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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孩子是过了满月抱回来的。
女人家里穷得连买油盐的钱都没有，进城去伺候一个坐月子的。那个男人从劳务市场领她出来，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单元楼。男人吩咐道，好好地侍候着，工钱只会多不会少，别的事情就尽量少过问。但女人看得出来，坐月子的是一位姑娘，一位二十刚出头的漂亮姑娘，因为漂亮而破格提前做了妈妈。那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自然不大像也未必就是她的老公。
不过，姑娘生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姑娘原本是细细的腰身，像面条一样细细的软软的。可是自从肚里有了孩子，腰肢最细的部位反而变得最粗，就像一条纤细的长虫由于吞食了一只鸟一只蛤蟆或者一只老鼠，腰身的某个部位立即就狠狠地鼓凸出来。姑娘先是藏着掖着，躲着闪着，后来藏也藏不住掖也掖不住的时候，姑娘干脆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她要做妈妈了。
为了保持原来那种美妙的身材，姑娘到医院去做剖腹手术，让大夫在她白嫩的肚皮上用刀“嗤”的一划，像切开一个熟透的白皮西瓜，一个血淋淋的婴儿就从肚子里掏出来。这是多么便当的事，就跟拉开拉链从提包里取东西那样方便。姑娘便又恢复了原来那样魔鬼般的身材，但肚皮上那一道拉链似的疤痕是再也去不掉了，就想姑娘永远不再是姑娘一样，这也成了她心里的一道无法去掉的疤痕。
女人每天给孩子喂鲜牛奶，给当妈妈的熬鸡汤和鱼汤。
这个刚上任的还没有一点经验的妈妈对孩子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是一块跟自己肚子里割出来的肉，一块会活动的肉，再找不到一点别的感觉。好像这个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这块会活动的肉异常丑陋，长长的头发，尖嘴猴腮，皮肤皱皱巴巴，粉红细嫩，没有一点光泽。黑黑的小眼珠一睁一闭，一睁一闭，其实并不看什么，好像对这个世界无所谓。由于天生的本能，婴孩的头不住地往妈妈的怀里拱，小嘴张得红红的，漫无目的地在姑娘（或者说是妈妈）的怀里搜寻。这种本能的搜索最终却是徒劳的，他要搜寻的东西正在他的头顶，用一只精巧的乳罩严严实实包裹着，生怕让他看出半点蛛丝马迹。
妈妈本来有充足的奶水，那是产下婴孩的第三天，妈妈还在床上躺着，肚子上的刀口还有一阵没一阵地痛着，乳房却突然鼓胀起来，饱胀的奶水让乳房愤怒地挺立着，奶水憋得人难受。如果让婴孩吸上几口该是多么舒服。然而当妈妈的早有思想准备，要把奶水憋回去，一口也不让孩子吃，这样才能保持胸部美好的曲线，保持一个漂亮女人永久的魅力。电视广告上说，做女人“挺”好，做女人要挺起来。如果让孩子每天吸吮自己的乳房，恐怕会越来越松软，再也难以挺起来了……那是多么不堪设想的事。
孩子的爸爸常来看孩子，腆着一个大肚子，显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他的年龄已经不算小，把孩子的妈妈当女儿也不算过分。可是他当着领导，正是有权有钱的时候，没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孩子的妈妈那杨柳般细弱的身子只有依偎在这种粗壮男人的身上才觉得更牢靠更幸福，睡觉也更踏实。
孩子的爸爸每次来都把孩子抱起来，在那个标志着男性的最突出的地方狠狠地吻。孩子的爸爸另有妻室，还有好几个女儿，不缺钱却只缺儿子，这个空缺很快让这个会生孩子的大姑娘帮忙给补起来了。
我有儿子了！我终于后继有人了！孩子的爸爸激动地说。不久，身上的手机就响起来。孩子的爸爸不想接，一次一次按断，手机又一次一次不屈不挠地响起。孩子的妈妈那张漂亮的脸蛋早就变了颜色，愤怒地骂道，黄脸婆子！母狗！
孩子的爸爸不得不赶快离开，但他走的时候就留下一厚沓的钞票，说要给孩子的妈妈好好补营养。
孩子的妈妈成天照着镜子欣赏自己，感到一种高人一等的幸福。她有时候就对自己笑一笑，表示非常满意。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这种漂亮女人好像是专门为那些财大气粗的男人而生的。
二
孩子出了满月，白白胖胖已经非常可爱了。孩子的妈妈也不知不觉就肥胖起来，她开始发愁，像这样发面似的胖下去，孩子的爸爸恐怕会不喜欢她。伺候月子的女人也该到走的时候了。可是孩子的妈妈又跟女人说，要把孩子寄养在女人家中，每月给五百元钱。女人已经多年没有侍弄过孩子了，想起养活自己的好几个孩子，屎一把尿一把，没日没夜好不容易，她是再不想受那个罪了。可是为了糊弄一个穷日子，女人很不情愿地又温习起了荒废多年的功课。
女人把孩子抱回自己家，开始精心地喂养孩子。夜晚把孩子搂在怀里，用自己干瘪的乳房哄孩子睡觉。孩子很有兴味地用小手摸她的乳房，女人就有一种无比自豪的当妈妈的感觉。女人仿佛又找到年轻时候的那种感觉，一种异常的激动从天然的母体中汹涌而出。女人开始喜欢孩子了，孩子的长相跟他的妈妈一样，也是惹人喜爱的，女人经常把孩子抱到街门外面给村里的女人们看，其实是为了炫耀。村里的女人们一个一个把孩子看完，捏揣完，夸奖完，女人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孩子回家。女人爱孩子爱得要命，有时竟然以为孩子是自己亲生所养，爱瞎了眼睛似的。有了这个孩子的调剂，女人的贫穷日子也开始过得有滋有味。她有时会用自己从牙缝抠出来的钱给孩子买一点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一年很快过去，孩子喝奶渐渐减少而吃饭越来越多了。孩子的爸爸常来看孩子，带来许多吃的东西，也按时给女人带来两百元的工钱。孩子开始学说话了，他喊女人妈妈。而那个生过他的妈妈来了后，孩子哭闹着躲闪着，好像根本不认识。孩子的妈妈很嫉妒，尤其是看见女人爱孩子爱得旁若无人的时候。
孩子的妈妈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好像女人沾了她不少的便宜，总以为自己给了女人多少恩惠。她以为孩子已经长大，让女人每月挣五百块钱实在太便宜了她，应该挣三百块，三百块也不算少。其实物价早就长了许多，五百块钱早就已经不合算，可是女人和孩子有了感情，挣钱已经不是重要的事。女人的幻觉日甚一日，毫无疑问地觉得孩子是自己亲生所养，她不计较挣钱多少，就是不给钱也愿意照料孩子的。
于是女人的工钱变成每月三百，但女人丝毫没有嫌少的意思，对孩子还是恩爱有加。孩子的爸爸有时背着孩子的妈妈要多给女人几百块钱，为的是让女人好好照顾孩子，他对女人的工作很满意，再说他也不缺钱。 孩子的爸爸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女人的家里刚好也缺了钱，盼着孩子的爸爸快点来，给孩子送吃的东西。
那天夜晚，空气终于变得凉爽，孩子摸着女人的乳房睡着了。女人心中有一种无比快意的感觉，她也在孩子均匀的鼻息声中甜甜地进入梦乡。
汽车先是隐隐约约闯入女人的梦中，后来又惊心动魄地停在女人的门前。女人扒在窗户上看见一辆陌生的汽车——孩子的妈妈来了。
让女人奇怪的是孩子的妈妈坐一辆陌生的汽车来了，还有一个陌生的司机，孩子的爸爸却没有来。孩子的爸爸经常来看孩子的，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和孩子的妈妈一起来。原来的汽车是孩子的爸爸专用的，司机也是专用的。但孩子的妈妈丝毫不避讳司机，也不避讳任何人，孩子的妈妈每次来都紧紧依偎在孩子的爸爸怀里，让孩子的爸爸紧紧抱着，那表情让人看起来不知是得意洋洋还是不害臊。
妈妈来看孩子，她把孩子喊醒说要带孩子回家住一夜。
三
女人一夜没有睡好，天一亮，女人就盼着孩子早点回来。
盼到天黑，孩子还没有回来。女人心里开始不安，怕这怕那，对孩子总是不往好的地方想。
又等了两天，孩子还是没有回来。
女人心慌了，觉得这是个非常不好的兆头，连忙跟人借了钱进城去看孩子。
女人来到那一套她很熟悉的单元楼，按了好长时间的门铃没有人应。她就狠狠地敲，用脚狠狠地踢。突然对门的那家的门打开，隔着防盗门她看见一个凶巴巴的老女人蓬松着头穿着睡衣朝她嚷：“疯了！疯了！想抢劫是不是？再这样我报警了。”
女人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大姐，我找这家人，以前我是他们的保姆。”
“不在了！”说着老女人“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女人还想问一点什么，可是她不敢去敲门。刚才被那老女人呵斥完现在身上还打颤。
女人呆呆地站了好长时间，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男人和女人的姓名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来这个家里一个多月她只是每天认真地侍候孩子和那个生孩子的姑娘，再不敢打听别的什么。这个家里的什么事情她都不知道。现在后悔了，当初总该问一下他们的名字吧。
女人从单元楼里出来，在楼下打听了好几个人，都摇摇头走了。
女人在农村住惯了，以为城里也跟村里一样，住在一起的人谁也知道谁。结果一连又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女人反复地介绍着一家子的情况，人家都不耐烦听，毫无兴趣地走开。女人就不相信住在一起的人不知道。她在这小区里转来转去，终于碰见几个老太太在一起闲坐着，就过来问几个老太太。
幸好老太太们知道的事多，跟女人说，你说的是张局家吧。
女人说，我不知道他们姓啥，反正挺有钱，就住那个单元。女人指着那个单元楼说。
那指定是张局了，不过张局现在也不是张局了，进去了。
进哪啦？女人不解地问。
进监狱了。犯错误了。几个老太太争着说。那栋楼房现在也不是张局的了，国家没收了。
叫他的那个半吊子老婆告下了。告他重婚告他贪污，也真是的，哪个当官的能有那么干净？这种女人不明理，跟着张局吃香的喝辣的，张局进去了，孩子们也跟着好不了。
现在的人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了，张局一进去，他的二奶赶快就跟了别人，把张局的儿子也卖了。
一听说孩子，女人一激灵，问，是张局的二奶奶把孩子卖了？把谁的孩子卖了？
几个老太太笑这个满身土气的农村女人，笑她连二奶是啥也听不懂。最后耐心地给她解释，就是那个给张局生儿子的姑娘把孩子卖了，又跟了别人。
这最后的一句话，像一个闷雷炸在女人的头上，她的耳朵开始嗡嗡响。这个打击是太突然了，女人心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或者说简直是痛不欲生。见不到孩子，女人不知道该怎样来打发今后的那些长长的日子。
女人想找到这个卖孩子的二奶，想把她撕碎，或者把她送上法庭。但老太太们谁也说不清这个二奶的下落，她们也是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除非能在大街上碰到，但这样大的县城几时能碰到呢？
女人伤心失望地回来，这一天她没吃没喝，饿着肚子回来。但女人不甘心，一定要找到孩子。
女人晚上不由地做了一个梦。她找到了孩子的妈妈。孩子的妈妈正抱着孩子去卖，女人上前就去抢孩子，一边抢一边骂那个坏了良心的女人，你不配当妈妈你不配当女人你连牲口都不如！
那个女人狠狠地说，孩子又不是你的孩子，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两个女人打起来，互相撕扯着。女人被揪住了头发，她也去揪对方的头发，可是使不上劲……
女人一发急突然醒来，泪水不由地热热地流出来。身边空落落的，哪有孩子的影子。
天一亮，女人又跟人借钱进了城。这是个酷热的天气，女人发疯似的在街上走着，向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打听孩子的下落。她老远一看见个小孩就赶快跑过去。女人盼望着奇迹的发生，比如说孩子就在她要找的地方突然出现，或者在她猛不防的时候突然跑过来喊她一声妈妈。
女人肚饥的时侯就吃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干面饼，然后又在自来水龙头喝一口凉水。
女人把城里大街小巷都转遍也没找到孩子。让我见见孩子，死也不冤了。女人自己说。她今生的愿望只有见一见孩子，抱一抱孩子。哪怕只见一面，日后再慢慢把他忘掉。
女人后悔当初不该替人养活了这个孩子，这简直就是挽了绳套自己往里钻。其实好多女人都是这样，都是自己挽了绳套自己钻。
女人索性不回去了，宁愿讨吃要饭也要找到孩子。突然，女人看见一辆小轿车里坐着那个女人，她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车没有停。女人不顾一切地去追，边追边喊，小轿车越来越远，女人仍然不放弃，喊前面的人把车截住。大街上的人都不解地看女人，女人满头满身的汗，蓬着头，满脸的泪水，像发了疯似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抢了钱包之类的事。人们也看不清女人究竟追的是哪一辆车，只见她拼命地奔跑着，突然掉进路旁一个失修很久的下水坑里……
四
一个月后，女人才从医院回家，在家里又躺了好几天，然后才出来在街上走动。女人一下子变得痴痴呆呆的了，成天在村街上坐着，也不多说话，有时一个人在那里流泪。又过了些日子，女人精神状态好多了，但还是什么活也不想干，成天在大街上溜达，看见人就流眼泪，流着泪跟人们说孩子的诸多可爱之处。
那天晚上，女人意外地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孩子在她怀里睡觉，睡着睡着孩子就笑着醒来了，喊了她一声妈妈。女人本来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可是梦一醒来又变得无比伤心。
这个梦也真够灵验，第二天村里就来了个卖西瓜的人，听女人诉说起孩子的事，不经意地说起他的一个邻居家最近收养了一个男孩，花了好多钱。这个孩子成天想着妈妈，哭喊着妈妈、妈妈，哭得让人揪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孩子。
女人忍不住放声大哭了。
女人又跟人借了路费进了城，按照卖西瓜的人指的地方去找她的孩子。
孩子是过了满月抱回来的。
女人家里穷得连买油盐的钱都没有，进城去伺候一个坐月子的。那个男人从劳务市场领她出来，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单元楼。男人吩咐道，好好地侍候着，工钱只会多不会少，别的事情就尽量少过问。但女人看得出来，坐月子的是一位姑娘，一位二十刚出头的漂亮姑娘，因为漂亮而破格提前做了妈妈。那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自然不大像也未必就是她的老公。
不过，姑娘生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姑娘原本是细细的腰身，像面条一样细细的软软的。可是自从肚里有了孩子，腰肢最细的部位反而变得最粗，就像一条纤细的长虫由于吞食了一只鸟一只蛤蟆或者一只老鼠，腰身的某个部位立即就狠狠地鼓凸出来。姑娘先是藏着掖着，躲着闪着，后来藏也藏不住掖也掖不住的时候，姑娘干脆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她要做妈妈了。
为了保持原来那种美妙的身材，姑娘到医院去做剖腹手术，让大夫在她白嫩的肚皮上用刀“嗤”的一划，像切开一个熟透的白皮西瓜，一个血淋淋的婴儿就从肚子里掏出来。这是多么便当的事，就跟拉开拉链从提包里取东西那样方便。姑娘便又恢复了原来那样魔鬼般的身材，但肚皮上那一道拉链似的疤痕是再也去不掉了，就想姑娘永远不再是姑娘一样，这也成了她心里的一道无法去掉的疤痕。
女人每天给孩子喂鲜牛奶，给当妈妈的熬鸡汤和鱼汤。
这个刚上任的还没有一点经验的妈妈对孩子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是一块跟自己肚子里割出来的肉，一块会活动的肉，再找不到一点别的感觉。好像这个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这块会活动的肉异常丑陋，长长的头发，尖嘴猴腮，皮肤皱皱巴巴，粉红细嫩，没有一点光泽。黑黑的小眼珠一睁一闭，一睁一闭，其实并不看什么，好像对这个世界无所谓。由于天生的本能，婴孩的头不住地往妈妈的怀里拱，小嘴张得红红的，漫无目的地在姑娘（或者说是妈妈）的怀里搜寻。这种本能的搜索最终却是徒劳的，他要搜寻的东西正在他的头顶，用一只精巧的乳罩严严实实包裹着，生怕让他看出半点蛛丝马迹。
妈妈本来有充足的奶水，那是产下婴孩的第三天，妈妈还在床上躺着，肚子上的刀口还有一阵没一阵地痛着，乳房却突然鼓胀起来，饱胀的奶水让乳房愤怒地挺立着，奶水憋得人难受。如果让婴孩吸上几口该是多么舒服。然而当妈妈的早有思想准备，要把奶水憋回去，一口也不让孩子吃，这样才能保持胸部美好的曲线，保持一个漂亮女人永久的魅力。电视广告上说，做女人“挺”好，做女人要挺起来。如果让孩子每天吸吮自己的乳房，恐怕会越来越松软，再也难以挺起来了……那是多么不堪设想的事。
孩子的爸爸常来看孩子，腆着一个大肚子，显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他的年龄已经不算小，把孩子的妈妈当女儿也不算过分。可是他当着领导，正是有权有钱的时候，没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孩子的妈妈那杨柳般细弱的身子只有依偎在这种粗壮男人的身上才觉得更牢靠更幸福，睡觉也更踏实。
孩子的爸爸每次来都把孩子抱起来，在那个标志着男性的最突出的地方狠狠地吻。孩子的爸爸另有妻室，还有好几个女儿，不缺钱却只缺儿子，这个空缺很快让这个会生孩子的大姑娘帮忙给补起来了。
我有儿子了！我终于后继有人了！孩子的爸爸激动地说。不久，身上的手机就响起来。孩子的爸爸不想接，一次一次按断，手机又一次一次不屈不挠地响起。孩子的妈妈那张漂亮的脸蛋早就变了颜色，愤怒地骂道，黄脸婆子！母狗！
孩子的爸爸不得不赶快离开，但他走的时候就留下一厚沓的钞票，说要给孩子的妈妈好好补营养。
孩子的妈妈成天照着镜子欣赏自己，感到一种高人一等的幸福。她有时候就对自己笑一笑，表示非常满意。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这种漂亮女人好像是专门为那些财大气粗的男人而生的。
二
孩子出了满月，白白胖胖已经非常可爱了。孩子的妈妈也不知不觉就肥胖起来，她开始发愁，像这样发面似的胖下去，孩子的爸爸恐怕会不喜欢她。伺候月子的女人也该到走的时候了。可是孩子的妈妈又跟女人说，要把孩子寄养在女人家中，每月给五百元钱。女人已经多年没有侍弄过孩子了，想起养活自己的好几个孩子，屎一把尿一把，没日没夜好不容易，她是再不想受那个罪了。可是为了糊弄一个穷日子，女人很不情愿地又温习起了荒废多年的功课。
女人把孩子抱回自己家，开始精心地喂养孩子。夜晚把孩子搂在怀里，用自己干瘪的乳房哄孩子睡觉。孩子很有兴味地用小手摸她的乳房，女人就有一种无比自豪的当妈妈的感觉。女人仿佛又找到年轻时候的那种感觉，一种异常的激动从天然的母体中汹涌而出。女人开始喜欢孩子了，孩子的长相跟他的妈妈一样，也是惹人喜爱的，女人经常把孩子抱到街门外面给村里的女人们看，其实是为了炫耀。村里的女人们一个一个把孩子看完，捏揣完，夸奖完，女人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孩子回家。女人爱孩子爱得要命，有时竟然以为孩子是自己亲生所养，爱瞎了眼睛似的。有了这个孩子的调剂，女人的贫穷日子也开始过得有滋有味。她有时会用自己从牙缝抠出来的钱给孩子买一点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一年很快过去，孩子喝奶渐渐减少而吃饭越来越多了。孩子的爸爸常来看孩子，带来许多吃的东西，也按时给女人带来两百元的工钱。孩子开始学说话了，他喊女人妈妈。而那个生过他的妈妈来了后，孩子哭闹着躲闪着，好像根本不认识。孩子的妈妈很嫉妒，尤其是看见女人爱孩子爱得旁若无人的时候。
孩子的妈妈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好像女人沾了她不少的便宜，总以为自己给了女人多少恩惠。她以为孩子已经长大，让女人每月挣五百块钱实在太便宜了她，应该挣三百块，三百块也不算少。其实物价早就长了许多，五百块钱早就已经不合算，可是女人和孩子有了感情，挣钱已经不是重要的事。女人的幻觉日甚一日，毫无疑问地觉得孩子是自己亲生所养，她不计较挣钱多少，就是不给钱也愿意照料孩子的。
于是女人的工钱变成每月三百，但女人丝毫没有嫌少的意思，对孩子还是恩爱有加。孩子的爸爸有时背着孩子的妈妈要多给女人几百块钱，为的是让女人好好照顾孩子，他对女人的工作很满意，再说他也不缺钱。 孩子的爸爸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女人的家里刚好也缺了钱，盼着孩子的爸爸快点来，给孩子送吃的东西。
那天夜晚，空气终于变得凉爽，孩子摸着女人的乳房睡着了。女人心中有一种无比快意的感觉，她也在孩子均匀的鼻息声中甜甜地进入梦乡。
汽车先是隐隐约约闯入女人的梦中，后来又惊心动魄地停在女人的门前。女人扒在窗户上看见一辆陌生的汽车——孩子的妈妈来了。
让女人奇怪的是孩子的妈妈坐一辆陌生的汽车来了，还有一个陌生的司机，孩子的爸爸却没有来。孩子的爸爸经常来看孩子的，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和孩子的妈妈一起来。原来的汽车是孩子的爸爸专用的，司机也是专用的。但孩子的妈妈丝毫不避讳司机，也不避讳任何人，孩子的妈妈每次来都紧紧依偎在孩子的爸爸怀里，让孩子的爸爸紧紧抱着，那表情让人看起来不知是得意洋洋还是不害臊。
妈妈来看孩子，她把孩子喊醒说要带孩子回家住一夜。
三
女人一夜没有睡好，天一亮，女人就盼着孩子早点回来。
盼到天黑，孩子还没有回来。女人心里开始不安，怕这怕那，对孩子总是不往好的地方想。
又等了两天，孩子还是没有回来。
女人心慌了，觉得这是个非常不好的兆头，连忙跟人借了钱进城去看孩子。
女人来到那一套她很熟悉的单元楼，按了好长时间的门铃没有人应。她就狠狠地敲，用脚狠狠地踢。突然对门的那家的门打开，隔着防盗门她看见一个凶巴巴的老女人蓬松着头穿着睡衣朝她嚷：“疯了！疯了！想抢劫是不是？再这样我报警了。”
女人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大姐，我找这家人，以前我是他们的保姆。”
“不在了！”说着老女人“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女人还想问一点什么，可是她不敢去敲门。刚才被那老女人呵斥完现在身上还打颤。
女人呆呆地站了好长时间，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男人和女人的姓名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来这个家里一个多月她只是每天认真地侍候孩子和那个生孩子的姑娘，再不敢打听别的什么。这个家里的什么事情她都不知道。现在后悔了，当初总该问一下他们的名字吧。
女人从单元楼里出来，在楼下打听了好几个人，都摇摇头走了。
女人在农村住惯了，以为城里也跟村里一样，住在一起的人谁也知道谁。结果一连又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女人反复地介绍着一家子的情况，人家都不耐烦听，毫无兴趣地走开。女人就不相信住在一起的人不知道。她在这小区里转来转去，终于碰见几个老太太在一起闲坐着，就过来问几个老太太。
幸好老太太们知道的事多，跟女人说，你说的是张局家吧。
女人说，我不知道他们姓啥，反正挺有钱，就住那个单元。女人指着那个单元楼说。
那指定是张局了，不过张局现在也不是张局了，进去了。
进哪啦？女人不解地问。
进监狱了。犯错误了。几个老太太争着说。那栋楼房现在也不是张局的了，国家没收了。
叫他的那个半吊子老婆告下了。告他重婚告他贪污，也真是的，哪个当官的能有那么干净？这种女人不明理，跟着张局吃香的喝辣的，张局进去了，孩子们也跟着好不了。
现在的人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了，张局一进去，他的二奶赶快就跟了别人，把张局的儿子也卖了。
一听说孩子，女人一激灵，问，是张局的二奶奶把孩子卖了？把谁的孩子卖了？
几个老太太笑这个满身土气的农村女人，笑她连二奶是啥也听不懂。最后耐心地给她解释，就是那个给张局生儿子的姑娘把孩子卖了，又跟了别人。
这最后的一句话，像一个闷雷炸在女人的头上，她的耳朵开始嗡嗡响。这个打击是太突然了，女人心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或者说简直是痛不欲生。见不到孩子，女人不知道该怎样来打发今后的那些长长的日子。
女人想找到这个卖孩子的二奶，想把她撕碎，或者把她送上法庭。但老太太们谁也说不清这个二奶的下落，她们也是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除非能在大街上碰到，但这样大的县城几时能碰到呢？
女人伤心失望地回来，这一天她没吃没喝，饿着肚子回来。但女人不甘心，一定要找到孩子。
女人晚上不由地做了一个梦。她找到了孩子的妈妈。孩子的妈妈正抱着孩子去卖，女人上前就去抢孩子，一边抢一边骂那个坏了良心的女人，你不配当妈妈你不配当女人你连牲口都不如！
那个女人狠狠地说，孩子又不是你的孩子，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两个女人打起来，互相撕扯着。女人被揪住了头发，她也去揪对方的头发，可是使不上劲……
女人一发急突然醒来，泪水不由地热热地流出来。身边空落落的，哪有孩子的影子。
天一亮，女人又跟人借钱进了城。这是个酷热的天气，女人发疯似的在街上走着，向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打听孩子的下落。她老远一看见个小孩就赶快跑过去。女人盼望着奇迹的发生，比如说孩子就在她要找的地方突然出现，或者在她猛不防的时候突然跑过来喊她一声妈妈。
女人肚饥的时侯就吃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干面饼，然后又在自来水龙头喝一口凉水。
女人把城里大街小巷都转遍也没找到孩子。让我见见孩子，死也不冤了。女人自己说。她今生的愿望只有见一见孩子，抱一抱孩子。哪怕只见一面，日后再慢慢把他忘掉。
女人后悔当初不该替人养活了这个孩子，这简直就是挽了绳套自己往里钻。其实好多女人都是这样，都是自己挽了绳套自己钻。
女人索性不回去了，宁愿讨吃要饭也要找到孩子。突然，女人看见一辆小轿车里坐着那个女人，她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车没有停。女人不顾一切地去追，边追边喊，小轿车越来越远，女人仍然不放弃，喊前面的人把车截住。大街上的人都不解地看女人，女人满头满身的汗，蓬着头，满脸的泪水，像发了疯似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抢了钱包之类的事。人们也看不清女人究竟追的是哪一辆车，只见她拼命地奔跑着，突然掉进路旁一个失修很久的下水坑里……
四
一个月后，女人才从医院回家，在家里又躺了好几天，然后才出来在街上走动。女人一下子变得痴痴呆呆的了，成天在村街上坐着，也不多说话，有时一个人在那里流泪。又过了些日子，女人精神状态好多了，但还是什么活也不想干，成天在大街上溜达，看见人就流眼泪，流着泪跟人们说孩子的诸多可爱之处。
那天晚上，女人意外地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孩子在她怀里睡觉，睡着睡着孩子就笑着醒来了，喊了她一声妈妈。女人本来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可是梦一醒来又变得无比伤心。
这个梦也真够灵验，第二天村里就来了个卖西瓜的人，听女人诉说起孩子的事，不经意地说起他的一个邻居家最近收养了一个男孩，花了好多钱。这个孩子成天想着妈妈，哭喊着妈妈、妈妈，哭得让人揪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孩子。
女人忍不住放声大哭了。
女人又跟人借了路费进了城，按照卖西瓜的人指的地方去找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