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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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子进老楼时已经十三岁了。
  老楼以前是我们湖村的村委会,后来成了临时校堂。那年我十岁,读小学二年级。二年级的教室在底层,靠北的一间,趁老师面向黑板时我可以趴上木棂窗户,看窗外的巷子里一个个为我所熟悉的属于湖村的身影。在银子进老楼之前,我就经常看见她背着竹篓从巷子走过,她也看见了我,确切地说她不是在看我,而是看我身后的教室,只是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目光才不得不落在我的脸上,然后又躲躲闪闪地在我的脸上划了几下,最终没能如愿,只能怅然地收回,继续赶她的路。
  没进老楼之前,银子是卖菜的,菜是银子她爸种的,什么菜都有。银子不但在村里卖,还要背到邻村去卖。银子卖的菜总是绿油油水嫩嫩的,人们都说,银子的菜和银子的脸一样好看。所以我对银子的脸就开始注意了起来,她鼻子翘翘的,下巴尖尖的,眉毛弯弯的,脸蛋嫩嫩的,每一样都能与她卖的菜联系起来,而且越是琢磨就越像。
  在我眼里,银子已经是一个很大的人了,她的身体和班上的其他女生有着明显的区别。她几乎和林老师一样高,当然这点和林老师的驼背有关系,还有她的胸,她的屁股,她走路时藏在腰间的看似隐约实则灵活的扭动,都显露出一种不一样的味道,让我感到某种来历不明的美妙。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秋天,银子的脸和天空的云彩一样细腻,她站在林老师的身边,微笑着,完全没有初来乍到的惊慌。林老师驼着的背这时候则更显出了丑陋,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他似乎很开心,他把手搭在银子的肩上,有节奏地拍了拍,然后对我们说,同学们,欢迎我们的新同学银子吧!
  我们习惯地哇了几声,算是表示欢迎。
  银子的身高注定只能坐到最后一排,而且是最靠墙的位置。那时的农村小学还没开明到男女混坐的程度,颇有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意味,再说女孩子能读书的不多,一班就几个,分配不均,就只能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组织,不显山不露水,与调皮的小男孩相比,她们要听话得多,乖巧得多,读书也刻苦,成绩自然是班上拔尖的一小撮。而自傲的男孩们却不与她们为伍,她们再好都不会是他们学习的榜样,从父辈身上遗传下来的大男人主义使他们对她们嗤之以鼻,如果有谁和某个女孩有过只言片语,那准是人们耻笑和奚落的对象,有了这样的氛围,日常生活中,谁都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关于银子为什么一上学就上二年级,林老师没有给我们做任何解释,或许在他看来没有这个必要。女孩们对银子的到来当然是欢迎之至,有了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员加入她们的队伍,自然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壮足了声势,日后在我们面前也可以趾高气扬了。
  然而关于这点,男孩子之间就有了一些暗地里的讨论。
  刘虎语出惊人,说银子可能是林老师的小老婆。
  刘虎是班上的小老大,成绩最差拳头最大,他的话自然带有权威性,言论一出,就一呼百应传开了。
  刘虎这人比较早熟,懂的东西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多,大人之间的事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那时没有性教育,可刘虎却无师自通,关于女人为什么会大肚子这样对我来说很费解的事情,在他看来却比一加一等于几还简单,这当然得益于他喜欢趴人家窗户听动静的独特癖好。湖村的墙头壁上,经常能见刘虎的“墨宝”,什么“李明是秀花的老公,然后生了小明还生了小花”这样的句子充斥每个墙壁。刘虎身轻如燕,看电影学了几下拳脚,就像模像样地学起了飞檐走壁,每个星期天都要钻进老楼的二楼窗户,然后从里面偷出整盒整盒的粉笔,有白色的也有彩色的,再像凯旋的士兵一样到我们面前炫耀。粉笔在那时还属于贵重物品,似乎除了学校和老师,没有其他地方其他人有权利拥有。粉笔自然是我们一个不小的诱惑,人们之所以会死心塌地地跟刘虎,多半也是因为粉笔。有时刘虎说,国雄,去德民家的园里挖几个番薯吧。说着扬起手中半截粉笔,在空中划了划。国雄的眼睛就发亮了,跟着粉笔晃了晃,二话不说就出发了。
  那时谁要是得罪了刘虎,无论是大人或同伴,第二天,保准整个村的墙上都布满了他的名字,或他爸的名字,运气不好的话,连他妈的他爷的名字也会被请出来串巷走户。
  如果说村里有三害,那刘虎无疑是其中之一。
  不出多久,银子和林老师的名字就都出现在了村里的墙上。这样的结局不足为奇,只是这却让我莫名其妙地难受了好久。我总觉得银子的美丽和林老师的驼背是极不相称的,却无法阻挡这样的“结合”,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偷偷地把银子的名字擦掉。
  事实证明,银子也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简单人。那天课间,银子拦住了刘虎的去路,高大的身体几乎能把刘虎盖住。银子盯着他,不作言语,这种事一时也不好开口。刘虎知道来者不善,脸霎时变得铁青,嘴却还犟着,说,好狗不挡路。这话就把银子激怒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刘虎哪是银子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她揪浮了脚跟,拖拉着朝楼上的办公室走去。刘虎知道这一去又得挨板子,林老师正愁没机会抽他呢,就拼命地挣扎,大喊大叫,这一闹,人们就都围上来了,带着心知肚明的微笑看热闹。
  刘虎看纠缠不过银子,加上围者众多,怕是丢了脸面,就使出了电影里的拳脚,朝银子攻去。刘虎那几下拳脚对我们可能是所向披靡的,可在银子面前,却成了三脚猫功夫。银子一把就抓住了他踢起的脚,顺势那么一扶,只听扑腾一声,刘虎仰面就倒了下去。围观的人就都笑了,我也混迹其中,笑的同时也为银子捏了一把汗,因为以刘虎的性格,遭此耻辱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刘虎从地上跳了起来,又朝银子扑了过去,张手就把银子给抱住了,他紧紧地扣住银子的腰,刚好头就抵到了银子的胸部,而且还拼命地往里拱,伴着吼叫,仿佛一头发怒的牛。这时的银子早就没有了战斗的意志,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保护自己的胸部上面,她拼命地用手去掰刘虎的头,企图脱离他的纠缠,脸早就通红了。见此情形,围观的人早就笑得不行了。
  我跑去喊来了老师。我觉得这是帮银子的惟一方法。我觉得刘虎已经把银子给侮辱了。侮辱这个词对我来说还是挺陌生的,我对它的认识只止于电影,当电影里某个美丽的女孩被坏人给侮辱时,我会很难受,我会一连几天耿耿于怀,不得安宁。
  那天我看到刘虎的头埋在银子的胸里,并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软绵绵的肉体被挤压得液体一样蠕动时,我就相当的难受,心里像刀子割一样的难受。
  林老师来了。
  结果是刘虎挨了数不清的板子。当林老师问银子为什么要与刘虎打架时,银子其实已经哭了,她说,他乱写东西。
  林老师问她写了什么。
  银子不吭声。
  林老师就转身问刘虎,你写了什么?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倍。
  刘虎也不吭声。
  这时有人插嘴说,银子是老师的小老婆。
  众人笑了,因为有老师在,笑声没持续多久。我看见刘虎的嘴角一扬,偷偷也笑了一个,显得很得意。
  和以前一样,事情在刘虎挨板子之后草草的就结了。我对林老师这样的处理很不满意。至此,我在心里暗暗恨起了他来。
  林老师一走,刘虎就笑逐颜开了,他竟然说银子的胸部像年糕一样,松松软软,一定是让林老师给抓的。
  不过从那天起,尽管我心里不愿意,却还是对银子的胸部关注了起来。我的眼神总是从她的脸慢慢地往下滑,滑到了她小土坡一样凸起的胸部。我发觉在她穿紧身毛衣的时候,“小土坡”就更加的突出和诱人了。
  我竟羡慕起了刘虎的头,总觉得他的头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便宜。
  我和银子开始说话是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新学期银子以优越的成绩当上了副班长,仅次于我。作为班长的我,在面对银子时,心里既是兴奋又是害怕。兴奋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有借口和银子说上话,害怕则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怎样说话才能让银子喜欢。
  事实上我的害怕是多余的,因为即使我不说话,银子都会自动找来和我说话的,我能感觉到,她对我比对其他男生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这让我打心里高兴。
  兴许是之前卖菜的原因,银子的数学成绩很好,一般的加减题她一下子就能口算出来,且准确无误。口算时,银子习惯性地蠕动着嘴唇,看起来像电影里的法师在念着咒语。以至于后来同学都学习她这一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半天说不出答案。我也不知不觉学会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数学学好,事实上,为了讨好银子,那段时间我拼命学习数学,成绩进步了不少。
  作为班长,我和银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我们要收作业本,银子收数学的,我收语文的,然后一起送上老楼,交给林老师。林老师是我们二年级惟一的老师。我乐意做这样的工作,总觉得抱着作业本,迎着人们羡慕的目光,再踏着木制楼梯噔噔上楼,就有着一种优越。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银子两个人的时候,我的心跳就会开始加速,我一心想离开,张眼望外面,怕被刘虎他们看见,一心又希望这样的时候能延续下去。
  我们会说一些话。我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脆脆的,很好听,像彩色翠鸟的鸣叫。她说话的时候,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类似于青菜的气味。当我的眼神移到她的胸部时,她会戛然而止,低头也看了一下,然后抻了抻衣服,羞涩地转身。我知道我犯了错误,几天不敢面对她。很快,她就会主动找我说话了。我如释重负。
  林老师一有什么事,总是说,银子同学,你到我的办公室一下。即使是要向我说的话,他也会叫银子转告给我,比如布置课堂作业,比如出小黑板报。
  我就害怕银子喜欢林老师会多过喜欢我。这几乎成了我整个十岁生涯中最大的苦恼。
  我甚至希望刘虎把银子和我的名字写上墙壁,然而刘虎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几乎把我给忽略了。我在墙上看到的几乎都是关于银子的胸部的描绘,还配有图画,画得虽然不好,却明摆着是在画银子,两个向上弯曲的弧线代表的正是银子的两个小土坡。不用想就知道是刘虎的笔迹。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银子是刘虎的老婆。
  笔迹是刘虎的,也只有刘虎有红色的粉笔。我才知道,刘虎的心思有点复杂了。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刘虎的举动,有时他会看着银子嘿嘿地偷笑,他在画着什么,走近一看,才知道他在画的正是银子的裸体像。我火冒三丈,但我不敢直接顶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林老师。
  我说,报告林老师,刘虎在画女人。
  林老师嘿嘿一笑,和刘虎竟有着惊人的相似,我突然顿悟,林老师和刘虎是一伙,可能刘虎还是林老师暗中派来监视银子的,并偷偷画她的裸体像,然后交给林老师。
  林老师问,画谁啊?语气稍显不耐烦。
  我拔腿就往楼下跑。
  我想把我的发现告诉银子,可我不知该怎样开口。我很茫然,无助。我甚至偷偷掉了眼泪。
  第二天我就出事了,那天是星期天,我去村后的草坡上放牛。正当我拴好牛,躺在草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准备想如何对银子说出心中的秘密时,刘虎他们就出现了,他们像电影里的坏蛋一样围住了我,挡住了所有投在我身上的阳光,甚至挡住了我看向天空的视线。这时,我就知道出事了。我看见,除了刘虎,还有国雄,李明,二狗,和小矮子木枪。其中李明和二狗是三年级的,小矮子木枪去年刚和他爸从外省回来,没上学,是湖村的社会少年,听说还在少林寺学过武。
  我就开始哆嗦了。我不敢吭声。
  刘虎开始说话了。他说,妈的,叫你报告老师。
  我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说我没有。
  没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哦!刘虎把电影里的台词随手捏来,并且运用得虎虎生威,叫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接着他们把我从草地上提了起来。我感觉轻飘飘的,就好像是飞起来的一样。
  我说,我又没说是你。
  刘虎就嘿嘿地笑了,说,还不打自招了。又是一句电影台词。之后,七手八脚就向我打了过来,像夏天的雨点一样,一颗颗,噗噗地落在我的脸上身上和腿上。我双手抱头,哇哇地叫着,趁乱拔腿就跑,刚一跑就被旁边的牛绳给绊倒了。我顺手拔出了插在草地上的牛拴铁,再腾出一截,抓住绳子,就甩石子一样的甩了起来,结果,砰的一声,牛拴铁重重地甩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我感到了一阵麻痹,接着就听到了血嗞嗞往外冒的声音,一会整个后背就凉了起来。
  我抱头蹲了下去。
  刘虎他们一溜烟全跑了。
  我醒来时,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躺在家里的板床上。我听见屋外很热闹,是吵架的声音,声音很杂,其中我能辨认出来的有我爸和我妈的声音,刘虎他爸的声音,还有林老师的声音。
  我妈说,天啊,下手怎能这么狠啊,才多大啊,有多少血脉啊。
  刘虎他爸说,可我那讨命崽说你家阿建是自己把自己给甩的啊。
  我爸就生气了,我爸性子烈,我爸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真是什么样的狗爸教出什么样的狗崽。
  最后,林老师说话了,他说,这样吧,等阿建醒,问个清楚不是知道了吗。
  说着大家似乎想起了什么,呼呼地往屋里走。我故意闭上眼睛。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大人们的询问,我要想一想……
  负责问我话的是林老师,可我对他已倍加提防。刘虎怎么会知道我打他小报告,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我知,剩下的就是林老师知了。这更加使我坚定了自己的发现:林老师和刘虎是一伙的。别看平时他们水火不容,那都是在演戏,是苦肉计。
  我说,是刘虎打的,用拴牛铁打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一是想报复刘虎,继而打击林老师;二是我实在没脸说出实情,那将是很没面子的事情,我的声誉会因此在湖村一落千丈的,银子也会看不起我的。为此刘虎被他爸吊在了门楼一天一夜,鬼哭狼嚎了一天一夜,而他的同伙为了自保都躲在家里大气不敢出一个;而我家得到了五百元的赔偿。
  刚开始几天我头晕晕的,看人也都是双影的,一晃一晃。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没事,只是轻微的脑震荡,需要休息。林老师就让我在家里休息。我就整天躺在家里的板床上,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生活,如果这时候银子能陪在我身边,那就比神仙还神仙了。
  结果银子真的来了,吓得我差点从床上跌下来。银子是那天晚上带着课本来的,说是要给我补课,怕我不上学把课程给落了。
  我就认定银子不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还是最善良的,最好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和银子之所以能“好”起来,那段补课的日子是关键。
  我为我和银子有着共同的敌人刘虎而深感自豪。除了补课,我们也说了一些平日在学校里不敢说的话。在银子的再三询问下,我不得不把之所以受到刘虎报复的原因说出来,当然也自夸了一下,使自己更像一个英雄。得知我是因为她而受伤时,银子的眼里竟噙出了泪,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柔情。我考虑再三,还是不敢把林老师扯进来,我怕银子会因此而不理我了,我还摸不清她的心里我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当然,我爸和我妈在的时候,我和银子是正常的同学关系,我爸和我妈不在时,银子会把手放在我的额上,问我头还晕吗。本来是不晕的,可被她一探,就又晕了,不过这晕不难受,感觉还很舒服。我会有意无意地去触摸银子热热的手,银子肉肉的大腿,银子香香的头发,银子匀匀的呼吸。银子也不拒绝,甚至还有迎合的意思。于是我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一个月后我回到了学校,步履活跃,表情兴奋。因为我肯定了一件事,银子不是林老师的,也不是刘虎的,而是我阿建的。
  有一天,收完作业本,银子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看她脸色绯红的样子,我能感觉出这个地方的不一般。已经是黄昏了,村外是一片寂静,只有林子里的白头雀在咕咕叫着。要是在平时,我是绝对不敢在天色昏黑的时候走进那片林子的,但是那天我却一点都不怕,因为身边有银子在。不但不怕,还感到心鹿乱撞的兴奋。银子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才选择一块草地坐了下来,我还站着,太紧张了,我要冷静一下。这时银子抬头看着我,说,站着干吗?坐下来啊。于是我就坐了下去,我的两条腿此刻竟不知道要如何安放,左右摆弄了一下,脸就开始发热了。
  我记得那时的节令已是深秋,空气带着丝丝凉意,但不冷。
  银子说,阿建,你喜欢我吗?
  我点头。
  银子说,那我们结婚吧。
  我问,怎么结啊?
  银子说,听我妈说,摸了奶子就是结婚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银子别的地方都可以让我碰,就胸部一直护着不让,叫我很扫兴。
  然而……我问,那刘虎呢?
  银子急着说,那不算,我不愿意的不算。
  我哦了一声。
  然后我看见银子慢慢地把她上衣的扣子解开,露出了一小面粉红色的布子,然后再双手向后,解开了布子,扯了下来,洁白的奶子,两个小土坡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头就开始晕了,我发现我的眼前晃动起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小土坡,嫩白细沙堆积起来的小土坡,沙里似乎还掺着水,在缓缓流动,流动,向我流动,眼看就要把我淹没了。
  接下来银子抓起了我的手放在她的小土坡上,我不敢乱动,就那样放着,烫手,我感觉烫手,而这种烫又是区别于开水的烫火的烫和阳光照射的烫,是另一种独特的烫,由外及内,慢慢地,丝丝入扣,含情脉脉。我说不清楚。
  我看见银子微微地闭着眼睛,脸红得厉害,身体在明显的抖动,就好像是感冒发烧即将沉昏过去的样子。随之,我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似乎变成了一个气球,在迅速地膨胀,膨胀,发热,发热,似乎不止住,马上就会有爆炸的危险。
  我迅速把手抽了出来。
  银子问,怎么啦?语气中带着失望。
  我嗫嚅着,问,就这样结婚啦?
  结婚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还是一个遥远而庞大的话题,它突然的到来使我感到巨大的压力。
  有了上次的教训,刘虎对我多了几分畏惧,有点得罪不起敬而远之的意思,虽然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明着就不敢了。我用脆弱的身体和坚强的心智战胜了他。虽然他四处对人说是我撒谎,说那次是我自己把自己的头给砸烂的,然而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他的话,人们可以惧怕强者的拳头却不会相信强者的言论,作为一个弱者,我以我的沉默获得了大家的信任。我为此深感自豪。
  关于林老师,我自认暂时还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是能轻易地把银子叫到办公室去,下课收完作业后,他同样能轻易地把银子留在办公室里。而我只能站在老楼下,望着楼上办公室的窗口,黯自神伤。一直到银子从办公室里出来,我才安心地回家。
  有一次,我问银子,林老师叫你到办公室说什么呢?
  银子的脸红了一下,说,就说学习的事啊。
  我不信。我说,说那么久啊。
  不信你自己问林老师去。银子转身就走了。她明明知道我不敢。
  林老师是我们隔壁村人,驼背,三十几岁了,没结婚。晚上他也不回家,就住在老楼上层的办公室里,只有星期天才回家。因此,一到晚上,我们就能看见漆黑的老楼里亮着一颗如豆的灯火,林老师就在昏暗的灯火下拉二胡,声音凄切,带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期末考试将近的时候,银子对我说,阿建,林老师叫我晚上到老楼去,林老师说我的语文成绩不行,要亲自辅导我。
  最后银子还很开心地说,有了林老师的辅导,我一定考得比你好。
  我的心就开始痛了。我清楚地知道,有林老师在,银子永远都不会真正属于我。
  那时已经是冬天了,夜里寒风啸啸,有霜冻,如果再下点毛毛雨,那更加能寒彻心扉。村庄死寂,煤油灯似乎也是怕冷的东西,缩头缩脚的,摇摇曳曳,随时都可能灭掉。
  我说,妈,我出去一下。就跑出了巷子。我竟然一点都不感觉冷,因为我要去做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也很重大的事情。我要到老楼去看看银子和林老师到底在干什么。确切地说,说偷看。一个偷字,就使我倍加紧张了起来。
  楼上的灯是亮着的,很暗。我不敢推开楼下的铁门,经验告诉我那样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吱嘎一声,就一定会被林老师发现。
  我就只能翻墙了,围墙不高,就两米的样子,我站上一堆废石子,加上自己一米五的身高,刚好两米,轻而易举我就进去了。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木梯子,慢慢上了二楼。冬天的风为我掩饰去了一部分声响。靠近林老师的办公室时,我的心跳加速,感觉心脏差点会跳出来。
  门是关着的,里面似乎有声响,又似乎是风拍动窗户的声音。我来到旁边的窗户下,窗虽是关着的,却有缝。我踮起脚尖试图从那缝里窥视里面,这时我就看见了至今想起都无法释怀的一幕:昏暗的灯光里,我看见了两个赤裸裸的身体,一个是林老师,背上的驼肉很显眼,另一个就是银子,她的身体卷曲着,似乎在做无声地挣扎,又似乎是在迎合。我看不见她的脸,她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里……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幕,我都感觉到心噗哧一声,被什么东西割落。
  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蹑手蹑脚下了楼,一下子就翻过了围墙,往下跳时,我的脚被下面的石堆崴到,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制造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我已顾不上痛,我飞速地向银子的家里跑去。
  等银子她爸带着一伙大人们赶到时,老楼里就只剩下惊魂未定的银子躺在血水里了,林老师已经不见踪影了。那晚整个湖村的大人们都像发怒的牛一样,村里村外四处寻找林老师的踪影,最终连鬼影都不见一个。
  林老师至此杳无音讯。
  银子竟然就那样怀上了林老师的孩子,最后孩子生下来了,银子的精神也变得恍恍惚惚了。一年后,银子嫁给了村里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几年后,银子的精神更加恍惚了,经常当众解开上衣,露出两颗大大的雪白的奶子,要人拿手去摸。
  那时我已经被我妈以去外婆家做客的理由带着离开了湖村,离开了我爸,入住了邻近镇上的一户人家——我的新爸是一个丧偶的老师。我对老师的印象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几乎就等同于那丑陋的家伙。因此,我和我的新爸的关系一直很僵。
  大学毕业后,我逃离了小镇,回到了湖村,才知道我爸早已经在我妈带着我离开的第二年死去了。
  我找到了刘虎。
  这时的刘虎已经是一个小老板了,原来他小学未读完就去了深圳打工,然后创业。这次回家是回来给湖村建新学校的,他说他要把老楼推了。
  我们在刘虎家的门楼喝酒,聊发当年。酒至半酣,夕阳西下。就在这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妇女从门口经过,只见她赤着上身,两个奶子已经干瘪,或许是长年受阳光的照晒,竟和炭一样的黑。
  我一眼就认出了是银子。
  银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示意我把手放在她的胸部上……
  我的泪就下来了。我看见刘虎的泪也下来了。
  我想,如果那天晚上我不跑去叫她爸,而是朝里面大声喝斥,或者踹一下门,砸一下窗户,银子的命运会不会就因此而改变了呢?
  责 编:宋世安
  题 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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