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序颠倒”摭说

来源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reck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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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序颠倒,是指词语相同、顺序颠倒的一种修辞现象。如词语“编选”与“选编”,“洗白”与“白洗”;成语“异曲同工”与“同工异曲”,“如日中天”与“中天如日”;短语“知而行”(王阳明“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与“行而知”(陶行知“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不得见人”与“见不得人”;诗词“黄河入海流”(王之涣《登颧雀楼》)与“黄河流入海”,“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与“犹记四十三年,望中(原)扬州路(上)烽火”;文章“甚矣,汝之不惠”(《列子·愚公移山》)与“汝之不惠,甚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鲁迅《药》)与“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广告“看《买卖世界》,做世界买卖”(《买卖世界》),“是名家写的好看小说,非名家写的看好小说”(《上海小说》),等等。
  如上所例,词序颠倒在词语、成语、短语、诗词、文章和广告中,俯拾即是。这是一种很有趣、很有用的修辞现象。下面主要从意义与效果(作用)层面,考察词语、成语等的颠倒现象。
  一、词序颠倒后,从意义方面考察,一般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意义基本相同
  1.词语如:讲演—演讲,并吞—吞并,煎熬—熬煎,除去—去除,询问—问询,开放—放开,积累—累积,觉察—察觉、依偎—偎依、别离—离别,登攀—攀登,代替—替代,试探—探试,挖掘—掘挖,蔬菜—菜蔬,夜半—半夜,力气—气力,容颜—颜容,语言—言语,情感—感情,样式—式样,兄弟—弟兄,整齐—齐整,和平—平和,奋发—发奋,质朴—朴质,痛心—心痛,悲伤—伤悲,缓和—和缓,空虚—虚空,寂静—静寂,久远—远久,互相—相互,等等。
  2.成语:大名鼎鼎—鼎鼎大名,一团漆黑—漆黑一团,得意洋洋—洋洋得意,高深莫测—莫测高深,春风满面—满面春风,英姿飒爽—飒爽英姿,既往不咎—不咎既往,熙来攘往—攘往熙来,千呼万唤—万唤千呼,百孔千疮—千疮百孔,千方百计—百计千方,融会贯通—贯通融会,光明正大—正大光明,荣华富贵—富贵荣华,单枪匹马—匹马单枪,心惊肉跳—肉跳心惊,耳濡目染—目染耳濡,烟消云散—云散烟消,口诛笔伐—笔伐口诛,天造地设—地设天造,魂飞魄散—魄散魂飞,心灰意冷—意冷心灰,心猿意马—意马心猿,胆战心惊—心惊胆战,窗明几净—几净窗明,鬼使神差—神差鬼使,山穷水尽—水尽山穷,龙腾虎跃—虎跃龙腾,海誓山盟—山盟海誓,离乡背井—背井离乡,翻江倒海—倒海翻江,调兵遣将—遣将调兵,称兄道弟—道弟称兄,堆金积玉—积玉堆金,咬文嚼字—嚼字咬文,追亡逐北—逐北追亡,殚精竭虑—竭虑殚精,丰功伟绩—伟绩丰功,奇珍异宝—异宝奇珍,奇装异服—异服奇装,横征暴敛—暴敛横征,海角天涯—天涯海角,泰然处之—处之泰然,等等。
  (二)意义相近或相关。
  如“急救”和“救急”,前者是指紧急救护,后者是指帮助解决突然发生的伤病或其他急难。“学科”和“科学”,前者指按照学问的性质而划分的门类,如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化学等,也指学校教学的科目,如语文、数学等;后者指反映自然、社会和思维等的客观规律的分科的知识体系,如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等,还有符合科学的内涵,如科学学习。它们之间的联系虽然相近或相关,但意义却因词序颠倒而有差别。
  再如:泪流—流泪,问责—责问,向导—导向,维和—和维,质变—变质,爱情—情爱,智育—育智,少年—年少,蜜蜂—蜂蜜,焰火—火焰,水井—井水,黄金—金黄,轮椅—椅轮,痴情—情痴,火烛—烛火,雪白—白雪,毒蛇—蛇毒,虫害—害虫,油菜—菜油,色彩—彩色,云彩—彩云,好友—友好,报刊—刊报,航空—空航,报喜—喜报,上网—网上,王国—国王,子女—女子,书包—包书,美人—人美,明天—天明,富豪—豪富,打假—假打,测试—试测,说明—明说,说话—话说,搞笑—笑搞,鸡蛋—蛋鸡,牛奶—奶牛,猪肉—肉猪,教育创新—创新教育,教育兴国—兴国教育,焦点访谈—访谈焦点,做大做强—做强做大,美的发现—发现的美,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命,顶得住的站不住—站得住的顶不住,(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等等。
  (三)意义完全不同或相差甚远
  如“学力”和“力学”,前者指在学问上达到的程度,后者指研究物体机械运动规律及其作用的科学。“计算”和“算计”,尽管都含有根据已知数通过数学方法求得未知数、考虑、筹划的内涵,但前者侧重一种数学上的运算,后者侧重讲一种计谋。“火急”和“急火”,前者意为非常紧张;后者或是指烧煮东西时的猛火,或是指因着急而产生的火气。
  再如:生产—产生,发挥—挥发,现实—实现,面相—相面,气节—节气,故事—事故,画笔—笔画,工人—人工,带领—领带,错过—过错,当家—家当,哨口—口哨,海上—上海,文盲—盲文,情人—人情,处长—长处,子弟—弟子,人名—人名,北京—京北,形象—象形,法国—国法,乡下—下乡,力量—量力,得了—了得,一把手—把手一,青藏铁路—藏(葬)青(青春及生命的)铁路,等等。这些由两个及两个以上意思相近的字组成的词语,或由意义不相近的字组成的词语,词序颠倒以后,意思就会完全不同或相差甚远。
  (四)意义密切相关又恰好是其用途。
  如一些生活用品和生产用具:铺盖—盖铺,床罩—罩床,风扇—扇风,锅盖—盖锅,瓶塞—塞瓶,牙刷—刷牙,手套—套手,口罩—罩口,鞋垫—垫鞋,门锁—锁门,羊圈—圈羊,铁锤—锤铁,水车—车水,鱼网—网鱼,等等。
  从上述众多例子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类在相同或不同具体语言环境中可以颠倒使用的词语、成语等,从结构上看,前后词语之间往往是或并列式或主谓式或动宾式或偏正式的。它们词序的位置颠倒后,其本身的意义大多是有变化的,而其作用或效果也是有差别的。
  二、颠倒使用的词语、成语和诗词等,它们的差别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表意的差别
  如果我们口头或书面有意识地追求准确地表达,有时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恶棍闯进了一家农舍,看见一个病妇卧床不起,顿时起了歹心,揭开被子就将病妇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子捋了去。病妇呼天抢地地求救,恶棍才被村里人扭送到了官府。病妇的丈夫请来个先生拟写状子,以其“揭被夺镯”问罪。状子写好以后,拿去请一位讼师看,讼师思考很久之后,将“揭被夺镯”改成为“夺镯揭被”。这一词序的颠倒,不仅说明了恶棍抢劫镯子,而且还想揭开被子来奸污病妇。前者罪轻,后者罪重。结果,恶棍被判坐牢十年。
  (二)效果的差别
  这最突出地表现在能娴熟地运用词序颠倒辞格的诗歌上。诗歌运用词序颠倒手法,或因音节,或因押韵,或为平仄,或为对仗,追求的是特殊的表达效果。唐代优秀诗歌中词序颠倒手法的运用,收到了化平淡为神奇、避呆板为活泼的点石成金的特殊效果。
  如刘禹锡的《石头城》诗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前句的原序是“旧时淮水东边月”,意即“在旧时很繁华的淮水东边有月亮升起来了”,像这样读起来味同嚼蜡,赏起来平淡无奇,但颠倒词序后不仅与下句平仄对应,在音节上呵成一气,抑扬顿挫,而且故国萧条、苍莽凄凉的意境也尽含其中。又如白居易的《长恨歌》:“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断肠声。”它的原序是“行宫见月色伤心,夜雨闻铃声断肠”,读起来不仅音节低缓,而且拗口不畅,颠倒词序后就行如流水,音律优美,琅琅上口了。最让人称奇的是被誉为“诗圣”的杜甫,他运用词序颠倒的辞格自然得体,毫无牵强斧凿之痕。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原意不过是“今夜露白,故乡月明”罢了,但经他颠倒词序后,意境深邃了,诗味醇厚了,感情浓烈了,真令人爱不释手,百读不厌。又如他的《秋兴八首》中有“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更是妙用词序颠倒的范例。原序是“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诗人提宾为主,将“香稻”“碧梧”提前,使后面组成“鹦鹉粒”“凤凰枝”。鹦鹉象征可爱,凤凰借喻美好。这样,句意就强调了香稻粒的宝贵,突出了碧梧枝的优美,引起了读者美妙的想象,开掘了诗意的深度,实在叫人拍案叫绝。
  (三)思想的差别
  词序的颠倒,有时会使语义产生思想方面的质的飞跃。
  我国古代有一句诗叫“非人磨墨墨磨人”。正因为作者把后三字中“人”与“墨” 的词序颠倒了,就把时间易逝人易老的哲理写得十分形象而触目惊心,成为使人过目不忘的千古名句。马克思“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将“批叛”与“武器”颠倒一下,精神不能代替物质的思想表达得就贴切而又深刻!
  彭德怀在《致巴金的信》中说自己是“伟大人民的儿子”,从来不愿做“人民的伟大儿子”。“伟大”和“人民”的词序一颠倒,使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那种虚怀若谷、甘做人民儿子的崇高的精神境界。
  传统和现在倡导的“教书育人”的教育理念,表述与强调的是教书为主,为重,为本,为先,为上,为大;育人为次,为轻,为末,为后,为下,为小。这一传统和倡导与当代科学教育理念完全相悖。有专家提出如将这一词语的顺序颠倒过来,即“育人教书”,在这种教育理念指导下导致的教育结果将与传统和现在完全两样。词序不同,教育理念迥异的典例还有:“教育即生活”(杜威)与“生活即教育”(陶行知),“学校即社会”(杜威)与“社会即学校”(陶行知),等等。
  (四)结果的差别
  昆明有一著名楹联:“南浦绿波,西山爽气;春风落日,秋水长天。”有人将它改为:南浦绿波,春风落日;西山爽气,秋水长天。原联改后遭到不少方家批评。为什么呢?因为原联上联从地理角度、下联从时间角度组合内容,一方面阔大气派,尽收眼底;一方面四时风物,各臻其妙。而改联呢,上联只写一南浦,下联单写一西山,而且各自只点出一个节令,似乎只有春之南浦、秋之西山两时之两景可赏而已,何其零碎单调。这是文学涵养结果迥异的差别。
  大家耳熟能详的曾国藩将李元度报送朝廷奏折中的“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一事,就语言而论,堪称神来之笔:屡战屡败,是无用的废物;屡败屡战,则是英勇的斗士了。就结果而言,简直匪夷所思:无用的废物,成了英勇的斗士;该处的将军,成了盖世的英雄。这是事件处理结果迥异的差别。
  还如1949年9月云南解放前夕,蒋介石令沈醉带领大批军统特务窜到昆明,逮捕了90多名民主爱国人士。正准备起义的国民党云南省主席卢汉连急忙拍电报给蒋,为这些民主人士说情。蒋的复电是:“情有可原,罪不可逭(huàn,逃避)。”卢接电文后,给协助他筹划起义的李根源先生看,以征询办法。李先生看后,提笔将电文词序颠倒为:“罪不可逭,情有可原。”这样一来意思完全变化,由情有可原但“罪”不能宽恕,变成了“罪”虽然不能宽恕,但于情却可以原谅。于是90多名民主爱国人士便得救了。这是人命关天结果迥异的差别。
  综上所述,词序的颠倒决非雕虫小技,它反映着人们娴熟的技巧、成熟的动机和深刻的思想。恰当的语序,具有准确的表意性、高超的技巧性、强烈的趣味性和哲理性,充满着意趣、智趣、情趣和理趣。阿·托尔斯泰曾说:“语言艺术家的技巧,就在于寻找需要唯一词的需要的位置。”我们在写文章和说话时,如能充分利用汉语由于词序颠倒而形成表达上的灵活性的这一特点,在词序的推敲上下一番功夫,那么就能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和处事能力。同样,利用它们帮助我们阅读也大有裨益,如学会理顺被颠倒的词序,像读整诗使用了颠倒辞格的《游园不值》,如果能够梳理为“应怜苍苔印屐齿,小扣久不开柴扉。满园春色关不住,红杏一枝出墙来”,那么对诗歌的准确理解、品析鉴赏就不知容易了多少。
  尤其应该注意的是,不是所有的词序都可以颠倒的,如“城市”“自然”就没有词序相反的“市城”“然自”,“关怀”“提案”也无“怀关”“案提”的说法;“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梅生《绝对权力》)可以颠倒成“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但不能颠倒成“绝对权力,腐败绝对导致”;“张冠李戴”不能“李戴张冠”,“闭门造车”不能“造车闭门”,“自强不息”不能“不息自强”;“诞生”“民生”“和谐”和“毒品”,也不能分别说成“生诞”“生民”“谐和”和“品毒”等等。随意颠倒词序,不仅因为或习惯不合或语法不通,或事理不成,或语意不明,令人不好甚至难以接受,而且还会闹出笑话来。
  
  (陈石林,湖南省安仁一中语文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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