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还有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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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读旅美作家张北海先生的长篇小说《侠隐》,里面写了许多老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他怀念“一溜溜灰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的果子摊儿……”可惜的是,这种地道的老北京景象如今已经很难见到了。他在书中提到的许多胡同和四合院,都已经找寻不见了。
  我们怀念老北京,怀念的是什么?外地人、外国人大老远地来北京,看的是什么?除了故宫长城颐和园,还不是那些老胡同老宅院?那可不是些烂地方、破房子,那是我们祖先最伟大的创造,是北京古老历史和文化的象征。
  四合院和胡同以几何图形式的平面划分,构成了北京城如此方正而气势威严的形象,这在全世界的城市里独一无二。这种形式的构成,是皇城的扩大和衍化,是和左祖右社、四城九门连在一起的,是和背后连绵的西山、身前摇曳的大运河连在一起的。那四合院不仅仅是旧时的王府官邸,也不仅仅是前出廊后出厦或进出两院有影壁游廊垂花门外带耳房的标准四合院,却一定是青砖灰檐鱼鳞瓦、天棚鱼缸石榴树的四合院。有了这样的四合院,胡同才有了依托和层次,整个城市才有了人气儿,有了北京特殊的味儿,和古老的皇城才相匹配,也才会有洁白的鸽子响起清脆的鸽哨飞起飞落在灰瓦与红墙交织的上空,构成属于北京城一幅独有的画面。所以,那个时候,梁思成和贝聿铭才爱登上景山顶,看那起伏而错落有致的北京城的轮廓线。
  是的,时代在发展,北京在前进,作为北京的象征——胡同和四合院,变得越来越破败,但它们依然是北京的象征,就像母亲的容颜,虽然越来越苍老,但我们并不能让她易容,更不能换一个妈一样将她抛弃。它们因苍老而沧桑而更有意义,却不应因苍老而毁坏而幻想以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取而代之。
  作为一座帝国古都的城市建设,不能唯新是举,更不能频频创造出新的地标符号。城市当然可以和社会和经济一起飞速发展,但作为一座古老城市的象征,是历史积淀下来的文化,是我们祖辈脚下踩出来的泡,即使现在看来已经不那么好看,我们可以治疗这脚下的泡,却不可以将它移花接木转移到脸上,点上时髦好看的美人痣。
  高楼越盖越高越盖越多,并不能代表北京城,那很可能是另外一座城市的拷贝。相反,如果胡同和四合院灭绝,就彻底失去了老北京的文化色彩和北京的魂儿。
  最近几年,因为写《蓝调城南》和《八大胡同捌章》两本书,我常常往前门跑。有外地或外国的朋友来,只要说想看老北京的玩意儿,或者有电视台要拍老北京,我一准儿都带他们到前门来。在我看来,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如今北京城剩下的大片的老街区越来越少,前门地区是硕果仅存了。
  在这里,你不仅可以看到老北京最有名的商业区大栅栏、鲜鱼口,最有名的文化街区琉璃厂,最集中的老戏园子和梨园界名宿的故居以及最集中的烟花柳巷八大胡同,还可以看到胡同和四合院是作为整体铺展展连成片儿的,血肉和筋和皮是长在一起的。老北京的会馆有500多座,140多座集中在前门一带。那些老会馆不仅有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含量,不少也是典型的四合院,“天棚鱼缸石榴树”中的天棚鱼缸难见了,但石榴树还可以在这些院子里见到。纵横交错的胡同,胡同口儿见不到等客人的洋车,却还能看到板凳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一溜溜灰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白白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也照样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落日残照似的,依稀还有点儿老北京的味儿,难怪总有些外国人手里拿着地图到这里转悠。
  前些日子,又去了一趟前门外,前门楼子正南到珠市口前门大街一条街已经封闭,正在修步行街,马路两侧将建起民国时期的各色老字号,马路中间还要恢复当当响的有轨电车。前门楼子两侧,即前门大街东西两边两条崭新的大街已经基本修成,一条取名东侧路,一条取名西侧路,两条新路是以牺牲好多老胡同为代价的。西侧路是拓宽了煤市街,东侧路是蹚平了长巷上头条北孝顺胡同等好几条胡同。这两条中间有隔离墩的现代化马路,宽阔得让前门大街显得瘦弱不堪,夹在这样崭新的两条通衢大道之间,前门大街又像一块被挤压的三明治,新旧对比得那样不四衬。
  禁不住想起早年读过的李健吾先生文章,他说:“繁华平广的前门大街就从正阳门开始,笔直向南,好像通到中国的心脏。”在老北京,前门大街就有这么大力量,能够通到中国的心脏。这是老北京任何一条街都无法比拟的。因为它不仅是一条重要的商业街,而且位于帝京中轴线南端,直接通往天子祭天拜农的天坛和先农坛。
  
  如今,两条东西侧路像是当着前门楼子的面,在前门地区撕开了两个大口子,让前门大街这条皇脉中轴线失去了稳定的依托。说其依托,指的是前门大街东西两边明朝以来形成的街巷,这些纵横交错的街巷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前门大街,才让它显现出那样的气派。现在,宽敞的东西侧路打通,前门东西主要干道西打磨厂、兴隆街、大蒋家胡同,南北几条非常有特色的支道长巷上头条、草厂三条和十条、前营和后营、冰窖厂等胡同,都已被拆得七零八落,面目皆非。还有好多四合院,包括列在文物普查登记名单中应该被保护的古迹,如冰窖厂的乾泰寺、北桥湾的铁山寺、长巷上头条的湖北会馆、草厂三条的安徽太平会馆、新革路的湖北黄安会馆,已经是一片废墟。在人们的呼吁下,铁山寺重新修建起来,它新得像是待嫁的新娘,让人觉得那么不真实。
  两条东西侧路已经修成,口子已经撕开无法缝补闭合,但是,往日无可追回,来日实可借鉴。不管当初的出发点如何好,老城区修宽马路的思路都值得反思。前门地区的改造一直得到世人关注,因为前门不仅是北京人的前门,也是全国人的前门。在两条东西侧路开通的同时,东侧还有其他六条路,西侧不知还有几条马路要先后开工,前门大街东西两边还有大栅栏、鲜鱼口重要商业街,还有八大胡同和草厂地区棉花地区等重要历史遗存。这么多条宽阔的马路要从它们身上穿过,后果不堪设想。
  改造前门地区,对于北京的建设发展是有意义的,但是首先要做好整体规划,下手的时候要仔细斟酌。如此大片且完整的老城区,在北京城已经很难再找到。作为自清乾隆之后逐渐形成的老北京商业文化娱乐交通中心,这样的老街区,别看破旧,却走到哪一处都能踩到历史的神经,因此只适于工笔细描,动不得大手笔,尤其玩不起大写意。“咔嚓”一下就是两条宽马路,崭新的马路有了,可古老的前门大街往哪儿摆?那么多的老胡同老四合院怎么办?
  毋庸讳言,北京城如今的变化日新月异,越来越像一个国际大都市。这一切都很好,都让人高兴,唯一不足的,只是新北京的色彩越来越浓,老北京的味道却越来越少。少的原因,不是因为高楼盖得越来越多,道路修得越来越宽,而是老胡同和老四合院拆得越来越多。那些高楼完全应该盖,那些宽马路完全可以修,但干吗非得盖在、修在古城中心,非得让胡同和四合院拆掉给高楼和宽马路让道儿?那些老胡同老四合院,已经没那么多,经得起我们这么快的速度这么高的热情去拆了,那可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一笔不可再生的财富啊!
  如此下去,我不知道外地或外国的朋友再来北京,我还带不带他们到前门来。老北京究竟还有什么可看的?
   2007年6月27日写于北京雨中
  
  (作者系北京作家、《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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