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铁，43岁，原成都铁路医院主任医师，正高级职称。他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还是中国血液净化管理委员会血管通路中心四川学组委员，四川省肾脏病学质控中心专家组成员，曾在各级医学刊物上发表论文，获得4项省级科研。可是，这么一位成功人士，竟然亲手把第二个孩子溺死在了洗澡盆里。中年得子，本是人生喜事，作为高知亲生父亲，为何要对年仅5个月的孩子下此毒手？
　　2014年11月11日下午，和丈夫同在成都铁路医院工作的护士吴美琴兴高采烈地来到丈夫黄铁所在的4楼科室，神秘地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看到妻子这么神秘，黄铁不解地说：“什么好消息？”吴美琴拿出一张妇产科的检验单递到了他眼前，他一眼就看到，检验单姓名那一栏写着妻子的名字，化验结果是“HCG阳性”。黄铁顿时获知了一个对他来说喜忧参半的信息：妻子怀孕了。
　　其实，两人早在14年前就有了大儿子小翔。但是，小翔六岁时，被查出脑部嗜铬细胞瘤，虽然是良性的，但肿瘤压迫了脑组织里的各种神经，对小孩的生长发育影响很大。他们给孩子做过两次手术，病情一度也没什么危险了，但两人对孩子的饮食起居倍加小心，都不太敢逼孩子学习过于用功。
　　尤其到了2014年年初，经诊断，孩子脑中的细胞瘤比以前的生长速度略有加快，两人都是学医的，明白这意味着此病恶性的可能性有所增加。妻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怀上了二胎。这个消息，实在是让黄铁既忧又喜。他忧的是，妻子已38岁，自己已43岁，两人都人到中年了，又让他和80后、90后的小青年一样从“奶爸”做起，他打心眼里不情愿。黄铁喜的是，二胎的到来使他们又多了一份希望，万一老大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也不至于承受老年丧子的凄凉晚景。想到这里，黄铁和吴美琴感觉二胎来得可谓恰到好处，按照相关计生政策，以他们大儿子的身体状况，他们很容易地拿到了二胎准生证。
　　2015年8月，吴美琴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他们给儿子取名小勇，希望他能勇敢坚强地生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很健康，且大儿子小翔也很懂事，表示很欢迎弟弟：“太好了，我从此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也有弟弟了，将来如果有人欺负我，弟弟还可以帮我。”很多有二胎的家庭，老大都容忍不下老二，而他们的大儿子如此懂事，黄铁和吴美琴十分欣慰。他们认为，今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过幸福生活了。
　　但是，中年得子的喜悦悄然过去后，黄铁还是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更大的困扰。其中一个困扰就是经济问题。以前，是夫妻俩上班挣钱，轻轻松松养一个孩子。平时，他们周一到周五晚上下班吃饭后还能带孩子去公园散散步，周六周日也只需要考虑到哪个饭店吃饭、到哪个酒店度周末就行了。而现在，黄铁暂时还得一人养三个人——吴美琴刚生完孩子不能上班，收入肯定没有上班的时候高。而有了二胎，家里的经济负担加重不少。养育二儿子比他们养育大儿子费钱多了，光是纸尿裤和奶粉的开销，一月就要2000多元，而他记得大儿子小时候，市场上好像都没有纸尿裤，好像不需要怎么花钱就长大了。
　　另外，他们周六周日基本上也不能考虑去哪里吃、在哪里玩了，因为家里嗷嗷待哺的二儿子还需要人照顾。像所有的婴儿一样，二儿子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大声啼哭一次。有好几个夜晚，上了一天班的黄铁睡得正酣，就被二儿子的哭声吵醒。夜间，他被吵醒的次数多了，白天就精神不济。有一次，他很烦躁地问医院的年轻女同事：“怎么我家二儿子饿了要哭、尿了要哭、冷了要哭、热了也要哭？我怎么记得他哥哥像他这么小的时候根本没怎么让我们为难，就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女同事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话中的纰漏：“你家大儿子小时候不是没让你为难，是那时候你年轻，不觉得辛苦而已。现在你人到中年，体力不如从前，耐心不如从前，身为人父的幸福感也不如从前强烈，所以你觉得累。如果你感觉自己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那你当初就不应该要二胎。”黄铁哑口无言，心中愈发烦躁。他不忍向辛苦、忙碌的妻子增加压力，只能把所有的郁闷憋在心里。
　　黄铁性格内向，试图自己一人默默承受生活的压力。他每天照例把大儿子送到学校，然后匆忙赶到医院上班。作为科室主任，他所在的肾内科在成都小有名气，病人非常多，往往他看了一天病，嘴都说干了，腰都直不起来，他还担负着一些科研任务和全国讲学，这让睡眠不好已久的他压力很大。在一次饭局上，黄铁的同行兼好友庄孝锋看他愁眉不展，就好心向他建议：“老黄，你二儿子这么小，大儿子又有病，工作压力又那么大，这怎么行？要不，你换个工作环境？我有熟人在成都一家三甲医院当领导，现在他们医院肾脏内科的透析中心需要医生，我引荐你去他们那里上班吧？不过你到那里上班就得委屈一下，屈尊做个一般医生，不能再当主任了。”
　　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的黄铁，几乎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答应了。于是，2015年9月底，黄铁通过调动来到成都这家三甲医院的肾脏内科腹膜透析室工作。这里确实比以前的单位轻闲得多，但新的问题马上就显山露水了：这家医院距离黄铁家较远，且路上堵车严重。除了路远、堵车之外，黄铁还有一个深深的失落：在原单位，工龄近20年的他肯定有心理优势，全院上下对他这个专家很是尊重，同事们向他投来的目光，敬佩和仰视的都有。但来到了新医院，这一切都没有了。很多同事都不认识他，只在有事时跟他公事公办地说几句话。黄铁还以为，医院领导会给他安排一个职务，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只得默默地在透析中心工作，心中的纠结无以言表。
　　他曾经对庄孝锋说：“我在全省肾内科学术界都很有名气，在临床实践方面的成绩也有目共睹，可我在这个医院并没有得到重视啊。”庄孝锋劝他：“你这不是因为家庭原因调动工作吗，工作又不是终身制，你能调来，也能调走。你想在工作上大展宏图，就等你二儿子上学之后再调走也不迟。”黄铁却一直唉声叹气，又对庄孝锋说：“我觉得我得了抑郁症。你看得出我抑郁吗？”庄孝锋赶紧宽慰他：“如果自己感觉自己有抑郁症，多半不会有抑郁症。因为真正得抑郁症的人，自己根本感觉不到。” 　　但是，11月初发生的一件事，则让庄孝锋不得不重视黄铁的话了。那天上午，黄铁开车上班，因为车流量大，道路拥堵，在一个转弯口，他的车子差点撞上了一个女司机开的别克车。本来，并没有相撞，直接走人就是，结果黄铁竟然逼停那位女士的别克车，拉开车门就骂人家，还打电话把庄孝锋叫到现场，非要那个女司机向他道歉不可。庄孝锋一看形势不对，赶紧好言劝走那个女司机，开车将黄铁带离现场。路上，他对黄铁说：“你在成都也算是上流人士了，你今天这么斯文扫地，就不怕你的学生看到吗？”黄铁无言以对。
　　11月底的一天，黄铁给庄孝锋发微信说：“今天晚上我本来想散散步轻松一下，可孩子需要照顾，我就没提散步的事。我感觉我过了几十年的安逸生活，现在都被这个二儿子给搅乱了。”庄孝锋说：“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天下哪个家庭没烦恼？哪个人没烦恼？孩子大些了就好了。”
　　朋友的劝解没有起到作用，因为工作和生活压力，黄铁的抑郁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家人却都未曾察觉，认为他天天准时上班下班，蛮正常的。2015年12月6日，黄铁推说头痛，没有上班，在家带孩子。12月7日，黄铁还是没有上班。这天上午妻子和来家中帮忙带孩子的孩子爷爷都不在家，黄铁就自己在家带孩子。
　　孩子拉了尿，裤子上有点湿，一直在哭闹，黄铁就打算给孩子洗个澡。其实大冷天的，这个时候给孩子洗澡本身就有些怪怪的，但黄铁丝毫不觉。于是在卫生间里，他把水倒进一个大大的塑料澡盆里，调好水的温度，把儿子放了进去。但不知怎么回事，孩子一进水里，反而哭得更凶了。他烦了，孩子一哭，他就将儿子的头浸泡在水里，然后又抱起来，几次三番，5个多月的儿子吓得最后哭都哭不出来了。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浸泡之后，儿子在澡盆中溺亡了。
　　见儿子没了动静，黄铁慌了神，给父亲和妻子打电话，然后从房间里拿出一把刀往自己的身体上刺，看着血流一地，他竟有种解脱的快感。黄铁的老父亲和妻子赶回家看到这幕惨剧吓坏了，赶紧报警。成都市公安局金牛分局民警来到黄家，阻止了黄铁自杀，并将黄铁控制。当天，黄铁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拘。
　　黄铁所住小区的邻居对这起悲剧十分震惊。人们无法理解，看起来书卷气十足的黄医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在采访中，小区的一名工人说：“那个小孩子长得很可爱，皮肤很白，我们看见了都会逗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我们一叫他名字，他还会笑。听说孩子没了，我当场就落泪了，黄医生为什么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
　　在采访中，黄铁的邻居李大妈反映，她就住在黄铁楼下。有一次她家孙子晚上一直流鼻血，她就拦住正要上班的黄医生，向他咨询孙子的病是怎么回事。黄铁当时夹着公文包要去上班，很急，但听说这情况，还是停下脚步去她家看她孙子，叫她放心，孩子只是“火气”太重，多吃点水果、多喝水就好了。李大妈很感激地说：“你今天上班肯定迟到了。”可是，黄铁大度地一笑，朝她挥挥手就走了。李大妈也无法理解看起来儒雅斯文的黄医生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
　　针对此案发生，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副主任邱昌建医生给出的分析是：溺死幼子的医生如果没有其他犯罪动机，那么他高度怀疑这是一种“扩大性自杀”的行为。所谓“扩大性自杀”行为，是一种抑郁症患者会出现的行为。这种患者往往觉得自己活得很痛苦、很累、很受罪，不但自己不愿意活下去，还会凭空去认为别人也在忍受痛苦，于是他想“自告奋勇”为至亲至爱的人解脱。
　　我们要警惕身边的人出现抑郁症状，更要高度警惕已有抑郁症状的人产生“扩大性自杀”念头。另外，随着国家全面放开二胎，很多人到中年的70后乃至60后都跃跃欲试，想生二胎。但很多人想要二胎都是叶公好龙。二胎对普通人家来说，是最贵的奢侈品，没有之一。二胎会将几十年如一日优哉游哉的小日子击得粉碎。如果没有充足的财力、精力和人力，二胎的到来对部分家庭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因尚未结案，犯罪嫌疑人为化名）
　　编辑/郭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