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美构筑传统文化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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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当代女作家中,孟晖的创作有着独特的审美意义。作为达斡尔族女作家,孟晖兼有学者的身份,著有文化史研究著作及研究性随笔《中原女子服饰史稿》《维纳斯的明镜》《潘金莲的发型》《花间十六声》《画堂香事》《贵妃的红汗》《金色的皮肤》《唇间的美色》《古画里的中国生活》《花露的中国情缘》等作品。孟晖1987年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夏桃》,随后发表短篇小说《苍华》《蝶影》《春纱》《有树的风景》《千里行》及中篇小说《十九郞》。2001年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盂兰变》,2002年获得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2007年、2014年列入南京大学出版社经典文库分别再版。
  优秀的作家爱好是多方面的。孟晖曾受过中古文物史专业训练,对于名物考证尤其热爱,她将这一爱好和追求投入到写作当中,对其创作产生着素质性渗透。孟晖的作品擅于用想象来丰富历史的血肉,以写意的飘逸风格专注日常生活叙事,着意于对传统文化精神内核的挖掘,在坚守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的同时探索出独特的审美情态,从而,在异于常规的书写中赋予传统文化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盂兰变》讲述的是公元7世纪唐朝武则天当政时期的宫廷故事。宫廷的权谋与奇幻的情缘,在华丽的轻罗翠钿中,铺陈出一段真切的历史图景。对于历史,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贝克尔定义为:“历史就是关于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的记忆。”① 诚然,文学创作中的艺术眼光不仅仅是历史眼光,历史在孟晖的文学表达中是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蕴含着独特的文化价值。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活动的场景表现为不同形式的物质文化。“一种文化就是一种过程中的文化或一种过程中的生活方式。”②在《盂兰变》中,孟晖用想象细致地描绘出唐朝社会生活的许多细节,从女性的妆容、服饰、发髻,到宫廷贵族的起居饮食、行为举止,小说以女性经验建构日常叙事,复活了唐朝洛阳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状态,呈现出由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交织的文化共同体。小说华丽丰盈,立意高古,真实可感,弥漫着古色古香的气韵,呈现出极大的艺术张力。
  一、在传统技艺中再现文化美韵
  让历史文化在当代小說中复活,或许是孟晖创作的动机之一。因此,《盂兰变》在叙述惊心动魄的宫闱故事中,孟晖注重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尽情抒发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依恋。工艺器物是她观照历史的切入点,通过对艺器物的描写,再现了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物质文明的高度发达。小说在政治的风云变幻中,执着于传统工艺器物、服饰装扮精工细致的描绘,展现唐朝灿烂的物质文明所包含的中华文化美韵。例如:在对于古人服饰、发髻、生活器物等等日常生活细节的描摹以及对于民间节庆风俗的再现中,蕴藏着斑斓多姿、活色生香的曼妙世界。孟晖还注重通过对传统工艺、节日、仪式的书写表现古代文化观念,呈现出唐朝人的伦理观、道德观和宗教信仰。儒道释的传统文化思想和古典的画堂影深渗透在她的小说中,她习惯于用讲故事的方式来传达历史感受和思考人生的真谛。
  孟晖在小说《盂兰变》中用娴熟的笔致描写了唐朝高超的织造工艺和锦秀华美的服饰,将精美的东方文明艺术呈现在读者面前。织造工艺是中华文化中物质文明的重要成果,最早可追溯到距今六七千年前的母系氏族社会。织造工艺从最早的葛麻织物到丝织品的出现,中国成为最早发明蚕丝加工技艺的国家,创造了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丝织佳品。以中国洛阳、长安为起点,形成贯通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成为欧洲人获取中国丝绸,学习织造工艺,制造美服的重要通道。
  织锦是众多丝织品家族中重要的一员,因织造精巧、质地华贵深受人们喜爱。据汉刘熙《释名·释彩帛》载:“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古人把锦与金的价值同等看待,视锦为珍宝。唐以前的织锦技艺以经线起花,唐代发明纬线提花技术,使织锦工艺向前推进了一步。纬锦是以两组或两组以上的纬线同一组经线交织而成,纬锦织机较经线起花机复杂,织出的花纹繁复,颜色亮丽。“颜色则由比较单纯趋于复杂,经纬错综所形成的艺术效果,实兼有华丽和秀雅两种长处。”③锦纹配色和图案设计上更加灵活多样,唐也开始发展“金锦”,在丝线中加入金线或铂金线,从而织成高贵华丽的上等面料。金锦技术的出现反映了当时人们的聪明才智。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宜王李玮是武则天的孙子,女主人公才人柳贞凤是太子的旧人。太子故去后,柳才人奉旨移居九成宫。“柳才人坐在巨大的织锦花机前……手持织梭,足踏地杆,一梭一梭地精心织作一幅花树对禽间瑞花纹的彩锦。”④织锦成为柳才人寻求精神的寄托,相对于充满权力之争的现实世界,具有拯救意义。宜王与柳才人的故事发展也主要因织锦工艺而展开。宜王化成的蛇以金线相赠,柳才人以此发明了金锦的织法和“通经断纬”的纺织技术,即采用各种彩丝制成纬线,与经线交织,使图案盘织出来。在织造时,使用“通经断纬”的方法而制成的手工花纹织物,是“织中之圣”,唐代以后被称为“缂丝”。孟晖在讲述故事的同时,还在书中插入《天工开物》记载的“织作锦绫等复杂织物的花机”、不同时期的服饰图案等历史图片,真实地再现了古代织造文明的痕迹。
  织锦“与其他织物相较,具有内容变化丰富,图案更加深沉、含蓄的特点,它从某种意义上能体现华夏民族传统的服饰文化心理”⑤。孟晖在小说中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颇为考究的语言,写出了织锦纹样的变化多姿:“织锦的纹样,无非是由十几或几十色彩丝织就的变化规矩的团窠花、折枝花,中间间以样式、姿态相同的人、禽鸟鱼虫或文字的彩纹,如同兵卒列阵一般整齐有序地在锦面上排列开来。”⑥孟晖对传统技艺的描写已超出一般小说的虚构状态,利用考古发现和科学研究成果弥补了文学想象的空白。传统文化的气质与传统工艺的魅力在孟晖的小说中合二为一,丰赡博厚的传统修养丝丝渗透在作品中。她擅长于从遗留下来丰富的历史遗迹和记载中,用灵感与想象构思一段真实,通过文字的记忆、想象,再现和重构传统。“任何一个人在文学上的价值都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而只是同整体的比较当中决定的。”⑦
  古代人们为美化衣饰,用针线绣出各种美丽的图案,产生了独具东方美韵的刺绣。刺绣的高超技艺,是织造工艺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代劳动人民用聪明和智慧创造出刺绣工艺,对古代礼服的发展演变和服饰文化的繁荣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刺绣的技艺和图案也成为君臣、官品、民官的界定物。小说中赵婕妤的绣作能令善织锦的柳才人称赞。赵婕妤在薄如蝉翼的白单丝罗上绣满了海涛、山峦、瑞兽、祥云和彩禽,并间以缤纷杂花。针法极其精到,深浅、远近、阴阳层层换色,极尽生机变化。唐代的刺绣技艺体现出在当时的时空条件下,人的自然性、社会性与历史性交织出的特殊历史情态。   小说通过对刺绣织锦、这些知觉形式细致入微的描绘,展示出唐朝人的生命形态,捕捉到了中华文化再生的核心元素,对于重构中华文化认同具有向心力。在对人物心理现象的复杂描摹,尤其关注人物的精神潜影,“小说中对于各项工艺技术的狂热,都只是为了再现中国历史的种种‘真实’”⑧,对于传统技艺展开专业的描绘,将传统工艺技法进行了巧妙的文本转化,繁琐细致而又巧夺天工的织锦工序在小说中得以真实呈现,以及传自古波斯的圆金线制作工艺,在孟晖的叙述中重新焕发出炫丽的光彩。
  在大浪淘沙的历史长河中,是非成败转头空,唯有艺事巧思在源远流长的文化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无论是一批织锦或是一团金线,一只新曲或是一个香薰球,只要精益求精,就能成就自在的价值。而对朝廷的残暴,艺术不是逃避,反而代表了颉颃、救赎的姿态。”⑨传统工艺这一传统艺术典范渗透在小说的各个层面,是孟晖文化情怀的寄托,是对失去美好的救赎。通过对传统技艺地再现,展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通过对精美器物的描写,寄托了对物质文明的赞美。至此,孟晖在宫闱绮丽的锦绣中铺陈出大唐的万千气象,“孟晖的索隐探微不是在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充满了一种厉扬韬奋、天工开物的气概和精神。”⑩
  此外,小说善于用人物妆容和服饰变化展示人物的性格,详细铺排了人物精致的妆容和唯美的服饰,融注了传统舞台剧演出特点。通过对黛眉、髙髻、翠钿等细致的描绘,使情感与外物相应合,将单纯的语言描写变化为流变的动作,潜意识场景与历史场景描摹的结合,从而达到与历史人物的神会。
  历史的意义通过对历史资料的回忆和阐释得以显现出来。“如何使那远去的时代在中国文化今后的发展脉络中再次开花结果,从而获得真正的复活;如何让我们对戴逵等伟大艺术家的苏醒的记忆,不仅仅停留在恢复他们原有的历史地位,而是成为启动新的创造激情和生存激情的动力,才是摆在今天美术史学者面前的不可推卸的责任。”11孟晖的成就在于将近乎活化石的壁画、出土实物还原出真实可感,呈现在公众的美学视野中,再现出传统文化的生动活力和意义图景,重新唤起传承群体的文化自觉。
  二、在文本互现中重构文化精神
  对宗教信仰的审视,将佛教对于生命与死亡的参悟引入文本,是孟晖创作的又一用心所在。佛教的要旨包含在“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小说在虚实相生中淬炼着安之若命的生活态度,以一种随缘任运的达观对待无常的人生,流露出作者对无常人生的恒常关怀,对生命本质的体验,对生命与灵魂的追问。禅宗佛教的悠长,预示着一种玄远的哲理。小说《盂兰变》表达出历史沧桑、命运无常的多重主题。对传统文化精神的探究是隐藏在小说文本之下的另一个潜在文本。在佛经讲唱和人物故事的文本互现中,小说获得超越时代的象征含义。
  讲唱佛经故事的变文在唐朝极为风行,小说中有高僧法藏讲《华严经》、大量的《目连救母》变文的演述。目连救母的故事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佛教故事,讲述的是佛陀的大弟子目连解救亡母出地狱的故事。据西晋竺法护译的《佛说盂兰盆经》载:目连见亡母生饿鬼道中,以钵盛饭给母亲送去,母亲无法食之,去求教佛陀。佛陀告之,“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时……具饭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锭烛、床敷卧具,尽世甘美,以著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众僧……现世父母、六亲眷属,得出三途之苦,应时解脱,衣食自然。”12于是佛教中每年七月十五定为盂兰盆节。“盂兰”是梵语“倒悬”的意思,即人被倒挂,盆是指供品的盛器。七月十五这天供此器具可解救已逝去父母、亡亲的倒悬之苦。现在民间仍然流传着七月十五中元佳节盂兰盛会的习俗,以此追忆亡亲,供奉斋僧。形成了中华传统的追悼逝者、布施众生的文化精神。
  小说《盂兰变》亦可看作是《目连救母》故事的变文:宜王从出生起便“不知有父母”,对生母的思念及对其死因的追寻成为宜王终生难解的心结。《目连救母》在小说中多次出现,成为宜王短暂一生艰辛寻母故事的潜文本。《目连救母》影响了宜王的人生转变。宜王听讲经后,顿悟人生,在盂兰盆节这一天,散尽家财,哀悼生母,完成精神的超脱和救赎,重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和人格魅力。
  “艺术眼光敏感于具体的生命状态。”13小说在对宜王、柳才人等人物的塑造中,着重于对具体的生命状态的刻画,以独特的生命体验获得对人性深度探析。在血雨腥风的政治夹缝中生存的宜王与柳才人,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成就了不一样的人生。宜王在熏香球的香烟氤氲中只求做一个好金匠;柳才人幽居深宫,忘我投入到织锦工艺中。二人不曾谋面,却心有灵犀,出自于对文化艺术的追求。孟晖写出了传统中国人对于文化艺术的深邃体验与忘我追求。小说还塑造了性格鲜明,形象迥异的人物。有重视情义的底层人物,小说对这些小人物虽然着墨不多,却体现了中国传统的人性之美与善的存在,工匠施利虽来自胡地、身世孤苦,他精湛的技艺令人佩服,对弱者的关照令人感动;工匠张成与绣女的兄妹情深,也令人动容。与之对比的,有游戏人生、无视真情的王公贵族,为权谋铲除异己的女皇,無法无天的永宁。这种人性的善与恶的悖论存在,是孟晖对历史,对人性的深层扣问。
  那种让现代人依然能憬悟的哲理性困惑,是贯穿整篇小说的一种整体意向,由物质生活升华到宗教生活,在对传统文化的回望中,孟晖凭借对传统文化的内涵充盈澄怀,充分发挥了想象的力量。传统的文化基因以艺术的形式呈现,历史用女性的感觉与方式,跨越时空的演绎与虚构,梦境与现实的双重困境。古典意境传递着现代的迷惘,包含着对人性本质探究的力量。
  三、在神秘梦境中寄托哲思深蕴
  在现代科学看来,“梦”是人大脑的脑干部分在睡眠状态下发出的信号,这些信号使人感知到影像和声音。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梦”充满了浪漫的情怀,或是神明的某种安排,或是祖先传达的讯息,亦或是灵魂在神游过程中体验到的景象(即梦魂观念)。梦魂观念在历代文学作品中影响很大,屈原的《楚辞》中“昔余梦登大兮,魂中道而无杭”,把梦视作魂游,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中“忽寝寐而梦想兮,魂若君之在旁”,梦中远去的爱人又来到君王的身旁;李白的《长相思》中“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灵魂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于天地山河。“梦”在古代典籍中还承载着哲学的使命。战国时期的《列子》记载了蕴含哲理的古梦。《庄子·齐物论》记载的“庄周梦蝶”以梦境与现实若即若离的状态,表现对人生、现实主体存在性的怀疑,透视人生的虚无,召唤精神的永恒,体现了道家学派的哲学思想。   “梦”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绵延至今,是中华民族特定审美理想的寄托,并发展成“梦文化”“梦文学”,成为中国文化、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文学创作中,作家往往通过“梦”来表达人生的哲理。曹雪芹的《红楼梦》通过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来说明人生的无常。孟晖继承了中国古代的“梦文化”传统,在小说《盂兰变》中创造了富含个性的“梦”意象。
  “梦”是小说《盂兰变》的关键,梦境与现实以一种自由的方式在小说的叙述中交替呈现。宜王居于洛阳的别业,如履薄冰地长于深宫;柳才人居于长安的九成宫,日夜与机杼为伴。柳才人在梦中与化为小金蛇的宜王在小说的一开端就相见了,此后,宜王一次又一次地在熏香的梦中与柳才人相会,但是,在真实的世界里,两人直至小说的结尾才首次见面。梦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一个固定符号,梦将人物内在的心灵世界与外在的客观现实缝合,梦里梦外的交替敘述,孟晖通过神秘感显现宿命感,挖掘悲剧命运背后的历史原因。
  作为至高无上的女王,武则天权威的阴影遍布现实生活的每个角落。仪容丰美的宜王命途叵测,只有在梦中才能摆脱现实的血腥与阴谋,获得安稳的感觉。心灵手巧的柳才人常年在幽僻冷宫中穿梭引线,织就了一个绚丽的梦境。小说通过武则天的孙子宜王李玮和九宫才人柳贞风灵异交往的梦境,书写荣华与权势的虚幻,人事兴亡尽含于“变”中。小说中的悲剧既是偶然又是别无选择的必然,由梦编织而成的小说,既有历史盛衰的无可奈何,又是集体的传统在个人的想象中重构、传承。
  从时间的维度来看,宜王追随一次又一次随缘而起的梦境,远离了宫廷的阴谋与杀戮,消弭了现实的异变权谋;从空间维度来看,梦游九成宫超越了地理的局限,将素未谋面,又在东宫事件中关系最为密切的宜王与柳才人联系到一起,体现出禅意的时空观,表达人物内心深刻的孤独感。梦是对自我命运无法把控的异化形态,体现了人与人、人与自我的灵魂在重重冲突中艰难地超越。小说在叙事上横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既有男性视角也有女性视角。小说妙用中国传统的美的表现方法,带有《红楼梦》的通灵之说和感伤情调,尤其是对“象”与“意”水乳交融的理解,传递感知经验,像生命的隐喻,塑造出有生命质感的人物,触及活态的人生,表达出文化深度的情感哲思。
  随着现实与梦境的来回穿梭,小说中的人物经历着两种不同的时间维度,虚实相生,时间与空间界限的模糊与融合,是对传统文化的追溯和引申。小说在文化背景中关注生命本体和生存方式,在心入、情入的书写中,历史不再是不会言说的文物,而是穿越时空意味深长的独特风景,有温度,触手可感;有情怀,发挥出现世的作用。梦境与现实交织,其社会功能与象征意义呈现多元的层次感,呈现出多层面、多角度的空间对生命意义的探寻。
  以追忆的方式再现往事,宇文所安认为“场景和典籍是回忆得以藏身和施展身手的地方,它们是有一定疆界的空间,人的历史充仞其间,人性在其中错综交织,构成一个复杂的混合体”14。梦境与人生真相的交错,梦的结束也是现实生命的结束。孟晖借梦境抒发对于时间和空间无限追问的情怀,将读者引入宗教的维度去思索,在历史本身的有机生命中感慨历史,感慨人生。
  小说借小金蛇一次次为柳才人带来礼物,编织出人与人在伦理、政治、情欲、友情等方面的关系,刻画了一段辉煌与残酷历史中的爱恨情仇。小说在魔幻写实中传递着人生的一种整体况味:千古以来,无论王孙贵族,或是黎民百姓,谁都无法逃脱的人生无常,这就是人生的本位。
  结 语
  盂兰节是中国传统的鬼节,是跨越生死界限,通过祭祀使阴阳相遇的特殊日子。作为以历史为题材的小说,《盂兰变》淡化了对历史问题的思考和探讨,从琐碎的日常生活提炼出哲性的思考,在日常叙事中蕴藏着传统文化的元素:儒家的伦理道德、佛家的超脱禅意、道家的玄虚神鬼。小说在想象,阐释,再创造中丰富和传承传统,古老的思索成为传统文化精神的脉传,努力寻求历史真实与历史感性、理性的统一。
  孟晖用现代小说的形式传达古典文学的传统,注重中国传统文化氛围的营造,注重意合、气韵和具相,同时又善用现代视角重新审视传统,在流动的文字中感知先人的生命、情感和文化,身为现代人亦能感受到的远古人生的温度。孟晖关注普遍性的生存命题,以世俗生活为参照,在传统文化的回溯中,赋予对现代生存的启示,成为探求民族文化精神的路径。《盂兰变》在对历史与文化的展现中,包含思考人类生存更为哲学化的深层问题和精神追问。
  在艺术追求上,《盂兰变》血脉相承着古典与现代之间的美学联系,多种艺术元素的综合性创作与完美结合,用细密的笔墨精心编织一幅贯穿历史,呈现传统文化的写意画卷,文字婉美多姿。孟晖用精熟的写作技巧与浪漫情怀,展现传统文化多样、多重性,表现了内心的极度平静和对审美高度纯粹的追求。小说悠远深长的抒情诗意,细碎的生活场景旁枝逸出,随意展开,时而荡起几许浪花。孟晖在富有弹性的叙述上,深化了原有故事的神秘性,对传统文化进行跨时代的借鉴和交融。
  传统为新的文化的再生提供资源。《盂兰变》于传统古道,又在传递过程中创新,构筑过去,现在、未来相连的审美观照,敬传统又不守成,构成中华文化传统的“流”。孟晖通过讲好中国故事,展现中国风貌,阐发中国精神,用美构筑传统文化的圣殿,演绎出宽阔的空间和厚重的历史感。
  【注释】
  ① [美]卡尔·贝克尔:《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论历史与政治》,236页,马万利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② [美]杰伊·麦克丹尼尔:《生态学和文化——一种过程的研究方法》,曲跃厚译,载《求是学刊》2004年第4期。
  ③ 沈从文:《花花朵朵 坛坛罐罐:沈从文谈艺术与文物》,243页,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④⑥⑧ 孟晖:《盂兰变》,36、36、447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⑤ 赵联赏:《服饰智道》,203页,中国社会出版社2012年版。
  ⑦ 恩格斯:《评亚历山大·荣克〈德国现代文学史讲义〉》,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523-524页,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
  ⑨ 王德威:《熏香的艺术(序)》,见孟晖《盂兰变》,2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⑩ 芳菲:《万缕横陈银色界——孟晖〈盂兰变〉及其他》,载《书城》2008年第9期。
  11孟晖:《潘金莲的发型》,297页,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12顾净缘、吴信如:《地藏经法研究》,210页,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13余秋雨:《伟大作品的隐秘结构》,43页,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2012年版。
  14[美]宇文所安:《追忆》,32页,郑学勤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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