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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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店的经济达人


  每回林师傅说起自己赴老家买房的过程,神情里多多少少有显摆的滋味。他额头泛着油光,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溢于言表且毫不掩饰。而只要林师傅開了话头,旁边给女顾客做头发的老婆,便会用夹生的无锡话说道:“好咧呀,就那点家底,都让外人晓得了。”
  “我这是靠脑筋活络,正当的收益,谁怕谁呦。”林师傅手起刀落,手上拿捏的分寸一丝不差,电推子咔嚓几下,一个神清气爽的脑袋就显露出来。
  坐在椅子上等待剃头的顾客都笑而不语,他们都是常客,听惯了林师傅买房的经历,见怪不怪。等上位顾客付钱走人,马上一个头发乱糟槽的脑袋又盘拢在林师傅的剃刀下。
  林师傅早年并不会剃头,他原先是苏北盐城老家一家国营老厂的职工,娶了青梅竹马,会弄头发的老婆。老婆有手艺,就开了家美发店,生意还行,赚点钱贴补家用。林师傅一天八个小时泡在厂子里修理机器,和美平淡的日子等到儿子出生后三年,突然扬起了波折。
  国营厂经营不善,这一年宣布倒闭,每个职工发一个月工资,回家自谋出路。国营变自营,林师傅在家里心神不宁地闲了半年,终日无所事事。一天老婆回家,见家里堆满了十几个绿油油的西瓜,悬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落了地。此后,林师傅白天在家买菜烧饭带儿子,等晚上老婆回家,就用那十几个西瓜练手,拜老婆为师,学上了剃头手艺。
  有修机器的心灵手巧托底,林师傅学起剃头也毫不含糊,西瓜皮越剃越顺溜,乐得儿子天天大快朵颐。两个月后,林师傅第一次出现在老婆的店里,现场观摩夫人给顾客剃头的全过程。细心观察一周,林师傅便跃跃欲试。
  第一个顾客是个老头,一头花白的头发,刺毛似的戳满脑袋。老头要剃个板刷,这正合乎林师傅最拿手的基本功。半个小时下来,老头心满意足地付了钱,林师傅虽然从汗水里爬了出来,心里却凉爽不已,一个劲地夸老婆教得有水平,绝口不提自己的辛苦努力。
  十年前,林师傅举家来到无锡发展,还是继续干他们的老本行——理发。
  老家有一些熟人和顾客,早几年来无锡打工,落了根,发了芽。林师傅瞅准了他们住在城乡结合部,就在那里租了个小门面,开起了美发美容。店名依旧是老婆的名字,林师傅没同意老婆要改店名的想法。因为老婆做头发的手艺相当娴熟,价格比周围理发店便宜,那些盐城老乡一见老婆的店名,便有了一丝念乡的感触。老婆理发手艺确实高超,回头客就认准了店名,给别人推荐也只说老婆的名字,要是改了店名,反倒会流失一些潜在的客户。
  没多久,林师傅也开始有回头客,而且越来越多,周围小区居民闻名而来,一回生二回熟,生意走上了正轨。在店里,林师傅专剃男顾客,老婆做完女顾客的空隙,顺便招呼男顾客,让林师傅减轻点压力,喘口气。
  林师傅在厂里嘴碎,喜欢议论时事,天南海北的话题常常涉猎。男顾客在等待的闲暇,林师傅嘴巴也没闲着,不经意间就满嘴跑马,胡侃一通。
  在话题中,林师傅最喜欢谈及经济。他常说,政治话题说起来带劲,可常常会话不遮口,说着说着,万一跑偏了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就麻烦了,只好偶尔谈及。但经济话题就不一样了,民以食为天,这食就是经济。上菜市场买菜,菜价的起伏牵动每个家庭,还有柴米油盐,哪样不跟国家经济走势有关。
  “民生问题关乎国家大事,国家制定的每一项政策,都跟我们老百姓息息相关。比如惩治贪官污吏,就应该从内部抓起。”林师傅得意起来,话题就会跑偏,旁边老婆赶紧提醒他:“焗油膏快没了,下午去市场进点货。”
  有段时间,报纸、网络,还有民间小道消息,流言蜚语四处蔓延,说是一到周末,所有的房产销售大厅,停满苏州牌照的小车。大批苏州人来无锡买房,趁无锡处于房价洼地,有一层一层买的,更有整幢整幢买下,眉毛都不打皱,堪比温州炒房团。林师傅的理发店人来人往,多是本地居民,免不了对苏州人来无锡买房评头论足。“这房价更是民生大问题。”林师傅聊得起劲,每天都要把这个话题,在小小理发店里炒上几遍。
  这边林师傅的理发店热热闹闹议论着无锡的房价,那边,无锡的房价每月登上一个新台阶。一谈到房价,小区居民既有兴高采烈的,也有垂头丧气的。脸上喜气洋洋的,一看便知是自己居住小区的房价又上涨了,心里盘算着家庭资产又增加多少。愁眉苦脸的,叹气说自己儿子谈了女朋友准备结婚,这下买房预算亏空不少,为此,头发又白了几根。
  林师傅自己租房,没有心理压力,分析房价走势,客观独到,心态倒是轻松。他调侃房子涨了的居民,房价涨跟你有啥关系,你又不能把房子卖了,卖了你能买哪里的房子,买了房子要交税,要装修,你家那点老底,还不折腾没了。他又劝愁眉苦脸的,这房价只会越来越高,为啥,没看见国家鼓励二胎吗,今后人口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少,明摆着,房价怎么会降。这房子,要买就趁早买,以后还会往上涨,您信不信。
  说归说,劝归劝,林师傅心里倒是有了自己的盘算。晚上被窝里,林师傅贴着老婆的耳根说:“你看无锡的房价一炒就炒上去了,这股上涨的风头,是从一线城市往二线三线蔓延。我打听了盐城的房价,基本在四五千没动,估计过不多久,老家的房子也会跟风涨价。”
  老婆回过头:“你是不是想回盐城买房?你要是定了,我不反对。”老婆知道自己丈夫脑筋活络,做什么事都是心里有了主意,才跟她商量。
  “我们早晚要回老家的,买套房养养老,另外,儿子学习不怎么样,我想让他回盐城发展。无锡竞争太激烈,他竞争不过人家,要吃亏,不如回老家安顿。给他买套房子,做婚房。”
  “一下买两套房,你疯了!”
  “都是贷款,付个首付就行。一套以你的名字,一套用我的,我们家存款,付两套首付绰绰有余。房子万一涨了,首付只够买一套,还要多付不少房款。”
  “听你的,你定。”家里的大事,一定要男人来拿主意。男人有眼光,心胸大,做事当断立断,这点女人是比不了的。老婆相信林师傅的判断,他们举家来无锡发展,就是林师傅的主意。这几年赚了不少钱,这一步走对了。   没几天,理发店贴了张告示。告示上写着,回老家有事,停业一周,敬请谅解。一周后,理发店果然正常营业。林师傅继续高谈阔论他的经济观点,时不时穿插一点对时事的论调,一旁老婆还是微笑着提醒他。
  半年后,老婆對待顾客的态度明显上了一个台阶。顾客来了,笑嘻嘻相迎,不是夸人家皮肤保养得真好,白皙细嫩像小姑娘,就是赞美人家头发柔软靓丽,摸上去像丝绸一样光滑。
  林师傅更加健谈了。只要顾客对他的话题感兴趣搭上嘴,林师傅就能滔滔不绝地和顾客唠个半天。偶尔聊起房价,便会透露一下自己回老家买房的消息,眉宇间散着一股舒顺气。待顾客问盐城这段时间房价有没有涨了,林师傅眉目间那股舒顺气便蹭地一下蹿到额头,锃光发亮的额头便扬眉吐气般照亮了小小理发店。
  “哎呀,你不知道,盐城的房价涨得太快了,半年没到,市中心一万五都有人抢,均价都要一万了,买房跟买白菜一样。”
  顾客问:“林师傅你去抢了没有?”
  “我才不当那个傻瓜,去做接盘侠。半年前我就分析,老家的房子肯定要涨,我下手买了两套,那时候只要五千多,现在郊区的都不止这价。现在再去买,房子涨得那么快,老百姓一辈子收入都要贴进房子,不合理啊。国家肯定要出调控政策,您信不信?”林师傅满面春风,天上掉馅饼都没让他如此意气奋发。
  “好咧呀,就那点家底,都让外人晓得了。”

废墟上的缝补摊


  弄堂口,车来人往。一到饭点家家户户都会飘来煎炒爆煮的油烟气。家有小孩的,屁股跟猴子一样粘不住,吃两口饭,就找个借口溜出去,和年纪相仿的几个在弄堂里串来串去,大呼小叫地惹大人斥喝。女孩子贤淑些,跳跳皮筋,扔扔沙包,马尾辫跟着节奏甩来甩去,或者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趁天亮做些功课。老人则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详和地看着人世浮华。
  老人背后墙上,是一个大红色的字,拆!殷红殷红的。
  渐渐的,这户人家和左右邻居打个招呼搬走了,那户人家在一个早晨悄然上了搬家公司的卡车。不出半年,弄堂人气消散,只剩下残垣断壁,默默陪伴着陆阿姨搭在弄堂口的缝补摊。细细长长的弄堂,油烟气清淡了许多,有路人走过,呸的一声,往破旧瓦砾吐一口浓痰,也没人在意他的无理。
  陆阿姨坐在缝纫机后面,只管低头做她的活,对于眼前近半年时间发生的一切,她见怪不怪。她的缝补摊支在一座老式四层楼的墙角,楼上住户早走得一干二净,陆阿姨就找了一户窗户还算完整的人家,用塑料布把窗户缝钉死,拉来一条没人要的沙发,中午累了,就在沙发上小憩一会。
  一台缝纫机,一台穿线机就是陆阿姨赚钱的工具。她有一双灵巧的手,这双手曾经在麻纺厂的机器轰鸣声中,不停转动的纺锤中找出断头断线,并且娴熟地将它们捻在一起。也曾经在机械穿梭的纺机上,事无巨细地找出布匹中的瑕疵。要不是陆阿姨身体不好提前退休,她可能随着麻纺厂搬迁、挣扎、倒闭而最终消失在社会的经济浪潮中。
  闲在家中没事,她在弄堂口支了这个摊子贴补家用,主要为附近居民提供修补拉链、裤子缝边、破洞修复等服务,没料这摊子一摆,就摆了十五六年。她给裤子缝边的手艺那是没话说,针脚细密,走线笔直,一圈下来,没有断头断线。
  客户裤子拿来,陆阿姨皮尺一量,然后就问:“是一般缝边还是留原裤的边?”
  新来的客户不懂,陆阿姨就耐心解释:“一般缝边就是按您裤腿长度,裁去裤子原来的边,我这里重新给您缝边。留原边就是保留裤子出厂时的裤脚边,那样费时,收费贵。”
  “你看我应该选哪种?”
  遇到客户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陆阿姨就会笑着回:“您要是相信我的手艺,就一般缝边,美观还便宜,和原边没啥区别,绝对让您满意。”
  打听到废墟上缝补摊的客户,基本都是口口相传介绍来的,对于陆阿姨的手艺没有不信任的道理,要不,这个摊子也不会支撑到现在。客户点头接受陆阿姨的建议。
  “好咧,您急着用这条裤子吗?急得话,您先坐会,等个几分钟就好。”陆阿姨麻利地量好尺寸,粉饼沿着尺子划出一道直直的线,大剪刀咔嚓一下,整齐剪除多余的裤脚料。踩动缝纫机,麻利的手指在裤脚那里捏、整、平、压,穿线,挑针,断线,一气呵成,用时不到五分钟。陆阿姨便把裤脚用熨斗熨平整,折叠好递给客户,说道:“好了,五块。”
  摸着平整细密的裤脚线,客户满心欢喜。这一趟没白来,便宜又实惠。
  陆阿姨身后总有一堆小山似的衣服裤子,等待着她一双灵巧的手去抚摸它们。有做不完的活,这对陆阿姨来说,不仅没有怨言,反倒让她每天都充实和忙碌。从早上八点出摊,到傍晚五点收摊,中间休息一个小时,陆阿姨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并没有因为这里面临拆迁,造成来照顾她生意的客户减少。
  许多客户是原本附近的居民。虽然拆迁搬进新房,毕竟是平常百姓,新裤子缝个边,旧衣服补个洞,能省就省,省下钱给小孩多买点好吃的好玩的。拉链坏了总不见得重新买一件,拿来给陆阿姨捯饬几下,又能穿上几年。一只真皮名牌包,皮依旧光鲜柔软,拉链耐不住折腾,扔了怪可惜。便有人打听来陆阿姨的手艺,开着车寻摊子,郑重其事地把包交给陆阿姨,关上车门等着。
  对待这种客户,陆阿姨脸上挂着笑:“急用吗,急的话现在帮你弄,不过费用贵点。”
  使着名牌包,哪在乎这点小钱:“阿姨,明天去喝喜酒,我那件大衣搭配这包,显得优雅。钱是小事。”
  “得咧!”手艺在心,陆阿姨不慌不忙,小心拆下原来的拉头,从铁皮盒里找出一粒全新的,用小尖嘴钳三下两下,便把新拉头装了上去,来回试几下,开关自如,对着小车喊道:“好了。”
  客户钻出小车:“多少钱?”
  “五块,另收五块加急。”
  “这么便宜?”客户爽快付钱开车离开。陆阿姨瞧见客户在车里和她摆手打招呼,嘴角一扬,笑着点点头。
  有一次,一男人穿着一件皮衣,急匆匆让陆阿姨修理。陆阿姨一瞧,心里一乐。原来,男人拉拉链的时候急了点,链齿没对准就硬拉,结果,拉头拉到一半,下面链齿脱钩,造成拉头卡在衣服中间,上不行,下不得。这下可好,皮衣脱不下来,穿着出去不伦不类,好在男人的婆娘还记得陆阿姨,赶紧让他来找陆阿姨帮助。   男人急得满头是汗,陆阿姨安慰他:“别急,小事情啦,很快的。”陆阿姨让男人抬头挺胸,拿出小尖嘴钳,给拉链加点润滑油,慢慢把拉头往上挪,待拉头到了最上端,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陆阿姨轻轻一拉,拉头便脱出链轨。接着,陆阿姨顺着链轨一边,把拉头从上端一直放到底端,拉链恢复原样。
  “呼!”男人低下头,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彻底释放了出来,连声道谢,拿出皮夹子问道:“多少钱?”
  陆阿姨摆摆手:“这点小事,几秒钟的事,不要钱。”
  从此以后,男人家里所有需要缝补的衣裤,都拿来给陆阿姨处理。
  陆阿姨一双忧郁的眼神,时常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盯着四周残垣断瓦出神。她担心,一旦拆迁工作完毕,这里将会变成大工地,到时候,她赖以生存的摊子,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她拿到的拆迁安置房正在装修,年前就能搬进新家,只是,安置房远离市中心,也不可能让她随便在小区里支个摊子,继续她的缝补手艺。要是在外面租个店面,店面租金就占了大头,要保证正常开销,免不了涨价。再说,那些老客户要是来这里遍寻不着,肯定失望而归,失去他们,就等于失去一大块收入。女儿正上着大学,自己身体不好,丈夫做着保安收入不高,收入减少意味着日子又要过得紧巴巴了。
  周围有几户人家,拆迁款没谈拢,赖着没搬,留下老人看守老房子。老人寂寞,常常聚拢在陆阿姨的摊子周围,晒晒太阳,拉拉家常。有时,也开导开导陆阿姨。
  “楼房住着就是比棚户区舒服宽敞。”
  “就是喽,琴芬,你担心什么,那边安置房住着几千户人家,到时候,就怕你嫌手脚不够来不及做。”
  “你那手艺,到哪都不愁呢。”
  听多了,陆阿姨的心结渐渐化开,汇成一股暖流,在冬日的阳光下,像那寒冰融化成清冽的水珠,一滴一滴滴在心头,让陆阿姨感觉到春天已经在呼唤她。
  她双脚用力,踩动缝纫机的踏板。针头牵着一根细线,飞快地在裤脚织出一道漂亮的边。缝纫机随着陆阿姨踩动的节奏,发出欢快的轰鸣,在冬日弄堂萧条的废墟上,回响着。

虞美人的土鸡


  走过卖鱼几个潮湿的摊子,一排四开间,摊贩卖土鸡的吆喝声,便扑面而来。
  “正宗苏北土鸡呦,便宜又好吃。”
  “您看这河北散养鸡,您瞧瞧老母雞的油,又黄又肥,煲汤特别养生。”
  “老母鸡要伐,20块1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喽!”
  眼角滑过前面3个摊贩,走到第4家跟前,嘿,眼前突然一亮。只见那女摊贩正闭着眼,戴着耳机,双臂做出各种伸展姿势。她跟前鸡笼上支着一台苹果ipad,耳机线连着机器,屏幕上播放着跳舞的视频,她也跟着扭动胯部,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女摊贩一头卷曲短发,姣好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匀称丰满的身体,散发着女人成熟的味道。你会惊叹,无论从穿着、模样、气质、表情甚至是气场,她跟其他卖鸡的摊贩,包括整个菜市场的小摊小贩们,应该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中的人,却被生计被生存残忍地捏合在了一起。即使如此,她也是鹤立鸡群,能让任何人看一眼,便记住了她。此后,一进入菜场,就想起有这么一位活色生香,跳着广场舞,与众不同的,卖土鸡的女人。
  待到她睁开双眼,你又不由得赞叹造物主造化弄人。那是双黑暗中闪烁着明亮星星的双眸,黑漆如电,顾盼之间,清泉一般涌动,让你刹那间忘记,这是在臭水横流,鸡屎熏天的菜市场。她对着你凝视,你便如浴春风,温暖舒心。她双眸满含笑意,你便融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打定主意就在她这里买只老母鸡回去。
  她轻启朱唇,柔声问道:“先生,您是要老母鸡还是小公鸡?是红烧还是清蒸?老母鸡补身,小公鸡补气,你来多大的?”
  你内心忐忑:“要只老母鸡。”
  “老母鸡煲汤最合适,小孩子吃了补身,老人吃了健体。鸡油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来只大的,鸡油要黄,要多,杀好后替我去掉鸡头鸡屁股。”
  “好咧,先生您稍等哦。”
  你目不转睛,看着她麻利地称好份量,扭转鸡头,一刀飞快下去,鸡喉咙喷出一线热血。老母鸡蹬两下腿,便安静下来。旁边一只大桶里,开水升腾着水汽。她拎着鸡腿在开水中浸没几下,鸡全身湿漉漉冒着热气扔在砧板上,戴着塑胶手套迅速在鸡身上撕扯划拉,转瞬间,一只溜光嫩滑的老母鸡赤条条呈现在你的眼中。接着开膛破肚,拉出各种内脏,把鸡胗、鸡肠、鸡肝、鸡心处理好塞进肚子,剪去鸡头、鸡屁股,放入塑料口袋递给你。你一手交钱一手取回口袋,心里却恨不得她杀鸡的手脚迟缓点,亦或让光阴体谅你的心情,放慢它消逝的脚步。
  杀鸡当间,她手中剪刀上下翻飞,一口细软吴语却娓娓动听。
  “常吃我的鸡呀,还能健脑呢。有个常客,他家儿子去年高考,几乎每个礼拜到我这里来买老母鸡炖汤,这不,考上了名牌大学,高兴的呀,买了两只鸡犒劳一家人。”
  “还有呀,有位老伯,原本走路都颤颤巍巍,一摇二晃的,自从用我的鸡煨了鸡汤喝,再加点党参,当归补气,喝了没出半年,自个一大早就出去溜小鸟了。哎,告诉你啊,那煨鸡的方子还是我告诉人家的。”
  “我进的土鸡,都是山里人家散养的,从来就只吃虫子长大,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业饲料。先生,您今天回家吃过尝过,一吃就清楚,味道绝对跟别人家是两样的。”
  你心里明白,那是她在给自家的土鸡做广告。但那声音就是润物细无声般地钻进心里,软软的,沙沙的春风吹拂一般,很是受用。
  旁边一脸横肉的大妈级摊贩看着眼热,冷不丁插来一句:“虞美人,瞧你那股骚劲,你老公知道了肯定给你脸色看。”
  哦,这虞美人还真配得上她。
  从此,你心里便刻上虞美人三个字。每次去菜场或者路过菜场,虞美人就从心里浮现出来,还有她身后一笼一笼的土鸡。那双晶亮的双眸,会肆无忌惮地穿越空间距离的约束,伴随着你的背影,直到你转过街角,还依依不舍地望着你。

和磨刀石厮磨一辈子的石师傅


  石师傅活动范围只限在无锡西面,沿着梁溪河往西,一直延续到荣毅仁的梅园附近。
  从地图上看,也就巴掌大小,不过,当你用双脚去丈量这块巴掌大的土地,就会发现,无锡西边这块土地,人文荟萃,地杰人灵,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而且,梁溪河一头通衢古老的京杭大运河,另外一头,连接浩瀚闫淼的太湖,是宜居宜住的风水宝地。无锡古有别名梁溪,自古梁溪河是无锡人的母亲河。难怪石师傅会选择在这里做他的磨刀生意,住在梁溪河两侧的居民,不下几十万人口,这里面蕴藏着多少把需要打磨的切菜刀啊。
  石师傅心里这笔账还是拎得清的。
  石师傅的老爸,老石同志,并不想让儿子继承他的手艺。老石同志继承了他的父亲,也就是石师傅爷爷的手艺,那是子承父业,天经地义的事,但这并不妨碍老石对磨刀这个行当鄙夷的想法。年轻时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凭着一股子牛犊劲,一天下来没觉得累,等年纪一上来,各种腰酸背痛就找上门。特别是膝盖,长年累月的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膝盖骨加剧磨损,一到阴天雨季,如有根刺长在骨头缝里,戳得他睡觉都不安稳。
  这还在其次。磨刀这个职业,从古至今,都是一大早出门,城东转到城西,城北行至城南,主动上门寻找生意。一张臉,日晒雨淋,没几天就被风刮成关公。肩膀上挑着全部的磨刀行头,几十年如一日压着肩头,瞧瞧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躬着背,黑着脸,又矮又挫,姑娘见了唯恐躲之不及。要不是媒婆费尽心思,踏破铁鞋给老石挑了个深山野沟,不懂世面的婆娘,石师傅现在在哪里晃悠,真不好说。
  老石的担心和鄙夷并没有阻止石师傅继承磨刀的手艺。打小,小石就喜欢跟着父亲走街串巷,看父亲给别人磨刀。看着一把把磨得锃亮锋利的刀交到顾客手里,小石比老石同志还高兴。
  儿大不由娘,小石长大了,老石更管不了他。小石的脾气跟他的姓一样,又臭又硬。他就是喜欢磨刀手艺,一根筋地要传承磨刀行业的优良传统。和老石吵过几次,抗争过几次,小石甚至有离家出走的迹象,这让老石老夫妻俩心惊肉跳辗转了几个晚上。老石无奈,便随儿子去,把磨刀担子交给小石,任由他去折腾,去传承。
  春去秋来,小石挑着磨刀担子,每天在锡城各个弄堂小区里喊着:“磨剪刀喽!”一晃三十多年,随着无锡城区面积扩大,小石渐渐把足迹驻留在梁溪河沿岸一带的居民区。他的称呼也由原来的小石变为石师傅。
  “石师傅,您看一下我这把剪刀,钝得连张纸头都剪不动。”
  “石师傅,刚买的菜刀,昨天砍肉骨头,才几下,刀刃就卷成这副德性。”
  “石师傅,现在刀具质量太差了,才几个月,锈成这样,还怎么切水果。”
  “石师傅……”
  现如今,走街串巷会磨刀的手艺人屈指可数,用凤毛麟角来形容都不为过。许多勤俭惯了的人家,经济条件再怎么改善,家里的几把刀具,总是舍不得扔。今年磨一磨,明年再磨一磨,一把刀用上十几年是常有的。石师傅沿梁溪河转一圈,有时个把月才轮转一回,许多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石师傅的身影。一旦石师傅出现在小区门口,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聚拢起一帮大姐大妈,围着石师傅的磨刀摊子七嘴八舌。这一刻,石师傅像喝了口蜜水似得心满意足,磨起刀来也加倍用心。
  磨刀是个体力活,眼神要刁钻,刀刃上任何细微缺口,一眼就能找出来。磨的时候,丹田聚气,腰部卯足了劲,眼神、肩膀、手臂笔直用力,左右手指按实刀的两边,刀刃呈小五度角紧贴着磨刀石,奋力压下去,只需两三下,小缺口就能磨平。
  大的缺口卷边麻烦点。用砂轮磨平刀刃,再打磨,差不多厚薄,上磨刀石细细研磨。磨到一定程度,石师傅举起刀具,对着阳光查看刀口,用大拇指横对刀刃摸一下,便知刀刃锋利几何。
  每一把刀具一上手,掂量几下,刀具用料的好坏,金属硬度的选材,后期的淬火处理,石师傅敲一敲刀身,再用手指感知刀背的凉度,心中对这把刀的质量七七八八便有了数目。这种本事,没有十几年以上的磨刀功力,是琢磨不出来的。
  “我磨过的刀,比你们吃过的饭都多。”这是石师傅时常挂在嘴角的一句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大家见识过石师傅的手艺,无不点头称是。石师傅磨刀挑的担子,也早换成了脚踏三轮车,与时俱进嘛,磨刀师傅也需要改善工作环境。石师傅在车上备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遇到日晒雨淋,不用再担心会晒成黑炭,淋成落汤鸡。石师傅还在三轮车上做了条广告,印上一行字:磨刀石师傅,磨各种刀具,手艺精良,价格公道,下面是联系电话,看来石师傅想把生意做大。
  一天,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刀具来到石师傅的磨刀摊前,指着广告上各种刀具四个字问,“我这是一把木工用的刨刀,师傅磨吗?”
  “磨!”石师傅指指广告:“各种刀具,绝不是吹牛。”
  “师傅姓石?磨刀石的石?”
  “当然,如假包换。”
  “姓石,又跟磨刀石打交道,有点巧。”
  “您不信?我拿身份证给你瞧。”说罢,石师傅停下手中活计,擦干手,掏出身份证:“看清楚没,我老石,坐不改姓,就姓石!”
  男人呵呵一乐:“跟师傅开个玩笑,别在意。家里还有几把刀要磨一磨,明天,明天师傅还来吧?”
  “来,没问题。”
  第二天,男人抱着刀具来到小区门口,石师傅果然在。不过,石师傅三轮车上的广告词下面多了点内容,男人凑近一瞧,原来是石师傅的身份证复印件。彩色的,放大了,上面的石师傅还显年轻,嘴角微扬,朝每个人笑着。当然,敏感内容被马赛克了。
  男人放下刀具,转身笑得肚子疼:“这磨刀石师傅,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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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折了腰  落在了地上  一条宽阔的路  任船只穿梭往来  碧水微瀾  是圆舞曲也是华尔兹  云朵、树杉  丝滑般循环  幽蓝的目光  有了跃出水面的眨眼芦苇  在黄昏的田野  浸染成片成片的水汽  烟雾里的哀愁  放下了身段  只为守住水里的秘密  偶尔的穿膛而过  只为风暴里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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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汹涌之心。所以画中的  星空多波纹,所以丝柏树  在他的眼里跳舞,所以  村庄倾斜、云团涡转。  这是上帝现身的前奏,  这样的夜晚,需要一个  瘋狂的画家,他得选几种  单纯的颜色,记下这独特的瞬间。  在阿尔宁谧的夜晚,黄色调的太阳  让位给月亮,向日葵被黑丝柏取代。  作画之前,他站在疗养院的窗前  用那只残留的结痂耳根,试着听了听  星空的动静。夏加尔的生日  你的身体往前倾,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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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常常像一个建筑师,他将自己的记忆像蜘蛛织网一样,编织出另一重时空,让读者深陷其中。在王啸峰的《隐秘花园》中,小说家的时间就是在苏州古城的大街小巷这个空间中铺陈,他是时间的捕手,让时间凝滞了,结晶了。同时又因了神秘与不确定元素的加入,使得小说虚实相生,玄机迭出,趣味盎然。这种虚虚实实,交错杂陈的情景,会让我想到他的散文写作。啸峰小说有散文化的意趣,比如说《抄表人》《炖生敲》《萤火虫》等,都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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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清泉  在奔跑的拐角處栖息  水镜中  显影我的童年  母亲说  正反穿衣有秘密水族 左马  父亲说  善意的谎言都是爱  我一脸茫然  也许  简单的反面  都掩饰着玄机  一滴泪  破了时空的回眸  往事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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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点评  里所是一个奇迹,身为编辑,和当代最为活跃的诗歌群体及诗人打交道,只共鸣于某种对诗歌而言的热忱,而没有沾染上任何时髦或流行的气息。这是一个自觉经典化的诗人,这一点在新一代的诗人中殊为难得。她写得少,成长慢,但一首是一首,积累至今其成就不免可观。里所的诗十分结实、耐读,敏感细腻,同时对刻意的“高端”以及精英式的炫耀保持着足够的警惕。里所,一个具有“冠军相”的诗人,无论是从她写作的实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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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意义是什么?”  趁着来总部的机会,记者部三十多岁、瘦削的吴铭,见到了5号原型机Cosmic AW,他眯着眼打量这个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忽然想到多年前大学里的某个下午,枯燥的文学课上教授向大家提出的这个问题。教授照本宣科:“文学的作用,第一在于对整个社会……”当时他正在座位上,年轻气盛,“这帮无聊的教授,什么东西都要定一个意义,连文学也要强塞一个……”但他现在也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了。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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