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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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老张认识纯属偶然中的必然。
  老张是学校门口卖煎饼的,一斤面,能出五十多张煎饼那种。
  真奸商。
  对此,我一直报以鄙夷。
  认识老张之前,从不觉得此看法有错。笑话,错怎么可能在我。
  一台车,一个人,一盏灯,散着橘黄色雾气的灯上裹挟着浓重的油渍,算作老张的全部家当。
  生意不算太好,却也能熬过去。
  日子嘛,总得一天天朝前奔。
  以上皆为老张原话,话语中,常透出些许无奈,像他衣服上被油溅起的斑点。
  灯光下,他极力掩饰,于人前,他则努力挤出一副笑脸。
  能熬过去。
  说话时的老张,已把日子熬了大半截去,背驼着,虾米一样,衣服却穿得格外整齐,同身边摆街的摊贩都不同。
  他比较爱干净。
  给人种错觉,他和手头摊位没多大关系,丢下就能马上胜任别的职业,且不会出现违和。
  人家本来就不是做这行的。
  小子,你见过年轻时候的他嘛。
  我摇摇头,夜风中,煎饼的热气在眼前飘动。
  可帅了,年轻时候的他可不像现在这样窝囊,哎,也不能说窝囊,这小子当年呀,就七个字,初生牛犊不怕虎,老街上一霸,谁敢惹他,打架什么从不带眨眼的。
  长坂坡上的赵子龙晓得不。
  就那个于百万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的。
  巧合了,他还把媳妇打了个七进七出。
  夜风席卷过来,风打落叶的声音如人在哭,不早,该回家了。
  五爷叼着烟走得远了,视线里渐渐变作小黑点。
  越来越小。只有我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橘黄色灯下的老张,发起了呆。
  坦白说,能和老张认识,真的是源于那张饼。
  说说我吧,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遭遇着毕业即失业的迷茫,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谈不上喜欢,也不见得厌恶,如同摆轴那样固定旋转。
  独在异乡,难免生出些孤独来,在夜风吹拂的大街上闲逛,成为排解孤独的方式之一,遇到老张之后,排解方式又多出一种。
  那就是,吃他做的煎饼。
  天下煎饼都一个样,味道却大有不同,遇到老张以前,我固执地认为再也吃不到儿时放学后校门口的煎饼了,薄脆,扑鼻的肉香,烫嘴的新鲜。
  老张的煎饼偏偏就有那种味道,谈不上多好吃,可能更多在于等待老张将面下入平底锅上,同他聊天的感觉。
  感觉也是一种调料,老张说。
  不置可否,对这话我报以认同,毕竟都是日子小碎步小碎步朝前迈的人,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后感情升温。
  渐渐熟络起来,老张偶尔会翻出相冊里的照片给我看,泛黄的照片里出现的那个女人,应该便是或许即为五爷口中的她了。
  属过去时了。
  老张曾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像香港电影台词那样描绘的千篇一律,他没有去珍惜,不懂得什么叫珍惜。
  小子你看,我媳妇,多漂亮。说这话的老张嘴角向上扬起,左手习惯性撩动起后耳边的头发,和照片里女人的动作相似,或许这就是感情,相生又相克。
  一句你给不来我安全感,一句猪油蒙了心,一句脑子勾了芡。
  曾经的媳妇,没了踪影。
  老张抬起头,回忆在春风里瑟瑟发抖,被炸鸡汉堡门店挤压到每况愈下的生意,于晚风中叹息,灯光打在我们脸上,愈发显露出境况的黯淡。
  和别的商贩不同,他依旧坚持出摊。
  老张常说,好饭不怕晚,属于你的一定会回来,夜晚的校门口外,经常会有对着电话那端哭诉的年轻人,哭声比露水还要清晰。
  过来聊会儿?
  并非哲人的老张说的话却比书上还要真理,嗨,怪文艺的,不过关于我的问题,他一直没给过答案。
  老张,人生究竟是丢失呀,还是逐渐遗忘的过程。
  无数个数过星星的夜晚,同小推车里的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觉得双方都很像脚下的落叶,离开枝干就不知道往哪儿翻飞。老张每回都把话题绕开。
  是早春,春雨贵如油的时节,今年的雨却如同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连着下了好几天,我挺为老张担心。
  不出摊怎么赚钱谋生。
  天稍微晴朗,晚班后的我赶紧跑过去找老张,熟悉的摊位下,竟没有熟悉的脸孔。
  我有些失落,怕他以后不来,换地方了,都没留联系方式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清晨朝霞升起后消散于无形的露水。
  身后,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
  小子,找人呢!
  是抽着土匪烟的五爷。
  这么晚还出来?
  还不是为帮那小子传话,他把媳妇寻找回来了,前两天的事儿。
  这样呀。
  他让我带句话给你,说什么人生既非丢失,亦不是遗忘,而是寻找,人生不过是无止境地寻找,每一副摆轴都有属于自己的表盘。
  嗨,怪文艺的。
  是那个把媳妇打得七进七出的老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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