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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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中的向日葵
  芒 克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在把头转向身后
  它把头转了过去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
  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在太阳被遮住的时候
  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去看看
  你走近它你便会发现
  它的生命是和土地连在一起的
  你走近它你顿时就会觉得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你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會攥出血来
  推荐语:我喜欢这样有些粗暴、透着一股子不服和狠劲的诗,每一行、每一个字如同不打弯儿的钢铁浇铸。这不是一首破坏性的、颠覆性的诗,而是一首修复破坏性、颠覆颠覆性的诗。并非所有的诗人都对政治抱有“忍不住的关怀”,诗人之所以常有挑战与背叛之举,只缘于精神的洁癖和内心的良知。这样的诗,应如刀剑悬于诗人们的案头,让玩弄诗歌的诗人警醒,让出卖诗歌的家伙羞愧。30多年过去了,大幕重新拉开,那个自命“猴子”的人成了诗歌的巨人,而众多“顺杆爬”的诗人退化成了猴子。
  秋 来
  洛 夫
  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乍见一片偌大的面包树叶
  迎面飞来
  我伸双臂托住
  奋力上举
  它以泰山崩落之势压将下来
  我听到一阵轻微的
  骨折的声音
  好威风啊
  那步步进逼的岁月
  推荐语:我还是喜欢有力量的诗。如果说《阳光中的向日葵》如一套刚劲威猛、虎虎生风的外家拳,那么《秋来》就是两位内家高手过招,于不动声色中完成生死对决。感叹时光飞逝、人生苦短的诗作很多,而这首十行短诗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人一生下来,便宿命地陷入与时间的博弈,这本是一场未等开始便胜负已分的较量。不得不佩服“诗魔”的功力,诗歌撷取的瞬间令人惊心动魄,足以让人感到岁月的强大,但正因如此,更让我有理由向“奋力上举”的凡人致敬。
  铁
  王长征
  1
  铁多么高
  在鹰被铁击落的天空中
  铁是我的寄托
  铁多么深
  在铁的悬崖上
  奇迹在那里降落
  2
  铁深居泥土
  最初的铁冒出剑与镰刀
  3
  泥土中的铁与我合而为一
  泥土中的铁从我胸中呕出来
  4
  广大的北方
  大声疾呼那升起的铁
  5
  铁在麦地里飞舞
  在肉中血红
  在泥土中是惊蛰的雷电
  铁在大河里逆流而上
  在天空像星星般闪耀与运行
  通过铁我们能在遥远的地方
  说出彼此的爱和要求
  轰隆隆的铁
  将我北方的家园穿越
  铁中也飞出春天的燕子
  低低拂过梦境与传说
  铁一落进时代的广场
  就风云变幻
  6
  没有忘记我们慷慨而无奈的陈词吗
  握着铁向我走过来吧
  强盗
  今夜我手无寸铁
  高呼着北方的亲人
  7
  民族
  你再不要多说
  无言的铁
  就是你最好的沉默
  8
  你要做宁折不屈的铁
  你要从金子的梦想
  更多地倾心于铁的梦想
  9
  向着铁走过去吧
  让沉着的铁热泪盈眶
  让堂堂的铁长出儿子的脑袋来
  让轻盈的铁从我们掌心
  飞向纯粹的月亮
  10
  哪怕向着废铁走过去
  哪怕让我们怀抱着废铁
  走向没落
  推荐语:这又是一首呈现力度之美的佳作。急促的、强力的短句的使用与分行的快速跳跃,使整首诗的语境产生出强烈的压迫感。《铁》在技术上并不复杂,它通篇运用传统的拟人化手法,但却传达出丰富的个人体验、时代经验和历史想象。在诗中,“铁”,像一位大将军一样,在事物中几进几出,闪烁出坚定、智慧的光芒,从而使这首只有五十行的诗,具有了宏大乐章的性质。在这个乐章中,多变的视角,性质不同的音色,以及语境的快速转折,都使整首作品产生出强烈的诗意张力。
  石 头
  雪 松
  没有一块石头不陷入终生回忆——听!
  它们在谈论
  ——为何身处此地
  我听到这些深渊里的耳语
  从高高的山坡滚落
  内心的狂喜
  我不能靠近石头的心脏
  而只能是一只耳朵
  我不能保持石头寂静的高度
  回首刹那
  月亮盈满空缺的山冈
  推荐语:该缓一缓了,静下来,领略一下雪松“造境”的功夫。有评论家认为雪松是“一位被忽视或没有完全发现其意义的诗人”,我深以为然。单凭此诗,便可比肩张枣的《镜中》。这是一首意象空灵带有禅意的诗歌,诗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张弛有度、水乳交融,对存在经验的表达深刻而富有美感。这是一首可以倾听的诗,诗歌里有一种声音,仿佛在说:人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尤其在跌宕起伏的时代变幻中。人对命运一无所知,无法探知命运内在的秘密,只能倾听它尖锐的脚步。人可以向命运发出质询,但不能同时承担两种不同的命运。这种命运之无常有时像月光一样魔幻,你在虚幻的一瞥中,无意中看见你的来路,你的残缺,你的孤立和偶然……   镜 中
  张 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涩。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推荐语:这是一首难以解读的诗,也是一首不需要解读的诗。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几乎暗合了所有人的心事,并因此调动起读者所有与此相关的阅读和生活经验。我由此更加相信,汉语是世界上最适合写诗的文字,而中国现代诗歌的根,需从古典诗歌中寻找。
  一棵开花的树
  席慕蓉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推荐语:我一定要推荐席慕蓉的一首诗,尽管我知道,推荐她的诗是有风险的。因为她的诗常常被那些自诩为大师的人划归到汪国真之类。尽管作者声称此诗是“写给自然界的”,但更多的人更愿意将其作为一首绝美的情诗来解读。有意思的是,我恰好在80年代中后期、十七八岁的时候读到了这首诗。除了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我对爱情的遐想之外,具体到诗歌写作,对当时正被“呼吸派”“撒娇派”“情绪流”“三脚猫”搞得晕头转向的中学生来说,觉得还是席慕蓉的抒情更为靠谱。
  叫 春
  李光荣
  母猫叼着节气在屋脊上
  叫着。嘴唇刚从雪地赶回来
  声音发青。檐头的枯草跟着发青
  窗前的树枝也开始发青
  叫着叫着,河就开了
  杏花就开了
  扣得严严实实的
  对襟袄就开了。原野鼓胀得
  像小红袄里的胸脯
  像在大地的胸脯上跳跃的小兔
  像从小兔脊背上隐隐划过的轻雷
  入夜,叫醒了池蛙
  邻家坏小子把一块砖头抛上屋顶
  听他拽出一句——
  春是叫出来的吗
  推荐语:如果你熟悉一位作者,读他的诗的时候,一定会把这首诗和现实中的这个人联系起来。李光荣是一位已经退休的医学教授,这首诗的写作,秉承了他职业的敏感、严谨、细密、精准,但同时又不失机趣、灵动,完整的语言组织才华体现出他的传统技术派的风采。从“母猫”到“坏小子”,整首诗丝丝相扣、气韵相承、自然流畅,像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手术。
  难得与你相见
  刘 涛
  旱獭。难得与你相见。
  脱帽致礼的农夫是新潮的桑丘。
  把你的镰刀借我。把你的女儿借我。
  把驴借我。
  骑驴绅士破帽也难遮颜面。
  左一圈胡琴,右一圈嗩呐。
  城市高楼已难觅独臂的风车。
  冲啊,桑丘。冲啊,堂吉诃德。
  女人的殷勤是世界上最好的勋章。
  你为什么而来——
  额上印满炫彩的唇吻……
  推荐语:不少西部诗,一味地强调雪山、骆驼、天山、雪莲……多少有贩卖土特产的嫌疑。在工业背景下,对西部的阐释需要一种全新的力量。此诗具有双重指向,一个是城市漂泊,一个是西部工业社会。城市是一个无奈的场域,将中世纪的骑士与农夫置放其中,不难看出作品的指向。一切都在消失、改变,而唯有情爱或者爱情是“世界上最好的勋章”。
  田野深处的女人
  荒 原
  四月的田野比大海更宽阔
  那个女人隐在麦田里
  她在与泥土交流村事
  与麦子交流家事。当然
  杂草是她最大的心事
  她在拔出第一棵杂草时有点犹豫
  内心紧了一下,像做了某种坏事
  拔第二棵时她就给杂草重新命名:
  穷困,疾病,灾难,痛苦
  这样手上就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她要把这些杂草统统拔掉
  有时,她也站起来歇歇
  像海面上突然闪现的小舟
  四周没人的时候
  她也会高高地喊两嗓子
  但大平原里期待不来回声
  那个女人
  曾是我的奶奶
  曾是我的母亲
  现在是我的妻子
  推荐语:工业化时代的到来,催生和刺激了关于“麦子”的书写,在我有限的视野里,不乏“滥情”和虚伪之作。而这首诗,唯有与村庄、田野抱在一起的人,唯有与庄稼、草木长在一起的人,才写得出。因为,诗歌是不会也不能撒谎的。对于拔草这一寻常的农事,诗人对“她”进行了细腻而独到的心理解读。而最后一段不加任何修饰的铺述,瞬间拓延了这首诗的历史纵深和厚重感。
  大多数的石头
  许烟华
  大多数的石头是沉默的
  如果不被敲打
  它们到死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大多数的石头是无辜的
  狗儿在它们的头顶叉开后腿
  它们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
  大多数的石头是孤独的
  它们之间隔着很多石头
  它们被夹在很多石头中间
  大多数的石头是清白的
  它们的身体没有皱褶 没有口袋
  甚至收藏不下自己的疼痛
  大多数的石头没有自己的名字
  连偶尔路过的不识字的孩子
  也懒得为它们命名
  大多数的石头为别人而死
  别人死了 却要砍掉它们的四肢
  在它们的身体上刻上名字
  还要让它们
  跪在那个不认识的人
  坟前
  推荐语:对于任何写作来说,生活都是可以挖掘的可靠资源。所以相对于那些悬浮和高蹈的写作,我更愿意亲近身边能够触摸到的事物,更喜欢为弱小者“发声”的作品。那些石头就在你我身边,或者就是你我。它们外表坚硬,甚至高大,但其实很松软,很弱小。诗歌的“介入”不能改变石头的命运,但至少,可以让它们身上多一点善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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