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踏雪探路昆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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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达旦卡日和甘布鲁山


  几天来,我们离开两水泉后,一直关注着周围的地形、道路和行进方向。究竟应当从哪里通过?这是我们全队关心的一件大事。这天午后,部队来到两山间的冰河口宿营。我和王风云、老周走上一座小山观察。达旦卡日和甘布鲁山大雪山真的是险要,主峰有7000多公尺高。
  “好一座雄伟的雪山和险要的冰河啊!”我说着从王风云手里接过望远镜,沿着冰川从左到右缓缓望去。镜头里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山深谷,根本看不到达旦卡日和甘布鲁山的分界线。再向前看,冰川像一把利剑把山劈成两块,很难预测它的鞍部(山口)在何处。我把望远镜递给老周说:“你看看这山,有没有通过的可能。”老周看了一阵,眯着双眼指着冰川的拐弯处说:“队长你看冰川前面,中间山上的山岩里,有住过人的痕迹,看样子这条冰河走过人。”当天下午,我给老周和张虎子交待了侦察任务:“根据两天来的观察,洪水通常是下午四五点钟下来,每晚后半夜退下去。你们必须在洪水到来之前返回。”
  次日一早,老周和张虎子带着侦察组出发了。我和王风云到水道边送行,说:“你们走水道,要注意掌握时间,以及水流、水色情况,必要时炸开冰层修路时,尽快到冰层上,防止洪水下来的问题。”老周自信地说:“放心吧!队长同志,我们一过冰峡就寻机上冰。”说完勒马走进冰道。我目送侦察组举着红旗消失在冰峡里,才慢步返回驻地。为了和侦察组取得联系,我们在小山上设了临时观察哨,以便随时知道他们的情况,同志们自发地轮流去观察哨观察。中午12点,通信员小杨跑回来报告:“队长同志,老周他们在石岩下生火发信号啦!”我和王风云急忙爬上山头,用望远镜望去,石岩下浓烟滚滚,摇摇晃晃飘向天空。我看了看表,胸有成竹地说:“现在往回返,在洪水下来前一定能够赶回来。”
  下午3点多钟,我便和王风云等几个同志去水道边迎接他们。这时,文化教员打着竹板念道:“英雄战士铜铁汉,踏破冰山过冰川。突破天险胜利归,队长亲迎喜开颜。”老周等人刚出冰道,洪水就下来了。我后怕地说:“真险啊!差点出事。”“在这地方行动,处处都要长几个心眼才行。”王风云笑着说。
  老周和张虎子到后,喝茶休息少许,我即召集他们汇报。张虎子说:“我们离开驻地,在冰川口进入水道,川口约700多公尺,中央有一条冰河,经过洪水长期冲刷,形成一条宽五六公尺的水道。经察看痕迹,水道在冬季冰河封冻时也封了口,夏季又化成水道,我们就沿着这条水道前进。同志们清除了拦路的乱石,但走了十几里路又遇上一块大石挡路,这块大石呈圆形,有一两米高,根本搬不动。而水道仅1米宽,马调不了头,不调头就得上冰层,而冰层又有3米多高,上去也不能走。挖又不能挖,炸又不能炸,我看了很为难。后来还是老周出了个点子,上面用钢钎打,下面用十字镐挖。”他喝了口水,接着又说:“我们没用多长时间就挖开了1米多宽的路,刚能走过一匹马。我们绕过大石继续前进。出了冰峡,从一条岔开的小水道进去,这一段冰层低而窄,马进去走不远,我们就挖冰修路上了冰层。在冰上行进,危险性小了,虽给马挂上了滑冰掌,但走起来还是十分困难。有时连人带马都滑倒了,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马拉起来又走。”“我们把破麻袋片撕成小块给马包了4个蹄,这样才走得快了。”老周插话。
  张虎子接着汇报:“11点我们到达石岩时,发现这里过去住过人,有生过火和睡过的痕迹,还留有一堆干牛粪。”老周说:“石壁上还有几行用藏文刻的字,意思是由此进岔沟向南是鞍部(山口)。”张虎子长出了口气,又说:“大家在回来路上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查明了情况,担心的是不知何时洪水就会下来。所以下了水道后,就快马加鞭地行进。去时用了4个多小时,返回时只用了2个多小时。”他说着转过身来又说:“同志们的背上都湿透了,这都是马蹄溅起的水珠浇的。”我赶紧对小杨说:“你把大衣拿出来给他们换上,再告诉回来的同志,把换下的衣服迅速烤干,明天还要行军。”



  张虎子走后,老周悄声对我说:“队长,明天要组织人去背电台,水道里有的地方,马驮不过去。”我看了看老周黑得透亮的脸庞,笑着表示赞同:“告诉二班长派两个体壮的同志去背,由电台台长亲自组织。”我想了想又说:“到最难走的地方,要一班长派人去帮助。”老周应了一声:“是!队长同志!”立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白雾蒙蒙,远处的雪山隐没在浓雾里。各班借着星光,紧张地喂马、拆帐篷、捆驮子。吃完饭后准备出发时,译电员小李拿着一份师里发来的特急电报给我看,上面写着:“田、王,同意你们的计划,但要加强领导,提高同志们的积极性,发挥大家的智慧,迅速通过冰河,翻过雪山,争取早日进驻日土宗。”我向全队同志传达了师首长的指示并作了简要动员。同志们情绪很高,早晨7点我们出发了。
  部队按侦察的水道,向冰河深处走去。这次,队伍的距离拉得比较远,但马蹄踏起的水珠,仍然向人们背上飞去,不过比侦查路线时的急行军好多了。我们通过大石块时,道路比昨天宽了些,显然是被挖过的冰岩,经过昨日洪水冲刷又加宽了。12点后,冰川里起风了,寒风吹动着雪粒,使人们睁不开眼。我们越往里走风越大,气候也更惡劣了,许多人因缺氧而头昏眼花。这时候周医生又忙起来了,他跑前跑后地为战士们看病送药。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走着,有时掉进深雪中,翻几个滚儿,才能爬出来。人变成了雪人,马也变成了雪马。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到了石岩边。我指着达旦卡日和甘布鲁山的结合部,问老周:“路是从这条沟进么?”“是的,队长同志,昨天我们只走了一段,上山后才能确定准确的方向。”老周迟疑地说。这里是风口,风太大,我们歇息片刻,又前进了。部队踏着积雪层,沿着一条小沟走着,下午2点来到鞍部的山下雪滩。这里海拔6000多公尺,气候恶劣,大家的脸和嘴都变成了紫色,风虽小了些,但更寒冷。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才走了不到500米。我暗想,战士们为了减轻战马的负重,有些零星东西,自己就随身携带了。这档儿,走上十几米就要歇歇,不然就喘不上气。战马虽不会说话,但从它那“呼呼”地出气中,都知道它也是在坚持走着。马都如此,何况人呢?在白茫茫的雪坡上,队伍已化整為零了,战士们三五一堆地坐在雪地上,有的人手扶马站着休息,还有的干脆躺在雪地上。老周回头看着说:“队长你看,各种各样的姿势都有,搞不好会把人闹病,我们要想点办法才行啊。”我笑着说:“这种局面很快……”我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山顶上有人喊:“同志们加油吧,坚持就是胜利!”我抬头一看,见鞍部已插上了八一军旗。张虎子在山顶上高声喊着。这招真灵,战士们看到军旗,顿时变得生龙活虎,纷纷喊着:“加油呀!坚持就是胜利!”奋力向上爬去。老周见状笑着说:“噢,是队长你做的安排啊。”
  当上到山顶时,我站在最高点,仔细观察着西面的山峰,又拿地图对照了实地,觉得有点对不上号。我想了很长时间说:“老周,我们走错路了。”他吃惊地问:“那你说我们该走哪里?”“按图上对下来,”我指着向东南面的山沟说:“应该从东面那条沟进去,翻过对面的山就对了,我们原先没注意到,走了这条沟,多翻了一座山。”“那我们应该从哪里下去呢?”我指着东侧的小沟说:“由这条沟下去,再由对面的山沟进去,上那个山口,才是真正的鞍部。”
  这时候,部队中议论纷纷。老王带着几个人在做同志们的思想工作。我看了看表,已来不及进一步研究讨论了,下定决心改道,于是转身喊道:“同志们不要议论了,有意见回去给我提,让大家多翻一座山是我的过错,不能怪别人,因为我是指挥员。”我环视大家说:“同志们要相信党支部,相信集体的智慧,就可以完成任务。”又说:“各班做好准备跟我来!”我说完就和老周、张虎子、小杨等在前面向山下走去。这条沟虽说坡陡一些,下坡的路总比上山省劲儿。部队继续前进。阳坡雪少一些,没用多大功夫就下了山。部队缓缓地在小山沟里的冰滩上移动着。马蹄很滑,走不了几步就滑倒了,有的马干脆不敢举步,战士们就脱下衬衣,取出毛巾、围巾等把马蹄包起来,防止马摔跤。但走不了多远,马蹄上的布片磨破后,还是滑。探路组的同志们从很远的地方,用口袋装来沙土垫路。在山坡处用刺刀在冰层上破了很多道冰坎,这样才勉强通过。很多同志跌肿了脸,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同志手被冰块划破了,手上的血痕又马上冻成了血痂。有时战马踏在较薄的冰层上,一不小心就连人带马陷进冰窟窿里去了,于是大家想尽办法,拉的拉砍的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越过冰滩。
  过了冰滩,横在面前的是积雪沟,雪约有一公尺多厚。为安全起见,我带着探路组拉着一匹马在前面探路,有的地方积雪太厚,就用铁锹铲开雪,搬来大石头铺路,再让大队人马通过。这时太阳从云层中探出脸来,阳光照在雪地上发出幽蓝刺眼的光芒。有的同志没有风镜,眼睛被雪光刺坏了,走上几步就流泪。周医生急中生智,把自己的一块绿绸子被面撕成一块块的,让害眼病的同志将眼睛蒙起来,模模糊糊跟着走一程后,再把绸子掀起来看路,就这样在雪地上前进着。上到鞍部的平坡后部队休息,很多同志都发生了呕吐和脑袋发胀的状况,有的甚至直接晕倒在马上。这时周医生跑来告我:“队长,这里气候坏极了,海拔6000多公尺,天一黑被冻伤的人会更多,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为了留念,我和小杨从雪地里挖出几块大石头,摆成一个三角形小塔,老周从马褡子里取出块一尺多长的木牌,在上面用马尾蘸墨水写了几个大字:“公元一九五一年八月二十五日,人民解放军骑兵侦察队来此。侦察队全体同志留”。我们并未奢望这墨迹能保持多久,但是我们希望有一天,同辈或后辈的考古学家、探险队员们,将会在这里找到人民解放军征服藏北高原的最初遗迹。
  站在突破口上向东望去,白皑皑的高山被云雾笼罩着。一群秃鹰嘎然展翅穿过云层,向东飞去,消失在云层里。我们休息片刻后迅速起身,鼓足最后的力气溜下山去。太阳沉下西山,天空由紫红色逐渐变成深蓝,直至最后完全黑了下来。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当走出达旦卡日和甘布鲁山沟时,一轮皎月升上了天空,大海子在望了(后来我们为其起名为五泉海)。

终于找到藏胞


  又经过几天行军,这天中午,我们来到名为“二十里坡”的山脚下。为了开辟道路,我们几次派侦察组向各处探寻,终未成功。有一天,我、老周和几个战士在一条山沟里探出了一条通路,但是有段200公尺长的狭窄山道,人只能侧身通过,马匹和驮子根本过不去,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马掉下几丈深的河沟。为了铺平道路,侦察队不得不变成了临时修路队。战士们拿着铁锹和仅有的几把十字镐,搬的搬,挖的挖,铲的铲,经过4小时紧张抢修,终于在下午4点钟前修成一条便道,一人一骑可以勉强通过。
  为了抢时间,我们只用半小时就通过了新修筑的道路,顺着向阳坡又上了冰大坂。这时,大家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没有带水,干粮也吃不下去,但大家仍然往上爬,一直到晚上12点才翻过冰大坂,到达扎岗滩(藏语)的边缘。这天夜里没有月亮、星星,在一片漆黑中既找不到牛粪和柴火,又找不到水。我不住地寻思:部队翻过大坂已经够疲乏的了,但什么都没有,如何宿营呢?正在犹豫之际,老王对我说:“队长,一班在前面不远的沙滩上挖坑,已经挖到了一公尺深,沙子开始呈现湿润,看样子再挖深些,可能有水出来。”于是,我说:“那好,就在这儿宿营吧!”
  我走到一班挖坑的地方,黑压压围着一堆战士,大家因为渴,谁也不愿多说话。我擦着一根洋火在洞口,问下面的同志有水没有。张虎子抬起头来,抹掉额上的汗水,失望地说:“队长,挖了半天,挤出来一点点水,还不如流的汗多呢。”说着,舀了一碗叫我喝,与其说是一碗水,倒不如说是一碗泥沙。我把嘴伸到碗边,用舌头舔了舔,虽觉得又苦又咸,但是处在这种条件下也感到强似甘露。   半夜两点多钟,戈壁滩上刮起一阵狂风,宛如万马奔腾,使人心惊肉跳,风把我们住的帐篷刮倒了,战士们在睡梦中被压在帐篷里,大家急忙爬起来,用手抓住帐篷的橛子动也不敢动,马也“嗷嗷”直叫。大约20多分钟后,狂风过去了,大地又恢复了平静。战士们满嘴满头全是沙子,口里的沙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大家身体中仅有的一点水分也在睡梦中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去了,说话不但声音小,连嘴也张不大。还有的战士在帐篷附近找帽子、皮鞋、口袋……正在这时,哨兵跑来报告:“队长,坏事啦,咱们的马只剩下十几匹了,其余的马都被风刮跑了。”
  我一听这话,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马上召集班以上干部研究,决定派侦察员分头顺着风的方向找马,马在沙滩上跑过后,风一吹,什么足迹都没了,况且又在夜间,就更难寻找了。战士们虽一昼夜滴水未进,但都把战马当作自己的生命,争先恐后地报名去找。他们走后,我和老王坐立难安,仿佛时间都凝固了,高原上的不眠之夜是这样的漫长和磨人。
  早上6点钟,金色的太阳从雪山尖上探出脸来,照着广阔的沙滩,一片焦黄。到上午10点钟,哨兵来报告:“从西南方向卷起一团尘土,向这边移动。”战士们一片欢腾:“嗬!马回来啦!”马群越来越近,营地里的马也发出嘶鸣声,仿佛在欢迎伙伴归来。张虎子还未下马就喊道:“队长,报告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不但找到了马,而且还找到了藏族人民和泉水,泉水附近还有一尺多长的大鱼呢。”我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一边吩咐战士们拴马,一边叫大家迅速整理装备,马上前进。老周叮嘱大家说:“同志们,即使鱼跳到岸上来我们也不能吃,这是藏族人民的风俗,我们要遵守。”
  黄昏,部队进入一条绿色的大山沟,纵横交错的小河从草原上蜿蜒穿过。草原上牛羊成群,河旁边有几个用牦牛毛编成的帐篷,门前几根木杆上飘扬着各色布条缠成的蟠旗。为了不惊动藏胞,部队在离他们两里地的河边宿营了。战士们忙着放马、拾粪、烧饭,突然几个身穿蓝袍的藏族妇女带着祈求的神色来到我们的帐篷附近。她们一见到我们就跪下磕头,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话,只是一句也听不懂。我问老周:“她们说什么?”周翻译说:“她们要求长官不要杀她们。”我说:“你给她们解释解释。”
  不用我提示,老周知道要解释什么。他把人民解放军是来解放他们的,一根头发也不会伤害他们……向她们宣传了半天,妇女们站起来,收起恐惧的目光。其中有个30多岁的孕妇仍怀疑地望着我们。这时,老王在我后面说:“队长,把我们带的中央印的画报给他们两本,再送点茶叶和糖。”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叫老周拿了两本画报和一些糖送给她们。这位孕妇喜出望外,接过画报,立即顶到头上(因为藏民将有画的藏族文书当经书看待的风俗),欢天喜地地跑了回去。为了解情况,我叫老周跟她们一起去了。
  一小时后,老周领着几位藏胞来到驻地。他们很客气地向我们鞠躬,伸了伸舌头(藏民礼节),我照样回了礼,就请他们到帐篷里谈话。其中一位年纪大些、头发梳成长辫垂在脑后的藏民,是十户长。他说:“帮保(藏语:长官),在你们没到这里(指扎岗滩)的前3天,比恶蛇还坏的胡赛音(从新疆流窜到阿里的哈萨克匪徒)匪帮,在这里杀过人,并且抢走我们许多牛羊,所以,群众一见到穿黄军服的就害怕,我们男人赶着牛羊躲进偏僻山沟,家里只留下女人和孩子看家。要不是看到了藏文画报,我们还不会回来呢!现在我们相信,你们就是救苦救难的人民解放军。”
  这时帐篷外人声欢腾。原来是藏民赶着十几只肥羊来慰劳部队。我代表侦察队接受了这份礼物,随即向十户长和所有藏民送了两块白布并献了哈达。我们还询问了日土宗的情况。我们一直欢聚到深夜,他们迟迟不忍离去。临别时,我请他把一封藏文信和一份厚礼送给日土宗县政府。

进入日土宗


  8月30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战士们都穿上了呢子军装,一个个刮了胡子理了发,马靴擦得油亮,雄赳赳气昂昂地排着整齐的队伍,跨上战马继续向阿里高原最北端的城镇——日土宗前进。
  张虎子高举八一军旗,走在最前面,战士们唱着《解放军进行曲》,沿着辽阔碧蓝的大海子边行进。绕过大海子,前面出现一片辽阔的草原,一尺多深的草掩住了道路。这时望远镜里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包,隐隐约约看得见依山的小房屋和高耸于山顶的红色喇嘛庙。在它的后面就是世界驰名的冈底斯山。由于这里海拔近4200公尺,所以从地平线上看,大山显得并不高。
  引路藏民向我們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座城镇的人口、宗教、生产等情况。他还叙述了这座小镇的辛酸往事,这高原小城里的人民和其它地方一样,都遭受着剥削阶级的血腥统治和残酷掠夺。我们到时,这个小城已是破败萧条,住户寥寥无几了。
  不知不觉山城在望了,远远听到海螺的吹奏和锣鼓声,我问藏民:“这是干什么?”他说:“这是欢迎大军的!”这里距日土宗还有10多里,来接我们的是县政府的官员们。他们穿着满清时代的旧式朝服,在鼓乐声中骑着高头大马,马头上装饰着红布和各种饰物,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很多战士从未见过这样的奇装异服,一个劲儿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的竟笑出声来。老周见状立即起来对我说:“队长,请告诉大家不要笑。”我随即转身说:“往后退,下马,谁也不准笑。”顿时,战士们一片寂静。
  我们和县长、活佛等率领的藏民见了面。县长是个大高个,向我们献了哈达,我代表部队也向他们献了哈达并一一握手。随即他带我们走进了帐篷。帐篷内陈设华丽,中间铺着几条地毯,3张小桌上摆满了糖、饼干一类的招待品。等落座后,我悄悄问老周:“为什么在这里布置这样的帐篷呢?”他说:“这是藏民对外来官员最尊敬的接待方式。你看,他们的马头上还挂了红绸子,等会儿县长还要和你换马呢!”这时,旁边一位略懂汉语的藏民说:“在这里,举行这样的仪式,恐怕还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因为你们是中央派来的代表。”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艰苦行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返新疆途中


  进驻日土宗的第3天,我们又接到师首长的指示,要我们重新组织一个轻便的侦察小队,由我带领继续完成由日土宗到新疆皮山县的侦察任务,其余人员留日土宗等待后续部队,执行剿匪任务。由于长期行军,人员给养早就没了,战士们个个面黄肌瘦,体重都下降了六七公斤,但大家被单程的侦察胜利所鼓舞着,消息一公布,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求完成最后的侦察任务。   出发前,我们和县长进行了研究,他答应帮助我们寻找向导,购买粮食。我们又作了返新路线的调研工作。没有去过日土宗的人可能会想,既然进了城镇,又有藏民,有些问题一定能很快解决。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虽说日土宗是个城镇,商业在阿里地区也较为繁荣,但实际情况如何呢?把这儿的政府官员(清朝所立府治)、寺庙喇嘛、本地商人集中起来也仅有60多户,人口不过400多人,再加上气候恶劣、地势高,既不出产粮食,又无长住商人,这就给我们的返新准备工作带来了极大困难。这里的藏民主要用牛羊产品向印商换取粮食、布匹、茶叶。印商来一次,只用几匹骡马,驮一点货物过来,但价钱昂贵。出于对解放军的热爱和拥护,藏民为我们找到了几十斤青稞,并派人到几百里远的地方寻访找来了“不太保险”的向导。我们忙忙碌碌地准备了几天,9月15日由日土宗出发返新。
  若在平原上,9月份正是千里谷香,天高气爽的季节,然而阿里高原早已进入了寒冬。第二天,我们走出了海子盆地,走过了风光迤逦的巴尔草滩,重新踏上千里冰封的高原。开始,战士们担心粮草支撑不到新疆,宁可勒紧腰带,也不愿多吃粮食。为了保护饥寒交迫的马匹,每天尽量多走路少骑马。但气候日渐寒冷,西北风刺透了同志们的皮衣,马还被吹得瑟瑟发抖,一连几天很多军马寸草不进。
  一天,我们刚越过海拔5800公尺的雄才大雪山南端,由于气候特别恶劣,一匹战马七窍出血倒下了。战士们含着泪水,像埋葬战友一般埋葬了战马。部队已经走出一里多地,很多战士还回过头来,朝着葬马的地方望上最后一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走了一程,又有一匹战马倒下,它几次想挣扎着站起来,但用尽全力还是站不起来。它睁着大眼睛望着我们,也好像舍不得离开大家,眼里泪花闪闪。战士们有的宁可自己受冻,把皮大衣脱下来盖在马身上,有的把带的干粮一口口咬碎,吐出来用手送到马嘴里,但仍然无法使它站起来。由于军马的不断死亡,我们不得已将炒面和食品寄存在山岩内,上面做了标记,以便更快赶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漫长的高原旅程中,我们又翻越了海拔都在5000公尺以上,风雪弥漫的巴尔大坂、雄才大雪山、野马滩、林济滩、龙巴吉包大坂等。这些地方在地图上都是空白,于是我们给它们一一起了名字。
  一天,部队正在行军途中,忽然又起了风雪,在大风雪中人们睁不开眼睛,看不清10步以外。为了防止迷失方向,我们只得停止前进,人马缩成一团,忍受着暴风雪的吹打。老周从马褡子里拿出最后一小壶酒,但又不够一人一口,大家拿着酒壶一个个传递下去,谁也不喝第一口,最后大家决定让病号和体弱的同志先喝,剩下的再轮着喝。就这样稍微增添了一点热量。在风雪中足足挨了两小时,雪停了,大家抖掉满身雪花,扫掉马鞍上的积雪,互相望着却说不出话来,即使能发出声音,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就在这雪地上,大家拉着马,进两步退一步地走着。走了一个钟头,还没走出3里地。我们只好找个背风的山崖,扫掉积雪勉强撑起帐篷。这山崖不远处有股泉水,泉水右边有个大冰滩,为了纪念此地,我们给它取名叫泉水沟。由于雪深,连半点牛粪和大头草都找不到,就连病号也喝不到热水,甭提其他人了。这一夜为了取暖,大家没敢脱衣服,围着被子,互相挤着坐在帐篷内,有几个病号连药都不能吃(他们一喝冷水肚子就痛)。周医生一会跑到这个帐篷看看,一会儿跑到那个帐篷瞧瞧,忙得不可开交。看完病他走到我跟前提醒说:“队长,我看没有别的法子,能不能把我们的帐篷杆子抽几根,给大家烧点水喝,要不然病号会更多。”就这样,这天我们每人分得了一杯热水。半夜,又飘起了雪花,寒风猛叩着帐篷。但战士们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冷暖,而是马匹的安全,大家一个个脱下皮大衣,从褥子下抽出毡子盖在马身上,剩下的干粮也舍不得吃,都一块块掰开喂给马。雪从帐篷的缝隙里吹进来,一直钻进人们的脖子里凉飕飕的,哨兵在风雪中不住地走动着,胸前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这时带路的老乡不愿再往前走了。我们只好用厚礼谢过后请他回去了。在这雪有半尺深的山上,太阳照在雪地上的反光把我们的眼睛也刺坏了。战士们忍着一切艰苦,翻过了5000多公尺的奇台大坂。离皮山县一天天近了。我们的24匹战马,已经死去了好几匹,粮食只剩下50余缸子,马不够驮装备,就把重要的东西背到人身上,因而每日的行程不超过35里,偏偏几天来连一头野牛野羊的影子都看不到。肚子饿极了!每走一步都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一天,我们从红柳滩出发,不到两里路,前方侦察组跑来说:“离这儿20里地远的地方,有几个影子晃来晃去。”战士们听了兴奋地说:“是不是野牛?如果是,那我们又该会餐了。”这时,我计算了一下走过的路程,又拿地图作了比对,如果我们没走错,现在已进入新疆边卡部队的警戒线了。
  我听完报告,随即命令老周带侦察组去前面仔细搜索:“如果是牛,那就不惜子弹,一定设法逮住,如果是边卡部队来接我们,就要按规定的信号取得联系。”1小时后,老周兴奋地跑来报告:“我们已经和边卡部队巡逻组的同志取得联系。”
  不到一刻钟,边卡连的张副排长带着几名战士,越过红柳丛飞驰而来。边防战士在老远的地方就高喊:“同志们辛苦啦!欢迎你们胜利归来!”这时侦察战士中爆发出春雷般的欢呼,纷纷下马跑去和边防战士握手,拥抱着欢跳起来。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鼻子一酸,眼前的红柳、云彩、雪山、邊防战士热情的面孔,一刹那间都被泪水弄模糊了。75天行军的疲乏一股脑涌上心头。我和战士们一边擦掉激动的眼泪,一边利用短暂休息坐到了潮湿长满青草的地上……
  1952年春,在新疆皮山县境内的桑珠绿洲上,处处果树花在争艳怒放,绿叶葱葱,万紫千红,一片春意。藏北运输指挥所为了支援阿里部队守卫边防,成千上万的骆驼、毛驴、牦牛、战马驮载着上万吨物资,沿着我们侦察队探出的道路,破冰踏雪挺进阿里高原。这条路不仅比原有的从于阗至温尔昆沙的老路缩短了40多天,且沿途水草丰茂,道路安全,这条路不仅有着重大的经济价值,而且也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
  在这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骆驼运输队里,传出了雄壮的歌声:喀什喀拉河水弯又弯呦,英雄的骆驼队过山岗;越过了千重山啊,涉过了万道河,我们要把粮食物资送到西藏,使祖国的边防万年牢……
  (责编 王燕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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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教师都希望学生乐于接受自己所讲的知识,但学生能否主动接受,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师传授知识的方式和技巧。实践证明:浓厚的兴趣,能增强学生学习的自觉性,能培养学生的探索精神,开创他们的创造能力;浓厚的兴趣,还会减弱学生学习中的疲劳,从而提高学习效率。本文就地理教学中如何有效的提高教学质量谈几点看法。  【关键词】地理教学;兴趣;方法  一、教师要善于运用多媒体来激发学生的求知欲,提高学生兴趣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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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育分化是生物体个体细胞形态上趋于异化而细胞内遗传物质并不发生改变的一种生命现象,是基因表达在时空上受到调控的结果.以原核生物作为材料进行发育分化的研究,具有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