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是一个没有声音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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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子,1993年生,甘肃庆阳人。曾获第五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大赛一等奖、广东省有为文学奖“大沥杯”小说奖、“东荡子”高校诗歌奖等奖项。有作品发表于《作品》《厦门文学》《中国诗歌》《诗歌世界》《山东诗人》《南方日报》《中国新诗年鉴》等报刊。游荡在北方与南方之间。喜欢有震撼力的文字。
  写给我的母亲与男友,我二十岁时候的爱恨与温暖,战栗地发光。
  ——题记
  1
  自从我交了男朋友,母亲便多了个隐性“情敌”。
  “怎么不接电话,这么长时间跟谁通话呢,是不是那个四川娃?”周末接到母亲电话,劈头盖脸就被一大串问句砸到,她口气里带着焦灼、妒忌、失落,像个正吃醋的小女孩。
  男友是重慶的,母亲偏喜欢叫他“四川娃”,我跟她纠正过无数遍,每一次她都故意叫错。从第一次知道“四川娃”的存在,她就把他归为“坚决不与之和解阵营”。她对他无法免疫、自动过敏,说自己一听到那个男娃的名字就心口疼。她不喜欢他,不喜欢我和他交往,不喜欢我和他打电话,不喜欢我在千里之外和他见面。
  “我喜欢他!你不用管,反正你又管不着!”我对她扮鬼脸,冒出一句娇嗔又置气的话。
  听到这句话她就会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她的确管不到我。
  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她就把我放在外婆家养。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从一岁到十八岁,我学会走路、学会叠被子、学会下草滩放牛,我上小学、念初中、参加高考,我第一次月经来潮、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生、第一次夜不归宿坐在小城中心的大象雕塑下彻夜喝酒……所有这些成长中重要的时刻,她都不在场。十八岁之后,我去了南方读大学。我参加社团、谈恋爱、写作、四处旅行,轰轰烈烈的大学时光,与她无关。
  是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让自己的成长与她隔离开来,我故意让她一场接一场缺席,我故意让这一切与她无关。
  后来,我长大后,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我厉声厉色。她也学会哭,学会闹,在电话里像个小女孩那样撒娇,什么话都柔声细语地对我讲。把核桃的壳剥了千里迢迢给我寄到广东来,在每一个假期我仅有的几天在家的时间里,换着花样把她所有拿手好菜好茶饭做出来端到我面前。她哭,她闹,我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她哭累了闹乏了自然安静下来;她在电话里撒娇,我默默地听完,然后以要学习为借口把电话挂掉;她使出十八般武艺做好吃的摆到我面前,我风云残卷地横扫完,然后擦了嘴巴去电脑旁看电影。
  我早已触摸到她的软肋,早已知道要怎样抵抗她向我倾洒过来的万千深情。是的,我在抵抗,我从小就开始抵抗,我抵抗她的温柔,连她的冷漠一并抵抗;我抵抗她的笑容,连她的泪水一并抵抗;我抵抗她的口红,连她破洞的裤脚也一并抵抗;我抵抗她每一次归家来的拥抱,连她十几年的缺席一并抵抗。我抵抗期盼,因为没有想要见到她的盼望,就不会有一次次爬上山头看不见她身影的失望。
  我已经习惯,已经习惯这种抵抗,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习惯这种爱。
  2
  小时候,有一年夏天,表姐送我一身她穿过的粉红色套装夏衣,印着英文字母的短裤短袖,是城里买回来的衣服,时尚极了。我喜欢得要命,用清水一遍遍洗干净,搭在晾衣绳上晒干,叠得方方正正搁在柜子里,摸一摸,还是舍不得,依然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去上学。坐在教室里,一整天,心思都在那套粉红色的夏装上飘,那山丹丹花一样粉嫩嫩的衣服,穿起来该多漂亮呀!我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书,脑海里的自己变成一只花蝴蝶,在花海中飘呀飘,飘呀飘。
  放学的铃声一敲响,我撒腿就往家跑,往家里的木质大衣柜狂奔。
  奔到大门口,我刹住了。
  我看见穿着鲜艳红衫子的母亲回来了,小我一岁的妹妹也回来了。妹妹在院子里和表妹们玩耍,在光溜溜的黄土地上跑来跑去,笑声连成长长的一串,响亮极了。我看见那套粉红色衣服穿在妹妹身上,肚脐处沾满了斑驳的泥巴。我冲进窑洞里,打开衣柜,发现自己的粉红色衣服——不见了!
  我大声哭号起来,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抱出去,乱撒着扔到院子里,扔到母亲身上,“你不是只爱你的碎女儿吗?你爱三三,那把我的衣服都给三三穿啊!都拿去!拿去!”我哭倒在地上,打滚,母亲过来拉我,我站起身,背靠墙壁,抓起墙角的放羊鞭,扬在手中,不许她靠近。外婆跑过来,双手颤抖着掴了我一巴掌,抱走了双脚蹦跳的我。
  那个时候开始,我对母亲洋溢多少爱,就会洋溢多少恨。对妹妹,我越想念,就越妒忌。我永远也忘不了,每一次她离开时都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却看不见躲在门背后眼泪汪汪的我,唯一的一次,我挣脱外婆的手,追着母亲撵下山坡去,哭着,求她带我一起走。母亲转回身抱起小小的我,摸摸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说下次回来一定带糖果给我。她也落泪了,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打在我的手背上。我看到母亲哭了,以为事情有了转弯的希望,于是更加拼命地大声哭。但她还是放下我,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后来,每一次她离开的时候,我便不再哭,我拿起课本,握起鞭子下河滩饮牛,站在河堤上看她的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尽头。我知道,哭没用,它不会让我的妈妈留下来,也不会让我与妹妹生活在一起。我擦干眼泪,继续一个人,独自长大。
  3
  “我妈不喜欢你!她让我不要再跟你联系了!”
  我在电话里这样对男友讲的时候,他哈哈大笑着,说不会的,那是阿姨没见我,要是她见了我,一定会喜欢的,我有信心!
  他很自信。
  可他的自信是白搭的,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让他去见母亲。
  我害怕那种场面,女儿领回去的男朋友,母亲不喜欢,坐在炕头又哭又闹,背过脸用人家听不懂的方言一顿怨天抢地,骂完女儿骂女儿领回家的男孩子,顺带着把自家的祖宗与人家的祖宗一并在嘴里嚼烂了吐到地上再踩碎了。表姐的婚事是这样,妹妹的婚事也是这样,我早看厌倦了,也害怕了。   我对他讲,我没想过带你去见我妈。他笑着,仍是乐呵呵地自信着。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时常把这归咎于母亲,我觉得是母亲没有教会我爱。但后来我发现这不对,母亲自己也不会爱,她不会爱自己的男人,她对那个高大英俊能赚钱的现任丈夫总是扬起嗓门狠言恶语。她连喜欢他的话也是骂骂咧咧吼出来的,偶尔穿一身漂亮衣服也只会故意站到他面前摆个别扭的姿势问他是否好看。她不会爱自己的孩子,她和她们在一起总会闹得几个人都哭起来,不欢而散。
  我不想像母亲那样,于是,我拒绝爱。
  我拒绝男友每个夜晚准时的电话,拒绝他三百六十度紧紧地拥抱,拒绝他沧海桑田的誓言,拒绝他的温暖,拒绝他给的安稳。我总觉得我不属于任何人,一旦妥协,我将陷入庸碌,将迎接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失望。
  两年多里,我把自己关在大学这座城里,写作、看书,与同学聚会;或者放逐,头脑发热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无论我做什么,我发现自己根本摆脱不了他的影子,我身上承袭了母亲那该死的浪漫气质,我拿自己没有办法。
  凌晨两点钟,踏上南下的火车,只穿一件棉布长裙,站票,在车厢里瑟瑟发抖。那时,他还在深圳学习。一年后他回到重庆,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静一些了,毕竟距离无法渗透,那样遥远,一颗多么躁动的心也会渐次冰凉。可依然是无法管得住自己跋涉爱情的脚步。小假期,和同学约好去爬山,去逛街,去参加美食节,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不去了,死活不去了,急急地买了火车票,流着眼泪奔向北去。
  有时候,我问自己,我到底是在爱这份爱情,还是在爱这爱情里的自己?我总在每次踏上火车的那刻感觉到自己在爱里的激烈。我眷恋这份激烈,从而对爱情怀有勇气。
  往包包里塞一支口红,一本书,踏上火车,爱情就开始了。总是这样,我需要一遍遍提醒自己,一遍遍证明自己,我是会爱的,我是在爱之中的。
  寒假过完年,对母亲撒谎说开学了,于是坐上去西安的大巴,母亲以为我坐火车去广东,其实没有。西安下着小雪,我在夜晚坐上了一辆空荡荡的大巴,辗转几千里去了男友所在的小城。夏天的时候,我又故伎重演,坐车到咸阳,追赶飞往江北的航班。母亲不知道,母亲只是装作不知道,她早已预感到了,但她只是在替我打点行李的时候一遍遍重复说:“不许去那个四川娃那里,啊?”我支吾着不回答她,她仍是把我送上了轰隆隆开过来的大巴上,眼泪朦胧的。
  想起来,我成长中重要的时刻,母亲是参与过一次的。我上大学走的那晚,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在小城西车站,舅舅舅母都来送行,他们替我买好了晚上去西安的卧铺票,一排排站着,等车开。天黑时分,夜幕一层层降落下来,车站里稀稀落落的灯开始一盏盏亮起来,绿色,红色,橙黄色,是汽车鸣笛的声音,是离别的声音。母亲惊慌失措的样子,站不住,跑进跑出不知道在干什么,车要开了,舅舅找不到她,舅母也找不到她。我站在车门边,知道她又逃了,她逃了十八年,缺席了十八年。今天这样一个辉煌而壮丽的分别时刻,她又怎么敢来面对呢?我笑笑,转身往里走。
  “等一下!”
  我听到她喊我的名字,转回身跑出去。是母亲,她带了她的丈夫过来,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喊他爸。他塞给我一叠钱,我说我有我不要,他还是塞,我就收下了。母亲塞给我一袋蛋糕,是那种乡村特流行的几块钱一包的鸡蛋糕,我说我不要,我吃的已经带得够多了。她再塞,我还是不要,她气得直跺脚。“拿上吧!出远门,你妈多多少少也是个心意。”舅舅发话了,我只好乖乖装进包包里。
  说实话,那一刻,我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母亲真丢人,在那么多人面前举着一袋鸡蛋糕冲出来让我带着去上大学,真好笑!我把它塞进包里的时候它还在扑簌簌往下掉渣。
  那次在火车上,两天一夜,胃痛,不知道是不是只吃了华夫饼与巧克力的缘故。只好拆开母亲带给我的鸡蛋糕,它软软的,吃下去,胃就不再感觉痛。
  4
  我知道我的男友很爱我,但有时候我感觉不到这种爱,它那么稀薄,那么缥缈,那么瘦削,那么遥远,我总是要开着火车去追赶。
  火車总在黑夜前进,我喜欢火车穿越隧洞的声音,喜欢那种鼓鼓的风声,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饱满的,像一粒种子,随时可以落地发芽。我从南方上来,腿上还穿着牛仔超短裤,塞着耳机,抱一本书在怀里,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睡去。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相信爱情,我只见过她在我面前提起父亲时哭过,眼眶里盛满泪水,一碰就碎。那是她的十八岁,她的青春,她所有的爱恋。
  而如今,美丽的母亲已经老去,或者说,正在老去。我无法想象母亲完全衰老下去的面容,一张如花的脸,一张被很多男人追逐过的面庞,变成一张擀面皮,又变成一张老树皮,苍老,褶皱,布满皱纹。那是我不敢面对的,正像我不敢面对自己气势汹汹的成长。
  有很多次,母亲在电话里说自己感觉凄惶。我知道母亲的寂寞,他的男人在外赚钱,她的几个大孩子游荡在中国的天南地北,她的两个小孩子都去了县城上初中,她一个人,守着一座阔气华丽的乡村四合院,与门前游走的光阴对峙,她怎么会不感到孑然一身的冷清?我对母亲说,去城里吧,城里热闹,你去城里随便做点什么也比守在家一个人看一天的电视要好。
  母亲嘴里不住地应着,是啊,是啊,可是两个小娃星期天要回来吃饭嘛!
  我沉默。
  我忘记了,母亲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母亲啊,她是一群孩子的母亲。
  可她所剩的青春,真的不多了。我替她着急,也替自己着急。于是,我一遍遍奔上那辆深夜的火车,一次次去寻求一个答案。
  乘火车,盛着一颗欢欢喜喜的心,去男友的小城。
  他带我去吃重庆美食,每一次都是惊喜,每一次都辣到掉眼泪;他背我在乌江大桥上飞奔,看夜晚投在江水中央的霓虹;他推掉兵荒马乱的工作陪我出去玩儿,去爬山去古镇去江上飞舞。他爱我,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感觉得到,也应该满足,却还是感觉孤独,抱得越紧越是空空荡荡,抓不住,抓不住。   我的欢喜,我的雀跃,我的美丽,我的快乐,我的小九九,我的撕裂,我的狂怒,我的无助,我的悲伤,我的剧痛,我的孤独,我的乖戾……我为写一篇小说发着狂,整夜整夜地梦魇,那些红色的人红色的字在奔跑,可我抓不住,写不出来。我感觉自己写不出来就要死掉了,连夜跳上火车,去找他。
  见了面,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分担我沸腾的痛苦。他只会带我去吃,吃各种好吃的,然后散步,在江边的霓虹里一遍遍地走。我在痛啊,我在心里喊,眼泪憋出来,哗啦啦落满脸颊。他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逗我笑,带我去看电影。
  他感受不到我的熬煎。
  他爱我吗?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
  我笑自己,普拉斯在《爱丽尔》中说:“所有的爱和孤独都是自作自受。”
  我不是在自作自受又是在干什么?
  小时候,我试图让母亲理解我,理解我暴烈的举动是因为她,我哭喊摔鞭子满地打滚都是因为想要她带我走。而现在,我又试图让心爱的男人懂得我,懂得我年轻的躁动的暴戾的爱与精神困顿。可这是多么难啊?我和所有人一样,整日整日地捧着手机,白天黑夜地游荡在网上,在真真假假两个朋友圈里去喝酒卖萌,可是依然寂寞,依然找不到一个精神上的救赎者。
  可是,他不一样啊,要是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不能懂得自己,那我活着的这个现实世界,和那个虚拟世界有何区别?
  看完《港囧》出来,街上的夜风凉凉的。我的眼泪再也囚禁不住,决堤般倾泻出来。我朝他吼,像朝母亲吼那样,看着那张挚爱的脸,盯着那双迷乱的眼睛,大哭,嘶吼。
  我和他之间有一种疏离感,我和母亲之间也有一种疏离感,我和所有人之间都隔着这样一层疏离。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任何人之间都不能完全地契合与相容,这种隔膜,这种裂缝,是神赐予的,是普遍而规律的,我应当接受。我接受,但我却不能容忍自己与最亲近的人之间存在这样一条细缝。我与母亲疏离了那些年,于是再不能彼此拥抱,我不要自己也与他相隔两面墙。我企图逾越这条缝,要么给我过去,要么天崩地裂。
  哭鬧了一路,停不下来,他脸带歉疚,一路说着对不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说分手。
  那条细缝轰轰烈烈倒塌了,乱石滚落,地动山摇。他哭了,我从没见过那个样子的他,脆弱的,心疼的,伤心的,越哭越凶,越哭越无助, 蜷缩着,哭成一个泪流满面的孩子。
  爱情让人不由自主,他拿我没有办法,我也拿这细缝没有办法,话已经说出来了,我收不回来,细缝依然存在,还是不能弥合。两个人都哭着,说第一次的相遇,说两年多来所有的欢笑与泪水,说北方南方那么多车站里的一次次相见与别离。哭着哭着,两个人都感觉到没有彼此要死掉了,要活不下去了。凌晨时分,双双站在冰凉的江水里,站下去,再站下去,要把这巨大的荒谬的裂缝淹没。
  我们被早起打鱼的渔夫呵斥吼叫着喊上岸。
  电影《颐和园》里面这样说过:“人其实是孤独的,人也是愿意死的。要不然,为何偏偏与心爱的人作对?”
  终于,我相信了这世界上的孤独,我向那条细缝妥协。它的存在并不能阻挡我爱的脚步,甚至于,我发现了这细缝的美丽,我懂得了母亲那一年,转身离我而去时的背影。
  5
  母亲不喜欢我的现任男友,也不喜欢广东仔,不喜欢我的每一个男同学。她总觉得她的女儿一旦恋爱,将会把对她的爱分走一半。
  “这不公平,我都爱了你二十年了,他才爱了你几年?”
  她总会这样说。
  母亲越来越像个小女孩了。
  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喜欢收集各种五颜六色的珠子,喜欢对着电话向她的两个女儿撒娇,喜欢在任何拗不过儿女的时候选择耍赖皮。
  “那我不管,反正——反正你不能谈恋爱!”
  她又在电话里对我絮叨。这句话都说了三千遍了,每一次我都说不,然后她在电话那头说恋了爱就得结婚,结了婚就会像她一样脱不开身,她叫我专心学习,毕业后去闯天涯去大城市晃荡去自由几年再恋爱结婚,要不然有了孩子就被拴住了,接着就开始抽抽搭搭在那边哭。
  我在这边笑,我妈这思想还挺潮流的,跟现在很多年轻人的思想不谋而合。我嘴上喏喏地答应着:“好好好,不谈不谈!”挂了电话,依旧满心欢喜地去谈情说爱。
  最近,母亲总在电话里问我:“你想我吗?”麻酥酥的,真受不了。男朋友也经常这样问我,我一视同仁,公平对待,都说:“不——”
  母亲那头欢喜饱满的声音一下子暗下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
  “你不想我,我想你!”
  这一句,她竟然和男友的回答,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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