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青年诗人小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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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绿绿的詩
  垛 槠
  1
  追究三月的冷风,细问它是怎样
  吹过哀牢山东的双柏县。
  空中的垛槠树盛大荣耀,“开出日月花,结出
  星云果”。
  可我们,谨慎言之仅仅是我,史诗以外从未找
  到你。
  诗行中为同行人的沉默选择观念
  正不可避免伤害各种无法完成的诗句。
  怀疑的风,
  吹动不崇拜虎的我但不是左右。
  芍药与高山栲啪嗒啪嗒敲打着风在老虎笙中,
  镜头里的毕摩挥起长杆,追逐他脚下的阴影
  我有些想放弃顽固的探索。
  比如表演广场后面,这座禁止女人踏足的山,
  我站在边缘眺望,上面除了有些深绿的野草
  还有些浅黄、金黄、灰黄的野草。
  为什么要凝视它呢?
  你,世间的垛槠树并不在其中。而“风在山中”。
  2
  这棵根深叶茂、深入四方的树异常迷人,
  每一段有关垛槠的描述,都像是先人
  留给后世的谜语。那时没有天,没有地,
  现在都有了。明晰的季节,强光在水面回放
  独眼人、直眼人与横眼人的时代。
  我是否正处在这第三代人的进化中,或者是
  被抛弃的一个?乌云滚动着从远处覆盖过来,
  我无能为力。我很冷,
  山顶的这段路正经受阳光的切割。
  褪去色彩的草地,往上是成片马樱花
  往下的小路我独自去察看,
  所有秘密快要揭穿,骤然下降的一个坡底。
  3
  他说迟两个月来,是最好了。
  我看着那些未复活的花在他漆黑的脸后
  不断向上生长,柔嫩的茎呈现透明状
  在空中尽情旋转,像一群失业的舞女重新回到了
  剧院帷幕后。她们拉开幕布偷窥观众是否坐下
  数数卖不出去的座位,将彼此捆绑,
  种在这片土地上;她们一曲未完不见了,
  他拿出手机
  给我看两个月后的这里。
  最好的一片景致。这位年轻好看的村委书记,
  请留步,你知道那棵,让所有鲜花失去色彩的
  垛槠
  在哪里吗?
  4
  公塔伯推动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地下折射出无数的光
  这棵想象中的树,傲立于此间
  持久为我低语诸事的起源。我还是个孩子时,
  一个民族流传的故事
  或隐秘的暗语会像深埋的铁矿一样打开,
  它们在口语的扩散下多么神奇,
  像我们夜宿的安龙堡,黑夜里发出
  呼啸的风声与哭泣声。白日我曾踩住倒下的圆木
  攀上弃用的土掌房,我在屋顶被莫名其妙的力量
  推得摇摇晃晃,垛槠便在空中看着
  它时而竖起,时而横卧
  似乎对我的好奇表示更大的好奇。
  它很快浮向更高的空中,枝叶呼啦啦扇起大风,
  它在风中越来越远时,当然令我生出崇拜之心。
  5
  那神圣的火苗是狂欢。
  晚饭时我去找厕所,
  离开青松铺地的桌边,要走过干冷的枯草地
  不算远的一截路,有位彝族女孩为我照亮
  她手心的火突然熄灭后,那边更黑的地方
  沉寂的树林,垛槠理所当然
  来到我模糊的视野里。我的视力比白天时更弱了,
  可是这垛槠却异常清晰,
  每一片叶子上脉络的走向都在引我屏息静声。
  “你看……”
  我扯住等我的女孩,伸出手
  一根根树枝在我的手心燃烧。她惊异于这件事,
  远处的垛槠冷静地退后
  它令这万物生万物长,我们活我们可能的死亡
  竟从不使它动容。一种残忍的俯视。
  那晚后来,我点燃了木柴堆起的篝火。
  6
  我没有宿在绿汁江边,我住在毕摩庇护的镇上。
  我太累了,下午错过了去见他
  没有人提醒我见毕摩的时候可以问什么,
  我也不打算请教垛槠去了哪儿?旅程快要结束,
  垛槠再也不曾出现。我看不见它了。
  过去我也突然失去过很多东西,情感、能力、
  运气
  实际上我可以失去的东西很有限,
  我还是活着,那些远离我的一切像个迟到的预言
  尴尬地补充事件的进展。我并不盼望它们回来,
  我珍惜身上从不离开的这些,我的遗忘。
  7
  我在爱尼山脚发现三只黑色的虎,
  它们正在饮水和跳跃;可能的观望
  来自我对它们的探寻,这几只虎的爪子
  落在溪流边簇拥的石头上;
  雄健的身体陷入黄褐色的山景中。来这儿的路上,
  高大杂生的草木打动了我,我按下车窗
  让风席卷起山路上四散的黄土扑向我;
  我的眼睛,有些酸痛
  这几天我不断点眼药水,希望更准确地看清垛槠。
  它像是久未发生的一个梦境,
  我得到一把垛槠种打算播撒,
  三只虚拟的黑虎轻轻咬开坚硬的种子
  又埋进土里。它们是光,
  是地上和山上的神,我的安慰。   唐不遇的诗
  季节挽歌
  在我的家乡,每年都有老人
  被种在山上。去年
  又有两个老人被种下,
  又有两个季节被泥土掩埋。
  今年夏天,轮到了我的爷爷,
  他被抬到一座肥沃的果园。
  那些苍老的果树在雨后
  朝他摇着头,水珠扑簌簌掉落。
  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树,
  将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我只能等待着,眼看着
  一条小溪轻快地穿过果园。
  鱼头豆腐挽歌
  杀鱼者在江边洗手,洗出
  一片红烧云,顺便洗掉了
  扎进虎口的刺。他的妻子
  新婚不久,在石头上捣衣。
  他看见,落日像一颗鱼卵。
  她感觉,那根粗大的木棒
  正让她加速成饥饿的母亲。
  她把石头捣成了一块豆腐
  像泡沫一样在火焰上飞散。
  冷却的江水重新开始沸腾,
  而空心的芦苇也感觉自己
  正变成一根饥肠辘辘的葱。
  冯娜的诗
  博物馆之旅
  没有声音的朝代,超过了后代的理解力
  一代人的器皿,保存着他们的雨水和心智
  我相信重复,也是创造历史的一种方式
  ——或者,是众多的重复延续了历史
  献身于某颗星辰和它不可知的轨迹是愚蠢的
  相信星象坦荡则更加愚蠢
  一行经文获得无数版本的赞颂
  如今,隔着冰冷的钟罩
  我们活捉了一个伟大国家的祷告
  那些在旷野里逃窜的、在海峡溺毙的
  罕见的、庞大的白垩纪物种
  想象它们和我们一样目光发烫,辨认着未知的
  来客
  来自地心深处的背叛
  繁衍出岛屿、密林、始祖鸟多余的翅膀
  此刻灯光盘旋,为它们注入新鲜的死亡
  时间的暗道和窄门,被推开、掩埋
  一尊远渡重洋的雕像
  眉宇与我们相仿
  而我们
  我们正在为尘埃和海水的重量 争论不休
  回 声
  ——致卡伦·布里克森
  你到达的地方,东南方向
  长眠着一位我喜欢的作家
  我测算过那些经度和纬度网罗的春天
  她的灵魂干渴
  却再也不需要更多的传记
  在那里,你、我,和她一样
  可以从任何自然的事物中获得完整的形体
  一个傍晚,你要雕塑我的嘴唇
  一座塔楼远离墓园
  你让她从我喷泉般的语调中复活:
  咖啡树林、受伤的狮子、三支来复枪……
  文稿在烛火中燃尽
  谁继承了这痛苦而热情的天赋
  我又一次在空中目睹那动荡之地
  一动不动的容颜
  她走过漫长的峡谷,和你一样
  肉体像日光一样工作
  去辨识每一种香料根茎、花朵、树皮的差异
  在这里,死亡满足了所有人的幻象
  在这里,富有和贫穷是等值的
  她在我头顶举起树荫
  呵,我从来不曾相信墓志铭中的谎言
  雨水却盛满中国南部的咸味
  “不,不要再开口祈祷”
  你说,美用不着石碑上冷冰冰的纪念
  河水的反光,让我有片刻的晕眩
  人們那些可怕的念头、过度的怯懦
  摇晃着船只
  我盯紧水中的光芒
  我和她一样,并非是人类中最虔诚的信徒
  在你离开的第十一个昼夜
  我就发明了一个新的地理坐标:
  她穿过市集、修道院、农场、穷人的窗台
  在悬崖边上站了一会儿
  扭头对我说出了那个词——
  黎衡的诗
  采石场
  每个白天我做着同样的梦,
  反复路过午夜的采石场。
  石头炸裂、切割、凿碎,
  沿着空中的细索搬运。
  沮丧来自石头的内部,
  来自不可细分的黑暗实心。
  所有事物都在分享和交换中
  消磨,唯有痛苦不能。
  唯有坚利的石头自由落体。
  痛苦,多么纯粹。
  荒 芜
  追逐着轰燃的侧路
  阻塞在两座桥之间
  以孤心为珠江悬吊
  铺平了末日的坦然
  车骸仿墓地稻草人
  指挥岛上落日成灰
  火警锁在消防车中
  看烈焰置换了水沫
  前方是另一座高架
  展开它擢拔的天灯
  憩园的诗
  万物为我们打开
  我们喜欢人散去的空地。
  我们抽身出来,将身后的喧嚣
  打结,关在古城墙之内。昏暗中
  东山寺寂静,我们敬畏寂静。
  作为一天的说明,转而登东山。
  东山无人,我们接近植物。
  植物遍布山坡,仿佛笼罩。太阳西下
  将现实的锋芒隐藏。我们谈及死去的亲人
  和朋友。他们化作星辰,照看宇宙。
  我们是山上唯一的人们
  石头变成石阶,将我们送向高处。
  风逐渐冷,打开身上河流的阀门。   我们流淌,向上流淌。山下灯火,变小
  变急促,变模糊,变成一丁点
  辽阔的远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们一会
  手牵手,一会一前一后,在不同的弯道,
  我们有不同的姿势。和不同的植物
  握手言欢。山顶上,万物为我们打开。
  这是山上的我们,不为山下所见。
  在别处写作
  假日将我们流放别处。
  假日不常用,你也不常有。
  走在民宿沙子路上,这些
  陌生人让我们舒服。这些小吃
  让我们胃口舒服。这小庭院
  和布满木栏杆的喇叭花,让我们
  像它们那样,开出明亮的芬芳。
  但我深知,这微弱的怒放,更多时刻
  被淹没在叶绿素之中,所以遇见
  珍贵而不可逆。这两日,必然
  命运般沉默
  并在沉默里,不为外人所知。
  邻家阁楼上的年轻人,一边烧烤
  一边放歌,这古诗里的场景
  在今天,让我们明白身在何处。
  喝下这杯中酒,一只猫服药后似的
  蹿向另一个屋顶。屋顶不高,它等待着。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多好。
  多好只存在片刻,如这白白月光
  在枝丫的果树上跳跃,这跳跃也是白的。
  我们蒙神灵庇佑,我们希望一直被流放。
  早上黄昏夜晚。流放有一种果汁之美。
  蒙晦的诗
  诗
  从词语的房子里往外看
  广场上还在起雾
  渗透了行人的身影
  死亡总是由活着的人说出
  生者的喉管弯曲
  高压线上,黑鸟逃散
  乐谱无声崩溃。
  我在人群里回望
  窗后有人招手,示意归来
  刺眼的太阳满是寒意
  在世界投来的阴影下
  不断察看我那无形的形象
  勾画着虚线轮廓
  诗,纠正了死的发音。
  空白一九九四
  这一年是否真的有过一场大雪
  没过幼年的膝盖,现在已无法记起。
  世界还没有侵入童年的湿地,昆虫
  还被当作一种玩具,提供年复一年的消遣。
  直到孩童们坐进残旧的教室
  翻开来源,巨大而无法窥见全貌的
  黑暗,以白纸的形式统治了词语。
  一阵袖口擦过鼻尖的冷
  把孩子们的合唱声裁剪得异常整齐
  只有贫穷而丑陋的孩子
  没资格享有这殊荣。
  但教师们最知道生命的真谛
  要每个孩子种自己的作物
  从此我等着墙角木架上的铁桶里
  我撒下的那把黄豆什么时候发芽,妈妈
  发酵的酸味涌出来,熏制着发白的脸颊。
  我等着夏天的到来(我的朋友已经离开)
  我等着秋天的到来(邻家的孩子染上鼠疫
  已经死去)我如何来到了今天
  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证实,回忆呀
  空洞而沉重,这一年已隔得太久
  是否在我的骨骼中留下隐秘的痕迹
  我难以确定,也无从否认。
  林非夜的诗
  奇异的香味
  陌生之地远远欠妥
  雨水的虚掷有冒险精神和词不达意的悲观
  猎豹闪电般的影子飞越溪流
  矮灌木丛。荊棘并没有让它停下来
  像一阵风
  折断的树枝是另一种风的抽象
  在你的眼里得到投射
  按路牌的方向逆行
  一条被阻断的路面前
  无人能把你唤回
  是跟随,是搜寻
  现在确定这只是一种气味
  来自那条猎豹身上奇异的香味在燃烧
  沸腾接近死
  或是欢愉将死
  空气越来越薄弱
  而你觉得并不需要出口
  月亮之诗
  尾随你的,除了一阵容易捏碎的风
  还有些无家可归的羽毛
  给人的肋下
  挠了一下痒
  这个名词囊括得太多
  以至于轻轻念出
  ——月亮
  有人在不远处,打了一个喷嚏
  而你
  你觉得正在趟过布满羽毛的河流
  向离家更远的地方走去
  往回走,往很久以前的日子走去
  或是往前走
  哪怕走进一片虚幻的明镜中
  天空不断落下的
  白色羽毛
  它们那么轻,那么慢
  仿佛下坠的,只是自身的影子
  泽平的诗
  欢愉的山雀
  但灰烬从来没有离开
  落下的,寂静的,闪耀的
  都只是此刻:未来正在成为现在
  树林里
  山雀以歌唱为乐
  她们察觉不到时间的碎片
  察觉不到来时的路:她们只剩下欢愉
  而我,想伸出枝条
  把这僵硬世界轻轻覆盖
  雨水落下来:写满时间
  需要雪
  天冷的时候
  就插上电茶炉,身体的热需要一杯
  从高山上下来的清茶
  孤独的时候
  就读诗歌,灵魂的冷   只有在灵魂的碰撞中才能取暖
  而人世的苍茫
  需要雪,需要大雪三日的覆盖
  那么多苦难和无助,那么多往眼睛里流回去的泪
  它们洁白、广阔,没有声响
  即使倾尽一生,也难以抚慰
  阿鲁的诗
  月亮照着华北平原
  月亮照着华北平原
  和一列
  缓慢行驶的火车
  树丛的色彩旋转着撤离
  它落下银白的光使我羞愧
  就像欠下一大笔债
  却无力偿还
  我的双手始终空着
  四处游荡的蚂蚁
  徒劳在空气中挖掘
  啃食阴影
  和露水中的残骸
  允许通行的关口
  挤满了眼睛
  每一只
  都成了最后的险途
  青藏高原觅鹿
  长长的列车里
  我们都是瞬间的访客
  等待一次白云般的葬礼
  瞧,高原上落满金光
  而天空固守着
  慌乱的暮色:鹿在低鸣
  遥无边际的旷野
  以克制和耐心
  训练它内在的轻盈
  它的惊慌
  如同一种新的美德
  在我们之间流行已久
  叶由疆的诗
  列车在十月傍晚经过的下午
  列车驶过,荒原的嘴被撕成集市,
  我的眼睛粘上了铁栏网,轨道牵着夕阳。
  我,一条捆在木桩上的蠢河,
  深处被星空勒得有些疼痛,可另一些地方
  却对俯身而至的舌头一无所知,
  它们空空荡荡,像无灯处的水洼。
  这天,我又躺在皮革沙发上,等待极光
  从大理石的客厅穿过,电视机里
  广告像是已重复多年,
  但我还未从自己的身体中完全流出,
  黑暗的降临也没有人察觉。
  突然,光的颜色变了,
  一股青梅味的风从屏幕里溢了出来,
  顺着它,我发现碗柜后边有片污渍。
  我曾见过它,
  从出生的那天起,它就一直
  瘫在那里。
  动 词
  我们对动词的理解还很有限。
  唇边咬着青藏,作为
  固体的她,努力让云朵将自己支起。
  院里的树用叶子的坠,撑起地图的上半部分:
  雪国,野兽。储物柜里令人迷恋的阴影,
  被单掀起时,裸露的清晨。
  秘密融化于淡红色唇彩离开镜子时。
  又是一天,上一场雨已是收伞以前,
  但总算,季节更替无人察觉,芭蕉树发酵
  像邻居房里的呼吸声又一次响起。
  只是,很不巧,有着嬉笑的人群,
  周围的夜晚正好簇拥着她,
  她混入人群中,高跟鞋
  被蒙着雾气的红绿灯粘住。
  再繁乱的都市也总有两刻是绝对静止的。
  比如,我们可以看到,
  画师的工作在这一刻已经完成,
  而一个新的二十四帧,正在被伪造。
  严正的诗
  录:第二夜晚
  暗夜:
  当神瞬息间熄灭了祂一天的光
  梦的特权领空上
  行星如乌托邦一样的微生物
  在碰撞后的灰尘中产生
  夜晚是有力量的
  平原静静地长着它的麦子
  豆荚在收集全世界的眼泪
  此刻,在布满星星的地平线上
  你遥远得像一粒带有咸味的饥饿的细胞
  录:始终如一
  ——兼致M.C
  在梦游的大陆和广阔的天空之间
  夏天秋天风霜雨雪与升高的树木
  在无数个流淌的白昼和停滞的黑夜
  你的声音像光穿射我失眠的钟点
  在我的脉管里安静地流动
  在山坡在公园在湖泊在岛屿
  太阳周而复始地照耀着
  在它的周围聚集着遥远的天体
  在它的周围你是拥有两个名字的诗人
  和一个妻子
  赵目珍的诗
  悲 歌
  惧怕早春拓境。多么令人羞涩的悲哀!
  望望然,为消除疑惧而抵御。走到了无懈可击
  的反面。
  沒有人敢说对退路无限精通。
  为谁提供证词?离去的过程中,充满了无法想
  象的未知。
  但始终沉浸于茫然自得。
  这种一叶障目的危险在于,你将永远也无法分辨出
  秦晋之间的“娥”与河济之间的“媌”到底有
  什么分别。
  因此,潜伏于宠辱之中,尽心只不过是一种噱头。
  而真实的目的在于进身,并且经由这一履历,
  形成对被他者的欺凌。
  去声色,禁嗜欲。一个人最难有如此聪明。
  我以绳墨度你,你以规矩相邀。彼此以虚名相高,
  都是虚情假意。
  在相互隶属的关系之中,即使成为了破琴绝弦
  的知音,也是不连贯的。
  而面折或者廷辱,足以使一个人对其嫉恨终身。
  荒谬篇
  身体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宅子。
  当进入安顿的时候,你已经出离了它的庇荫。
  持续了这么多年,我始终想把它经营成自己想   要的树种。
  就比如,对于最后骨感的选择,
  是将其定位为菩提树?胡桃木?还是山毛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样的情事如此有兴致。
  也许我只是对最后的燃烧寄寓无法料想的惊异。
  尽管是在胡思乱想中发现了植物是身体的关键词。
  然而,面对着三十多年的肉体,我仍然心存感激。
  我知道,我将暂时栖居于仲夏。
  那些精准的萤火,覆水难收。
  而深秋,将是又一场更加深刻的颠沛流离。
  丫丫的诗
  凌晨四点半,海是什么颜色
  ——写给赴青岛北海舰队三个亲爱的小姑娘
  枕木唤醒枕头
  汽笛在闹钟之后
  凌晨四点半
  海是什么颜色?
  这样的夜,与寻常的夜
  有何不同?
  祖国,我要多美多坚强
  才能配得上你的召唤?
  多少未曾说出的话语哦
  被缝进迷彩的军鞋胶底
  仰起头,抬高眼睛
  眼泪还是掉下来……
  但正是泪水
  一次次重塑了我们
  再见。父亲微弯的背
  再见。母亲紧皱的眉头
  再见。车站内外隔着玻璃的血脉和不舍……
  再见,再见……
  我想去看看,海是什么颜色
  想去看看
  我体内血液的支流
  即将汇入的海,究竟
  是什么颜色
  液态的姑娘,闪光的玫瑰
  你们可知道,一个诗人
  在回程的火车上
  给你们写诗
  她的心
  忧伤而饱含深长祝福
  在她笔下
  喷薄的麦穗
  闪着光,
  融入海的蔚蓝……
  给外婆的诗
  苦楝树和羊儿一样
  是外婆的命根
  一只绿色的灯盏
  照亮了通往塔后山的土路
  外公上山采苦楝叶的脚印
  深深浅浅
  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鸡屎藤
  做的链子
  给孤单的老树
  颁发荣耀
  那一年酷暑
  外公最后一次上山采叶
  突发的心血管病结束了他
  半辈子的活计
  他由一个烈汉子
  变成一个孩子
  此后苦楝的枯荣与他无关
  “这真是天意。
  上天才有办法让他的手脚停下,
  歇一会儿。”
  外婆搓着手,念叨着
  是的。歇一会儿
  一小会儿。
  当他的坟墓紧挨着苦楝树
  那茂密的叶子
  像是多年来
  为他准备的厚厚的棉被
  高高的树干
  掩护着矮矮的土坟
  又像是肩并着肩
  挨得那么近
  一如多年前那张补拍的
  黑白结婚照里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陈雨潇的诗
  你仿佛消失在我的世界
  天快要暗下
  暗下的天,发出旧雨衣的气味
  路灯,和水母一起亮了
  涨潮的汽车瘫痪道路
  人围堵车内。斑马线上
  新年穿旧衣的人,横穿道路
  把手包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愿再记起:永恒
  你不会忘记我的,也不会失踪
  只是短暂消失在我的世界
  一到傍晚,光线渐褪的暮色
  就令我忆起空的味道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要和深邃的遗弃感
  做斗争。每当这个时候,我发现
  南方的冬日,像极了人心:
  藏匿着巨大的空洞
  装满,让人战栗的恍惚
  冷 冬
  这是个很冷的冬天。冷得
  风要将自己刮走
  南方的树木,捂起发白的脸
  照理,街上行人罕见
  但人们不知从何而来
  仿佛被冷风,一拨一拨
  从寒湿的巢穴中刮出
  他们涌向超市,涌向开阔的广场
  涌向湿地公园,涌向泛着奇迹的大海
  像一種热爱寒冷的候鸟,迁移、居住
  在这个冬季
  人们牵手行走在大街
  他们说笑,开着小绵羊
  从小巷穿过。他们从局促的车里钻出
  卷起尘埃,涌向我所不知道的目的地
  完全不顾及,这种冷
  会变成一种疼痛的冷。他们张扬
  生生不息的能量,簇拥
  在头顶上空,燃烧成
  白色的漩涡
  林水文的诗
  风吹进了夜晚
  一阵风吹进了夜晚,吹进了旧地
  旧地是落叶和野猫的天堂
  张开的木窗子哎吱作响
  体内像跑进了太多的风
  悬在电线的衣服像摆动的人儿
  承接露水和黑暗
  一只野猫被风追着跑
  另一只跟着跑,像原野的花豹
  你追我赶,夜色披在身上
  它们肆无忌惮的快乐,旁若无人
  随处播种
  风吹散了乌云,吹灭灶台的火焰   却吹散不了黑夜
  黑夜堆积越来越深
  一些人交出了私藏的秋色
  坐在黑夜不说话,看人生落暮
  说声,晚安,人间
  有人争吵,有人离开
  这时候,电视播放着
  明天的天气预报
  一阵风把一个人的羞涩感
  吹进了旧地的夜晚
  一辆火车正在缓慢通过
  通过,日渐倾斜的旧地
  烽 火
  每走到此地,心神不宁
  地下室的工作暗示着我的形象
  此刻,不远处的西江水喧哗或低吟
  拥着晨昏,有着命中的事物走过
  午夜里,那枚炙伤多少人的月亮
  还在车水马龙之中奔波
  它的火光掠过高楼的水塔
  我在数着指间的时光
  数着儿子们的长大,用诗代替记忆
  回到自己的内心
  雪从没有来过更南的南方
  有人把暮色当作传说中的雪
  虚构过程,挨过生命的冬天
  我想对狭促的天空放声大笑
  看见天空里的火烧云
  它在天空里走动,烽火连天
  映着我的内心
  这里离着故乡几百公里的时光
  飘着风马旗
  程继龙的诗
  幻 象
  那年,你站在花树下
  花正酝酿着佳期
  你已领略了它的全部芳华
  在笑靥,在眉梢,在心头
  我也即将爱上你,致命的
  秘密感情,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我跌入你的瞳孔
  迎面撞上蓝天白云,漠漠星空
  沉浸在一口深深的黑井
  黑暗满腹、满骨
  我就此被淹死,无限沉沦
  在那里紧紧咬住幼芽
  手脚交织成星座,灵魂解体
  残存的心念泛起罪恶的浮沫
  遥远的人,我们未来的儿女
  仰头看见了,指着说:
  瞧!幻美的国度
  物质主义小孩
  ——写给半岁的女儿果果
  用脚心蹬,用肚皮蹭
  床、房子、你眼中的天空
  用嘴巴亲吻和撕咬
  所有可能的事物
  你是如此爱这个世界
  粉红色的味蕾,贴住表面
  唾液和酶渗入致密间隙
  铁是冷的、荔枝甜而多汁
  布娃娃散发着白云的味道
  乐曲喷出液体
  花朵伸来柔软的拳头
  爸爸的脸浮在色彩的浑流中
  时刻准备着投入世界
  用嘴巴拼命爱一切
  一刻不闲,终日劳苦
  仿佛这个人间
  根本没有堕落和伤害
  谢洋的诗
  融雪之前
  每次交谈都让长夜
  粘连清晨,词汇的妆容
  从镜中回以凝视
  徒然睁开的眼睛里
  出现了我和你,并肩
  行走在流星坠落的曲线上
  这个冬天有颗
  被褶皱包覆的心臟
  我们手指发烫,捂住微弱的回响
  然后虹桥坍塌,掉下一地
  黑雪,寒流固然危险
  但恐惧从不在温度本身
  我常把时间打成死结
  纪念每辆被冻伤的铲雪车
  和玻璃丢失的薄雾
  冰霜消融总归值得庆幸
  你却不知道
  那可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
  鲸 落
  无数双手抓住睡梦的脚踝
  强震撕裂了平整
  一条巨大的伤痕摊开
  海水汹涌地流进黑洞里
  指针在撩拨大脑
  于是夏日被虚构出来
  绿色会提前衰老和变形
  但过程略去
  齿轮吱呀作响
  爬上水锈,支架似乎
  撑不住整个躯体的重量
  散落的结局最终注定
  缓慢上升,潮汐随之干涸
  守门人沉默无言
  只看见烟雾接着天空
  地下传来女妖甜美的歌声
  谭雅尹的诗
  水 草
  在孤独的溪前,不敢存有半点骄傲
  脚步轻些。不要惊扰河边的水草
  不偏不倚的苗子在安静地生长
  不要像我,此生欠下的很多
  如今身体里流淌的都是停歇的活动
  我稍微一动就会发疼
  市镇里的酒鬼和赌徒都睡着了吧
  每个夜晚总有一些人忘了回家
  只有黑夜能包容阴暗和过错
  把日子不厌其烦地清洗干净
  水草啊,你们都是最良善的
  我只要静静地凝望
  就能认识更崇高的一面
  你们从不偏袒,却任性地朝向我
  中年房间
  这里到处都是坑洼荒地
  书本、药水、空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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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满他终日沉思默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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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痛的骨头迎接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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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瘪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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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咀嚼着椰汁千层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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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烟在神牌前袅袅
  我把玩在手中的月亮
  干瘪了一半
  故 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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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坠落着云朵
  在我那喘着粗气的故乡
  孩子舔着白色的棉花糖游来游去
  水晶材质的河流
  鱼儿与水草接吻
  呼吸与波纹各安其所
  一切漠然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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