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味蕾的串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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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干菜


  那包干菜被扎成两个小捆,黑褐的颜色,是被流水洗过被太阳暴晒过在风里晾干过,是被岁月狠狠碾压榨取过后的干瘪与失真。
  望着手中这把在送来的人嘴里特别特别好吃的干菜,想着它曾经青葱水灵的过往,从土里发芽,一片叶子、两片叶子,终于在一个晨曦里成熟,油绿青翠招惹得路过的人们都要多看几眼。
  到如今的这般模样,我能猜测出它都经历了什么。
  但是,它们散发出一种跟所有高级香水或馥郁淡雅花香无关的,只属于它们在田间地头和光阴共谋的,特殊香味。是一种根植于烟火灶台,看淡了虚浮幻想后扎实的生活气味,沁人心脾令人开胃。
  如同老去,身体上有了越来越深的皱褶,脸上清晰可见的皱纹,也明目张胆地嚣张着。这是岁月赋予的权利,因为,这些都是我们恣意生活过的图章。

一块五花肉


  此时,要如何使用这小把的干菜,我内心没有现成的细节。
  有时候,做一道菜,我会拒绝询问,也拒绝在网络寻求方法。是的,做菜的乐趣,有很大一部分是能全凭想象。
  当然,所有的想象并非凭空而来,而是,你已经在厨房的油盐酱醋里战天斗地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江山。想象的部分,才会灵活多变并在心中长成“竹子”。
  约了父亲来吃干菜蒸五花肉,自然,对于牙齿不给力的老人家,干菜必须细碎,五花肉必须软烂,在这条底线之上,你就随便造吧。
  将一早在楼下菜档里买回来的那条肥瘦搭配完美的新鲜五花肉,在砧板上切了厚块,拿酱油腌制于一旁。简单地将整把干菜冲水去灰后,挑了刀架上最锋利的那把刀,开始用绵密的刀法,使暗力,对那菜梗子硬得像风干牦牛肉般的干菜下刀。
  密密碎碎的干菜,暗黄色的菜帮子褐色的菜叶,很快就铺展在砧板上,像失去生命似的,形散色衰得没有任何动人之处。被切碎的干菜,唯一诱人的,就是弥漫在厨房里素简又让人心动的那股子灵魂香气,那气味里汇集了阳光雨水星光和清风,还有时间的无情流逝。
  就像,年岁渐长,对容颜和欲念的张望,会逐渐让位于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心会变得更宽广,眼神也将重回纯净。如这手边的干菜,它们应该就是凸显气质和制造氛围的高手。

一只青花瓷碗


  如果某个卖菜的广东阿婆跟你说:这把干菜“好靓啊”,那一定说的是它能够成就一份五花肉的美好。
  清洗了两三道,水都是黄褐色的,感觉流水带走了干菜的一部分灵魂。浸泡一小时后,干菜的颜色并没有变浅,只是纤维中吸饱了水分子,多了些许柔软,软塌塌地在白色瓷盘里趴着,越发的不起眼。
  腌制在赤酱中的五花肉,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酱色已经完全吸收到肉身上。
  不粘锅下少少菜籽油,将变了色的五花肉块放进锅里,听见火苗舔着锅底蹭蹭升温。肥厚的肉块在锅里嗞嗞欢叫,原本年老肉弛的肥肉瞬间变得浑圆紧实,如遇热回春。油脂溢出来,香气扑鼻。
  油鍋里的五花肉们个个精神抖擞,玩得太欢了不时炸出油星。厨房里,乍然奏响交响乐的顿挫分明,将你带进指挥千军万马的意境。
  怎样算是火候到了?我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到。
  锅里的热油和有点缩皱颜色漂亮的五花肉,在欢腾幸福的高潮之后,开始出现某种过于满足的轻微疲态。赶紧将挤干水分的干菜放进锅里,看吧,热油与肉身与干菜相遇后,每一点干菜都在油水里被滋养激活,没有一块五花肉能逃出干菜的纵情拥抱与亲吻。
  它们都不再是两个小时前的五花肉与干菜了,它们是爱了的彼此。
  爱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如此,你爱过,你才知道;没爱过的,听人说起来,会以为是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肉与菜缠绵交融时,撒薄盐。起锅,盛进略显粗糙的青花瓷碗里——你知道干菜五花肉跟粗糙的青花有多配吗?
  送它们入压力锅,30分钟。

一碗干菜五花肉


  将这碗漂亮得要命的干菜五花肉摆在父亲面前,我眼痴痴地等他夹起一块粘裹着细碎泛着油光干菜的肥瘦得当的五花肉,放进嘴里。
  他先吃一块猪骨汤里的胡萝卜,又夹起一块烧茄子。
  等得心焦的我终于看到他夹起一块完美的干菜五花肉,郑重放进嘴里。
  “怎么样?烂了吧?好吃吧?”我追命三连问。
  “你自己尝一块嘛。”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带着大块肥肉的五花肉在我的筷头上颤颤巍巍,入嘴,脂肪在舌尖如花蕾绽放,瘦肉酥而不柴,干菜搭在其间,激发你的灵感带来饱满得无懈可击的味觉。
  这时,父亲开了口。每次周末相约父亲吃饭,如果菜合口味,他的兴致高,就会讲起我最喜欢的,那些前尘往事。
  1960年代初,他在航校读书,困难时期,学校饭堂里只有酸菜配白饭,年轻人,没有荤食,不经饿,总是刚吃完饭就又饿了。“肚子饿的感觉,太糟糕了。”父亲摇头叹息。
  有一天,正一口酸菜一口白饭地吃着,猛然,嘴里的平淡的味觉信号爆出一个巨大的烟花——是一小点的油渣,一点煎过油之后炒进了寡油酸菜里的油渣。
  他像咬了沙粒一样地停顿下来,珍惜地体会那一点油星肉味的质感,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60年过去了,一个人,仍历历在目般的记得饥饿的青春时光里,一片小小油渣无意间落入唇齿间的巨大惊喜,这大约就是时光与味蕾串供后达成的最为一致的美味协议吧。
  如今,日子的丰裕也许冲淡了许多滋味绵长的体验,但在食物中,我们总能找到活在人间的百般滋味。有时候,我们可以用一块油渣或一碗五花肉来落实生活,而不是没心没肺地路过或空洞地去梦想生活。
  父亲一边沉浸在回味里,一边又夹起一块沾满碎干菜的五花肉——真好吃。
  (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日子有声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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