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害怕马丁·瓦尔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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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评家之死》是个噩梦,虽然它能让人笑得前仰后合。它的反讽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闪烁出预言的光芒。它还没正式出版,作者却差点入狱。
  犯罪嫌疑人:马丁·瓦尔泽,1927年生,德国“四七社”元老,排名紧随海因里希·伯尔、君特·格拉斯之后的3号人物。受害人:马塞尔·赖希·拉尼茨基,1920年生,雄霸德国文学评论界近半世纪,人称“文学教皇”。罪名:涉嫌以恶毒笔法将受害人活活“写死”,毫不顾忌其犹太遗孤身份。
  与小说3年前在德国引发的地震相比,中译本的出版显得太平静了。平静是好事情。当时的德国文化界转眼间分为“倒瓦”和“挺瓦”两大阵营,口诛笔伐冷拳横飞,甚至联邦总理施罗德都赤膊上阵。然而双方都把火力集中在是否排犹这一个敏感带,小说主题却被抛在一边。事后看,活像两支德甲劲旅的20来号人全挤在一条边线附近抢球,中场却空无一人。中译本前言,整整10页,论战之盛况历历在目。把它当成一份历史文献,或者干脆是另一部小说的素材来读,可读性极强,但如果读者把它作为进入《批评家之死》的引桥,安全性奇差。只求耸动、没有丑闻就没有畅销书,是“教皇”最爱的把戏,也正是老瓦所痛斥的。难道译者希望我们迷失在德国读者迷失过的旧路上?他那支能够传神地译出德国“文穴”的笔,在前言中也许是走了神。
  “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老瓦只懂得随心所欲没规矩。1998年,保罗教堂,法兰克福书业和平奖受奖致辞,他面对台下的千万张脸发出著名天问:二战已经过去50年,无休止地呈现德国的耻辱是否已经公式化?奥斯维辛是否已经变成一根道德大棒,任何时候想用就用?德国人何时才能抬起低垂的头?时隔4年,老瓦何苦又去引爆火药桶?理由很充分:德国的文学批评已蜕变为权力游戏,读者毫无发言权,电视偷走了自由思考的灵魂。他要降妖,碰巧该老妖是个犹太人,但即便是犹太人,他还是要降妖。
  假如单靠玩弄种族主义哗众取宠,《批评家之死》的价值不会比一卷卫生纸高多少。而一卷卫生纸,怎么可能让“教皇”发抖。小说中化名为埃尔·柯尼希的“教皇”常年主持全国最火爆的一档电视评论栏目:每次上电视,他都要力捧一本好书、狂踩一本坏书,他坚信:“身为批评家,我必须……把一部德国当代小说送到它该去的地方:垃圾桶。才能把地方腾给更好的作品。”活像《笑傲江湖》中的神医平一指:每活一人、必杀一人,而且每次行刑必有嘉宾观摩,比如苏珊·桑塔格(书中化名:玛萨·弗蕾迪)。刑毕,他还经常仰天长啸:“如今的德国,只有作家和书籍,没有文学。”他非常关心女作家,不是作品而是她们的肉体:“了解女人有两种办法,上床,或者把她灌醉。”数十余载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大有人在。“教皇”的狰狞,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哪里是影射,分明是写真。平心而论,老瓦这部新作的笔法比以往都狠,比如把埃尔-柯尼希的幕后策划人描写得形同戈培尔,大有借平民愤以泄私愤的嫌疑,但再狠也狠不过以鱼肉作家为乐的“教皇”。有兴趣的人,可把“教皇”那本文坛“百人斩回忆录”《我的一生》找来对照着读,看看老瓦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格拉斯说过:“这些文评家的饭碗是我们作家给的,他们怎么不闭嘴呢?”让“教皇”死在小说里,并非老瓦的专利,许多仇家都干过。老瓦的过人之处,是让“教皇”不死:他只是和新锐女作家躲进城堡做了笔交易,随即凯旋,风采愈发万人迷;而自认行刺的拉赫,不过是在意念和幻想中捅过“教皇”无数刀而已。无血的犯罪,娱乐性的死亡,吹成一个无比丑陋的肥皂泡,比真的血、真的死更像是噩梦一场。全书的首句和尾句完全相同,老瓦在他最重要的中篇小说《惊马奔逃》(1978年)里就用过这种手法:无可奈何,噩梦继续。
  让老瓦忍无可忍的,不是“教皇”的嘴脸,而是他所代表的电视话语霸权的嘴脸:
  “在卓别林扮演大独裁者之后,还没有谁在摄影镜头面前这么挥舞拳头,这么大声吼叫。”“他为所欲为,他的嘴天生就是用来裁判的,不需要任何理由,人们必须时刻忍受他歇斯底里的侵略性言论。他是施暴者,作者才是受害者。每个被他蹂躏过的作者都能对他说:‘在我们的关系中,我才是犹太人。’”《批评家之死》对此类电视施暴着墨良多,几乎可以把它看成布尔迪厄的名作《关于电视》的小说版。布尔迪厄认为:电视的象征暴力是一种默契的SM游戏,通常双方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施虐或在受虐。老瓦更进一步,指出多数作家不但意识到在受虐,而且甘之如饴,因为即使饱受“教皇”的恶评,书的销量也能上升,“他评故我在”也!格拉斯曾感叹:“我来自这个焚书的国家……以这种或那种形式毁灭一本遭到憎恨的书的乐趣,仍然或者重新受到时代精神的欢迎,有时也找到了适合上电视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找到了观众……在德国,评论总是挤到了原作的前面。作者仅仅被利用来使评论家们进入角色。”
  是谁赋予电视君临天下的权力?收视率,一种每晚都要举行的全民公决。信奉唯乐原则的“教皇”,“把审美变成了道德……讨人喜欢的道德,享乐的道德,消遣的道德”,是无厘头的天才,也是篡位的民众代言人。他貌似思想家,其实只是思想表演家,他操纵收视率,收视率也在操纵他这具皮影,线的上方是一只商业巨手。关键在于:收视率并不等于民意,娱乐价值也决非唯一价值,商业渗透的结果是把最民主的电视变成最不民主的工具。老瓦本人就做过多年电视台导演,其中症结了然于胸,因此一路骂来,酣畅淋漓。中国读者也许很难对“教皇”产生恶感或者拔掉电视插头,因为我们还远远没有笑够。小说结尾,有一篇题为《2084》的未来狂想札记:到那时,人类从果蝇睾丸中提取出了抗衰老基因,从此长生不老而且能随意控制自己的性高潮频率。最受欢迎的文化活动为下述电视节目:在马戏场中央安置一个玻璃房,把男女作家关在里面朗诵自己的新作,他们不得不一边朗诵一边奋力自读以取悦评委和观众,否则难逃被处罚或处死的厄运。2084,既不是禁锢至死的《1984》,也不是娱乐至死的《美丽新世界》,奥威尔与赫胥黎的噩梦,居然在同一个乌托邦里重叠了。娱乐中的专制、专制中的娱乐,对自由和霸权的解释,瓦尔泽要比波兹曼更像个预言家。
  20多年来,他已屡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但由于保罗教堂演讲再加上《批评家之死》,评委们去年宁可把奖金送给大大变态的奥地利女作家耶利内克,也不敢再搭理一下老瓦,他这辈子估计是没指望了。曾经在一幅画的边上,他留过一句话:“侥幸的是,此刻我处身于不幸,它赋予我前所未有的尊严。”画面上,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张开双臂,腾身半空,正随无数海鸟一同飞向最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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