求,还有伍佰元的报酬。然后,你选择了失业的那一天,尾随范爱发,将他痛打了一顿,你也许只是想出口恶气,可第二天,你在小区的布告栏里看到有人死亡的消息,你不禁联想到范爱发,你怀疑自己错手将他打死了。更糟糕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不断地收到同样格式的匿名信,每一封信上提到的名字,都在不久时间以后,让你得到了信中所提到的金钱酬劳。这桩奇怪的事件让你感到又惊又喜又怕。那些模仿你的习惯,给你邮寄奇怪匿名信的人究竟是谁呢?当你收到第四封信时,你发现自己的妻子李莎莎的名字居然出现在匿名信上,你隐隐约约感到这些信件的背后似乎和自己有某种关联,于是,你乔装打扮,去妻子住院的医院查看,希望能抓到可能谋害妻子的凶手。可当你做好一切准备到达医院的时候,却发现妻子早已亡故,她居然没有告知你她的真实病情,那一刻你的心里是百感交集,你将绳索套在躺在病床上熟睡的病人脖子上,冲动的你差一点将他勒死。那位病人占用了你妻子的床位,你差一点就杀死了他。”
  “你简直就是魔鬼!你怎么知道这一切?”张宏斌瞪大双眼,怒视着侦探。
  “我去李莎莎住院的医院调查过了,有护士反映,曾经有病人受到不明身份人士的袭击,我便联想到你。自从你知道妻子去世以后,你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希望。就在你几乎绝望之时,你意外地收到了第五封信,下一个应该死亡的人原来是你!本来已经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的你,忽然意识到,这一切似乎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了,你就是下一个死亡的人——也是最后一个,于是,你再一次想到了我!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凶手安排的第五封信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败笔,如果没有第五封信,恐怕你早已精神崩溃!真正的凶手是谁?那个名字恐怕已经呼之欲出,你想明白了吗?”
  张宏斌颓然地低下头,长叹道:“没想到,竟然是——她,设计了这一切!”
  “你的继女晶晶给你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朱弃寒接着说道,“当我在你家的镜子上发现那张邮票大小的图片,我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个女孩子搞的恶作剧!”
  “什么图片?”
  “就是那张印有夏晨光头像的不干胶贴纸。晶晶目前担任夏晨光的生活助理,所以她能很容易得到夏晨光出车祸的消息,那家登载罗家军死亡朴告的报社里,有一位排版编辑曾经是晶晶的男朋友,他提前泄漏了登载朴告的时间。”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七年前,你和李莎莎结婚,当时还未成年的晶晶一心认为,是你破坏了他们的家庭,拆散了她的亲生父母,直到今天,她都在恨你!”
  “亏我待她不薄……”
  “你被裁员的这家公司,据我所知,非大专学历是没有应聘资格的。七年前,你无意中从妻子那里得知,范爱发具有大专学历,并且拿到了那家公司的面试通知,你瞒着妻子,冒充范爱发的身份到公司应聘,你们俩年纪相仿,再加上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你顺利通过了面试。你冒充人事部门同事故意打电话给范爱发,通知他取消面试。在那个时候,一般的公司对学历的检查并不严格,你才有机会钻空子。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七年后的今天,你被公司解雇了,因为你涉嫌冒充他人伪造学历证书,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经济赔偿的员工。你在那家公司兢兢业业工作了七年,为什么今天才被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到公司侧面打听了一下,原来有人向人事部门告密,戳穿了你的假身份。公司鉴于你平时表现不错,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早知道有人向公司告密,害得你失去工作,对不对?你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你的假想敌范爱发的名字出现在脑海里,正式离职的当天夜里,你教训了那位一头雾水的老实人一顿。可怜的范爱发,哪里知道会飞来这种横祸,被痛打以后,请假回乡下去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朱弃寒感到口干舌燥。
  “你全知道了……”
  “你一定没想到,告密者其实并不是范爱发,而是晶晶吧?她了解你的生活习惯,知道你有给自己写信的嗜好,于是筹划了后面一连串的匿名信件。”
  “所以她故意用莎莎的死来刺激我,写那些匿名信的最终目的,是希望我能自杀…..我就是下一个死者,也是最后一名真正的死者……原来如此!我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青春期的创伤,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在她的内心,大概把你当作了阻碍她获得幸福的最大障碍,她必须要通过某种途径向你泄愤,否则,仇恨的雪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大……”
  “一切都源于虚荣吧!和她的母亲一样,她不甘心过平凡的生活。”
  张宏斌扭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落地玻璃窗外出神。起风了,半空中飞舞着残破的塑料袋。路上的行人裹紧了大衣,步履匆匆。
  一张年轻的女孩脸孔隔着玻璃窗,凝视着茶馆内谈话的男人。她的手中抓着一张信纸,贴在玻璃上。
  “张晶晶。
  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你将得到五千万。”
  “晶晶……”张宏斌的脸孔霎时变得惨白,他扑过去,试图穿过玻璃,抓住女孩的手。
  女孩猛然转身,狂奔,朝马路上飞驰的车海投身过去。
  还会有下一个吗?
  朱弃寒呆立在位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吞没了他……
  
  作者的话:
  
  说实在点儿,写推理小说是件十分快乐的事儿。这么多年以来,凭着一股蛮力和热情,我创作了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说,并通过《最推理》杂志这个优秀平台,向广大推理热爱者们一点点地传达我的创作理念。其间,得到了猫编辑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激发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请允许我借此机会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和知遇之恩!
  短篇小说的创作说来简单,其实是非常讲究布局的,怎样在有限的篇幅里,抓住情节发展,设计合理的诡计,安排高潮,还得结局意外,真是件让作者抓狂的活儿啊。还是那句老话,多读,多思考,多写,是提高写作水平的不二法门呀。《下一个》就是在阅读布洛克小说的时候产生的突发灵感。换言之,发表在《最推理》上的几篇小说或多或少都从其他作家的作品中得到启发,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力,加工成为属于自己的小作品(嘿嘿,说白了就是模仿了)。《下一个》属于故事和诡计并重的一篇小说,虽然不能算结合得很完美,至少对我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尝试。这篇小说的前半部分节奏控制得比较好,到了后半段,个人写得比较急躁了,有点儿失去控制呢,所以整体布局的把握,还有待进一步提高。
  随着写作的不断继续,越来越发现,快乐和痛苦是一对好朋友呢。推理小说的创作很容易陷入瓶颈,除了需要设计一个吸引人的谜团和诡计以外,作为小说要素的人物,情节,环境描写等等一样都不能少。还记得当我完成《噩梦与密室》第一次投稿给《最推理》时,是抱着“诡计至上”的创作宗旨在写的,所以这篇小说的故事性是最差的,每次回头来看都忍不住羞红了脸,而诡计的部分,我玩了一个推理小说常用的密室手法,另外在时间上面也玩了小花招,用这些小的技巧来掩饰小说内容的空洞,聪明的读者一定有所洞悉吧?为了诡计而创作小说很容易让作者忽视小说本身应该具有的重要元素,作品出来的效果徒有技巧,灵魂缺失。
  个人自省,慢慢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典型反面教材可以从《约定》这篇小说看出端倪来。和一些推理同好交流时,曾经就推理小说的布局进行过深入讨论,认为故事性和戏剧冲突能扩展推理小说的内在张力。于是在创作《约定》时,憋了个悲剧性的故事出来,又奋力挑拨各角色之间的矛盾冲突,明显忽略了或者说有意淡化了推理小说最本质的核心——谜团在文章中的比重,这样一来,《约定》变成了琼瑶阿姨的言情大片,离推理的目标终于越走越远……但另一方面,我却从这个故事的写作中得到启发:推理小说首先必须是小说,必须有故事,必须好看。
  《沙漠密室》是我的另一个尝试,用另类搞笑的方式来诠释推理诡计,写作方式上模仿了东野圭吾的名作《名侦探的守则》。写的过程比较轻松好玩,是唯一一次笑着完成的作品。文章中的诡计手法来源于我和朋友陈轶的一次聊天结果,后来他的名字也被我编进了小说(李衬衣)。经常与朋友谈天说地也是我获取灵感的方法之一。唯一的后遗症就是,要求客串龙套角色的朋友数量在不断增加中,伤脑筋呢。
  写作水平的提高,就像小孩子成长一样,需要一个跌跌撞撞的缓慢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得吸收各种养分,一路会抛弃一些写作之初认为很重要的东西,也会了解很多原本不能接受或者无法理解的观念和思维方法,这个不断前进的过程非常美妙,我也特别享受。
  成长需要时间,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千万别急哦,容我慢慢写来。写我想写的故事,读我想读的书,其乐也融融,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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