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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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去世后,母亲似乎被抽掉了筋骨,突然苍老了许多,她的强势性格好像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变得让人惊诧。
  英子大姨最了解母亲,她对我说,多陪陪你妈,别看你妈表面强大,内心很柔弱。为了缓解母亲对姥姥的思念,我尽量挤出时间,陪母亲闲聊。
  往日沉静的母亲变得絮絮叨叨,她说,你姥姥命不济,一生吃尽了苦头。
  印象中,姥姥是个幸福慈祥的老太太。
  说心里话,刚开始,我只是尽一个儿子的孝道,想多和母亲唠扯,驱散她对失去亲人留在心头的阴翳。母亲讲姥姥的往事很零碎,用东一榔头西一镐头也不为过。听着母亲断断续续地讲述,我对姥姥有了新的认识。姥姥的身世让我有了探究的兴趣,并时不时追问母亲些什么。
  母亲说,少女时的姥姥漂亮得成了家人的负担。
  姥姥家很穷,十里八村出名。姥姥呢?俊的也是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孩漂亮是好事,生在富裕人家是锦上添花,但是漂亮的女孩生在穷苦人家命运往往不会太妙。
  姥姥父母的担心没有错,那是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女人普普通通还好说,像姥姥这样光彩照人,真不好给她选择将来的路。自己家穷得月亮当灯,风扫地,想给姑娘找个殷实人家,门不当户不对,纵是男孩同意,男方家长大多不会认同。把闺女嫁给穷棒子吧,真是舍不得,怕毁了水灵灵的花朵。把孩子嫁给富人家当填房或当小吧,心又不甘。
  应了俗话说的穷家养娇儿这句话,别看姥姥家家徒四壁,却把姥姥视若掌上明珠,重活、累活从不让姥姥干,姥姥专攻女红,手艺精湛得谁看了都啧啧称奇。姥姥也知道自己貌若天仙,内心娇宠自己,对穷棒子的孩子根本不放在眼里,眼睛整天往天上看,好像天上有她前世的情人。姥姥的父母也不像那个时期的父母,私自给孩子做主,许配人家。姥姥成了远近闻名的传说,只知其人,却没有人登门给提媒。不是没有,是几个媒人卷了面子,不敢再上门提亲。
  老人着急,姥姥心里也常常焦躁。姑娘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之凤,老不出嫁留家里也不是个事。可也不能乱点鸳鸯谱,眉毛胡子一把抓,胡乱找个人家嫁了不是?
  当时本地最有钱的人,叫宫喜才。家有良田上千垧,骡马百匹,城里还有榨油坊、染坊等产业,日子滋润得没法说。宫喜才虽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和乡亲们说话办事倒也和善,从不摆谱拿架子,逢年过节有时还打发下人给穷苦的人家送些米面。总的来看,宫喜才还算个好人,可是他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宫喜才年届四十,和原配老婆结婚二十多年了,老婆的肚皮一直无风无浪,还没生个一男半女,宫喜才急得常常茶饭不思,眼冒绿光。这么大的家业,没后人,搁谁身上能消停得了?
  按说像宫喜才这样的人想找二房,女人如过江之鲫随便挑,可他却偏偏瞄上了我姥姥,可见女人漂亮人人都喜欢。宫喜才找了当时本地最有名的媒人小白仙,委托她到姥姥家提亲。小白仙虽是女流之辈,传说却是个很奇妙的人物,游弋于平民、官府、商贾乃至山寇之中,凡是小白仙参与撮合的事情,不知为何各方都给足了面子,十有八九能成。
  究竟小白仙是神是妖是鬼是魔说法不一,总而言之,黑白两道都给面子,其中玄机谁也说不好。中国农村像小白仙这样的人,村村都有。我到姥姥故乡的时候,关于小白仙的传说数不胜数,这里不赘述。
  平常小白仙不会把姥姥这样的人家放在眼里,但是宫喜才让她去做的事,她不会拒绝。小白仙扭着水蛇腰来到了姥姥家的院子里,看到头上有两只喜鹊喳喳地叫着飞过,兴奋地说,东家呀天都知道喜事临门了,天大的幸运降临到你们家了。
  姥姥的家人战战兢兢、受宠若惊地迎候着小白仙。小白仙是察言观色的行家,对不同的人拿捏得分寸相当到位。看到姥姥家的现状,小白仙开始讲穷人过日子的艰难,看到常年生病卧床的姥姥的母亲,痛心地说,不都是钱闹的,如果有钱这点小病哪能常年经受折磨。看到姥姥,小白仙说,好在你们家有这样一个漂亮、贤惠、懂事、知道孝敬、疼爱父母的闺女,可不能胡乱嫁人,辜负老天拯救你们一家人的希望。接着对姥姥嘘长问短,有婆家没有?姥姥的爹一一回答。小白仙不急不缓不咸不淡地说,眼下真有个好茬儿,一旦你们家和他们家联姻,你们家将来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掉进了福坑,哪能像眼下这样穷苦不堪?沉默了一会儿,姥姥的父亲期期艾艾地说,俺姑娘哪有那福气。小白仙说,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你家姑娘一脸喜幸,有人老早惦记上了。然后小白仙把宫喜才天翻地覆地好一顿夸。不用夸,姥姥一家太了解宫喜才了,姥姥家是宫家的佃户。说起来,姥姥的爹对宫喜才是有些好感的,不说宫喜才一表人才,单说宫喜才对穷苦人家还能说得过去,不像一些有钱人为富不仁,对穷人恶声恶气。有一年大旱,庄稼歉收,免了很多人的租子,口碑还真不错。好印象归好印象,也不能说姥姥的爹一点没动心,但让姑娘给人家当二房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也怕委屈了孩子,更怕乡里人说三道四弄些难听的话出来。
  小白仙看火候差不多了,让姥姥一家好好地想一想,扭着屁股走了。
  小白仙把难题扔给了姥姥一家人。姥姥的父母特别为难,答应吧怕亏了女儿,毕竟是二房;不答应吧又怕错过了天赐良缘。姥姥听了小白仙的话,内心深处有些向往,也有些本能的委屈抵抗,没出阁的姑娘怎么表达?
  姥姥一家瞻前顾后的当口,发生了一件改变姥姥一生命运的大事。
  那天月黑风高,北风像狼嗥般地拍打窗户,阴森森的吓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家家早早关闭了门窗,熄灯睡下了。
  风在外面肆虐张狂地刮着,村里的狗狂吠起来,连成一片。惊醒了的人们不敢点灯,黑暗中睁大双眼向外面瞪视张望。
  呼哨声由远处响起,一哨人马席卷过村街,嘚嘚的马蹄声在夜空里张扬地传扬,震荡着人们空荡荡的心。恐慌和惊惧在夜空中荡漾,人们心里明镜似的,不知哪个山头的胡子下山了,不知谁家又要遭殃了。
  日升三杆,听到外面风平浪静了,人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打量,看看天看看地闻闻空气,确信没有危险才大着胆子打开了门。相互一串通打听,才得到了准信,昨天夜里卧虎山的几十个喽啰到村里没抢金没抢银没放火没杀人也没强奸妇女,而是把姥姥这个大活人抢上了山寨。喽啰们放话说,大把头狂海捞月丛蝎子说了,三天后山寨要大摆宴席,娶姥姥做压寨夫人。姥姥父母体若筛糠,吓傻了,哪里能说出半个不字,任凭山贼把姥姥架上了高头大马,呼啸而去。   姥姥的爹肠子都悔青了,痛快答应了宫喜才多好,早一点让女儿过门,哪有今天这事端。可惜后悔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酒喝,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老俩口唉声叹气,想不出搭救姑娘的办法。姥姥的爹木讷地坐着,别看他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脑袋却逐渐地恢复了灵性,一星火在脑海中一闪一闪地燎原成一片,从懵懂状态清醒了过来。现在也许只有宫喜才出面应对,才能扭转这让人揪心的局面。
  姥姥的爹急三火四地来到了宫喜才的家,低眉顺眼地说明了来意。宫喜才还算客气,让下人给姥姥的爹搬来了凳子倒了茶,和蔼地让姥姥的爹慢慢说。姥姥的爹大意说,只要宫喜才能想办法救出姥姥,一生当牛当马当奴怎样都行。
  宫喜才早已知道姥姥被山贼掠去,也正闹心。他沉思着不说话,姥姥的爹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掉了一箩筐。姥姥的爹想,为了救女儿即刻死了也在所不惜。姥姥的爹看宫喜才不说话,想跪下哀求。刚刚站起来,宫喜才说话了。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说,作为一方乡绅也有庇护百姓的责任,这样吧三天之内我会给你说法。姥姥的爹心里有了一丝亮光,唯唯诺诺知趣地走了。
  宫喜才没有食言,一来确实出于道义,将心比心,谁家的姑娘让山寇糟蹋了心里能是滋味?二来呢,姥姥对他的诱惑力确实太大了,听到姥姥被掳掠的消息,出于男人的本能,心里也如狂涛汹涌酸水翻腾,多好的姑娘怎么能让土匪霸占,这口气过不来嘛!自这事发生了,他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解救姥姥。
  宫喜才来到院子里,遥望天际思谋良久,再三权衡利弊,他想好了,此事不能硬打硬拼,和山贼结了梁子,以后麻烦太多,要用软手段解决问题。轻移脚踵踱步走了几个来回,捻断了几根胡须,又想到了小白仙。
  宫喜才吩咐管家,快快备轿请小白仙到府上来。
  少顷,小白仙姗姗下轿。笑嘻嘻地说,大东家啥火烧眉毛的事急三火四请哀家来。
  宫喜才直视小白仙,沉吟片刻发问道,你可知道那谁家的姑娘被山上的人劫了去?
  小白仙说,大东家,这事我早听说了。
  宫喜才说,我琢磨再三,想让你带一封信到山上走一趟,想法救下这姑娘。
  小白仙打了一下艮,说,大东家啊我一个小女子,笨嘴笨舌哪有这个本事?那些翻脸比脱裤子还快的东西,一句话说不相应,我还能活着回来?
  宫喜才直眼盯着小白仙说,你放心上山,肯定没有性命之忧,你走一趟我也不会亏待你,无论事情成与败,回来后在我的地界可任你挑十亩好地。
  宫喜才没有打诓语,他的家业这么大,之所以土匪不来骚扰,每年暗地里都真金白银的送上山孝敬,这些话他不能给小白仙说。小白仙心里也明镜似的,她和山上的人协调过多次事,那些匪寇需要她这样的人,不会杀了她,不然山上的人如何和山下的人沟通,谈判赎金、人票的事?小白仙故意拿捏,显示自己的重要。
  宫喜才开出的价码的确诱人,小白仙心动了,嘴上却说,钱财是好东西,如果命没有了,纵然有万贯钱财还不等于零?!
  宫喜才看透了小白仙言不由衷,说,我这个人吐出的唾沫都是钉,多暂欺哄过他人,何况人命关天的大事。
  小白仙扭捏作态,说,大东家说远了,乡里乡亲您这是高看我,我豁上这把骨头也不能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宫喜才说,事不宜迟,大车备好了,我让四个家丁护着你,即刻出发。
  来到山寨,小白仙以为看到的是幻觉。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看到的场景还是让她惊讶,屋正中的墙上白底黑字一个大大的奠字,一口绛红的大棺材停放大堂中央。喽啰们脸色阴沉,披麻戴孝。不对呀,不是要给大把头狂海捞月办大婚办喜事,怎么成了丧事。别看小白仙经历的场面多、巧舌如簧,此刻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发梢,她急忙掏出信哆嗦着说,哪谁……宫喜才宫老爷让我带封信到山上。
  喽啰把信传给军师笑看落花,军师打开信看了片刻,在二把头棉里藏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二把头暴怒而起吼道,你是为那个丧门星来的,给我拿下,明天一起埋了。几个手下欲冲向小白仙。小白仙吓得脸如死灰,平时灵活的脑袋涩滞如顽石,口舌笨拙,好不容易喊了出来,我是送信的,两军开战还不斩来使呢!
  军师笑看落花喊了一嗓子,且慢!
  然后对二把头棉里藏针耳语,棉里藏针频频点头。二把头用眼瞟视小白仙说,你给宫大财主捎个话,后天正午以前给山寨送来两千光洋、金条五十根,我可以放人,不然我要活埋了那丧门星,下山烧了她家。
  小白仙脸色乌青,都快尿裤子了,点头如鸡啄米般,不停应答着。
  小白仙连夜赶回宫家,向宫喜才说明了山上的意图。
  小白仙哪里知道,山寨抢回姥姥后发生了大事。
  抢姥姥上了山寨,大把头狂海捞月看到姥姥娇嫩得让人心疼,心想将来身边有如此美人陪伴,也不枉为人一世。心里美啊,传令下去摆庆功宴,喝个通宵,喽啰们一呼百应,张罗起酒席。大把头喜过了头,挨桌给兄弟们敬酒,一边喝一边说,以后你们漂亮的嫂嫂就是山寨的总管,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一碗接一碗地喝,喝得是昏天暗地,东倒西歪、胡言乱语。大家高兴,起哄说,大哥娶大嫂,晚上耍流氓,来年生个小皇帝,一起打到京城去。
  乐极生悲,走路踉踉跄跄的大把头狂海捞月一头栽倒地上,几个兄弟摇摇晃晃想把他搀扶起来,刚近身,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大家惊得酒醒了八分。试着扶起大把头,狂海捞月身体柔若无骨,瘫软如泥。手下手忙脚乱把他抬进房间,不出半个时辰没了呼吸,身体发硬莫名地归西。
  听小白仙说了山上的情形,宫喜才心里不免暗喜,天公帮我啊。大把头狂海捞月不死,恐怕不是钱能摆平的事,如今他死了,事情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虽然山上提出的价码高了些,宫喜才还是能接受,他对姥姥的向往,如磐石一样坚不可摧不能更改。应了一句话,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宫喜才筹足了钱,送上了山寨,顺利解救出了姥姥。
  姥姥一家惊魂甫定,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在小白仙的带领下,到姥姥家下聘礼。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让姥姥的家人惊讶不已。穷人家哪见过这些奢华的东西。   姥姥家怕出异端,择了吉日把姥姥轰轰烈烈嫁进了宫家。老一辈人说,那场面铺排得没法说,十里八村的人都去吃流水席,至今讲起来还让他们咋舌不已。
  新婚之夜,宫喜才兴奋的死去活来。因为他和姥姥云雨后,看到了姥姥身下洁白的床布上盛开了一朵嫣红的花朵。宫喜才真没想到,土匪送回来个囫囵身子。宫喜才想好了,过几天还要犒劳山上的众兄弟。
  姥姥在小家小户中长大,按说进了大户宫家,应该得适应个阶段。可是姥姥一点不缩手缩脚,对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佣人的伺候毫不怯生,好像是这个环境里长大的,得体而自如。看来姥姥真是天生的富贵命。比姥姥大近二十岁的宫喜才把姥姥当成了心肝,一时看不到就抓肝挠心的难受,比抽大烟还上瘾。姥姥在宫喜才阳光雨露的滋润下,一天变得比一天美丽,漂亮得没有词可以形容。姥姥整天穿得花枝招展,逍遥自在,无论男女老少看到了姥姥,都会呆愣的盯视姥姥,直至姥姥的身影消失,他们的魂还没回到身上。
  有姥姥这样的美人陪伴,宫喜才似乎也焕发了青春,天天心情愉悦,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希冀。宫喜才变得越来越和善、博爱,对穷苦人都会适当的施舍。认识宫喜才的人都说,宫喜才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身上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仁厚。
  宫喜才的大老婆是个宽厚之人,把姥姥当作妹妹看,啥事情都依从姥姥。姥姥毕竟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骨子里缺少大家闺秀的底蕴,自小穷苦出身的她,可以说一下由地狱升到了天堂,面对陡然安逸舒适的生活,内心的私欲很快极度地膨胀。加之宫喜才的偏袒和放任,后来变得有些骄横了,在宫家说一不二。
  宫喜才念着大老婆毕竟是结发夫妻,时不时到大老婆那里光顾一下,姥姥的小肚鸡肠怎能忍受了,每每这时姥姥都发疯般地和宫喜才闹个没完。宫喜才从骨子里爱着姥姥,他就收敛了许多,有事没事不敢到大老婆那儿。后来姥姥做得有些过了,先是把大老婆赶出了正房去了厢房,再后来赶去了下人住的偏房,还像对待丫鬟一样故意指派大老婆干东干西。开始宫喜才还干预,后来架不住姥姥的撒娇、胡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了,大老婆的境遇每况愈下。姥姥嫁到宫家不到两年,大老婆暴病而死,乡间是有些非议的,但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大老婆娘家没说什么,二姓旁人还跟着掺和个啥?
  姥姥完全失去了节制和约束,变得愈发不像个本分的女人了,她开始三天两头和宫喜才套上大车到附近的大集镇上听堂会,吃馆子。宫喜才毕竟比姥姥岁数大了一大截,经不起车马劳顿,渐渐不大陪伴姥姥了,再后来宫喜才任由姥姥自己到镇上胡闹快活了。姥姥可好,贪恋浮华,有时候在镇上留宿,宫喜才不说啥,这样助长了姥姥的气焰,偶尔会在镇上滞留多日。宫喜才看不过眼,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姥姥完全当成了耳旁风。说重了,姥姥不是发疯般地闹,就是更长时间的不回家,在外游荡。
  姥姥越来越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对穷人刻薄无情。姥姥是穷苦人出身,脱离苦海的她,应该同情、可怜穷人,可她却反其道而行,对穷人更加恶毒。这样看,后来姥姥作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符合她的出身和性格。
  当时,传出了姥姥的绯闻,说是姥姥和住在镇上的日军少佐冈村有了些不清不混的关系,乡间传的生动有趣,有鼻子有眼。过了不长时间,发生了一件让乡邻痛恨、切齿的事。姥姥不知用什么手段,将张佃户家的二丫引到了镇上日本人的炮楼里,二丫不堪冈村的凌辱,一头栽下炮楼身亡。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像宫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与红、黑、白道有些来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然宫家不会有平安日子过,乡邻们也不会有舒坦的日子过。从良心上说,大家还是感激宫家的。和日本人表面上有些眉来眼去,大家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出了人命,此事在乡间引起的愤怒,比十二级台风还强烈。揩屁股的事还得宫喜才出面,他赔了二丫家很大一笔钱,风波才算平息。
  姑娘做出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姥姥的父母哪还有脸在村里生活下去,趁夜匆忙离开了村庄,流落他乡,下落不明。
  姥姥收敛了不长时间,又开始更加疯狂地放浪形骸。姥姥完全破坏了宫家在乡间民众中良好的印象,也为以后的生活埋下了天大的祸根。
  天变了,地变了,风向变了,就连鲜花盛开的方式也变了。
  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在这片土地上拉开了序幕。宫喜才是这地界上最大的地主,当然是首当其冲的专政对象。说心里话乡邻对宫喜才不但没有深仇大恨,心里还有颇多的好感。通过工作队一次又一次动员、鼓动,失去二丫的张佃户站出来揭露了姥姥几年前害死姑娘的事。大家一想,宫喜才虽然是老好人,身上没啥劣迹,姥姥身上的毛病可老去了。你一件我一件的揭发,矛头都对准了姥姥。
  这事急坏了贫协副主席聂大头,他不想姥姥被列为专政对象,而是要把宫喜才整趴下。为何?因为聂大头对姥姥觊觎多少日月了,如今这形势多喜人,大户都被整趴下,才有机会把想要的女人搞到手。
  聂大头何许人?
  聂大头是个年过三十的老光棍,整天游手好闲于乡里,属于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走哪哪是家的主。有钱了胡吃海喝,没钱了忍饥挨饿,水沟里的死猫烂狗也能弄家里煮熟了大吃一顿。有时还骚扰乡邻,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按说宫喜才对他不薄,时不时派人接济他点东西,年节还给聂大头送去热汤热水。下人对宫喜才说,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可怜他还不如喂一条狗。宫喜才总是叹口气说,来人世一遭不容易啊。
  从良心上说聂大头应该感激宫喜才才对,可偏偏聂大头恨死了宫喜才。半老不少的宫喜才娶了貌美如花的姥姥,让聂大头三天喘不好气、吃不好饭。当时情况下,烂仔聂大头娶个破头烂腚的媳妇都不可能,根本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嫉恨宫喜才。聂大头不这样想,他多少次梦遗、手淫都把姥姥作为臆想的情人。
  真是上天有眼,机会终于来了。
  看到乡邻们都对着姥姥开火,姥姥陷入不利境地,聂大头心急如焚,他左掂量右掂量想不出好办法。看到烈日炎炎下跪在台上的宫喜才和姥姥,聂大头真的怜香惜玉般地心疼,为姥姥捏了把汗。   批斗了多日,姥姥的罪状几十条,宫喜才还没有一条罪状。工作组觉得群众觉悟有问题,开会讨论,决定把宫喜才和姥姥分开单独审查,看有没有新的突破口。聂大头首当其冲提出由他主审姥姥,获得了同意。
  面对姥姥,聂大头像三天没吃饭的穷小子,面对一桌丰盛的宴席,横竖不知从哪下筷。从心理层面看,他对姥姥有一种敬畏心理。不是这次突如其来的运动,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他,哪能有机会和姥姥这样的人面对面的近距离接触。此刻聂大头变成了主人,姥姥成了阶下囚。看着姥姥,聂大头的眼睛都直了,面部变形,不是现场还有其他人,垂涎的哈啦子都快流出来的他,很可能温柔地向姥姥谄媚。姥姥是聂大头心中的神,聂大头不忍心对姥姥运用手段,他下不去手。凭女人的直觉,姥姥心知肚明聂大头的心思,她对聂大头不但没好感,乃至充满了从里到外的恶心。姥姥压抑着不表现出来,间或还暗暗送给他几个眼风,迷惑聂大头,故意拖延着时间,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聂大头的手下看到这种情况,真是忍无可忍,张佃户家的老大实在忍耐不住了,冲上前去,狠狠掴了姥姥两个嘴巴,说,臭地主婆子,讲清楚你是如何勾结日本人害死二丫的?血从姥姥的嘴边蜿蜒舒缓地流了下来。姥姥没有动,呆愣了片刻。不知哪根神经活跃了起来,猛然站起身说,我勾结日本人,我还帮助过游击队呢!姥姥的话让聂大头内心狂喜,他顺坡下驴,有了想法,他手一挥说,仔细说说。姥姥说她多次利用黑白道关系,向山里的游击队运送日本人封锁很严的红伤药,并说出了接货人。聂大头听了心中有了底数,却不露声色地说,你说的情况我们会核查,一旦撒谎你的小命可能保不住。聂大头一点没说大话,当时历史背景下,杀个人人痛恨的地主婆子,比捏死一只苍蝇还容易。可聂大头另有心计,他多少心里有点眉目,宫家当时确实与各方都有联系,如果姥姥说的属实,他拯救姥姥就有了妙方。
  姥姥说的游击队的接货人,正在不远的邻村搞土改,没费多少工夫就核实清楚了姥姥说的事。那个人证实,姥姥确实多次为游击队送来急需的药品和物资,解决了日军封锁后山里缺医少药的燃眉之急,不知挽救了多少负伤队员的生命。那人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当年有奸细打入了地下党运送情报的秘密通道,掌握了部分的接头地点和暗语,姥姥受游击队委托,运用美人计和日军少佐冈村周旋,解救了上级派来的地下交通员。后来还协助游击队查处了那名奸细,保全了山上的队伍。这事是否和二丫的死有关,那人没有说,组织也没有深查。姥姥的身份变得可疑而复杂不明,没人能给她定罪。
  姥姥惹下的那些事端,总得有人承担,给乡邻个交代,如此宫喜才成了替罪羊,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活了半辈子的宫喜才看明白了,这次不会像以前几方拉锯混战时,你方唱罢我登场了,底牌已经明晰,穷人真的成了主人,他只能是在劫难逃。作为丈夫宫喜才比谁都清楚聂大头心怀鬼胎,聂大头在姥姥面前的举动、神态、眼神看得出,对姥姥图谋不轨的想法很深。为了保全姥姥,宫喜才准备用积攒了几代的家财和身家性命来呵护姥姥,因为他把姥姥爱到了骨髓里。男人能喜欢女人到这种程度,不说是传奇,也真是难能可贵。宫喜才既然想好了,内心就没了畏惧。工作组还没用啥手段,痛快地交代了因害怕被乡邻分浮财,把家里的细软、财宝、账本、地契埋在了祖坟后三棵松树间的一块大石头下。同时,宫喜才承认姥姥干的坏事都是受他指使。
  干坏事的主谋者是宫喜才,姥姥是前台的傀儡和替身,姥姥暂时没人盯着,轻松了不少。
  工作组派人在宫家的祖坟起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等物品,没费啥事首战告捷,受到了上级的嘉奖和表彰。同时,上级指示,宫喜才是否采取了丢卒保车的策略,想隐瞒什么,决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深挖。通过深挖宫喜才身上的问题,在地区乃至全国树立典型,看地主阶级是怎样阴险狡诈,试图逃避人民专政铁拳打击的。经再三审讯宫喜才,没发现疑点。工作组一筹莫展,觉得没法向上级交代。聂大头巧使阴谋,提出不让宫喜才受点皮肉之苦,难以从他嘴里掏出真章。大家一碰头,都说聂大头说得对,我们对宫喜才太仁慈了,听说别的村把地主都吊起来暴打。看看宫喜才指使他小老婆干的那些坏事,身上一定还有更大的罪行。
  人们分光了宫喜才的房屋、土地、财产,心态出现了质的飞跃和变化,原来财富也可以通过这种手段获得,一些原先还摇摆不定的人感觉没尽早行动,吃了大亏,积极投身到揭露、批斗宫喜才的行列里。想想也是,同样是人,宫喜才为何生出来就过着优裕富足的生活,大多数人为何忍受着贫穷?其中的道理好像在一次一次宣传鼓动中变得突兀而清晰。千余人的大村落里,多数人不是蛰伏的思想苏醒了,而是看到曾经比自己还穷的人,可能一宿翻了身,有了房屋和耕牛,怎能不眼红呢?不能再落后了,不然分到的东西一定比那些站在前沿阵地上的人要少。面对着利益,有谁能心静如水无动于衷。于是乎,村落里的人由平静变得躁动,继而群情激昂、思绪澎湃,后来形成了轰轰烈烈的洪流,把旧世界踏得稀巴烂,直至变成齑粉。宫喜才可倒了大霉,谁对他下手越狠,越说明谁立场坚定。乡邻变得陌生了,批斗和游街,宫喜才轻则接受指责谩骂和唾液的洗礼,重则被青皮后生们拳打脚踢,衣裳被撕得褴褛不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背地里聂大头卸掉了在姥姥面前的假面具,心狠手辣想出了凶残的手段整治宫喜才。聂大头是从别处学来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弄人花招,没人探究,好像他驾轻就熟,骨子里就有。大家看到宫喜才被戏弄得死去活来,只是觉得过瘾、好玩、解恨。宫喜才原来过着让人倾羡的生活,一个老婆不够,还娶小老婆,便宜都让他占尽了,如今让他吃点苦头,这才公平。真是老天开眼,世道变了,大家能不开心吗?!人一旦邪恶,比任何野兽、毒虫都可怕千倍万倍。
  别看聂大头没文化,却爱玩点小高雅,他把用在宫喜才身上的刑罚起了有点意思的名字。这里撷取几例,以考量聂大头的想象力。
  之一:展翅飞。找两个广口瓶子,放在墙边,让宫喜才面朝墙,膝盖对准瓶口跪上,两脚离地,双手平举,不许动弹。从瓶子上掉下来,不打不骂,喝令继续上去跪着,最后人瘫软地爬不起来了。   之二:坐飞机。把宫喜才捆在柱子上,两脚平放在对面的椅子上,用砖头不断垫在双脚下,双脚逐渐升高。宫喜才没练过功夫,腿脚不可能那样柔软,会撕心裂肺地疼,直到昏死过去,用凉水泼醒。
  之三:鸡犬升天。捆住宫喜才的双手,吊在房梁上,双脚离地,不断在脚下面加重物,人的脊柱、骨关节一点一点被抻开,肌腱拉到极限,五脏六腑会痉挛,每根汗毛都会倒竖,生不如死。
  聂大头发明的这些整人方法,有个优点,没有外伤,的确高明。
  面对无休止的批斗、折磨,宫喜才彻底绝望了。如此下去哪儿还有尽头,自己交出了所有的家业,他们还没完没了,看来只有交出性命了。如此这种境况,宫喜才对生命没有留恋的了,如果说有,他放心不下姥姥。姥姥给他带来了快乐,同时也让他无所适从、万劫不复。他想如果不是姥姥做那么多恶事,人们不会这样从心里恨自己,自己也不会遭今天这样的罪。自己虽然家有千倾良田,却没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方圆多少里谁不知道。望着茫茫夜空,宫喜才轻叹口气,心说报应啊,这都是前世欠这个女人的。宫喜才认为人们这样整治他,是姥姥积下的冤。他哪里能明白,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纵然是个好地主,没有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历史洪流席卷,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到了生死抉择之时,宫喜才没一点责怪姥姥的意思,内心还是牵挂着她。宫喜才想,姥姥毕竟是穷苦出身,自己如果离开了这个世界,肯定不会有人再诘难姥姥了。想到这里,宫喜才长长吁了口气,毫无顾虑的实施萦绕脑海中蓄谋已久的计划。
  黑暗中,宫喜才轻声轻气地把衣服脱下,撕成了一条条。此刻他心静如水,细心地搓一根送自己上西天的绳索。至死宫喜才也想不明白,乡里乡亲的是什么让这些平时和和气气的人,说翻脸就翻脸了变得六亲不认,自己做过的善事也被篡改成了恶事。宫喜才没想到村东老实巴交的李家夫妇,也站出来揭发了他。李家夫妇常年有病,半辈子得子,还得了小儿麻痹,生活极度窘迫,为了让他们一家人能生活下去,农闲时宫喜才让他们瘸腿的儿子帮着整理农具,秋季帮着看看场院。是清闲不伤身体的活,工钱还给得多。村里每个人都一清二楚,是宫喜才照顾李家。如今却变了,李家夫妇在批斗大会上说,我儿身体都那样了,宫喜才还不忘剥削他,让我儿给他家当牛做马呼来呵去。现场没人站出来说明真相,还火上浇油,编造出更加离奇的故事。宫喜才看不懂这些曾经对他恭顺、低眉顺眼的人了,怎么忽然都变成了让人不能理解的魔鬼?
  翌日晨,看守打开羁押宫喜才的仓库,发现宫喜才已经悬梁自尽了。这事并没引起多大的轰动,因为当时地主被处决、群殴致死或自杀并不鲜见。工作组立即召集乡邻开了现场批斗会。宫喜才的死是对现行政策的不满,是地主阶级用极端手段的反动行为,是自绝于人民、死不改悔的抵抗行为。宫喜才的死没有得到同情,却让乡邻更加看清了他险恶的本质,让人们更加痛恨他。陪斗的姥姥看到宫喜才脸色乌青,眼睛暴凸,舌头伸出有半尺长,几次昏厥过去。人们更加兴奋了,嘴里高呼着,地主阶级贼心不死,一定要把他们批倒批臭,踏上亿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批斗结束,找来一张破炕席把宫喜才胡乱卷了,扔到村外的乱坟岗,喂野狗去了。据活着的老人讲,当时邻近几个村子都把死去的地富反坏分子抛尸荒郊野外。野狗都吃红眼了,有时大白天看到人都往身上扑,晚上一个人根本不敢出门。
  宫喜才的死,可把聂大头高兴坏了。聂大头内心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宫喜才的死让聂大头看到想得到姥姥的日子近在咫尺。聂大头向工作组提出,为了更好地改造地主婆子,他要娶了姥姥。工作组的同志对聂大头提出的要求并没感到惊讶,似乎这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工作组的同志说,老聂你的这种想法很好,对于加速地主阶级的思想改造很有实际意义,但是你要有思想准备,切不能被她给腐化了。聂大头说,我是铁杆的赤贫,你们了解我的根底。工作组的同志说,我们这就找她谈,尽快让你们结合。
  此时,姥姥正被管制劳动,经常会在田间地头遭到批斗,轻则让她自己查找犯错的思想根源,重则会被妇女们揪着头发胡乱地暴打一顿。姥姥每天都如在刀刃上行走,胆战心惊。面对姥姥受的苦,聂大头都看在眼里,内心也有隐隐的不忍和心痛,他不但不出面阻止,暗地里还怂恿个别人加大对姥姥的作弄。聂大头要让姥姥精神彻底的崩溃,这样他才有机会让姥姥缴械投降,被逼无奈投入他的怀抱。
  工作组找到姥姥说她和聂大头的事时,姥姥像做梦一样飘忽,思想虚无,一点都不真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态度。工作组的同志说,既然你不说话,这事就这样定了。工作组的同志都走出去很远了,姥姥还呆呆定在那里,像个木桩杵在地上。工作组的话,不啻是一颗能量巨大的炸弹,把姥姥的精神炸得成了漂浮的浮尘,七魂六魄刹那变成了灰,随风飞扬,脱离了她的身体,让姥姥变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空壳人。
  聂大头如愿以偿娶了姥姥。结婚当天,姥姥仍然像置身事外,没有激动,没有羞愤,没有反抗,没有恼怒。像一件道具任人摆布,更似一株无知无觉的植物,任人挪东挪西。
  当日晚,聂大头把家里的油灯拨到了最大的亮度,一丝一丝仔细地剥落姥姥的衣衫,细心端详又端详,此刻他好像摈弃了日常中的猥琐、卑劣、粗俗和下贱,变成了老到的艺术家,用心鉴赏着一件艺术品。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爱不释手,复杂的心境用一列车的词汇也难以装载。聂大头的手不时颤抖一下,脸一点一点肿胀起来,他变得狂狞、阴森、焦躁不安,内心有一万辆战车飚飞起来。他猝不及防将姥姥掀翻在床,纵身上马,如厮杀疆场的将士,扬鞭飞马兴奋得像猪一样嗥叫。姥姥呢?既不迎合也不拒绝,更没有呻吟,好像事不关己,没有丝毫的感觉,任由其搓弄、戏耍。
  聂大头翻身下马后,气喘如牛,每一根汗毛尖上都挂着细密的汗珠,在灯光的折射下,像一头诡异的怪兽,令人毛骨悚然。聂大头伸手拿过油灯端在手里,像寻幽探宝那样把油灯慢慢移到姥姥的面前,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下移动,不时停下来琢磨研究,生怕遗漏了微小的细节,直到将灯移至姥姥的下体,又一番细心的观察、端详。他在内心感叹,没有这次翻天覆地的伟大变化,哪能拥有这样的宝物,上天不负我啊。   聂大头天天在床上气焰嚣张,不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竭绝不消停。铁打的人也抵不住如此疯狂的房事。不出半年,聂大头走路上喘,冒虚汗,身体明显有些佝偻。村人讥笑他说,好东西也不能一天吃了,小心在那口井里淹死。聂大头不服地回敬道,享受着呢,你眼气不是?!
  姥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木讷、呆愣、目光空洞,时常对着一棵树、一株庄稼或太阳下的阴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谁都不知她说些什么。只是从来不和聂大头说话,只要看到了聂大头,就双唇紧闭,用眼睛的余光睃着他,不害怕不退缩,内容复杂而丰富。姥姥失忆了,忘记了从前的自己,村里的人都如是说。
  聂大头一天一天枯瘦下去,姥姥的肚皮一天一天膨胀起来。有的村人说,聂大头的功夫没白费,要抱儿子了。宫喜才努力下了几年的种子,也没发一棵苗。有的村人说,这聂大头还不知能否见孩子面呢?你们没看到,自从聂大头娶了她,原先多棒的身体如今皮包骨了,这女人克夫。大伙起哄说,聂大头觉得那是香菜饽饽,争死拔命娶家里去,说不定哪天会被那眼井给淹死。
  聂大头还没死,姥姥顺利生产了,是个男婴。
  也许是生产中的疼痛也许是别的原因,当姥姥看到身边的婴儿,再抬头看看身边喜形于色的聂大头,好像出现了幻觉。印象中姥姥一直和宫喜才过着幸福的日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聂大头?姥姥狠劲咬了一下舌头,场景没有转换,还是可恶的聂大头和襁褓中皱皱巴巴刚出生小孩的脸。姥姥闭上了眼睛,泪水一滴一滴的淌了下来,她明白了一切。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在欺骗自己,用意念控制着让宫喜才活在自己的身边,忘掉生活中发生的真实,屈辱地活着啊!记忆复活的日子,也是姥姥绝望的日子。
  宫喜才真的没有死,姥姥又看到了他,他还是那样白瘦而细高,略略有点驼背,穿着整洁干净,与姥姥细声细气地说着话。他说,我怎么能撇下你不管,这一年多,我从没离开你半步。姥姥扑在宫喜才的怀里,噎声地哭着。一阵恶臭的风吹进鼻孔,姥姥一抬头看到宫喜才脸色乌青,眼睛暴凸,舌头伸出有半尺长,像一张纸画飘到了空中,天空传来隐约的声音,我走了,你保重,我走了,你保重…………
  画面真实,突然戛然而止,姥姥一激灵睁开眼睛,看到聂大头像史前的怪物舔食着姥姥睡梦中流出的口水。姥姥心里惊悸地冒冷风,她强忍恶心一声不吭。聂大头一边吃口水一边用手抚摸姥姥的身体,他一时一刻不能放弃对姥姥身体的热爱,哪怕姥姥刚生产完。姥姥身上的鸡皮疙瘩连成了一片,还是忍受着,她要用身体麻痹聂大头。聂大头忙活了一阵,直奔主题,他卸掉身上的邪火后,头朝里沉沉地睡着了。
  听到聂大头鼾声起伏,姥姥摸黑穿好了衣服,她要逃脱这魔窟般的生活,无论是死是活。
  母亲不是亲历者,叙述姥姥的事情不可避免的笼统,缺少细节。姥姥从聂大头处跑出后,又经历了什么母亲并不知道。带着疑问,我到了乌哨市档案馆,找到了当年审讯姥姥的笔录。字迹虽然模糊,大体还能辨认出来,这样我才把姥姥的一生完整起来。
  姥姥轻手轻脚阖上门,走到屋外,夜黑的像打翻了的墨水,人根本没有视觉。姥姥打了个寒战,但她没有回头,想到聂大头比黑暗还恐怖,姥姥毅然踏上了亡命之路。
  姥姥的目的地是逃往大山深处的乌哨镇,宫喜才活着时曾带姥姥到过那儿。那里四面环山,山高林密坡陡,因为发现了一种用火柴就能点燃的优质煤逐步发展成了集镇。乌哨镇都是外来户,人员构成极其复杂,有山贼草寇、开小差的军人、下窑的苦力、沦落风尘的女子、杀人逃亡者、做小买卖的生意人等等,大家互不了解底细,便于隐匿。姥姥不敢停歇,按着记忆的方向一路狂奔。
  毕竟是弱女子,到第二天中午,姥姥别说站起来,爬的力气都没有了。连绵的大山,树木阴森,几声幽远的鸟鸣,更显出空旷和寂静,让人不寒而栗。姥姥想,死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总比和聂大头住在同个屋檐下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姥姥以为野兽来了,她无奈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被撕碎饕餮掉。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了,热气喷到了脸上,姥姥的眼睛更加紧闭。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大妹子,你还活着吗?深山老林里姥姥寻思可能遇到了山魅鬼怪,管不了那么多了,迅速睁开了眼睛,姥姥看到一张绛紫脸色的男子正蹲在自己的面前。姥姥惊讶地说,你是人是鬼?男子轻轻一笑说,当然是人,你看过我这样的鬼怪吗?
  男子轻轻扶起了姥姥的头,给她喝了点水,又给姥姥吃了点干粮。姥姥渐渐恢复了体力,坐了起来。男子说,你一个女人家,独自到这荒山野岭里多可怕!姥姥编诓说,要到乌哨镇走亲戚,迷路了。男子说,我也到乌哨镇,搭伴吧。
  姥姥看男子言谈举止像个正经人,俩人上路了。姥姥不言语,男子一路说个不休。他说,前方两军打得正激烈,自己怕死开了小差,回家怕再被抓去,到乌哨镇躲躲再说。
  走过了一山又一山,翻过了一岭又一岭,男子看姥姥的眼神有了些内容。也难怪,姥姥纵然灰头土脸,也掩饰不住美人的风韵。姥姥敏感,她尽量与男子拉开距离,躲避他眼里跳荡不羁的火苗。姥姥怎躲得开,深山老林里孤男寡女,姥姥无处可逃。
  无论从语言和肢体上男子开始显露出暧昧,姥姥装成傻大姐根本不接招。
  一日晨,姥姥正在小解,那男子从后面把姥姥击昏了。男子顺利得手,他享受完姥姥后,四仰八叉躺着均匀喘着气,享受从树叶间洒下的阳光。
  喘息之后,当他发现可能是因为自己下手太狠,姥姥还在昏迷不醒,甚至没了呼吸时,吓得他拍掉双手和衣裤上的枯树叶和草屑,消失在密林中。
  姥姥的命真大,幸遇三个闲来无事到林子里掏鸟蛋抓兔子的半大后生。看地上躺了个了不死不活女人,一合计用树枝做了个简单的担架,轻轻把姥姥移上去,走了多半日,抬到了矿主吴弓那里。矿主吴弓,为人还算和善,会些土医术。窑工下矿跌折了胳臂摔断了腿或磕磕碰碰的外伤不可避免,吴弓都在附近的山上采草药给医治,时间长了,大家都信服他。
  吴弓围着抬进来的姥姥看了一圈,为其检查伤处,令女帮工进行处理后,亲自上药诊治。   一夜无话。
  翌日晨,姥姥一睁眼看到吴弓,觉得非常面熟,有一种亲切感。
  姥姥的身体逐渐好转,服伺姥姥的女帮工一五一十述说着多日以来,吴弓为了救姥姥的命付出的努力。姥姥的心都酥了都化了,多好的人啊,为了个不认不识的人能有这样的义举,太难得了。姥姥想,自己好了一定要报答他,做牛做马也表达不了自己的心意。
  吴弓为何要全心全意地救治姥姥,这要牵扯出几年前卧虎山草寇劫掠姥姥的那件事。
  吴弓老早就认识姥姥。
  当年,吴弓是卧虎山贼窝里的军师笑看落花,强抢姥姥进山是他的计谋。
  姥姥当年的美不可能不惊动吴弓,吴弓当时只是山上小小的军师,要得到姥姥可以说比登天还难。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有窃取山上的第一把交椅。吴弓能说善辩,八面玲珑,城府很深,骗取了大把头、二把头的信任,凡事都让他拿主意。吴弓在山上的威信日渐高涨,他又采取小恩小惠网罗了一批手下。
  看到时机成熟,一日头目们正在议事,吴弓对大家说,大哥日夜为我们操劳,应该有压寨夫人日夜陪在大哥身边。
  众小头目都说,方圆十里八村只有那谁家的姑娘才配得上咱大哥。大家的意见很统一,都说除了姥姥,没第二个人能配上大把头狂海捞月。
  吴弓的这番鼓动,正中狂海捞月的心怀,他对姥姥惦记已久,盼着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众小头目七嘴八舌,挠到了他心头的痒痒肉。狂海捞月面色沉静,故意矜持。吴弓瞟了狂海捞月一眼,已猜中了对方的心思,转向大伙说,大哥不说话就是同意了,这事不劳大哥,我亲自带兄弟下山去办。
  吴弓导演的这一出戏,是戏中有戏。吴弓算计好了,待狂海捞月大喜之日,下毒将狂海捞月和棉里藏针一并毒死,自己坐上第一把交椅,顺理成章娶了姥姥。谁知那狂海捞月福薄命浅,抢姥姥上山的当日喝多了酒撒手人寰。特殊情况下,吴弓只有静观事态发展,另觅蹊径。
  凑巧小白仙受宫喜才委托到山上来说合,吴弓心中闪过一道亮光,霸占姥姥的事看来要从长计议。他在二把头棉里藏针的耳边低声说,大哥死了不能复生,不如我们狠狠敲宫喜才的竹杠,要些钱财。二把头想想也是,活埋了这妞对山上的众兄弟没丁点的好处,于是他狮子大张口,喊出了两千大洋和五十根金条的价码。
  宫喜才赎出了姥姥,娶了她。
  想放长线钓大鱼的吴弓没那么幸运,他的阴谋败露了。二把头棉里藏针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他原来就安排眼线关注吴弓,狂海捞月死后更是让人密切监视吴弓。一日让手下的人把吴弓的一个亲信给灌得酩酊大醉,那小子嘴上没有把门的了,吐露了真情。棉里藏针听罢,咬牙切齿,立即召集人马,要屠戮了吴弓。
  早有喽啰向吴弓通风报信,看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已有准备的吴弓席卷了山上的财物,领着几个贴己的草寇慌忙逃进了大山深处。躲避了数月,吴弓派人打探,得知卧虎山众匪寇起了内讧,人马四分五裂,不知了去向。吴弓这才大着胆子领着几个亲信来到了乌哨镇,隐名埋姓盘下了坑口,做正经买卖,成了个正常的人。
  乌哨镇鱼龙混杂,没人追究任何人的来历和去向,吴弓这人有点文化,会些占卜巫术和民间的医术验方,为人低调和善,有求必应,乐善好施,对矿工们不算狠毒,很快博得了人们的信任,站稳了脚跟。
  或许当年是因为惊吓,姥姥不记得和吴弓曾打过照面,只是觉得吴弓亲相,好像在梦中或前世就熟悉,如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自己的命,姥姥笃信是上苍的安排和旨意,吴弓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姥姥以身相许给吴弓,水到渠成,没任何悬念。
  吴弓也想,人生真是无常,怎么那么巧,碰上了姥姥?自己想得到的人转了一圈,还是得到了,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编排着每个人的命运?
  吴弓和姥姥生活在一起虽各怀心思,却做到了相敬如宾,姥姥想用真情让每个日子过得舒展、熨帖。姥姥越努力越想不明白,为何俩人之间好像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阻隔着,达不到恋人通常的贴心贴肝的情谊。时间稍一长,姥姥看吴弓对自己的仁义和笑脸都像是假的,不是发自内心,似假面糊在脸上,看着让人不舒服,甚至还会心惊肉跳,莫名的恐惧。姥姥糊涂了,怎样也找不出俩人产生嫌隙的原因。
  时间再一长,姥姥产生了要逃离吴弓的想法,几次她都尽力压抑着这想法。可是,这想法像生了根,发了芽,不断茁壮生长起来。姥姥暗暗劝戒自己,吴弓救了自己的命,对自己还恩爱体贴,如果偷偷逃走了,不是忘恩负义吗?
  姥姥和吴弓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俩人又不能消解这种重负。俩人越想要和对方亲近、示爱,暗生滋长的疼痛越剧烈。俩人都不想伤害到对方,整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后来,俩人的心理距离更远了,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还不得不纠葛在一起,那种痛苦,外人很难窥知。
  幸好,俩人生活了一年余,大军解放了乌哨镇。吴弓如烟云,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姥姥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得到了解脱又情绪异常复杂。几年后,吴弓被政府逮到,姥姥才知道了吴弓的真实身份,内心的滋味更加纷繁,这是后话。
  姥姥的第四个男人,伴随了姥姥的一生。
  姥姥与向春光结合,媒人是我妈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就是英子大姨。
  向春光在家乡的老婆,不幸患了疟疾,因为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乡村,加之那个年代缺医少药,不治身亡。当时英子大姨不满三岁,在家乡没人照顾,给送到了向春光的身边。英子大姨认生,谁都不跟,整天像个小尾巴跟着向春光。作为军代表,面对刚刚解放的乌哨镇,繁杂事务很多。有时还要进山围剿残兵游勇,危险性很大,不可能带着英子大姨。向春光每次执行任务回来,英子大姨都哭闹得浑身瘫软,人事不省。向春光看着孩子心疼,又无可奈何,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不能因为孩子拖了工作的后腿,也不能因为工作让孩子哭死吧。
  偶然的机会,英子大姨遇到了姥姥,英子大姨好像和姥姥特投缘,亲密的不得了,有姥姥在场,英子大姨不找向春光。向春光每次去执行任务,总是把英子大姨托付给姥姥照看。姥姥为向春光解决了大难题,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一来二去熟悉了,稍有闲暇,俩人常牵着英子大姨的手,出入各种场合,俨然一家人。看到这种情况,向春光身边的人说,你和这女人有夫妻相,没看你那驴性的女儿和她多亲。于是,撮合姥姥和向春光的婚事。姥姥虽然经历了诸多磨难,因为底版靓,女人味还是十足。向春光刚过三十,荷尔蒙分泌正旺盛,何况姥姥还那么心疼着英子大姨,怎能不动心?   姥姥看向春光穿一身黄军装,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办事干净利落,英武得耀眼,早有心意。再者她从心底怜爱着英子大姨,这小人儿,天生和自己亲近,好像是自己前世的女儿。经人两厢串通,俩人把行李搬到了一起,成了一家人,和和美美过起了小日子。
  别看向春光在外面风风火火,人有点粗糙,在家里很是细致入微,会体贴人,姥姥天天如沐春风,心情好,恢复了元气,变得俊秀美丽,婀娜可人。认识向春光的人都说,老向真是好福气,找了个天仙嘛!向春光心里甜蜜,姥姥人长得俊,心灵手巧,待英子大姨如同己出,家庭一团和气,谁看了谁羡慕,不知底细的人,还认为这原本就是一家人。
  英子大姨变化可大了,不像原来那样孤僻怕生人,变得乖巧伶俐,看到人该叫叔叔的叫叔叔该叫阿姨的叫阿姨,小嘴甜得好像抹了蜜,人人喜欢她。
  一次剿灭残匪的战斗中,向春光,哦,应该叫姥爷的左臂被炸断了,医好后转业,当了已改成乌哨县的第一任县长。
  姥姥对姥爷隐瞒了身世,谎称自小讨饭为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对于和吴弓生活在一起,姥姥说自己无依无靠,流落到乌哨身患重疾,吴弓救了自己,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吴弓被捉,让姥姥的身世大白天下。吴弓深知他的身份混杂,很多事说不清楚,乌哨解放时神不知鬼不觉潜匿他乡,不想逃亡中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暴露了他不一般的身世。吴弓经不住车轮般轮换的审讯,交代了曾经的历史,供出了姥姥。
  姥姥是解放区通缉的重要分子。姥姥从聂大头处逃跑的当天夜里,聂大头不知是长期房事过度还是突发脑溢血心脏病,死在了炕上。第二天贫协开会,左等右等不见聂大头,派人到家里叫。派去的人在门外喊了几嗓子不见动静,心说,这聂大头,整天搂着美人,乐不思蜀了。来人闯进屋里看到,聂大头脸如猪肝色,身体冰凉,已经僵硬,只有微弱的呼吸。毋庸置疑,姥姥是头号谋害聂大头的嫌疑犯。
  听说姥姥有了下落,姥姥老家的工作组火速赶到了乌哨,与姥爷接洽,要把姥姥带回去审查。当时姥姥已怀孕七个多月,姥爷不同意。双方谈不拢,争执不下。姥爷将匣子枪拍在桌子上说,纵然她是敌人,挺个大肚子跟你们回去,不死也会揭层皮,你们还讲不讲人道?何况她怀的是我的种,革命的种,谁要是动硬的,看我的匣子枪让不让!
  对方不让步,姥爷提枪向屋顶连开三枪,灰尘簌簌而下。再谈下去怕出人命,看说服不了姥爷,姥姥的实际情况又摆在那儿,请示上级同意就地审讯姥姥。姥爷为自己的蛮横,付出了代价,受了个大处分。
  三天三夜,姥姥一口咬定,她没谋害聂大头,聂大头怎么死的与己无关。
  三天里,英子大姨啼哭不止,要找姥姥。姥爷领着英子大姨去看姥姥,警卫不让见,姥爷险些和看守姥姥的警卫动了枪。姥姥在屋里听到了外面姥爷动粗的声音和英子大姨响亮的哭声,扑到窗前喊,老向,你一定要冷静,他们一定会还我清白,我没杀人。听到姥姥的呼喊,姥爷的心气陡然飘散,他消停了,英子大姨的哭声更加嘹亮了。
  大概是惊吓的原因,姥姥提前临盆了,生下了我妈。面对着刚刚生产的妇女和才出生的婴儿,加上姥爷不断地向上级反映,工作组鸣金收兵,对姥姥的审查暂告一段落。
  很多战友知道了姥爷的事,劝姥爷,天下女人多去了,她一个地主婆子,还和土匪姘居过,你图个啥?你是县长,要女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醒醒吧,我的同志哥!还有的说,你不怕她谋害了你,她身份那么复杂,和她睡一起都森瘆人。
  面对劝说,姥爷只一句话,你们懂啥?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姥爷的事,惊动了军区司令姥爷的老首长。老首长驱车几百里,亲到乌哨,与姥爷单独谈了两个多小时,让姥爷放弃姥姥,姥爷不松口。并说下狠话,丢命也不能丢了姥姥。看姥爷榆木疙瘩一块,老首长拂袖而去,临走说,能打硬仗,却经不起地主婆子的糖衣炮弹,是个咬着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的完犊子的玩意,以后有这犟驴好看的。
  姥姥的罪过大了:一是她是地主婆子,戕害过老百姓;二是有杀害聂大头的嫌疑;三是与草寇吴弓关系不正常;四是用女色迷惑革命干部。
  面对这样的女人和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姥爷鬼迷心窍,坚决不放弃和姥姥生活在一起。老首长听了汇报,一天一夜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支接一支抽烟,不时深深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说,中了哪门子邪,就是不知回头呢!?
  姥爷是他的警卫员,多次救过他的命,后来姥爷到连队,历次做战有勇有谋,成了不可多得的虎将。老首长想不明白,姥爷怎么会看上姥姥这样的女人,毫无道理嘛。理解与不理解,老首长采取了折衷的办法,降姥爷一级,对姥姥呢?老首长指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姥姥有罪,暂不采取行动,继续深入调查。
  后来听说,如果姥爷当时放弃了姥姥,姥姥可能命都不保。当时刚刚解放,局势很不稳定,像姥姥这样身份复杂的人,说不清楚某一件事,很可能被拉出去毙了。年老后,姥姥常常给英子大姨和母亲说,你爸当时略一松口,我可能今天骨头渣子都烂没了。
  姥爷救了姥姥一条命。更确切地说是老首长救了姥姥。
  历次运动,姥爷都是挡箭牌,受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凌辱。看到姥爷整天垂头丧气,姥姥细声细气地说,她爸,你和我生活添累赘了,看你整天不开心,不如我们分开。向来对姥姥俯首帖耳的姥爷红着眼睛大发雷霆说,你把我老向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一辈子我和你过定了日子,让所有人看笑话吧,哼哼,我看谁笑在最后。姥姥落泪了,不是为自己,是为姥爷。姥爷彻底断送了政治生命,遣送回原籍,管制劳动。纵然如此,也没打消姥爷爱姥姥的决心。下放农村后,姥姥像变了个人,没有了和宫喜才一起时那种乖戾的品行,和周围的村人相处的融洽、和睦,获得了很好的口碑。农村人是厚道和善良的,姥姥一家并没因是四类分子受歧视,相反得到了村里人很多的接济和帮助,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姥姥和姥爷俩人相濡以沫,度过了苦难的一生,可谓可歌可泣。试想,有几个男人能像姥爷一样,为了爱放弃诸多的诱惑,承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磨砺?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姥爷一家回到了成为地级市的乌哨,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姥爷、姥姥经受的苦难,和那个时代倒霉的人都差不多,我不多说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同事说的一句话,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可能是贤妻良母,嫁给另一个男人可能是暴躁的泼妇。我用这句话结束,不知是否妥当?
  〔责任编辑  廉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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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取西南地区云责川三省的上市公司为样本,利用2012年-2016年的数据,提取7个财务指标,运用因子分析法,构建评价指标体系,对其并购绩效进行评价分析.研究结果表明:西南地
【摘要】通过构建金融集聚水平综合评价指标体系,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对上海市金融业集聚状况进行了系统分析,发现上海市从2003年至2016年金融集聚水平逐渐加强,2016年的集聚水平明显提高,表明将上海市建设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的战略效果显著。  【关键词】金融集聚 综合指标体系 上海  一、文献综述  测度金融集聚水平的主要方法有单指标法与综合指标法,单指标法常用金融业区位熵、空间基尼系数等来衡量。但由于
【摘要】生产性服务业把日益专业化的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引进制造业当中,是二三产业加速融合的关键环节,山东省生产性服务业虽然发展速度较快,但与其他省份相比,其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体现得还不够明显,占生产总值的比重偏低,与上海、北京这两个政治金融中心相比差距更大,但是我们可以学习北京、上海先进的发展经验,进一步提高这三个产业对GDP的贡献度。  【关键词】山东省 生产性服务业 产业融合  生产性服务业是
德国是世界上名列前茅的创新型国家,无论是科研投入、专利数量还是创新密集型产品出口量都处在国际顶尖水平,这些成绩得益于其行之有效的研究与创新政策.面对日益激烈的国际
期刊
【摘要】随着临汾市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城镇边缘地区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也在不断增加。城镇边缘地区是城市经济增长和空间拓展的主要地区,该地区的剩余劳动力转移有别与其他地区,有着其独特的特点。本文以尧都区段店乡康庄堡村为例,通过调查该村的转移劳动力,发现女性的转移人数多于男性,这与通常男性多于女性相反。同时发现转移劳动力中,学历低制约着他们的转移,容易形成教育水平低的恶性循环。还指出了农村剩余劳动力转
【摘要】基于柳来河一体化区域2002~2014年城市工业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表明,资本和劳动力要素投入仍然是城市工业增长的主要源泉,而城市工业协同发展的空间结构效应尚未显现。在促进柳来河一体化区域工业协同发展的进程中,应完善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城市政府合作,建立产业协同发展机制。  【关键词】集聚经济圈 产业协同发展 空间结构效应 柳来河一体化区域  一、问题的提出  在国家和区域以构建集聚经济圈作为
摘 要:目前,新生代农民工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们有扎根城市的梦想,但是居高不下的房价对于收入低的新生代农民工而言却成了农民工市民化最大的"瓶颈"。解决农民工的住房问题已经成为城市的当务之急。本文在总结各地实践经验的基础上,认为应逐步根据农民工的收入水平将其纳入到各个层次的住房保障体系中,逐步形成农民工完善的住房保障制度。  关键词:新生代农民工;住房保障;必要性;对策    一、解决新生代农
For reducing the computational complexity of the problem of joint transmit and receive antenna selection in Multiple-Input-Multiple-Output (MIMO) systems, we pr
【摘要】随着国家大力支持普惠金融,我國互联网金融蓬勃发展。本文在对广西南宁市进行实地调研的基础上,结合广西南宁市互联网金融发展的现状问题,展望南宁互联网金融的发展趋势,提出南宁市互联网金融发展对策。  【关键词】互联网金融 规范发展 移动化 传统金融机构 跨界合作  互联网金融作为互联网信息技术与金融相结合的产物,自产生以来便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我国互联网金融之所以能快速发展就是因为我国金融包容性不
【百度词条】蓝鸢尾花语:暗中的思念。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  1  故事的主人公叫葛小云。此时此刻她正望着桌上的一株瘦小植物发呆。她对面的女人戴着大得夸张的太阳镜,几粒雀斑溢出来,在脂粉间漫步。  女人用小城少见的普通话说,老两口,一个八十六,一个八十五。有问题吗?  葛小云的脑子却在溜号,她面前的植物笼罩在盛夏的烈焰中,耷拉着狭长的叶片,连花盆都在收缩。女人见她不说话,眼窝在墨镜后紧了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