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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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审判
  近日,一则性侵案的报道一时勾起我二十多年前的回忆。
  当年一记者下县里采写知青被害情况报告,我作为办案机关的陪同者,有机会接触了知青陈青红杀人一案,于此,我想尽可能真实地再现那调查得来的一幕细节剪辑和推测。
  1
  “陈青红,女,26岁,广东湛江人,一九六八年上山下乡国营中南农场,……被告人陈青红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轻微,判处有期徒刑二年。……”
  下乡那年的陈青红从时光倒流的云雾中走来了。
  她浓密的头发后面插着一对羊角辫子,卧蚕眉,圆唇上有一抹绒毛,说话却圆润甘甜。下乡已有一个多月,一直在山上开荒种橡胶。
  这晚收工回连队宿舍,脱下工装裤子,她大腿内侧悄然掉下一团圆乎乎东西。同伴惊呼——山蛭……山蚂蟥……血顺着白嫩的大腿往下淌。她见过流血,下乡前在城里中学当红卫兵小头目,参加过文革武斗,有伙伴倒在枪弹血泊中,她没怕过;这回见到吸饱喝鼓她鲜血的恶心东西,连日来的辛劳和委屈一涌而出,她大哭了一场。
  连队老职工告诉她,上山干活前往裤腿和胶鞋上抹肥皂可防山蚂蟥。但那时的肥皂凭票供应,洗漱都不够用,到哪去弄?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日,为购买一块肥皂,在当地镇上的供销门市部,陈青红偶然认识了供销社青年采购员吴长哥。
  2
  “……吴长哥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讲究吃喝玩乐,他勾引、拉拢、腐蚀知青陈青红……”
  每到休息日,陈青红老爱往吴长哥的住处跑。来回跑一趟就是小采购——肥皂、糕点……而且每次到达吴长哥的小宿舍总会肚子又空又饿。吴长哥的住处里似乎都有她最想吃的东西。
  一次陈青红问,上次的粽子还能吃着吗?吴长哥说,你想吃就有。他转身骑车子往一处林子里去,随手摘回十多片粽叶,动手包粽子。
  翠绿欲滴的粽叶是需要驯服才能使用的。要用锅煮,泡水过面,再下点食碱,煮透的叶子身段变得柔软,颜色棕黄,叶面光滑净亮,散发着叶香时就可用来包米粽了。泡过糯米,切好用酱油腌过的一块块五花肉,备齐一个粽子一个煮熟的咸鸭蛋黄,这时把两片粽叶卷成漏斗形,往里下料,用麻绳子捆紧,然后下锅,选干柴熬上一夜即成。
  为吃上这香喷喷的粽子,陈青红开始留宿吴长哥房间,吴长哥另寻朋友床铺过夜。
  第二天,陈青红刚咬过一口馋死她的粽子,吴长哥夺过来说,慢,我先弄一下,不馋死你才怪呢。他把粽子切圈片,下油锅煎成两面金黄,蛋黄肥肉米脂色香俱全,热气腾腾地端到陈青红面前……。
  又是一个阴雨天的假期,寒风吹起阴郁的黄昏,陈青红懒洋洋地躲在吴长哥的床上说,今晚我不归队了,我们去抓青蛙好不?坐一边的吴长哥心里发笑,不回更好,猜她想吃他做过的田鸡粥了。陈青红又接着撒娇说,不去罢了,我走。吴长哥不会让她走的,他变魔术般弄到了几只大青蛙。不用多长时间,田鸡粥很快在暖烘烘的炉火中开滚,香粥弥漫,宿舍里热气升腾,寒夜温馨地滑向深处。
  吴长哥掌勺尝粥,又送上陈青红的嘴边让她也尝一尝。
  寒夜,喝粥的过程把一切都润湿了。
  毛发,眼色,鼻息,嘴唇,声调一齐湿润,滋润的身躯困懈、倦怠,在惬意中不可自拔。陈青红喝完粥顺势倒伏到吴长哥的背上,很享受的样子,喃喃道,长哥——你真好。
  吴长哥感觉到了升腾的潮动。
  她的双乳坚挺地摩挲他的后背,他一把扳过浑身发潮的她,动手解她的衣服。她忽然说,你脱你自己吧,敢脱我,找死啊。一个翻身推开,她闭上了迷离的双眼。他手忙脚乱,轻轻上前抚摸她,她说道,长哥啊——不要,真的不行。
  他没有退缩,将她搂得更紧了。她的上衣已敞开,俩人扭着一团,裤子从床上滑下,她又轻叫道,长哥不……要。
  这声调越来越微弱,他听着好像只有最后一个字……要……
  3
  “……在吴长哥的宿舍里,吴长哥企图强奸陈青红,视贞操比生命还重要的陈青红奋起反抗,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她向吴长哥连砍三刀,将其砍倒后,吴长哥因抢救不及时流血过多死亡……”
  1977年的风刚刚吹过萧条的大地,人心的脉动比往年更加急速。陈青红到吴长哥的住处找他的次数明显少了,吴长哥想她想急了,就到陈青红的连队找她,并给她带去好吃的。他问,放假为什么不上他那了?她答,我要参加高考,放假时间复习功课,哪儿都不去。他说,上我那复习,我会照顾好你的。她说,你不要来烦我了,要去我自然会去,不用你来找我。他说,这怎么就烦你了?……
  两个月后,发生了陈青红杀死吴长哥一案。
  打开此案的案宗,事情经过确如判决书所陈述,但陈青红为什么非要杀吴长哥呢?杀人动因难道说仅仅是吴长哥要强行与之发生性关系?我已无法知道那天在吴长哥的宿舍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陈青红本人,而她早就刑满回归来时的那个城市,难道还有必要去找她吗?
  案宗面对有兴趣造访它的人,都一字不差地仍在述说它恒久的记录,貌似铁证般沉默着。我当然对此存疑太多,理由是如果由我来重新审判。我相信我的这些审判推测已接近那些年那些天的事实真相。
  4
  案宗中的陈青红供述,那天中午她到了吴长哥的房间,他要强行与她发生性关系,她被迫反抗用刀砍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无路可退,她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做事太冲动而为之。办案者反问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恋爱关系,是否曾经发生过性关系,陈青红断然给予否认。
  我认为,陈青红看出知青下乡形势有变,考大学、返城机会来了。她开始评估眼下的生活,面对吴长哥的情感和纠缠,她必须找机会了结。也许,那天吴长哥的所谓强行性要求,无意中为她找到了一刀兩断的时机……
  5
  陈青红描述的反抗强奸一幕,自然死无对证。她的口供成了唯一的证据,她供述道,她进门后,他就冲上来抱住他,她不同意与之发生性关系,他则反锁上门,脱光自己的衣服,她乘机从旁边操起菜刀并警告他。他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她,她只好抡刀砍下,一刀,二刀,三刀……   我以为,陈青红真有必要连砍那么多刀吗?如果说仅砍一刀就能制止性侵犯,杀心既起,后面两刀完全是要置对方于死地了。正像她自己事后痛哭辩解道,砍那么多刀是害怕他不死,会起来报复她。
  设身处地想想,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面对恋人,他相信对方真的会拿刀砍下去吗?他冲上去是为了夺刀还是为了强奸?他为什么面对她的举刀警告不以为然?……事实的现场没有说法了?我一时又想到了女方的心狠手辣,不禁毛骨悚然。
  6
  陈青红供述,她把人砍倒后,很害怕,惊惶失措,躲藏在房子里没敢报警。
  我认为,陈青红的害怕之说辩解不值一驳,不难解释,她在故意放任杀死人后果的出现,如不是这样的心态,为什么不及时报警对其抢救,难道说不是为了杀人灭口?
  做了
  在那辆好不容易开动的破旧三轮摩托车上,贺新强向我夸海口,今天他定让外号叫“鹅头”的嫌疑犯如实招供。
  我跟他在一个破案组,专攻最近一起单车盗窃团伙案。听说“鹅头”是团伙的小头目,他第一次被我们传唤到当地派出所听候审查。我上了一回厕所,回到现场时,“鹅头”早被小贺反捆着双手,他哭丧着脸说,凭什么抓他,他没偷单车。
  我拿来纸笔作讯问笔录,跟这类老手打交道,心里没指望有多大斩获,相持了很长时间,这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死扛不招。贺新强火了,上前用力一提“鹅头”反绑的双手,只听见他“哦哟”、“哦哟”的痛苦叫喊。贺新强说,舒服吧——说了我就松你。我这时才看仔细,贺新强是用一条小麻绳,一上一下反扭他的双手向后,绑着两个大拇指而已。我知道这绑法很不简单,表面看不易造成肢体瘀血伤及皮肉神经,实则受刑者吊着双臂酸痛异常。显然这是毒招,有刑讯逼供之嫌。我讨厌这一手,这只能说明办案者无能。我说,你实说,我来给你解了。贺新强说道,他不交代就不给他解,说啊——还有谁是你一伙的?单车都销哪去了?说完,他又上前故意提“鹅头”的双肘,每动一下都是折磨,顿时,他杀猪般嚎叫。我上前给他解开绳子,他一副感激零涕的样子。贺新强冷笑道,再不说,下次审你同样这么舒服。
  “鹅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没人偷车咧,谁告我的?我出去打他死!他又狠狠地瞪了贺新强一眼,眼神阴沉。
  “鹅头”真的害怕这绑吗?接下来不费吹灰之力他就招了。贺新强得意之下说,山猪也怕沸水,不信他不招。我职业敏感,说,阿强你注意哦,那天这家伙的眼色不对。没想太多,我们开始收网。
  招供出的一个团伙成员藏在城郊村子的家中,那天我们三更半夜摸进这村子捉拿他,顺着“鹅头”指认的村边的一间小破瓦房,我刚冲上去用力敲门,黑灯瞎火中门吱呀吱呀乱叫着就开了,好像早有准备,不料还从里边蹿出一条龇牙咧嘴狂吠不止的大狗,吓得我连连后退。他妈的放狗咬人,贺新强刷地就子弹上了膛,我示意不能动枪,借着煤油灯光,从里间颤颤晃晃像幽灵般移动出个人影子——老太婆的声音说,我孙子上山去砍柴了,要抓他就去山上。灯灭,门又吱呀吱呀关上。我问贺新强,她好像知道我们要来抓她的孙子。贺新强答非所问,做贼的都知有这一天。我转而问“鹅头”,他没父母?“鹅头”说,死了。
  人没抓着,进而由他带路去另外的屋子收缴脏物五架单车。这次行动差点出不了村子。也不知道从哪一下冒出那么多村民,把我和贺新强团团围住,他们质问我们公安为什么要没收人家买来的单车。我义正辞严说这是赃物,购买者属非法,要没收。有村民说他老百姓不知道这是赃物,敢没收,他跟我們拼了。瞬间,空气变得坚张起来,强行执行可能激化矛盾。我们只得在喝倒彩声中撤退。我疑心重生——好像村民已在等着我们,他们都有所准备……想不明白,我问,阿强,这事有些蹊跷,你不觉吗?贺新强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屁大个村子,风吹草动人家就围过来看热闹了。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心里想着可能哪里走漏了行动计划……
  案子进展令人沮丧,关键时刻贺新强居然没有任何事先信息就调离了公安队伍。他来跟我道别时,气不过,我骂道,没劲——放着公安不做,调去司法局,你怕苦是不呢?还是你爸是人大主任,有权想调哪就去哪?
  贺新强似有苦衷说,对不起,事先没给你老搭档打招呼,以后再跟你说。
  第二天,我跟其他人重新组成破案组,提审“鹅头”,他一副讨好相问,阿强调走了?我狐疑说,他是让你这么叫的吗?你怎么知道他调走的?告诉你,别想太多,你的事还没完!他点头哈脸地说,我猜的,我都向政府坦白了,我啥时能出去?
  阿强调走不到半个月,案子结案出奇地顺利。一天,有个检察院的来找我,这让我吃惊不已。他兜了半个圈子这才说是代表检察院的来跟我谈话,我一听脑子就大了。我说有屁就放。他不客气地让我交代伙同贺新强的违法乱纪行为。我镇静地说,请你说清楚点。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啥,半天后转身子走了。
  可是我心里一直不踏实。不出一个星期,传贺新强被逮捕。我隐约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去看守所看人绝对不行,只好上他家——其父私建城郊的别墅。刚要叫门,一邻居悄声说,父子俩人都进去了。啥叫都进去了?我装不懂,他咣地关了门。
  这时正巧赶上上世纪80年代的那次“严打”运动,一遍又一遍打击之声势铺天盖地。“鹅头”一案结案要移送检察院,那是我最后一次提审他,这次他的目光好像更多的是绝望情绪,提审完后他突然说,我如果再坦白一个重大问题,你们是不是就不提请逮捕我?我说,我不能保证答应你,但你的从轻情节肯定又多了一条。他哈哈苦笑,仰天大叫道,还在骗我,我还不够坦白吗?不过,事到如今,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走。告诉你们,阿强被我拉过来了……
  阿强确实被他拉过去了?“鹅头”说得有鼻有眼不像是在编造栽赃,不然,怎么会走到被逮捕的地步。我问,是你举报他的?他得意地答,哼,何止举报——我设圈子让他钻,他这种人不钻才怪。我倒吸一口冷气说道,你恨他?没想到你还能跟我们玩这一手!他冷笑道,我认输在你们手上,可他也进来陪我坐监,一对一,不算亏,嘻嘻……我说,看来不应叫你作“鹅头”呀。   走出审讯室,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心头不免为阿强掠过一阵悲哀。他那个当官的老爸,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鹅头”,阿强出事了就想大事化小,以为利用职权把他调离公安就行了,这恰恰害了阿强。如果说当初阿强他犯事后,让有关部门作出处理那就了结了。也不至于拖至今日,赶在运动的风口浪尖上被重新提起审理。他那个老爸因经济问题,被立案,这回倒是跟儿子一同进去了。
  我心情沉重,真的想见阿强一面,我要亲口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敢想象这真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
  等到问他的这一天,这是我从警生涯最难忘记最不想见到的一幕。那天,他被五花大绑押在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上,与车上黑压压的挂牌犯人一起在城区游街,他的挂牌上竟然写的是强奸犯!我不愿承认这是真的。与他同车的“鹅头”那才是真正的挂牌盗窃犯。难道说这真假还会错吗?
  游街的解放牌大卡车转完城区的主要街道,这次没有把犯人送往城区广场去开公审大会,而是直接押到一个新开辟的刑场,不言而喻,这一车全是要执行枪决的死刑犯!听说,他们在看守所接到判决书时,已准备押赴刑场。我们局警察被临时抽调担任刑场警卫任务,也许,我只有这最后的机会来问他,尽管这么做有可能被制止,有可能违反纪律。我找借口靠前,阿强最先一个被推下车,与“鹅头”之流所有死刑犯哭天喊地被吓瘫被架下车的相比,阿强他面带笑容,在我们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说道,阿强,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你想日后我有什么可做,那你就如实回答我,只点头或摇头——你做了“鹅头”老婆是吧?阿强点头。我说,不是强奸是不?阿强接着点头肯定。我又接着问,“鹅头”的案件是你在通风报信的?阿强又点了点头……我的问话被执行法警制止。
  在墨镜后面,我双眼泪模糊,我转过脸去,真的不想看着他这么走了——还挂着强奸犯的牌子去死。
  莫烟头
  莫颜桃,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母亲可能沾点文气,给他取了这么个文诌诌的名。人家老莫可是一辈子的区局老刑警,尽管只混到副股长,不知是个啥官级,局长为了照顾他年纪大,要调换他的位置还不干呢。他抽烟的习惯是不管是什么烟,到他嘴上只吸一半,那半截掐灭,一会用手搓松再点上接着抽。所以,大家干脆用海南话叫他“莫烟头”。
  老莫刑警生涯那天差些走到尽头,他是埋伏组的组长,看著重大持枪案犯夺路逃过来,同组的小警员要奋勇出击时,他示意危险,他上。结果他动作慢半拍老眼昏花,双方同时举枪,人家出手快,先开火把他击着了。幸好是伤着他握枪的右臂,事后他撂不下面子,向所有的警员夸口,要是打在其它部位,你看我不收他那条狗命?小警员满脸装得诚惶诚恐,漏嘴说,他可能不比你准,打其它地方不是打死了么?老莫骂道,不识讲话不用讲,死你个头,我要平安退休知不知道啊?
  这是那年的一起影响特大的持枪抢劫并拒捕枪伤公安的恶性案。案犯围捕中击伤“莫烟头”,气焰变得嚣张,放言专杀抓他的公安,神挡神死,佛上佛伤。老莫不等枪伤痊愈,找领导说给他负责本案,争回这次面子就退出刑警不干了。老莫是谁,领导不出门都敬他三分,神警老警嘛。他还带小警员当助手,神采飞扬地吸过半截烟后说,打谁不好,打我这老猫他死定了。那次只差一秒钟我就收割他死啊!小警员奉承道,是咯是咯,要是我出手可能不止一秒,老猫也有摔跟头的时候咧。老烟头又点上手中的半截烟,半天才顿悟小警员讥他,——混蛋,又讲话讽刺我是不呢?下次碰着有枪口我让你这小屁警上,不试不知死是什么。
  老莫接手这个案子不是为争回面子一句话那么轻松的,大海捞针,到哪去找回持枪案犯?就算找着了这家伙,如此亡命之徒岂是你手到擒来的儿戏。
  接案后几天里,他的话变得很少,成天跑到菜市场的老爸茶店抽烟喝茶,谁不认识他这个老烟头?青年警员跟着他无事可做,以为他的压力大泡闲茶,就说,我们回去叫局里多派几个人一起干行不?老烟头骂道,呸——就你会想,局里能吃这碗饭的人有几个你不知道吗?谁不在屁股冒烟干活!多几个心眼,我很快就能找到这个贼子,不信他飞天去。第二天,茶店来了个宰猪爹,他在老烟头面前落座后,没半点客气,不经请又抽又喝的,闲聊还讥笑起老烟头说,你这做警察的枪都打不过贼子,丢人不呢?把那二两冷铁丢尿缸算了,混个啥,回家抱孙子得了,哈哈……宰猪爹放肆地笑,笑红了老烟头的那张脸,老烟头烟火一吐一个圈,让他笑个够,才慢慢吞吞吭道,我看你是猪肝粉肠吃多了,回家抱老婆吧。
  宰猪爹经他这一说,触电般突然记起什么,他说,我今天来差点忘了给你讲一件事。随即他小声说,他家邻居很穷,从来不舍得吃点肉,那天则神秘地找他包买完一头猪的猪肝粉肠,问他原委,他则表情害怕地闪开。事后打听,说是他家来了一个做大生意的客人,就租住他家里,肉是给客人买的。
  一旁的小警员像是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老烟头是在利用他的关系在这种场合收集线索。
  吃好的,做大生意的客人,租住的地点就在区公安局后面的老街居民点,一连串的信息在老烟头的脑子里哗啦打转。
  有一点他想不明白——要是那贼子,怎敢跑到公安局虎口边上来租房躲藏。一口烟缭绕上,脑袋里星光闪闪,一通百通,该不是在玩灯下黑吧?他再也坐不住了,决意去探个真假。老烟头远远地从不同方位观察起那间沿街的房子。这条老街的房子统建成长形三进屋,前铺后住人,每进房屋门面空间邻居间隔一堵不高的墙。他这回派小警员化装进屋搞侦察。上场的小警员摩拳擦掌,刚迈进那间屋子就与房子主妇打个照面,人家拦着他,问他找谁,他说找做生意的老板。边说边往里闯,猛然间,他听到里屋拉枪拴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警队训练听惯的响。
  这响声让小警员热血上涌,头皮直发麻,他转身逃也似地退出,脚后跟丝丝冷风旋转。
  老烟头猫在附近当街一墙根荫处悠悠然抽烟,活像个老乞丐让人认不出。小警员兴奋地狂奔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小声说,找到货了,找到了,死啦——还咔嗒、咔嗒上膛两次……
  老烟头眉头舒展开了,厉声道,慌啥慌啥?你看你那鬼形,话都不懂讲,还做啥警察!   小警员说,不是怕,是兴奋。老烟头哈哈笑,笑得那么开心。——鬼都怕枪,狡辩?谁不怕枪?好咯——讲清楚,到底是咔嗒一下,还是两下?
  小警员坚定地说,他听到的是咔嗒两次。老烟头打断他说,混蛋——警校教你打枪是上膛两次的吗?如果你没听错是两次上膛,说明里面可能不止一支枪!不止一个人!
  小警员听完脸色片刻严峻。老烟头接着说,后怕了?你怎么不想一想。还不快去通知派出所,秘密传讯户主,进一步核实里边的情况,注意——不能打草惊蛇。
  老烟头则返回他的老茶店,不动声色地抽烟喝茶,心中一遍遍地谋划他的围捕方案。区公安局和派出所方面的行动很快得到落实,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张开。
  主管局长问老烟头,按你的方案,由你去叩门不妥,改小警员去。老烟头说,不行太危险,他没经验,配合我就行了,如何做我会教他。
  当天凌晨三点,抓捕行动展开。案犯所能逃跑的地方都布置了警力,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老烟头和小警员从邻居这边悄然爬过围墙,摸到案犯所住的屋门口。老烟头点上烟,深吸一口后把烟插到围墙一高处,从那正好对着三进屋的窗户。时间到,只听见外围方向枪声大作,宁静夜空里震慑笼罩之气轰然骤起,。三进屋内这时有惊动了,老烟头和小警员听得清清楚楚——咔嗒、咔嗒两声后不再响动。老烟头守在门边外忍不住干咳后小声说,“喂——兄弟,不就是两支破烂五四么?我公安局几十支五四六四等在外边,你打不过我们的。出来投降好不?缴枪投降可争取从宽,拼到底只有死路一条。“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老烟头又说:房上室外全包围了,我数三声,再不投降出来我就开枪咯。
  一 ——二——三……一字声调很阴沉,二字很诡短,三字喊成“达啊啊啊……”(海南话),故意吼得很长很高和咬牙切齿,完了老烟头猛咳,老少爷俩躲门边朝门内开始了威慑性的连续开枪。噼啦哗啦枪响过后,硝烟气之中里外又归于死寂。
  猛然间,漆黑的深夜中三进屋的窗户处从里向外响了一枪,玻璃被击碎,高立墙头的烟被打飞。好准的枪法!老烟头一惊,他高声调说,喂——贼子,看来你的枪比我准,但是你上当咯,你以为墙上也有人吗?打着的只是烟头,这次我不跟你玩枪,我跟你玩飞天炮。
  小警员按老烟头的手势布置,采取第二轮攻势,加大声音吼道,缴枪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扔手榴弹了!
  老烟头接上故意高调指示道,你去外面叫他们把那箱手榴弹扛进来!一箱不够就扛两箱……
  小警员声调更高了说,好的用手榴弹,不投降就炸!
  老烟头拼着嗓子喊道,等下我叫一二三,你从破碎的玻璃窗扔手榴弹知道不?我从门头扔,炸开这个门。
  小警员用力踩响地面,装着要转身出去扛手榴弹,弹痕累累的房门里边发出抖音了——我投降!我缴枪……
  “开门,把枪先扔出来!再不缴械知道怎做去死不?飞天!”老烟头命令道。
  從里边很快拉开一条门缝,摔出一支五四手枪。小警员想冲进去,老烟头一把拉住他,想死吗?——里面还有一支枪!
  “没有枪咯,就我一支……”里面的人答道。
  “鬼话——你先给我举手滚出来!”老烟头喝道。
  这家伙咣地掀开门,缩头探脑迈出门坎,侧身门外的老烟头不知那来那么大的力量,贴身出手从他的额脑一拍,那家伙肯定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差点倒地。老烟头骂道,“不老实讲假话,上警绳,绑死!”说完,他贴门外只伸手拉亮电灯,又向打开的房门里边喊话:“没人了是不是啊?那我就向床肚下,向柜子开枪咯。我只叫一、二、三喽……”
  明亮的房内墙角有一衣柜突然有所响动。老烟头一不做二不休,箭步冲上,就在一下用力打开在衣柜的门瞬间,他的枪口直抵柜内的一切……“别开枪,哦,我投降……哦……”老烟头的枪口直顶柜内这人的脑门,从柜子里边倒滚出一个人,他的枪支甩地发出剌目的寒光。老烟头一脚就踩住了这支枪,一把揪起他的胸襟,好像太沉了提不起来,低头一瞅,好家伙——有刺鼻的味道,这人的裤子全湿了。老烟头顺手推开他,伸手捡起地上已上膛的枪支骂道,“混蛋——都没开枪,就流屎尿一裤裆,臭死啦!
  押着犯人走出门外,老烟头冲着打伤他的那家伙问道,为啥这么快就投降了?那家伙答,怕手榴弹。老烟头心想,轰——谁不怕这个东西,但是我哪有手榴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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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结婚照安静地挂在墙上。那时他们还年轻,像明星。他拥着她,浪漫幸福。时过境迁,照片有些发黄了。  今年冬天来得猛,一天功夫降了十三度。从紫亭小区出去的路面起了白晃晃的凌,不小心会摔跤。她裹紧棉衣往外走。一定要给那两父子打电话,喊他们多加点衣服,当心感冒。多年来,她习惯早起去龙湾买菜。那里有很多小坝下来的中老年卖菜妇女。白菜、萝卜、榨菜、葱苗、香菜、蒜子从她们面前一字排开。她们对自己的菜充满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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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带着一种不信任和嫌恶感,仿佛我不是个人,而是一条狗。我知道自己不是,如果我真的活成了一条狗,说不定那些人反到把我当成人看了。  虽然我自认为是个真诚的、不愿戴面具的人,可有点脑子的正常人总觉得我是个冒着傻气的人,没有谁愿意和我成为朋友,也不愿意搭理我。我想,也许是他们怕我,不然,他们在看着我雪亮的眼睛时为何要把目光移开?  有好心人劝我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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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南京,从南京又到深圳,二十年来我去过很多个城市,做过很多种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曾和不少女人恋爱过,每一次也都称得上真心实心,倾情投入,可是最终都没有修成正果。分手的原因我也说不大清楚,大约是因为穷。  也并不见得每个女人都那么嫌贫爱富,有的女孩家境背景不错,自己赚得也不少,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收入问题,可最终还是与我分手了。后来我想到,分手可能是因为我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交给了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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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不是推销房子的,不是送快递的,也不说自己是谁,打电话的目的,就在我没有耐心想要挂掉时对方说,请问,谁是你最难忘记的人?  我没好气地说,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对方呵呵地笑了两声说,我是你认识的一个女人的闺蜜——请说吧,谁是你最难忘记的人?  我有些意外,想不回答,却又觉得不如实话实说好了。  我说,是我的初恋吧,我和她认识的时候我二十一岁,她十九岁。我们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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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开了整三个小时的会,回到办公室翻看手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未被标注的、陌生的手机号码。重金求子、茶叶推销、保险贷款……花样翻新的行骗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但如此执着地拨打,应该不是骗子所为,正思谋要不要回拨过去,偏他又打来了。  喂,是李老师吗?  是啊,你谁啊?  给您打了一下午的电话您都没接,是在开会吧?  没错,是在开会,手机没拿。你是……  连我是谁都听不出来啦?李老师真是贵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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