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是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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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9月,北京作协会议室。首都绿化办负责人讲话,诚邀作协会员采写为首都绿化事业作出贡献的人们。当刘丽莉处长将单昭祥老人的资料递给我时,说了实情:“单老正在住院,恐怕不能接受采访。”我有点为难,不采访主人公怎能写好呢?然而,得知我的采访要求后,病房里的单老坐起身,说:“我能!”
  
  见到单昭祥
  关于单昭祥老人的资料,我已经阅读得很熟:
  单昭祥,1921年10月10日生,山东蒙阴县人。1942年8月,任山东沂北县公安局局长;1952年8月,任中共北京市东郊区委(即朝阳区委)书记;1982年,任首都绿化委员会常务副主任;1996年,任北京绿化基金会会长;2009年12月,任北京绿化基金会名誉理事长。
  我还知道,他16岁参加抗日;17岁加入中国共产党;21岁那年,成为沂蒙山区最年轻的县公安局长。那时,单昭祥挎着枪,最爱说上一句富于职业特点的口头禅:“我毙了你!”往后,和平年代来了,他不挎枪了,可激动时,还是会失口咕哝出那句已经没有实际意义的口头禅。
  我随单老的儿子单明走进友谊医院。这天,没有太阳,骤起的秋风裹着萧瑟的凉意,在北京城上空闯来闯去。
  老人已经下床,端坐在椅子上等我了。他后背挺拔,神采奕奕,正向我微笑。“我现在感觉很好,明天出院!”那口气,好像他就是医生,出不出医院由他说了算。
  我笑起来,知道他是一个喜欢出门的人,就告诉他外面很冷。单老边说“没事”,边接过我手里的资料,而后命令儿子:“眼镜!”
  单明递上花镜,单老麻利地戴好,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好像完全听不见我们说话了。他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稿件上的文字,一行一行向下移动着。
  
  他的上任,带来了一个时代
  1982年6月,国务院副总理万里这样点将:让昭祥管管北京市的绿化!于是,60岁的单昭祥走马上任,成为首都绿化委员会常务副主任。
  单昭祥认识绿化的意义很早,那是20世纪70年代,北京军区李来柱司令员邀请单昭祥,去河北宣化训练基地转转。
  坦率地说,农民出身的单昭祥就没见过那么赖的地!寸草不生,没水没鸟,哪儿哪儿都光秃秃的,简直是沙漠!李司令员点点头:对了,是沙漠,可这块地原本是水肥草美的草滩,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黄羊滩”!正说着,黄风来了,铺天盖地的。单昭祥赶紧转身,可沙子已经填了一嘴。单昭祥思忖,北京城旁边坐着这么一大盘沙,北京的空气能好得了吗?他望着远去的风沙,跺脚叫道:“早晚有一天,我毙了你!”
  现在,机会来了,单昭祥决定首先治理北京。
  他上任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83年,一开春就大旱。来自北京郊区的报表一页连一页,页页让单昭祥吃惊:头年栽下的树,一棵棵、一片片地倒下了。
  单昭祥招呼手下人上车,他要看看,报告里说的“死树成风”是咋回事。车队驶向郊区。果然,单昭祥见到了一片槐树,那些槐树暗淡地垂下枝条,叶儿已经没了活力,蔫蔫地蜷缩着。
  单昭祥跳下车,随手撅下一箍节树枝,那树枝干巴巴的,没了水分。单昭祥顺着树枝茬口,小心地撕下点树皮,闻闻,看看,不吭声。他又蹲下身,轻轻刨着树旁的土,而后大叫一声:“树没死!”大家赶紧聚拢,只见小树根部生出青芽,正要拱出地皮呢!单昭祥嘿嘿地笑起来:“我就不信他个‘死树成风’,只要管理好,这树皮实着呢,哪儿能轻易死!”他瞥上一眼手握报表的当地领导干部,丝毫不给面子:“往后把情报弄准确点,别动不动瞎咋唬!”
  从此以后,各区县干部提交报表小心起来。单昭祥爱较真儿,他会派人核实数据,有时亲自骑辆自行车抽查,甚至一棵棵验,一棵棵数。若上来个虚报情况的,那可算撞上枪口了!
  单昭祥决心提高北京市的绿色覆盖率。他大刀阔斧,接连推出一项项与经济效益挂钩的绿化措施——绿化草坪1平方米补助8元,育苗100亩补助20万元,建公园补助50万元等。首都绿化委员会的统计显示:1981年~1996年底,北京城市绿化覆盖率由20.8%提高到32.4%;人均绿地由15平方米跃升到了35平方米。
  
  陪同小平种树
  单昭祥的秘书李公民讲了个故事,说有家杂志想用单昭祥形象作封面,单老就朝李公民要照片,是单老与邓小平的合影。李公民赶紧声明:“我没有见过您和小平同志的合影。”单昭祥发了脾气:“弄丢我最重要的物件,我枪毙了你!”
  事情不算完。过了些时日,李公民到单老家里送交工作照。单昭祥一听送照片就问:“你找着小平与我的合影了?”李公民双手捧上装着照片的纸口袋,嗫嚅道:“我真的没有见过您那张照片。” 单昭祥再次变了脸,抓起纸口袋,朝空中一抛,顿时照片散落一地。
  事情还不算完。一天,单昭祥把李公民唤到办公室,商量一个永无实现可能的结局。听好啊,单昭祥同志这样说:“小李呀,你说,是我枪毙你呢,还是你枪毙我啊?”李公民马上明白了:“照片找到了?”“是啊是啊!”单昭祥笑道:“越是好好收藏越找不着,它掖在我抽屉里啦!”
  1983年~1989年,连续7年,现场为邓小平以及中央第二代领导集体义务植树服务的,是单昭祥;现场与中央领导人合影最多的,当然也是他单昭祥。那时,单昭祥总是站在小平身边,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不过,与小平同志单独合影的,就只有这张珍藏进抽屉的照片了。
  每逢中央领导来植树,都是单昭祥最忙活的时候。小平同志的警卫秘书会提前打电话:“昭祥同志,老爷子春季来植树,请北京市给安排。”单昭祥就马上赶到市政府,向市长汇报。几位领导议定好方案,市长最后一定嘱咐:“千万做好安全保卫工作!”单昭祥心说,有我在,崴不了泥。他像得了令的士兵,一趟趟奔“前线”,亲往现场踩点、踩线,安排整地,准备树苗,备好水桶、铁锹。
  很多年后,单昭祥老了,小平同志也已经作古,单昭祥还是常常怀念小平,他最不能忘却一个场景。
  那是1983年3月12日,植树节,北京蟒山森林公园。那天,小平同志栽种完一棵白皮松,手执铁锹,看着山下的十三陵水库,说了一段日后载入中国当代历史的话:“今后其他运动都不搞了,全民义务植树运动不仅要搞,而且要大搞。”
  3月的山风很硬,带着哨声在山林间闯荡。小平让过风,又说:“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是建设社会主义,造福子孙后代的伟大事业,要坚持20年,坚持100年,坚持1000年,要一代一代永远干下去。”
  当时,离小平同志最近的就是单昭祥。单昭祥心细,植完树就做了追记。后来,蟒山森林公园在那棵白皮松旁的石头上,镌刻了小平同志的第二段话,就是“要一代一代永远干下去”。为这,单昭祥还专门跑到蟒山森林公园,建议公园负责人把小平同志的两段话完整地刻在石碑上。
  从此以后的政治局常委无论多忙,都会像小平同志那样,以普通公民身份参加义务植树劳动;而单昭祥,又在中央领导集体义务植树现场继续服务了7年。
  
  黄羊滩的风景
  自从单昭祥到北京军区宣化基地“串门”起,就没有断过改造黄羊滩的念想。这块14.6万亩的大沙地,地处北京西北方向上风口,直线距离138公里,用不了两个钟头,沙尘就能顺风直下,遮天蔽日地占领北京上空。
  1999年4月,北京市市长刘淇与中国奥委会主席伍绍祖飞赴瑞士洛桑,向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呈交了北京市2008年夏季奥运会的申办书。
  单昭祥知道治理黄羊滩的时机来了。2000年春,头一场沙尘暴飞来的第二天,他就带人赶到了黄羊滩。那时,单昭祥已经调离首都绿化委,在北京绿化基金会会长的职位上干了4个年头,他自己也已经成了80岁的老人。
  像20多年前那样,黄羊滩上的风景很恐怖,黑风头、黄风尾,风声嗖嗖,沙浪滚滚,1米开外看不清东西。单昭祥叫上了板:我就不信毙不了这贼风!在市政府办公会议上,他积极汇报黄羊滩情况。面见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时,他又详细反映黄羊滩问题,弄得李瑞环笑道:“老单干什么,什么就特别重要。”
  单昭祥没有忘记发动媒体。2000年7月,在人民大会堂云南厅举行的“中国青少年绿色承诺行动”启动仪式新闻发布会上,单昭祥充满激情地讲话,他说黄羊滩绿化基地是这个活动的首项工程;他说为奥运,北京必须拒绝沙尘暴……
  就在全场观众报以掌声、欢送单昭祥离开讲台时,谁也没想到,这名位尊年高的老革命,竟然转身,朝场内年轻的新闻记者们深深鞠了一躬!他的话,字字发自肺腑,声声带情,令百名记者震撼:“我的记者朋友啊,请你们多看看黄羊滩,多写写黄羊滩!”后来的事情证明,记者们很听话,也成了绿化时代的战士。
  黄羊滩的好运来了。中信集团志愿投资北京生态环境建设,单昭祥极力推荐黄羊滩。可中信集团董事长王军却有疑问:“黄羊滩到底是不是绿化重点?”弄得单昭祥只好发誓:“我,以60多年共产党员的党龄保证,黄羊滩肯定是北京周边治理环境的重点!”
  就从这年起,单昭祥和他的基金会项目组同事,陪同中信集团多位高管,五下黄洋滩实地勘察,与宣化县领导一次次协商。
  2001年2月,又是沙尘肆虐的季节,中信集团、宣化县政府、北京绿化基金会联合启动了“中信黄羊滩治沙绿色工程”,“企业+政府+基金会”的三位一体治沙模式诞生了。中信提供资金,宣化县政府配套建设基础设施,北京绿化基金会负责技术支持与监督。这无疑是公益事业中的首创。宣化县林业局长周贵亮说得更直白:这是“黄羊滩三结义”!
  单昭祥的北京绿化基金会,由十几位离退休老人组成,他们个个都是行业精英,有几位银行行长,还有几位科班出身的林业专家。很难想象,单昭祥率领着七老八十的专家队伍,每年往返宣化十几次。逢到检查树苗成活率的时候,林业专家们逐苗验看,他们的膝盖骨老化,可在沙丘里一蹲就是一天;他们划拨款子,数钱数到头发晕手酸疼;他们常常吃住在工地上,跟着工人一起干。
  说来有意思,单昭祥一行动,一帮记者就跟着走,CCTV的、BTV的、林业系统的、河北的、宣化的。单昭祥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爬沙包时,有记者气喘吁吁地跟在单昭祥身后问:“单老,您累不累呀?”单昭祥回答得干脆:“咋不累,我不走大伙儿就不走了!”是啊,单昭祥不干,基金会的专家们是不是还干呢?
  单昭祥来一次黄羊滩就与县领导唠一次。“老张啊,”单昭祥每次都这么开场,“不管咋困难,横竖都要坚持,谁让上几辈人把烂摊子撂给咱了呢!”
  这老张是宣化县委书记,名叫张志森,每当单昭祥说这番话时,老张都会转头面向他的班子,高声说道:“大伙儿听见单老的话没?谁也不准给我松套,要不就上南山根儿凉快去!”
  南山根儿是山脚,终年积雪不化,谁要往南山根儿上站,一准没个活。大伙儿笑起来,笑过后,三方联席会议就开始了。
  2001年春,经历过5年大旱的黄羊滩,土地绷裂出龟纹,地表温度蹿升到六七十摄氏度,往土里撂个鸡蛋都能焐熟。基金会专家指导工人种下18800棵小树苗的同时,也种下了焦虑。可怜的小树苗无助地站立在沙丘上,靠近地表的树干被烤成了焦黄色。
  人们急了:人能穿衣,树咋不能穿衣?那是一场大战,与日头搏斗的大战。工人们像给孩子穿衣服一样,先是给树苗包好白纸套,然后再小心地缠上绳子。浇水就麻烦了,要先卸下纸套,等水渗透,再重新套纸缠绳。
  那年一春浇了8次水。工人们跪在滚烫的沙地里,包啊,解啊,缠啊,只为了种活那18800棵小树!单昭祥也在工人中间,他摩挲着那些被日头晒得焦脆的白纸套,心疼小树,更心疼工人。人们累得脱了形,孩子们编排顺口溜围着他们唱:“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走近一看是林业站的!”
  播种季节过去了。身在北京的单昭祥心里惦念着小树“娃娃”,8月下旬,又带着专家奔黄羊滩了。跳下车,他心里急,疾步走起来,翻过一个沙包又一个沙包。8月的天气潮乎乎的,没有风。基金会的专家和一群记者抹着汗,随单昭祥疾走。
  还有最后一个沙包。单昭祥小跑起来,身后的人也跑起来,每个人的衬衫都被汗水洇得湿淋淋的。所有的人都在想,树苗活了,往后的路就顺;树苗死了,就瞎搭了一年,下年的路更难走!随着最后那拼力一跃,单昭祥站定了,所有的人也都站定了。沙包上是一片喘息声。
  看见了。啊,沙滩上,一棵棵,一行行,小树、小树、小杨树小黄柳啊,乖孩子们啊,它们努力伸展开富于生命活力的枝叶,就像幼儿班的学生,正列队向老师敬礼呢!
  单昭祥心头掠过一个大浪,泪水决了堤般地泻下来。张书记赶紧挤到单老身边,抓住他的手。单昭祥哽咽几声,终于挤出一句:“妈妈养个娃儿也不过如此啊,何况这么多的树!不容易、忒不容易了!” 他闭上眼睛,任老泪纵横。沙丘上的人们哭开了。男人们用拳头挡着止不住流淌的泪水,女记者们索性哭出了声。
  那天,基金会专家进行了树苗成活率检测,200多亩沙丘,18800个娃娃,成活率90%以上。
  5年过去了,8年过去了。“中信黄羊滩万亩治沙绿色工程”还在实施,治沙造林达2万亩,为此获得美国大自然协会阿拉善生态大奖(2007)三等奖。中信董事长王军一言九鼎:“只要中信在,黄羊滩治沙工程就不会停止!”
  
  知名小县多伦
  如果不是单老力荐,当年中信集团选择的治沙对象可能不是黄羊滩,而是另一个小县。这小县地处内蒙古浑善达克沙地南端,叫多伦,直线距离北京180公里。之所以知名,是因为有个知名人物登临了小县。2000年5月,这个人逐一寻访北京风沙源头,甘肃、陕西、山西、内蒙古,一路找来。
  多伦,古称“多伦淖尔”,是湖泊众多之意。早年间,以整块木头制成的马鞍还是多伦县特产。可现在,多伦没了湖泊,没了树木,也没了整木头马鞍,89%的土地正经受风蚀水蚀,年均土壤流失1700万吨。说到对北京的威胁,有专家采用了形象的比喻,说像每年有300万辆多伦卡车,不分昼夜地将沙土倾倒进北京城。
  这个人到了多伦。他目光深邃,满含忧虑,往多伦1号沙带的流动沙丘上一站,百姓就聚拢了。他做了一个动作,令多伦县姜县长大惊。这个人双手抱拳,一字一顿地说:“各位乡老,你们要抓紧时间啊,力争在3~5年,把沙压住,不要让首都搬家啊!”
  他叫朱镕基,时任国务院总理。姜县长的脸烧得像一块红布,赶紧声明:“不能,不能让首都搬家!咱多伦人一心儿听中央的,不敢闪下北京!”那天,朱镕基写下了两行字:“治沙止漠刻不容缓,绿色屏障势在必建”。这两行字也就与多伦县的知名度紧连在一起了。
  如果说,2000年的17次沙尘已经让国务院总理头疼的话,那么2001年的打击,就来得更严酷。2001年春,北京城又出现了17次沙尘,就连2月份国际奥委会专家评估团在北京饭店听取陈述的那4天,北京天空都是雾气蒙蒙的混沌景象。
  媒体没有沉默。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记者赵瑞华、肖朝阳,受命驱车3000多公里,也去寻找入侵北京的风沙源头,他们也到了多伦。
  单昭祥已经在基金会里作了动员,要为多伦治沙作贡献。正好北京电台记者来找单老,说电台为治理多伦募集了资金,可无权管理善款。单昭祥的基金会属公募性质,不能出面私募,而北京电台刚好做成这件事。单昭祥当即一锤定音:“我们基金会和你们合作!”
  就这样,在2001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那天,在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里,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北京绿化基金会的名称,便和多伦县的未来联系在一起了。那天,三方启动了“治多伦一亩沙地,还北京一片蓝天——捐35元钱,献一颗爱心”的大型公益活动。活动得到了北京市人民的热烈响应,当年捐款总额就超过了百万元。像“黄羊滩三结义”一样,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多伦县政府和北京绿化基金会也组成了甲乙丙三方治沙联合体。
  单昭祥和他的同事,无数次赶往多伦。那时,多伦没有路,小道坑坑洼洼,汽车颠簸得厉害,80多岁的单昭祥也随车摇晃,直要晃出五脏六腑。
  很多次,单昭祥与姜县长坐在沙丘上叨咕着心里话。姜县长大名姜树文,就是陪同朱总理视察多伦的那位县长。姜县长任了一届又一届,亲眼目睹了多伦辉煌风光的沉落。
  姜县长说:“人家朱总理,一国之总理,‘拜托’这个词说了好几次,说拜托我们在3~5年之内把沙封住。您知道我心里甚滋味?震动啊,羞愧啊!”单昭祥轻轻拍着他的手。姜县长心底的悲哀往上泛:“这黄风让我心里空慌,不知咋整治啊……”单昭祥道:“老姜啊,这不是你失职,你没明没夜地扛着干,百姓有眼。现在关键是咋地用北京捐款改造多伦……”
  单昭祥分析,多伦项目不是政府主导的生态建设,它由民间组织搭桥,政府搭台,按捐资者意愿唱戏。合同明确规定款项由北京绿化基金会全权监管拨付,因此,单昭祥和姜树文一样,也务必要给北京捐资者一个交代。
  三方会议很快确定,在多伦县1号沙带内,东经116°30’42”,北纬42°08’28”地区,开展首期4万亩治理工程,连治理方案也设计妥了。
  单昭祥带领着他的专家组,来来往往,经历着与黄羊滩工程不同的每个治理环节。多伦的治沙模式有三个:
  头一个 “盖被子”,是在多伦1号沙带南沙梁和沙布楞两个播区,飞播草籽,为沙地盖上一层植被。飞播草籽,就是用飞机播撒草籽。等到小草长起来,沙地稍固后,就可以在草滩上植树造林了。当飞机嗡嗡嘤嘤地盘旋在空中时,多伦人就倾巢而出,有一个算一个,男女老少齐上阵。单昭祥和他的同事、记者、志愿者们,也一起用手播撒着草籽。
  播种时,所有的人都不时看天,巴巴地等着老天爷降雨。有时看云彩阴上了,心下生喜,紧着飞播,几天就播撒完了。可是,没有雨,一天两天,十天八天,最后不仅不下雨,还滚来了连续十多天的高温大旱,播下的草籽就那样暴晒在滚烫的沙地里。人们没法了,就人工降雨,炮打得隆隆响,可雨水还是湿不了地皮。
  多伦人因为有北京支持才在心里退去的恐惧浪潮,就在这个没有雨水的季节里,陡然汹涌澎湃了。人们绝望地扔下盛放草籽的脸盆子,失声痛哭。哭声具有传染性,姜树文哭了,单昭祥也哭了。
  好个姜县长,哭完了,还接着干。他敢扣下县干部的工资不发,谁爱告谁告,反正他没贪污一分钱。那些工资到哪儿去了?买树买草了。又要说到多伦人的善良,后来,换届选举时,姜树文全票再度当选县长。多伦人一心儿信任姜树文,他拿着活钱买树买草,不过俩仨月,钱一周转开,就把工资发还给县干部了,倒是他自己的工资老是贴补治沙工程。
  多伦人的眼泪流干了,很多人都说再也不想撒草籽,再也不想种一棵树了,有钱的企业老板也说不想让投出的钱再打水漂儿了。单昭祥劝说道:“这是你们的家,头一期总共4万亩地,咋就整治不好?北京人和你们一起建家呢。知道不?账号里见天有捐款打进来!”姜树文也有话:“我就不信屡战屡败,备不住明后儿一场透雨浇下来,再开秋就能见收成了!”姜树文的话应验了。下雨那天,老乡们都在雨地里奔跑,雨点子叭叭地打在脸盆子和铁桶里。
  那年8月,单昭祥和林业专家赶到多伦,为2001年飞播作出专业结论:“飞播成功,几万亩草地显绿,1平方米长出40余棵草,沙蒿、沙打旺……有20多厘米高。”
  多伦的第二个治沙模式“画格子”,就是在流动沙丘和半流动沙丘上,营造网格沙障。那沙丘是一包一包的,高高低低,飞播的草籽常常顺坡溜到坡下。为了阻止草籽溜滑和水土流失,人们把沙地刨成沟,将麦秸立进沟里,使沙地形成了一个个方格子。
  不过,画格子还不能完全阻止草籽的溜滑,草籽只有落在小坑里,才会往土里扎。人们需要为草籽做个窝。逢到飞播前,学校就把小学生撒到方格子里采坑。孩子们哇哇叫着,一脚一脚地踩,将草籽踢进坑里,盼着雨水落进坑里。
  多伦的第三个治沙模式叫“堵口子”,是在有条件地区营造防护林带,对种植的樟子松、杨树、榆树、山杏林,全部进行围栏封禁。姜县长好几次与单昭祥商量他的多伦致富方案:“几十万亩地封育好了,周边乡亲入秋就能开镰收干草,打草籽了,老百姓再也不用过那没盐少醋的寡味日子了……”
  历史的脚步在一个冬日走近。那是2008年,北京已经以“无与伦比”的辉煌告别了奥运会,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多伦县政府和北京绿化基金会,联合在北京稻香湖酒店召开“治还工程”总结表彰大会。会议宣布,历时8年、近百万人参与的“治多伦一亩沙地,还北京一片蓝天”大型公益活动,圆满落幕。那时,多伦县已经荣获了“全国绿化县”称号。
  大会表彰了北京大宝化妆品有限公司。大宝8年捐资460万元,先后建起了万亩大宝治沙生态示范园、3000亩大宝世纪林、2008亩北京奥运林。
  单昭祥和他的基金会项目工程部,获得了特殊贡献表彰。
  
  最后的夕阳
  年复一年,夕复一夕。90年的时空划过去了。
  采访结束的时候,已近黄昏。我从单老身上读懂了生命的意义。他的夕阳,正闪烁着炫目的辉煌。
  2007年,单昭祥成为中国政府向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推荐的“地球卫士奖”唯一候选人。提名人是当时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何鲁丽。资料介绍说:单昭祥在绿化环境及保护自然资源,促进可持续发展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
  2008年,单昭祥荣获“首届中国十佳绿色新闻人物奖”“中国绿色贡献终身成就奖”。
  2009年,单昭祥88岁的时候,按照他的意愿,北京绿化基金会选举产生了新一届理事长,他自己出任名誉理事长。
  这个高龄老人,目睹无数荣耀,习惯淡然处之。他在乎的,是用最后力气打造的事业。黄羊滩变绿了,多伦成了旅游胜地。绿化有效地挡住了北京风沙,可是它没法遮挡高污染、高排放、高耗能企业的排放。这大概就是新一届理事研究的课题。
  当我即将离去的时候,单昭祥老人叮嘱道:要写上,这座城市是咱们的,希望爱北京的人们,一起来!
  注:本文获北京市文联、首都绿化委纪念首都全民义务植树30周年文学作品征集报告文学一等奖。
  (本文图片由李公民提供)
  编辑/麻 雯 mawen21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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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四年级,“文革”来了,我只好辍学当了“文盲”。后来的“脱盲”是一项艰难、很长久的励志工程,靠自身努力,靠机遇,更靠贵人相助。常说“出门遇贵人”。这里的贵人就是指对自己有很大帮助的人。仅以此文献给我今生遇到的3个重要的贵人——张树勋、徐声桐、骆明。    贵人——张树勋  1970年,15岁的我到右安门桥畔的汽车修理四厂当了一名炊事员。花季之年,断了求学路,终日与锅盆碗灶为伍,无为而散淡。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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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梅兰芳”这个名字,胡文阁刚刚7岁。  “这个女人好漂亮啊!”胡文阁端详着邻居大爷手中的一张珍贵的旧剧照,片中人优雅端庄的古典仕女扮相令他惊艳不已。“其实他和你一样,是个男的。”“他是谁?”“他叫梅兰芳,解放前就已经是红遍全国的京剧名角了。”  从此,“梅兰芳”便镌刻般留在胡文阁心里,如同一缕梅香,萦绕一生。  从秦腔演员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反串歌手,再到梅派第三代唯一男旦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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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独立、女人味、强悍……这样看似不搭调的一些词的组合,只有时下流行的网络用语“御姐”能对它很好地诠释。御姐,事业上顺风顺水,她们的美丽也吸引着众多的追求者。  号称女强人的御姐们,亦非虚张声势。放眼搜索,最惹眼的便是娱乐圈中那些网民们公认的、气场强大的御姐们:辣妹(贝克汉姆妻子)、麦当娜、章子怡、王菲等,她们无论头脑、身材、外表、做派都是一副大女人风范。  其中,范冰冰的行事风格更是具有典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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