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 声

　　傍晚，楼上的琴声
　　会带我离开一会儿
　　我总是静静地坐着
　　任由它将我放置在流水、旷野，或寂静的山中
　　每天如此，我对琴声背后的人
　　产生了向往。每次下楼
　　都仔细观察遇到的每一张脸
　　判断他们的方式，趋于直觉
　　每一次都不是
　　失望中，生活在继续
　　琴声依旧在傍晚响起
　　我想，弹琴者也许并不存在
　　那琴声也是幻觉
　　是我疲惫焦灼中，对自我的治疗
　　我需要这样的治疗

告 别

　　从广场的人群里退出来
　　我想着头顶那颗星球
　　它也曾在行星的序列之中
　　如今，走出了行星系
　　独自漂浮
　　它有着与其他行星的共同特征
　　但不再是同类
　　观察一个流浪汉，他的行动和思想
　　不在这个世界里
　　我与你告别
　　走向自己的反面
　　日常的难处
　　……越来越没有耐心。
　　有段时间，我以为走出了
　　多年前那片白茫茫的棉花地
　　事实上，直到现在
　　我的前后左右，还是望不到边际的庸常
　　这长久的忍耐
　　为什么让我想到的不是美德
　　而是唾弃
　　而一只海龟，已经活过200多年
　　科学家预言：2029年
　　人类开始进入“不死之旅”……
　　致软弱
　　读德兰修女，发现坚定的信仰
　　也有动人的软弱
　　我返身，观察自己的痛苦
　　它们多么小，多么不值一提
　　力量，也是从弱中
　　取出来的
　　一个英国记者，从德兰
　　满是皱纹和萎缩的脸上，看到了力量
　　当我与一个人相拥，我也很想告诉他
　　“相比你强大的部分
　　我更喜欢你小面积的虚弱”

难 题

　　一个难题始终未解
　　我在镜子里，反复见过的这个人
　　今天在小区门口，看门人却说：“你不是你！”
　　那我是谁？
　　旁边有人谈论我，听上去
　　说的像另外一个人
　　傍晚，我正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
　　一个男人跑过来问：“是刘婷吗？”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谁，茫然地摇摇头
　　他没再问，走了
　　他一定是丢了心爱的人
　　“是刘婷吗？”起身回家之前
　　我又郑重地问了一次自己
　　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在衡水湖看鸟
　　它们在空中的姿态
　　滑翔或俯冲，跟随或离散
　　超出我的想象力
　　它们只是在飞
　　顺应飞的本能和飞的欲望
　　桎梏太久，我适应不了这自由的小身体
　　听不懂鸟语
　　不知是在求偶，还是在争吵
　　除了聆听，我发不出那样自然的声音
　　一只白鹭，停歇在一根细枝上
　　定定地望着远方
　　像个哲人
　　但也许只是在寻找水里的食物
　　看着一只黑鸟，飞出我的视力范围
　　我起身离开。并确定
　　有些鸟，我没有看到
　　像有些人，隐身在生活的水下
　　他们也避免被别人看到
　　登华不注
　　泰山在南，黄河向东
　　伟大的事物他们赞美过了
　　我只想上到山顶
　　在空中，望一望华北平原
　　我从未了解它的大
　　也总不承认自己的小
　　至于我和它的关系：
　　我一生都在这里，我每天都在逃离
　　——一个家住平原的人
　　她爱上了大山
　　一种饥饿
　　半夜醒来，吃了一碗面后
　　仍感到一种饥饿
　　没有因胃部的填充，被满足
　　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感觉到它的存在
　　——一种饥饿，找不到它的胃
　　黑暗中，饥饿在慢慢扩大……
　　我的困难在于
　　我不知道它需要的是什么

志愿者

　　路过一个志愿者服务站
　　他也想去做个志愿者
　　一次次赶往地震现场
　　只是想从废墟里
　　把死去的人挖出来
　　重新埋葬
　　一次次参加他们的葬礼
　　给死者以尊严
　　给死亡以仪式

中途下车

　　下车的瞬间，车门哐当一声关闭
　　它也受够了我这个生活的异教徒
　　我走了几步。不具体的忧伤
　　又让我哭了一会儿
　　远处，几个追着地平线赶路的人
　　我确信，和我没有关系
　　手机没电了。世界终于失去了联络
　　在离家300米的地方
　　让我失踪。像一辆脱轨的列车
　　以这样的方式，我知道，我不会获得幸福
　　但我获得了孤立

返 古

　　穿过李之仪公园
　　我们去喝酒
　　喝醉了
　　原路返回
　　去时，我们满脸现代人的焦虑、恐惧
　　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回来时，却发现天地交换
　　月亮在水里
　　我們都不认识自己了
　　一个个身轻如燕
　　变成了放浪形骸的古人
　　在湖边作诗
　　我们打算明天晚上再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