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是小学五年级学生，是个黑发白皮肤的小孩。他父亲在铁路局做雇员，在叙利亚下面还有许多儿女，一家人经营着清苦的生计，拮据不堪。父亲不以儿女为累赘，宠爱着他们，对叙利亚更是百事依从，唯有在学习功课上毫不放松地督促他用功。
　　一家生计全负在父亲肩上，他除了日间在铁路局工作，又从别处接了书件来抄写，每夜执笔伏案到很晚才睡。近来，某杂志社托他写寄杂志给订户的封条，用大大的正楷字写，每五百条写费六角。父亲每天在饭桌上向家人叫苦：“我的眼睛似乎坏了。这个夜工，要缩短我的寿命呢！”
　　有一天，叙利亚对父亲说：“父亲！我来替你写吧。相信我，我能写得和你一样好。”父亲拒绝了他：“你虽有这样的好意，但我绝不愿劳累你，你应该用功学习。”叙利亚向来知道父亲的脾气，也不强求，独自在心里设法。
　　一天晚上，叙利亚等父亲睡后，悄悄地起床，蹑着脚步走进父亲写字的房间。他把灯点着，案上摆着空白的纸条和杂志订户的名册，叙利亚执了笔，仿着父亲的笔迹写起来，心里既欢喜又恐惧。他一面动着笔微笑，一面又侧耳听着动静，怕被父亲起来看见。写到一百六十张，算起来值两角钱了，方才停笔，把笔放在原处，熄了灯，轻轻地回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午餐时，父亲一点也没察觉，高兴地拍着叙利亚的肩说：“叙利亚！你父亲还不老呢！昨晚工作比平常多做了三分之一。”叙利亚虽不说什么，心里却很快活。他想：“父亲不知道我在替他写，却以为自己还未老呢。好！以后就这样做吧。”这样经过了好几天，父亲依然没发现。
　　叙利亚因为每夜起来，渐渐睡眠不足，早起觉得疲劳，晚间复习功课时总打瞌睡。有一夜，叙利亚伏在案上睡熟了，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盹。“喂！用心！用心做你的功课！”父亲拍着手叫道。可是第二夜，第三夜，又同样打盹，或早晨预习功课时，总是带着倦容，好像他对功课很厌倦似的。父亲见这情形，屡次提醒他。有一天早晨，父亲对他说：“叙利亚！你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是叙利亚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责骂。他心想：“是的，那样的事不能够长久做下去的，非停止不可。”
　　这天晚餐的时候，父亲很高兴地说：“大家听着！我这月比前月多赚六元四角钱呢。”他从饭桌抽屉里取出一袋果子来，说是买来让一家人庆祝的。小孩们都拍手欢乐，叙利亚也因此重新振作起来，心里自语道：“哎呀！再继续做吧。白天多用点功，夜里依旧工作吧。”
　　有一天晚餐的时候，母亲觉得叙利亚的脸色比平常更苍白了。“叙利亚！你是不是不舒服？”问完又看向丈夫，“叙利亚不知是怎么了，你看看他脸色青的——”父亲把眼向叙利亚一瞟，冷漠地说：“即使生病也是他自作自受。以前用功学习的时候，他并不如此。不必管他！”叙利亚听了心如刀割。他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停止了。
　　叙利亚的决心仍是徒然。那夜，他又起来了，他想最后再幫父亲一次。叙利亚见到桌上的空白纸条，觉得从此不写便有些难过。忽然叙利亚不小心把一册书碰落在地，那时他满身的血液都集注到心胸里来。他侧着耳朵，抑了呼吸静听，并无什么响声，一家人都睡得静静的，这才放了心重新工作。其实这时，父亲早已站在他的背后了。
　　父亲从书册落地时就被惊醒了。现在，父亲走进那屋，他那白发的头，就俯在叙利亚小黑头的上面，看着那钢笔头的运动。父亲对从前的一切忽然都恍然了，胸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悔和慈爱，只是被钉住一样站在那里不动。
　　叙利亚忽然觉得有人用颤抖着的两腕抱他的头，不觉“呀”地叫了起来。随即听出了父亲的啜泣声，叫着说：“父亲！原谅我！”父亲咽了泪吻着儿子的脸，慈爱地说：“倒是你要原谅我！我真对不起你！快来！”说着抱着叙利亚到母亲床前，将儿子交到母亲腕上：“快吻这爱子！可怜！他三个月来竟睡也不睡，为一家人劳动！我还那样责骂他！”
　　母亲抱住了叙利亚，几乎说不出话来：“宝宝！快去睡！”又向着父亲，“请你陪着他去！”
　　父亲从母亲怀里抱起叙利亚，领他到卧室里，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让他睡下，替他整好枕头，盖上棉被。
　　叙利亚因为疲劳至极，躺下便睡着了。早晨醒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叙利亚忽然发现床沿旁近自己胸部的地方，枕着父亲白发的头。原来父亲那夜就是这样度过的，他将额头贴近儿子的胸口，还在那里熟睡呢。
　　田龙华摘自《爱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