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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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非林,为村名,全名是乐平市塔山街道烟竹林村。
  竹林有竹丛丛,每家每户房前屋后、都有,一年四季,竹林清幽,树影婆娑,远离城市的喧嚣繁华。
  冬季的气息,不可言缤纷。沿洎水河畔悠长蜿蜒的木栅栏往里走,便是烟竹林村,艺术的名字给这个偏隅一方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艺术气息。村中间的柏油大道静谧悠长,两侧房屋连贯而成单调的排列,我们顺着它鱼贯而行,置身于秩序之中,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竹间走到村头,不会超越秩序的平常。有句话这么说:“美存在于秩序与多变之间。”这个说法让我体会到烟竹林有特别的东西存在,起码是有别于平庸的平常。平庸和平庸之和等于更平庸,在烟竹林,我没遇到。
  但“更平庸”似可纳入“特别”之列。
  在这里,似乎寻不到冬季的萧条和落寞,清淡的阳光布满树梢,树木尽情吮吸阳光,养精蓄锐,等待春天的雨水。纵然我的脚步很轻,躲在树梢的麻雀像一群短跑运动员,扑簌簌、扑簌簌地惊恐起飞,跳跃树间。树影扶疏中,在此喝茶消磨掉一个下午又或一生也可以,这就是乡村的好,闲散中,无所住心,人在其中陶然放空。远处,种满果蔬的菜畦,绿意盎然,徽派的楼房,特色鲜明,一江两岸的拓展,破解了靠近园区的地形制约,乡村的文化积淀,彰显着塔山鄉村的悠久气韵,远处的工业园区,高新产业在此蓬勃发展,充满着日新月异的活力。曾经一度沉寂的洎水河畔,在市政府打造一江两岸后汇集新旧滋味于一身,成了乐平市新的网红打卡地。
  这里没有任何商业气息,一点都没有,只有随处可见的,似乎是定格遥远年月的画境。
  此刻,我仿佛就坐在自己的故乡,吸纳着故乡的阳光,仔细体会“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意境。
  从村口南端,绕过青青竹林,过个不大不小的场院,来到一家门前,只见两位大嫂正笑嘻嘻地低头在盛满水的大桶里淘洗着什么,旁边的竹篮子里盛满了一个个手臂般大小的野葛根,她们用双手使劲抠着葛藤上的泥巴,再用刷子清洗葛根上的沙子,砍掉头和尾巴,水桶里不一会儿就成了黄色。
  清凉江南葛,处处是珍宝。《本草纲目》上记载:“葛根,性凉,味甘、辛,又名食用葛藤。”葛根内含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糖和人体必需的铁、钙、铜、硒等矿物质,是老少皆宜的名贵滋补品,有“千年人参”之美誉。传说东晋道教学者葛洪,在茅山脚下炼丹时发现了这种根,用此药材击退了当地老百姓当中的一场瘟疫,当地老百姓为了纪念葛洪,便把此根命名为“葛”,于是就有了“葛根”一词。
  巍巍翥山,悠悠洎水,不仅孕育了塔山街道青山秀水的生态,更孕育了烟竹林淳朴和谐的民风和丰富的生态智慧,养育了烟竹林像野葛藤一样勤劳勇敢的人们,他们在被炊烟熏染的日子里,一年一年拔节,又一年一年深入泥土,再结成一个个硬邦邦的葛根。
  如今的城市,食品安全不免令人担忧,乡村里愿意用最原始缓慢的方法种养、培植、挖采土物者已经不多,人们愈来愈稀罕乡间纯粹之物了。
  我俯下身,细看竹篮里的葛根,那种绵厚的味道夹杂着家乡的韵味扑面而来——甜而不腻,脆脆的,包裹着草木的清香。
  “精致白嫩,好可爱哦。”同行的女友禁不住捧起手腕粗的葛根赞叹。
  “还有更大的呢!大的有一人多高。不过我们这边山上难得挖到。”大嫂麻利地清洗着葛根,告诉我们:“葛根粉清爽白嫩,是用葛根块经水磨而澄取的淀粉,老人们说可以用来解热止泻,生津止渴。在市场上每斤要卖出三四十元呢。”
  另一位大嫂说:“我们每年都要去挖葛根,虽然制作辛苦,但是挖到棒槌粗的野葛根,真是好味道。”
  好味道?
  是啊,好味道是日常口语,但何尝不是烟竹林村民们的一种生活追求。他们表达某一时刻的轻松惬意,就会蹦出三个字——好味道。味道本是个书面语,却活跃在塔山人市井气极浓的日常口语中,有时是形容词,有时又变成了动词,频繁而自然,耐人回味。
  过有韵味的生活,在韵味中不断创造新的韵味,这是一种理念,更是塔山村民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态度。
  印象中,母亲常带我去山中挖野葛藤。
  葛的生命力超强,到了冬天,老家对面山里就会长出很多长长的粗粗的葛。准备去挖采时,母亲便提前几天去山上“踩点”找葛,先寻找观察葛根藤,找到了葛藤,才可以顺着蛛丝马迹挖出“葛鼻子”,一锄一锄挖,挖出葛头,一般就可以拔出小葛来。记得有一次,母亲挖到一棵大葛根,看到躺在泥土深处的葛根,母亲大叫起来,像寻到了宝,嘱我下山喊上父亲,合力用绳子套住葛根一点点把它拔出来,清除掉多余的泥巴,父亲用土车绑定推回村里,一路上,父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采挖容易,加工难。洗净葛根是个大活。母亲先将土洗干净,再把外面的一层皮削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以前没有机器磨细,母亲就放在蛇皮袋里用脚踩,用棒槌反复捶,洗掉小点的葛渣,然后用清水初步洗粉,让乳白色的液体顺着事先准备好的过滤米筛流进下面的大缸里,最后再把葛根粉从缸里铲出来晒干了,经过好几道工序之后,才形成了白嫩爽滑的葛根粉。晾晒多日后,妈妈便盛些送给左右邻居品尝,其余的便精心装进罐子里。逢年过节来客人了,母亲便会切点猪肉下去搅拌糊粉,清香可口。小时候我肠胃不好,总拉肚子,母亲就用开水直接冲调葛粉给我喝。
  葛根的出现,拓展了村庄的想象力,最突出的是起名字。我记事的时候,村庄里起名字已经从小芳、爱花、菊芬转移到了叫根崽、葛佬、紫藤这样的名字,名字都带着花香野气。他们混在人群里,低下头就像葛根长在土里,也有着葛根一样的命运。从青年到壮年,从壮年到老年,肆意地攀藤、结根、酿粉之后,剩下的残渣余滓素面朝黄土,直到把自己也变成黄土。
  都说人是有味觉记忆的。一些“小时候”的味道,即使五年十年没机会再吃,也总是会挂念着,一吃就能记住。这种味觉记忆,更是心灵的记忆,缠绕着思乡的点滴情怀,成为我最原始的乡愁,直到现在,我对食物的固执,永远指向一去不复返的童年,心里那一抹挥之不去的依恋和伤感伴随着独特的味道,成就了我在异乡生活中一段段温馨的记忆。如今,母亲已是耄耋之年,再也挖不动葛根了,葛粉的味道永远停留在少年的味蕾里。
  眼前麻利精明的大嫂,像极了我中年时的母亲,躺在竹篮里的葛根,让我再一次闻到小时候的味道,这种味觉记忆立刻带我回到童年时光。这一刻,我那么强烈地想着带一碗葛根粉回去。
  “葛根粉有卖不?”
  问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异常唐突,想到台湾一句经典歌词“酒干倘卖无”。
  这深埋在翥山之下竹林之底的葛根,是勤劳智慧的塔山烟竹林人在漫长的美食探索过程中,在地域文化的加持下,才形成的独特的家乡味道,他们把漫长的光阴岁月中对家乡、亲情、念旧、勤俭等等情感和信念都混合在那一碗葛根粉中,那是大山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家的味道,每吃一口,都是对辛勤一年的犒赏,更承载着对来年的祝福和希冀,怎么会卖呢。
  “不卖。”大嫂笑笑,看出我的心思,招招手示意我跟她去。
  我竟不由自主地跟随大嫂走进她宽敞明亮的屋子,男主人不在家,厅前空空荡荡的,只有八仙桌旁的煤球炉上煨着一个砂钵,氤氲着泡菜竹笋的鲜香。大嫂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这几天暖和,他大哥又去山里寻找葛藤了,每一年我都要寄些给在外打工的儿子,让他尝尝家乡的味道。这是去年剩下的葛粉,你带些回去尝尝。”
  回到蛰居的县城,我赶紧把大嫂给的葛根粉交给了快递小哥。看到标着快递字样的小厢电动车渐行渐远,我似乎看到了一包葛粉带着塔山乡土的味道,紧随快递小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奔跑,注定在他乡一隅与亲人相遇。
  责任编辑 管晓瑞
  作者简介:
  应清华,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奔流》《当代人》《散文百家》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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