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电池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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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我们那儿派出所报到,接待我的是老陈。当时,他已是副所长了。以前,他是个乡村警察,一天到晚没事干,自行车后座上驮着那台老式收音机,隔三差五就到我们那儿的村子里巡逻。所以,收音机的声响起的意思也是警察随后就到。这时,一些老乡有事就赶紧站到街上去等。老陈进了村,他就跑上前去,小声在老陈耳边说:“警察同志,我这有个事情向你报告!”老陈下车,把后座收音机的声音扭小。他听那个人说村里人搞阴谋,毒死了谁家的猫。看老陈没反应,又说:“是不是不归你管?这可是大事。”老陈摇了摇头,一笑,又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无数次出现在老陈的那段生活里,他习惯了,在村庄里停停走走,跟老乡们交朋友。
  我从小听老陈的收音机长大,后来做了警察,还坐在老陈对面办公。我跟老陈提过很多次,可他一点也想不起我。
  “哪村的?”
  “月洼。”
  “月洼谁家的?”
  “我爹叫马三德。”
  “说认识我?哪天见见。”
  “我三岁他就死了。”
  “你现在多大?”
  “二十了。”
  “你有二十了?那我和你爹不认识,那会儿我好像还没当警察……”
  “我们村的人都说认识你。”
  我尊敬老陈这个人。每次,收音机里的声音,由女声变男声,年轻的男声变成老头的声音,我都主动去帮老陈买电池。我觉得,我爹就是认识他。可他老说,不对,不对。头几次出门买电池,老陈要嘱咐我,是一号电池。后来,我就知道了。当我手握一号电池走进派出所时,老陈提前把旧电池拆出收音机。我进了屋,他就把新电池接过去,插进收音机后盖,收音机里的回声立刻消失了,男声变回清脆。这种长59mm,直径32.3的电池主要用于老式手电筒、收音机,平时用的机会不多。
  现在,老陈指着桌上的旧电池对我说:“你是月洼的,是吧?记不记得这事?”
  这事怎么说呢?我记得。
  十年前的一个下午,雨还在下。我们那儿小铁厂的负责人忽然跑到派出所,说有人搞破坏。这种事在当时发生得并不是很多,老陈刚当警察,立刻警觉地意识到,说不定是一件大案呢!就和几个同事去调查,雨后的小路很泥泞,他们一路过来。一边听厂里人说,一边用树枝刮鞋上的泥。厂里的负责人指着一面有裂缝的墙一口咬定,这不是搞破坏是什么!有个警察脸上流露出的无奈立刻引来了厂里人的气急败坏。
  “你们觉得我没事找事么?”接下来,厂里的人指着墙壁的手指一杵一杵地运动起来。
  “这事说大就大。”他也瞪了眼。
  谁也想不到后来这件事会越变越复杂。调查就锁定在我们村。起先是把几个盲流轮流喊到大队部,问来问去,调查也没有进展。警察们就隔几天到我们那儿来一次,找找线索。那天,警察们来我们村调查,走在路上,正好遇上嚎啕大哭的小爪娘。那时,小爪娘正哭得昏天暗地,警察们看周围没人管,上去拉她。几个人都被搡出去,差点倒地。
  警察说:“你这妇女怎么不知好歹!”一听口音不是村里的,小爪娘才抹了抹眼泪,一看是几个大盖帽。她立刻转变语气,大喊着:“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我要告缺德的马小伟!”
  马小伟从小就特别机灵。很多孩子被他的恶作剧整过,现在他也快十一岁了。很多十一岁孩子考虑的事,在他看来都挺丢人的。跟伙伴们分道扬镳之后,有人问他考虑的是啥?他回答说,当然是大事。这么说久了,他身边的伙伴也越来越少。
  他家不远处有一条街,两旁是三百四十棵杨树,走过树林,可以到田地。后来,田地卖了出去,建起小铁厂。那条街被堵死后,这条小路就被人慢慢忘记了。马小伟发现那里适合做大事,就招呼小爪去。小爪比他小两岁,脑子还有点笨,鼻子上每天挂着两柱青鼻涕。鼻涕挨到唇沿,他就吸一吸。马小伟跟他说话时,小爪吸鼻涕的声音经常打断他。这时,小伟就站在对面,等他吸完再说。他们第一次到这条街来的那天,小伟问他,知道为什么选你么?小爪摇头,他就开说话了。说到一半,小爪开始吸鼻涕,吸好了小伟接着说。末了,小爪忽然点头。小伟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听明白了?小爪又点头。
  总结起来,马小伟带小爪来这条街并不是他们要好,小爪又笨又个小,小伟个头在同龄人里算高大的,又机灵,他们一块玩是因为小爪听话。小伟发现这点后就接受了小爪的缺点。
  “你过来看。”小伟站在厂房的墙下,跟小爪说,“我准备好了。”
  这时,小爪凑过去,在小伟兜里看到了电池。这是小伟考虑很久的事。小爪听他提过几次,这件事的到来伴随很多问题——电动汽车为啥可以跑?电子表为什么走字? 还有小红的洋娃娃为啥像活的一样唱歌?小伟说,都因为装上了这个!他摸了摸兜。
  这天,马小伟豁出积蓄在村里小卖店买了五节一号电池。他出门很久,还在想小卖店李婶把电池交到他手上时的表情,她大概很久没有生意这么好过了。她问了几遍:“一号吗?我们用五号比较多。可你要一号干嘛用……”小伟是经过考虑的,一号,一定要一号,一号电池的个头正合适,电力最大。他想,一个老太婆懂个屁!
  后来,李婶也是和警察这么交代的,并且确定是五节一号电池,而不是四节五号电池,或者七节二号电池。她越确认,警察们越有点摸不清第五节电池哪去了?小爪听到小伟叫自己,就从院子里跑出来。天上都是乌云。他望着云说:“待会儿,不会下大雨吧?”
  马小伟说:“下雨关我们屁事。”他吸吸鼻涕啥也没说,两人就走向了那条街。
  小警察问:“老实交代到了这条街之后呢?”
  马小伟说:“我让他把屁眼对着我的眼。我说,你放屁。小爪屁眼里就鼓出一截红色的肉,那圈肉鼓到一定程度,忽然肉缝里又露出颜色更淡的一圈粉丝的肉,然后是有点发白的肉,像剥笋子一样,一层一层地向外翻出来,然后就听“噗”地一声。很臭,一不留神让那圈发白的肉缩回去了,没给他装上。我就让他再放一个,我抓住时机把电池的正极对着那圈发白的肉使劲一插,然后电池随着白肉进了粉色的肉,最后连负极都看不见了。我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问他咋样?小爪好像啥也没感觉到,撅着屁股,仰着头,反问我,装上了?我点头。他说,肚子里也不热呀。我就说,那是电还不足,你看电动汽车电不足为啥跑得慢?电子表电不足为什么走不准时间?还有小红的洋娃娃电不足就像生病了?我继续给他装电池。后来他说,浑身很热时,电池也没有了。小爪在街上转起圈,然后哇哇大叫,鼻涕眼泪哗哗地流。我本来想抓住他,可他甩开我,然后往厂房的墙上撞,我被他电到了,也觉得肚子在燃烧,我俩就一起撞墙……   审讯室里响起一阵笑声。马小伟也不说话了。警察们笑了一会儿,忽然也意识到什么,赶紧严肃起来。老陈也停止了走动,看着小伟。
  “嗯,最后怎么结束的,因为下大雨?”
  ”因为没电了,那时还没下雨。”
  “没电了?”
  “小爪的胳膊腿都不动弹了,嘴巴、眼睛也都闭上了,喊声也没有了,蹬起的土灰也都落了下来。我站在他旁边,看到他满脸是血地靠在墙上。一条街又恢复了平静。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懂个屁!当时,小爪明明抬头看了看自己,小伟心想。他还看了看街尽头,又扭头看地上的小爪,问他抖什么?小爪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浑身不听使唤,很酸。他说,别怕是没电了。”
  这就是我们那儿发生过的“电池案”。案件的当事人和受害者都是儿童,并且说起来更像个笑话,后来就不了了之了。这么多年在派出所,也很少被人当案件说。即使,我分配到这里跟几个同事偶尔一说,他们都觉得好玩,而不是恐怖。
  老陈指的就是这件事。
  听说小伟爹在医院赔了小爪家五十元钱,他妻子带着麦乳精啥的去医院看了几次。他们就把小伟放了。小伟从派出所回来那天被他爹狠揍了一顿,小伟也没有哭。
  “这孩子不晓得成天在想啥!”小伟爹在派出所跟警察这么说。当年处理这个案件的老陈还记得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
  他也不记得,当时跟父子俩说了啥话。
  案子过了,却留下了一个疑问——小卖部的李婶跟警察交代小伟买了五节一号电池,最后医生在小爪直肠里取出来的只有四节。第五节电池哪去了?这个问题让当时老陈他们觉得很困扰,也是出于好奇,老陈还到村里找过一次小伟爹。
  小伟爹木纳、老实,平常不和村里人打交道。儿子的事更是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虽说都是孩子,但这事的确不是一般孩子干得出来的。他在镇上钢铁厂上班,烧锅炉。几年前的一天,下夜班正骑着自行车,忽然路边有辆面包车里的人跟他摆手,他就走过去了。他只记得一个手帕在眼前晃了晃,剩下都不记得了。
  醒来时,自己躺在路边,身上的钱都在,自行车也在,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就骑车回了家。下午,他想方便,在厕所里死活拉不出屎来才觉得上午的事有问题,屁眼生疼,手纸上还有血迹。然后,他冷静地趁儿子不在,跟妻子一块去了医院。
  他没法跟医生解释直肠里的一节粗壮的电池,实在太丢人了。他也没法跟妻子解释上午发生的事,因为自己都不确定,记忆很恍惚。后来,妻子和儿子陪了他两天,他就出院了。回家的路上,小伟问:“爹,你屁股怎么了?”小伟爹知道孩子看到他行动不便是来自屁股的位置,就说:听过痔疮么?小伟的话吓了他一跳,“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
  这件事虽然过去很久,小伟爹本来以为忘干净,可忽然就想到了。他脸上尽量不做表现,憋得很辛苦。警察们看他不回答,就说,有线索再找我们吧,我们就先走了。你这大红脸是喝了酒吧?
  送走了老陈和几个人,小伟爹蹲在院里的大槐树下,把俩事的相似之处结合起来想了想,都说不清为啥,但他很确定是这样。
  小伟爹从大槐树下离开后,气冲冲地到街上找了一圈,找到儿子时,他正在厕所拉屎。他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伟总也没出来,他就一拍大腿,冲了进去,抱起儿子,让他屁眼朝天,鼓出一圈粉色的肉对着他的脸。小伟好像还有电力,一路嗷嗷乱叫。他抱着儿子走在街上,慢慢地变成了跑。很多人看到了那个粉红色的屁眼朝着天一鼓一鼓的。
  后来,小伟娘在医院病床前守着儿子,心里嘀咕的那句老话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小伟爹这时好像没在医院,小伟娘喊啊喊,半点回应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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