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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省平顶山市水危机是2014年河南大旱的一个标志。8月18日晚22时,200多公里外的丹江口水沿着南水北调干渠注入白龟山水库,以缓解干渴的平顶山市区。
自7月以来,河南、湖北中部、陕西南部、宁夏南部等地出现了中到重度气象干旱,河南中东部部分地区达特旱。8月7日立秋后,河南普遍降雨,“有气象记录63年来最严重的旱灾”,正在逐渐褪去。
但今年汛期,北方大部分气象干旱区降雨量分布不均,较常年仍偏少,总降雨量一般仅有10毫米-30毫米。中央气象台天气预报,这些地区主要降雨时段在8月23日-25日和8月31日前后。
《財经》记者实地调查发现,尽管近些年各地不断发生旱灾,中国粮食已经11年丰收,这使地方官民对粮食绝收与否并不十分在意。以河南为例,夏粮已丰收,而此次干旱严重地区并非秋粮主产区,种植面积和单产所占份额并不大。这也导致大批农村水利工程虽废弃,却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对重灾区玉米绝收的农民们来说,干涸的水井、破烂的水渠、无电的水泵,仍在等着下一年的旱情。
死保城乡用水
8月11日,河南舞钢市飘着小雨,大片已经枯黄的玉米又从下部泛出青翠的颜色。看着面前只有半人高的玉米地,舞钢市尚店镇尚东村村民李森林说,现在下雨已经来不及了,玉米结不出棒子,“只能杀了喂牛”,肯定绝收了。
贝加尔湖高压系统长期稳定控制,加之东亚季风阶段性偏弱造成的干旱,主要集中在黄河淮北地区。
河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下称省防办)7月21日发布的“全省旱情通报”显示, 5月份入汛以来,河南全省平均降水量121毫米,较多年同期均值偏少五成,特别是6月份全省平均降水量82毫米,较多年同期均值偏少五成多,部分地区降水量较多年同期均值偏少六成至七成。
这使河南山丘地带24.5万人、8万头大牲畜出现临时性饮水困难。尤其是平顶山、许昌等地市出现供水水源不足,城市供水捉襟见肘。
平顶山市水源地白龟山水库,只能供四天正常用水,市政府不得不宣布关闭大型洗浴中心和游泳池,以保障居民用水。实际上,连很多理发店和饭店也被强制停业。
7月18日,市政府进一步宣布启动城市供水应急预案。根据应急预案要求,关闭所有洗车、洗浴、足浴、园林绿化用水,对企业供水减少20%,居民供水也开始分时间段进行。
当日,经省防办批准,启用白龟山水库死库容680万吨,可以供全市使用12天。
“死库容,就是水库死水位以下的库容。正常情况下是不能动用的,有可能对水库造成危害。”省防办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财经》记者。
除此以外,平顶山市还从白龟山水库上游的昭平台水库调水2062万立方米,从澎河水库调水1000万立方米。根据国务院2012年第一次全国水利普查的数据,河南省共有水库2650座,总库容420.17亿立方米。
大旱当前,各级政府不得不全力以赴。河北省水利专家魏智敏说:“地方政府要负全权责任,乡镇居民缺水是乡镇政府的责任,整个县缺少是县政府的责任。”
然而,12天后旱情仍未缓解。平顶山市不得不再次启用白龟山水库的死库容,并向国家防总申请,通过南水北调干渠由丹江口水库直接向平顶山市应急调水。
供水工程烂尾
大小水利工程保住了城镇居民饮水,农村干渴却无从缓解。尽管近些年大量农村供水工程落地,但关键时刻却难以悉数上阵。
“人都吃不上水,还顾得上粮食?!”河南平顶山市下辖的舞钢市尚店镇尚西村村民鲁克勤说。舞钢市尚店镇的尚西村和尚东村,理论上属于集中式供水受益人口。按照2012年通过的《全国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十二五”规划》,要使全国农村集中式供水人口比例提高到80%左右。河南省农村集中式供水工程已有5.31万处,供水人口2842.23万人。
然而,尚西、尚东两村居民实际上平常吃自家井水,大旱之年外出买水。原因是,集中供水的管道、机具毁损无法供水。甚至当地人都不清楚集中供水何时损毁和停止。
按照2012年通过的《全国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十二五”规划》,全国农村集中式供水人口比例将提高到80%左右。然而,前脚建工程,后脚废弃的现象日益增多。不仅河南一地,农村供水工程烂尾实际上在山西、东北等地多有存在。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于法稳曾在2012年对山东、湖北等地的11个县城调研发现,各地区在改水工程的设计和材质上有差异,一些地区建成后的工程故障频发。
河南全省分散式供水工程805.77万处,分散式供水工程供水人口3594.34万人。此外,河南省共有地下水取水井1355.46万眼,地下水取水量共113.70亿立方米。
河南遂平县岈山区王村打有机井,属于分散式供水工程,但今年机井都干了。邻近虽有深井,但是经年干旱,深井也难出水,村民吃水只能到远处拉,至于庄稼,“旱死了,连大树都旱死了不少”。一位村民说。
遂平县沈寨镇远程村马庄五组村民在当地政府网上求助,称今年的旱情特别严重,之前政府组织挖的井也没有水,“政府是否能出台政策,检查之前打的井为何没水,是否能修出有水的井,多打几口井”,等等。
遂平县官方于8月8日的回复称,远城村的水利工程是河南省国土局土地整理项目村,2005年立项,2006年实施,2007年完工,2008年远城村共打机井54眼,全部配套。其中该村民所在的马庄有机井3眼,由于马庄为岗地,其中1眼井深120米、水泵下潜63米,另2眼井深80米、水泵下潜40米,“2007年竣工验收时,出水量全部达到设计标准”。
平顶山市总人口约500万,其中农村人口390多万。一位该市水利局人士曾对《财经》记者透露,目前只有47%的农村人口能通过集中供水吃到深井水,而剩余近200万人依靠自打的手压水井,只能抽取浅层地下水。 然而,自2010年以后,持续干旱致使一些地区的沟、河、坑、塘基本干涸无水,地下水位也下降严重,部分井不能正常出水抗旱。平顶山、驻马店、漯河、洛阳等旱区的情况大致如此,“有井无水”现象非常普遍,目前尚无良方解决这一问题。
维护扯皮
遂平县政府只争取到了打井的项目资金,机井竣工验收合格后由村、组管护、维修,由于上级没有划拨维护资金,乡、村一级又无财力,被损坏的井,目前采取的是当地民众自己筹资维修。
“自己修,谁来负责?哪儿有钱!”这是村民们说得最多的话。尚西村村民魯克勤说,该村由于地势高,水井维修费用贵,所以今年井就不修了,到地势低的水井有水的地方拉水吃。
农田水利设施存在大大小小不同级别,有国家层面投资修建的,有各级地方政府修建的,也有农民自己集资修建的。不同级别的设施的管理由不同级别的管理部门来负责每年的冬春维修。常规来看,每年冬春修护时节,都要有相应级别的水利部门进行损毁状况排查、数据统计、上报、下拨资金,然后进行修缮。
然而,“落实到具体的修缮工程时,往往会因为自下而上再到自上而下的这个过程而延误了维修时机,或者由于资金缺乏导致维修不能落实,从而在旱季来临时,现有的农田水利设施应付不过来”。水利部水资源司原司长、教授级高工高而坤对《财经》记者说。
《财经》记者2012年在山西省山阴县调查时发现,长达200多公里的集中供水工程管线,全年需运行维修费用20多万元,孤寡老人、五保户、特困户每人每年免费供水6吨,这部分成本由水站自行消化。
一旦水站所售水量达不到设计供水量的一半,管理运行资金缺口严重,就造成供水点失去维护,两三年后,供水渐次停止。
历史上,农田水利设施的维修一般是按照“谁受益谁负责”的原则。通常由各村的村委会“一事一议”,来筹集资金,农民义务投工投劳来进行每年的维修。
难题是现在大批农村劳动力转移至城市,农村不再投入义务工。因而,像河南省这样农村水利设施无人管护和维修就成了全国普遍现象。
“水利部门只管大型灌区,乡村的水利设施的检修一般都是自己解决。国家没有这方面的投入,最后一公里不是由国家来负责的,这也不是国家可以大包大揽的。”水利部防洪抗旱减灾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程晓陶对《财经》记者说。
不过,高而坤对“最后一公里”另有说法,“谁受益谁负责”的原则只是原则之一,这种问题归根结底还是管理的问题,理顺管理责任、简化相应的程序会缓解此类问题带到的后果。
近邻日韩的类似民生工程,一般由基层公共团体决策,交给农民组织实施,政府给予补贴,以“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中国农村现在农民自治组织不健全,村级组织运转不灵,日韩的方式亦很难照搬。
湖北省县级市应城市的农水设施管理模式则是,政府出资建设小型农田水利后,将这些设施进行分类,分别明确责任主体,落实管护责任,形成由镇、村、湾组或用水小组(个人)分级负责的管理体系。
《应城学刊》的一个案例显示,应城三合镇镇级负责12座机泵站、11座小型水库管理,平时聘请原管理区农机员、水利员作为站库管理员进行日常管护,防汛抗旱季节由镇组成六人技术专班负责机泵站、水库正常运行和管理,每年镇投入经费近10万元。村级33个机泵站及小水库、塘堰等由各村负责管理,费用由村集体承担。个人或合伙投资兴建的水利设施,由个人或用水小组负责经营和管理。同时,积极向上争取项目和资金,每年维修改造一批小农水设施。
河南遂平县岈山区王村的井干涸了,但附近一个村有村干部牵头,维护了一口深井,还能出水,王村村民也去该村取水,条件是喝水可以,浇地不行。现在,沈寨镇远城村的村民也开始自己动手,每人集资20元,以每井500元的价格修复了54眼井中的12眼。
但是,舞钢市的农民李森林还在说:“下雨了。水来了。可我们的水井还是抽不上水。”
与他说同样话的,有邻村的鲁克勤、驻马店市的农民王会,还有漯河市、洛阳市的很多农民。
8月6日,河南省水利厅厅长王小平在全省抗旱工作视频会议上透露,中央已下达该省2014年建设项目资金2.59亿元,将积极协调落实省级配套资金,抓紧开工建设,建成一批引(提)水、水井等应急水源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