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陈公十多年前尝作诗：“少年心事销磨尽，暮岁从头学启蒙。”(刊于《同舟共进》1999年第2期)道出我辈历经沧桑、“读书救国两无成”的老人心声。笔者忝为后知后觉，近年来也加入了这“从头学启蒙”的行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实，我只求做一个现代的人而已。
　　所谓启蒙，就是使人脱离“不成熟状态”。“处于不成熟状态是那么安逸：如果我有一部书能替我有理解，有一位牧师能替我有良心，有一位医生能替我规定食谱，等等，那么，我自己就用不着操心了……我就无需去思想。”(康德)我一生受传统文化、一元理论、定势思维、专断政制、虚假史料、霸权语言之熏陶也深矣，头脑成为他人的跑马场。要“运用自己的理智”以人权、自由、平等、博爱、公正、开放、民主、宪政等等现代观念去一一解除思想上原有的束缚，我体会绝非一朝一夕一转念之功，需要恒久的努力。——由此推而看一个社会，怕也要一件事、一件事地做，才能使它进步。
　　有朋友说大家不必对过往自咎，因为“一切是历史、时代造成的。”可是历史、时代是人们创造的呀？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美国成为当今最强大的现代化的国家，而有三千年历史的中国竟发生“文革”那样奇耻大辱，身为中国人难道不应该反思?古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能成则与有荣焉，失则与我无关。不思反省，无论一个人，一个团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只会仍然停留在蒙昧的境地，
　　个人怀抱理想是可敬的。但以自己的理想强加于他人是不可取的。历史实践已证明它引发了人间悲剧。将任何错误因它打着正义旗帜而予以内销或宽宥，这是我曾有的思想误区。再则，预设前提，先验真理，等于为思想自设牢笼，又怎么能海阔天空去求索呢?
　　在崇高的名义下，我曾经浸淫于“唯我独革”的斗争哲学之中。如今幡然醒悟，才发现既损人又害已。知今是而昨非：我错失时间，对父母没有尽到人子赡养之责，对子女没有付出应有的父爱和关怀，对朋友缺乏足够的体谅和尊重……现在我懂得宽容和睦的可贵。大而言之，宽容和尊重每个人的各自选择；是社会祥和不可或缺的准则。
　　过丰裕的生活，是人的本性；人人可以付出求得，无须他人赐予。我常以欣喜之心看到友人发家致富，而自己也像是进入“小康”。不过，物质世界之外，人还有更值得珍贵的精神世界。有云：“人本是極容易受到权势的威迫、潮流的裹挟，名利的诱惑和智慧的煽动，惟有：……获得一种超越感时，他才能时时保有一颗坦然清醒的心。”这种“超越感”，是属于精神范畴，不论从哪里获得，我得去寻求它。
　　时贤所倡“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或曰“人格独扛”、“个性解放”、“人的自由发展”等等，庶几是现代人思想的精髓吧。也只有这样的人群，才能建立起现代化的社会。或许，我终其一生虽向往、追求而“不能至”，但我相信后代的人终归要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