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掠过北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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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作感言:这个故事源于三年前的冬天在哈尔滨的经历——我与一个女孩合租,她的生活方式与文中的孙淼差不多。那时我上班非常忙,出入都是披星戴月的,虽然住在一起,却很少与她照面。有个下大雪的晚上突然停电,我们难得一起吃饭,她做的鳗鱼寿司。在类似于烛光晚餐的气氛中,她突然无声落泪,搞得我手足无措,又无从安慰。
  我想这一生,我都无法忘却那个雪夜吧——现在我们都放弃了那座冰冷的城市。愿在烛光中悲伤哭泣的你,已疏散心结,笑口常开。
  北极光难觅,并不是每个怀抱期望的人都能遇到奇迹。在这海风轻抚的地方,却有无数风光可以欣赏,并且四季更迭——无始无终。
  楔子
  卫亦枫拍毕业照那天哈尔滨很热,孙淼赶到时已经快中午了,满操场穿学士服的毕业生们正挖空心思摆造型,大家都穿得一样,她还是很快锁定了卫亦枫的位置。
  卫亦枫站在一棵柳树下,摘了学士帽拿在手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卫亦枫的长相可以用英俊来形容,侧脸尤其出众,孙淼停下看了几秒,走过去说“嘿”,递去手中的冷饮。
  卫亦枫没有接。
  “我们分手吧。”他说。
  “啊?”孙淼瞪大眼。
  “我说,我们分手吧。”卫亦枫重复了一遍。
  孙淼举着两杯柠檬红茶,冰块的寒气隔着塑料杯壁,冻得她指间刺痛。看着卫亦枫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笑了:“怎么,你得绝症啦?”
  卫亦枫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中彩票了。”他说。
  1
  孙淼毕业后没有回武汉老家,也没有工作,她将自己放逐于这座城市。
  她在清明六道街与汉阳街交叉口的一栋老楼里租了房子,离铁路不远,在六楼。这楼大概是有五十年了,老旧得不成样子,楼道里的声控灯总是感应不灵,墙上的污渍像一群幽灵虎视眈眈。
  这栋楼里住的大多是困窘的租客,每周要停电几次,她常在黑暗中独自坐到天明,睡着了,醒来又是黑夜。想起了就做顿饭吃,想不起就罢了,瘦得脸颊都陷进去了。
  以前孙淼劝过朋友,失恋没什么大不了,可轮到自己,却选择一个人躲起来。
  有时,她会给她妈岳聆笛打电话,她先将笔记本揭开,弄出打字的声音,然后回答:是挺热,还行不算特别忙——是下雪了,今天上班有点堵车。
  岳聆笛会责备她,说你活该,要你不回家。有时旁边会有嘈杂的声音:孙太太,这个帮你包起来吗?孙太太,这个发型可以吧?
  挂了电话孙淼就会关机。
  好像演戏,电话里的她正过着忙碌而充实的人生。
  渡过短暂的夏,稍纵即逝的秋,直到漫长寒冬降临。这里供暖不好,窗户是老式的,没做保温层,正方形的玻璃还缺了两块。承租时太仓促没注意到,她用废纸箱封住,密密麻麻地缠上胶带,再用泡沫胶封住窗缝。
  做完这些,她在阳台上储上白菜大葱,像熊一样躲进了冬眠的堡垒。
  那一夜好大的风雪,窗棂被吹得嘎吱作响,偶有汽笛声混入其间。她拥被坐在床上,没有开灯,直到风声渐歇,还是没有睡意。
  我大概得抑郁症了,她想。
  她翻出闲置已久的电脑,插上从未使用过的网线,准备查一下抑郁症的症状。她忘了有设置QQ开机自动登录,等到反应过来,已经登录成功。
  QQ头像还是卫亦枫给她拍的背影照,她穿着有伞一样下摆的齐膝连衣裙走在铁轨上,天上是绵羊一样的云朵,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将她披散的头发照射成金色。
  孙淼大学学的就是摄影,卫亦枫一学汽车设计的,拍出的照片构图刻板,她却还是很满意这张照片。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关掉,但太久不用电脑,一大堆漏洞补丁修复提示弹出来,又没插鼠标,一时也关不掉,好多消息跟着跳出来。
  她艰难地将鼠标箭头滑到变换闪烁的头像上,鼓起很大勇气,点开来看。大多都是问她近况的,在哪里上班之类的。
  她没有回复,又一个个关闭。
  有什么可说的,能说的不过是谎言。谁能想到像陀螺一样闲不住,做几份兼职的孙淼,毕业后会不工作,躲起来凭吊死去的爱情?
  九岁那年,青梅竹马的男生转学走了,她伤心得不得了。岳聆笛正为搭配什么样的衣服踌躇不定,见她哭得惨,顺手抽出一条爱马仕的印花丝巾来在她头上绑了个大蝴蝶结,拍拍她的脸说:“孙淼,有件事你要记住,不要把感情看得太重。好比锦上添花,有固然好,没有也能活。”
  当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谁和他有感情!你真冷血!”
  十多年过去,她明白了岳聆笛不是真的冷血,而她自己,不仅没有如岳聆笛所愿有所长进,还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其实过了这半年,她心中的不甘都已沉淀,只剩下疑问和自责。
  这时一条新消息跳出来:孙淼,你住在哈尔滨的哪里?
  是高中班上一个男生,叫兰翎,高二时的同桌。兰翎又白又瘦,五官很秀气,唇红齿白的。那时候她常调戏他,她在课本上涂鸦,把兰翎削来画几何图的铅笔都用秃了。后来换座位分开,兰翎才逃脱魔爪,两人也不像同桌时那样亲近。
  他成绩很好,她记得他考到厦大学法律,隔得远,联系也就限于网上,后来几乎都断了。
  她想,除了我妈,还真没人知道我还在哈尔滨,他怎么问得这么笃定。她住的地方别说是外地人,好多本地人也未必找得到,鬼使神差地,她顺手敲上了地址。
  兰翎发了个OK的表情符号,下线了。
  孙淼一时气结,这人发什么神经。她翻看最近联系人,发现兰翎并没有给她留过言。现在是半夜三点半,丫的,一定是梦游了。
  她关掉电脑躺下后才想起开电脑的目的沒达到,可是困意袭来,就这样慢慢睡去。
  她梦到了初见卫亦枫的情景。
  2
  大一结束的暑假孙淼没有回家,在卫亦枫学校附近的婚纱店找了一份外拍助理的兼职。   卫亦枫上的大学在全国都大有名气,校园却很老旧,有教职工家属楼出租房屋,她与一个备考研究生的女生合租了一套小房子,方便上班。
  她很喜欢这份工作。
  店里的婚纱有开线有污渍,有些男士皮鞋连后跟都没有,因为要适应脚码不同的顾客。顾客化了浓妆,汗水滴下来,脸上就会冲出一道沟壑,还要笑到脸都僵硬。拍摄过程也不轻松,举打光板举到手酸,抛裙摆抛到头晕。可是等到完成后期,成品摆在眼前,这些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
  照片上每一对都那么相称,婚纱洁白如雪,笑容甜美温馨,对望深情款款。看着这样的照片,总会让人相信,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这让孙淼很开心。
  外拍的工作一般在下午六點前结束,孙淼就有了一段闲适的傍晚时光,室友告诉她说足球场每天傍晚都有很多人踢球。
  孙淼对足球只是能看懂罢了,所以卫亦枫故意将球踢到她脚边请她踢回去时,她不知道这是球场边最常见的搭讪方式。
  她穿的罗马凉鞋,一脚踢上去,球只往前滚了不到十米,脚趾却受伤了,拇指甲沟里渗出血丝来。
  听她痛呼,卫亦枫快步跑过来,不等她反应,就蹲下查看伤势。卫亦枫用两指卡住她脚踝,抬头问道:“这里有伤到吗?”
  对于一个会踢足球的人来说,当然是脚踝更容易受伤。
  孙淼俯看下去,他脸部轮廓好似刀刻成的,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塑。孙淼喜欢美的东西,她甚至开始估量,怎样才能把他拍得更好看。
  “感染患甲沟炎就不好了,我带你去消毒吧。”他看着她受伤的拇指说。
  孙淼记得她当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卫亦枫就将她抱了起来,不顾她惊呼,大步朝前走。
  孙淼醒来时已经是中午,阳光将积雪照亮,很是刺眼。她想起昨夜的梦,免不得要愣神一会儿。
  在梦里,她有了修饰过去的机会。
  卫亦枫当然没有把她抱起来——他甚至有些无措,问她,用不用我扶你?得到她肯定后,瑟缩地扶住了她的肩,像扶一个易碎的瓷器。
  卫亦枫就是这样矛盾的人,他能一眼瞄准孙淼借足球来搭讪,却在最后退缩,放弃将这一出戏推向高潮,草草将它结束。
  梦里的卫亦枫是孙淼期望的样子——多一份坦率,少一份纠结。那样他们或许就不会开始,也可能一拍即合,然后直到老,都不分开。
  这两种,都比真实情况好太多倍。
  孙淼那天穿的罗马鞋看似很普通,后跟处却有一个名牌LOGO,显示出它的价值不菲。卫亦枫会认出来,只因校门外不远的商厦大海报上,名模脚上就是这双鞋。
  他听班上的女生说过,那双鞋能抵过一年的学费。
  他被孙淼吸引主动靠近,而后发现她有漂亮的脚踝,外带这双奢侈的凉鞋。出于条件性反射,他退缩了。
  孙淼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这双鞋是夏天刚开始时岳聆笛快递过来的N双鞋之一。岳聆笛再婚后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她却不愿与之同流,是个对奢侈品没有概念的人,完全不知道它的价值。
  灰姑娘的玻璃鞋使王子找到了她,孙淼的鞋,却让骑士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3
  孙淼甩一甩头,尽力将这个梦驱逐出脑海,现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梦——她已经活在一个沉默痛苦的噩梦里,难以自拔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裹上臃肿的羽绒服,戴帽子缠围巾,穿上雪地靴出门去买菜。往回走时,在街上看到一个怪人。
  那人背对着她,穿着短款的薄羽绒服,没戴帽子围巾,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上的鞋既不应季又不防滑,不到半分钟里,他滑倒了两次。那人堪堪站住脚,便开始拦住身边经过的人,像是在问路。
  孙淼第一反应就是绕开走——她不愿意跟人讲话,更不愿被问路。刚要转身,那人也回过头来,看到了她,然后移开视线,又猛地移回来,盯着她不放。
  她戴的帽子遮住了眉毛,围巾也围到嘴唇下方,暴露出来的部分十分有限。孙淼扫了他一眼想,这人真奇怪,转身往回走。
  “孙淼,你是孙淼吧?”
  那人一路滑跌,几乎半爬着来到她面前。沾满雪的衣裤,冻得发白的脸颊,紫青色颤抖的唇,一个名字涌上喉头。
  “兰翎?”
  那人笑了,高声叫她的名字:“孙淼!”
  孙淼忍不住蹙眉。
  武汉是个很奇葩的城市,夏天热死,冬天冷死,还没有暖气。她恍惚记得兰翎非常怕冷,一到冬天脸就煞白——可是他却凭空出现在这苦寒之地。
  皱眉思索许久,孙淼还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我要去漠河看极光——路过哈尔滨,顺道来看看你。”兰翎看出她不知所措,开口解释。
  “是吗?那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坐会儿。”兰翎穿得太少,再逗留在室外会冻伤的。
  兰翎急忙点头。
  他跟在孙淼身后,一路跌跌撞撞,上楼时又被锁在三楼平台转角的自行车绊倒,痛叫一声:“没有灯吗?”孙淼闻言停住,掏出手机来照明。
  兰翎伏在地上伸出手来:“拉我一下。”
  孙淼犹豫了一下,把他拉起来。兰翎的手长得好看,手掌宽窄适中,手指纤长,却很有力。他紧紧抓住她,起身后也没有放手。
  “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太不方便了。”他这才放开手。
  孙淼再度皱眉,没有搭话,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她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这里不适合生活,她选择这里,看中的就是它的隐蔽与破旧。
  “怎么想起去看极光?现在很冷。”进了屋,孙淼脱掉羽绒服,摁下饮水机电源。
  兰翎迟疑片刻:“跟别人有过约定,虽然只剩下自己,还是想去看看。”
  孙淼撇嘴,又一个失恋的。
  “我有同学家在漠河,她说活了二十几年,都没见过极光。”
  “能看到当然好,没看到就当来体验下活在冰柜里是什么感觉了。”兰翎并没有被她打击到。   “你从哪里来的?”孙淼递给他一杯水。
  “厦门啊,我在那边工作,这次请的年假。”
  孙淼再度无言。他本该在千里之外东海之滨,享受着暖冬,疯了才会跑来这里,看来失恋的确能让人疯狂,谁都一样。
  兰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怎么瘦成这样?”
  孙淼无语,她以为兰翎会问她今天是周二你为什么没上班,你怎么不回武汉这一类问题,也准备好了应对的话,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答案嘛,忧思过度,饮食不规律。
  “追求骨感美。”孙淼垂下眼帘。
  兰翎看着孙淼因为过度消瘦而显得有些突出的眼睛,睫毛不浓密却很长,垂眼时耷拉下来,覆盖住下眼睑,使那里越发暗淡。
  这是孙淼吗……孙淼不该是这灰败的样子。
  半年前看到她传在微博上的毕业照,蹦跳到双脚离地,笑得眯了眼睛,露出一口白牙,那才是他记忆中的孙淼。才过了半年,从精神到外貌,她几乎成了另一个人。
  她的眼中满是鸦羽般晦暗而痛苦的阴影。
  兰翎握紧双手,尽量表现得自然:
  “一起去看极光吧,我在当地旅行社订的双人游,钱都交了,一个人去太浪费。”
  4
  坐上前往漠河的飞机时,孙淼才清醒过来。
  兰翎让她同去看极光,她拒绝了,可是她从没想到,几年不见,兰翎变得非常擅于说服别人——想来和他的律师职业有关。
  被他说动,买机票收拾行囊,带他去商场购置一身适合气候的衣物,当夜兰翎就宿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半夜起来上厕所,借着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微光,看到兰翎一下子弹坐起来。许是被他的动态戳到笑点,孙淼笑道:“怕什么,我还会吃了你啊?”
  兰翎沉默了半晌,摁下墙上的开关,灯亮了。
  “能不能……再笑一次?”他望着她,眼底似有泪光浮动。
  好似灵光一现,孙淼领会了他眼中的情绪,她想起她和岳聆笛拜过的观音像,悲悯又温柔。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不能呼吸,逃似的进了卫生间。
  她都不记得这半年有笑过,只有笑声,在和岳聆笛通电话时。
  等她出来,灯已经灭了,兰翎已经重新躺回去。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一夜无眠。
  第二天到机场晚了,没换到相邻的位子,孙淼旁边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独自坐飞机,空姐们都很照顾他,他却很安静,只把头低着。
  许是那低头的弧度,让孙淼再次想起卫亦枫。
  那天去诊所消毒包扎后,卫亦枫送她回住处,互换了电话号码。
  第二天有水景要拍,孙淼下到不干净的水里举了好久的打光板,回住处就发烧了,脚趾整个肿起来。卫亦枫打电话过来问伤情,她便跟他说了。
  这次卫亦枫把她带到大医院重新处理了伤口。
  她请了三天假,卫亦枫每天都来看她好多遍,大大压缩了他在快餐店的打工时间。他给她带水果,带饭,扶她出门散步。她渐渐知道,卫亦枫与她同级,他家就在学校里,他妈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
  伤愈后,卫亦枫还是常来找她,邀她去看足球赛,去江边拍夕阳。卫亦枫体贴有度,长得也合她心意,她当然心动了。而卫亦枫明显也对她有意思,可是直到开学,她不得不回到郊区的学校,他都没有表白。
  后来卫亦枫邀她到家里吃饭,他家住在一栋老楼里,房子很小,他爸是个酒鬼,下岗后没有再找工作,沉迷于买彩票,家里全靠他妈。卫亦枫很懂事,上进不说,假期还会做兼职贴补家用。
  他将混乱的家庭展示给她看,却不提出任何疑问。
  孙淼想,他家其实同她还不叫孙淼时的家相差无几——只是卫亦枫的妈妈选择了忍耐,她妈选择了离开。
  由此,她更喜欢卫亦枫,对卫亦枫的妈妈也更尊敬。哪怕他妈常问一些她家境这类让卫亦枫难堪的问题,她也耐心为她解答。说她爸已经去世,她妈再婚了,再婚对象蛮有钱,她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都是实情,只是顺序有差——她爸死于离婚后。
  就这样兜兜转转了一年,卫亦枫终于表白,两人开始恋爱。
  因为两人学校离得远,孙淼在做兼职,卫亦枫课业繁重,聚少离多,却也还算顺遂。卫亦枫是个理想的恋爱对象,尽他所能,让她享受恋爱的甜蜜。
  就这样到了大四,卫亦枫得到一个毕业后到德国读研的机会——以他学的专业,德国那所大学无疑是深造最好的选择。但是近万欧元的担保金,和一年近十万人民币的学费生活费,不是他家可以负担的。
  衛亦枫准备放弃,退而求其次选择本校。饶是如此,卫亦枫的父母也没有表示支持,为此,卫亦枫非常苦闷。
  孙淼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积蓄:兼职的工资、岳聆笛给的超额生活费、继父过年包的大红包,加起来,竟然有近三十万。她把钱转到一张卡里,将卡交给卫亦枫时说,你先拿去,到了德国那边我再攒一些寄给你,应该没问题。
  没想到此举惹怒了卫亦枫,他拒绝收她的钱,并将其视为一种施舍。
  孙淼无奈,解释说是她攒的钱,并不是问家里要的。卫亦枫反问,若不是你家里这么富有,你攒得下这么多钱吗?
  孙淼无以应答,却还是坚持把钱给他,哪怕算是借——她这么说。
  卫亦枫依然不肯收,她又不肯死心硬要给,两人越闹越僵。她不能理解卫亦枫的固执,卫亦枫难以接受她的“施舍”——在毕业季来临前,两人甚至陷入了冷战状态。
  后来卫亦枫屈服了,他没能抵御住留学的诱惑。他打了张欠条,两人刚一分开,孙淼就扔进了垃圾桶。以她对卫亦枫的信任,这欠条是多余的——她却不知道,这一幕被折返回来打算送她回学校的卫亦枫看见了。
  卫亦枫握紧拳头,转身走开。
  接下来的几个月,孙淼忙着准备毕业作品,卫亦枫忙于毕业答辩和德语认证,两人很少见面。有了这些前提条件,卫亦枫给她打电话的次数变得很少,她都没能有所警觉。   直到那一天,穿着学士服的卫亦枫说,我中彩票了,我们分手吧。
  后来孙淼知道中彩票的是他爸,他爸窝囊了这么多年,一朝扬眉吐气,当然愿意出钱给他留学。
  他把孙淼的卡递给她,好似那张卡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还给她,他们便再没有关系,从此两不相欠。
  5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使这个边境小城的气温下降到零下三十多度,积雪堆到膝盖。旅行社的人接到他们,带他们去了山上的民宿。
  孙淼放下行李没有休息,端着相机就出去了,这是半年以来她第一次想要使用相机。她拍炊烟袅袅的村落,哈着白气跑过的田园犬,穿红色棉袄头戴貂皮帽的小女孩儿,笑意渐渐爬上她的脸庞。
  她回到民宿时,隔门听到兰翎在与民宿主人聊天。
  老大娘说,起先订的是一个人,后来说要加成两个,要不是这两天降温客人比较少,肯定腾不出房间来。
  兰翎央求大娘不要说漏这件事。
  孙淼回想,才发现兰翎原先的说辞漏洞百出。若只是路过,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去找她,要是开始就打算和前女友来,机票也早该订好了,用不着到哈尔滨再订。
  她站了一会儿才进屋,兰翎盘腿坐在炕上,脸热得红彤彤的,问她去了哪里,怎么他都找不着。
  孙淼没有拆穿他——她不在乎兰翎骗她,也有些惧怕知道答案。
  刚才她努力回忆与兰翎同桌的时光,才惊觉在自己欺负他调戏他时,他从未反抗过,只是时常脸红。那时她没在意,现在回想,他面红耳赤的频率实在多得诡异,让人不得不往那方面猜想:他竟十分享受她的欺负,还因此喜欢上了她。
  兰翎将她骗到漠河,她因此获益,心情不知不觉变好,就冲着这个,她也不会拆穿他,使这趟旅行变质,最后让兰翎伤心。
  在东北生活了四年半,孙淼已经适应寒冷,兰翎却很难熬。可是他坚持要同孙淼一起出去,理由是既然是来看极光的,窝在屋里怎么看得到?
  他们整天在外面转悠,到处拍雪景,中途还去滑雪溜冰。孙淼滑得很好,一心想看兰翎笑话,兰翎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摔得那叫一惨烈,央求她带着滑。
  她拉着兰翎的手退滑带他,兰翎战战兢兢,怎么也不肯松手自己尝试。他演得太逼真,几乎将孙淼骗过了——要不是她突然想起兰翎高中时是直排轮高手的话。
  大学时上溜冰课,她十分钟不到就滑得很顺畅,就是因为她会滑旱冰。两者几乎是共通的,掌握平衡的方式,滑动的步法,需要的只是适应时间罢了。
  她甩开兰翎,兰翎哀叫着向人群,还不忘回头向她求救,在撞到人前才停止演戏站住脚。
  兰翎一脸歉意,孙淼不理他,他开始模仿《天鹅湖》的舞步来逗她,非常滑稽。孙淼终于忍不住笑了,他也笑起来,甜得像偷吃了蜂蜜的熊。
  兰翎高且瘦,又是这样一张秀气中带着稚气的脸,笑起来像个孩子。孙淼忍不住去想,他工作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靠卖萌征服法官。
  他们一直没能看到极光,倒是吃了很多老大娘做的东北炖菜,孙淼脸颊都慢慢鼓起来。离开的前一天,孙淼想去山上转转,看能不能拍到野生的驯鹿,兰翎把她带到据说有驯鹿的山上。
  他们找了很久,直到天黑,也没看到驯鹿的影子,就这样迷路了。
  手机没有信号无法求救,孙淼借着天上的星座来定位,朝大概的放向走。走了一会儿,兰翎说走不动了,坚持要休息。
  孙淼知道,这种时候不能休息,歇下去可能会要了命,费劲地拉着兰翎走。
  兰翎被她拖着手,好像冻糊涂了,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说对不起骗了她,他是特意过来找她的,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前女友。
  他从高中时就喜欢孙淼,大学后好几次想来东北找她,却发现她已经有了男友。这半年以来孙淼没有再更新微博,QQ也不登录,他问过她妈,她妈只说她还在东北。他将她的QQ号设置成登录提醒,然后二十四小时挂着手机QQ,那天半夜她突然上线,他便问了地址,跑来找她。
  他说,这里这么冷,你又那么难过,光是看着,我都心痛得不得了。
  孙淼没有回应他。
  她讲起她原本叫赵淼,岳聆笛和她生父如何分开,她生父又怎样饮酒过度摔进长江淹死。
  在旁人眼里,他是个无能的男人,在她眼里,他却是个温柔的父亲。他嗜酒,却不耍酒疯,从来没有打过她。
  他跟孙淼念叨,说亏欠岳聆笛,结婚时他们很穷,连婚纱照也没有拍一张。岳聆笛是话剧院的演员,长得漂亮,有一票粉丝,她继父就是其中之一。孙淼知道,岳聆笛的美貌,让她生父十分没有安全感。
  离婚后她被判給岳聆笛,岳聆笛再嫁,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岳聆笛为她改了姓,虽然她知道岳聆笛和她继父是离婚后才好上的,她还是恨岳聆笛。在她生父死讯传来,岳聆笛继续面无表情地化妆时,这种恨达到了顶点。
  直到后来,她尾随岳聆笛到卧室。岳聆笛将自己关进储有无数华服珠宝的衣帽间内,掩住口鼻,崩溃大哭。那声音经过她遮掩,听起来像动物垂死哀叫,无力又绝望。
  孙淼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切切实实相爱过——可惜世事无常,这样深切的爱,竟以一个人难以忍受对方,放手离开来结束。
  她又说起与卫亦枫的事。
  “我和卫亦枫也是这样的结局,他无法忍受我的强势,抓住机会离开了我。其实现在想想,分开是好事,总比他迫不得已用了我的钱,出于责任与我在一起,最后忍无可忍离开,要好得多。”
  卫亦枫是个极度自信,又极度自卑的人,他最怕的就是在恋爱关系中不平等。孙淼又是个不拘小节,心思粗犷的人,将自己认为好的强加给对方,自然看不到他内心的纠结。
  这半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她将自己困在回忆的牢笼中,吃苦度日,试图去揣摩卫亦枫的生活,为他们的结局找个缘由,却没能成功。
  现在她跳脱出那个环境,来到这广阔的天地,终于看开:并不是谁的错,开始这段感情或许是偶然,结束几乎是必然——他们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对方,一直各自为阵,最后,分崩离析。   6
  被民宿的老大娘带着村民找到时,兰翎已经冻得不清醒,老大娘既内疚又不忍,终于吐露实情。
  兰翎头天就跟老大娘说了,他要带孙淼去看极光,顺便表白。天黑了也不要出去找他们,至少过一个小时再去。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抗冻能力,也低估了孙淼的方向感。在他指挥她乱窜找鹿时,她便起了疑心,后来拖拖拉拉不肯往回走,她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很感动,自己也沉默太久需要表达,没有揭穿他。
  兰翎的腿和脚轻度冻伤,养好伤假期早已用完。两人回到哈尔滨,兰翎买了回厦门的机票,孙淼陪他在候机室等候,他一直哭丧着脸。
  孙淼忍不住伸手戳他:“不就是上班吗,这么丧气。还是没看到极光,很失望啊?”
  谈不上失望,但打定主意带她去看极光前,是期待过奇迹出现,保佑他表白成功的。他直起身子,定定望着她:“这里好冷,不适合生存。”
  孫淼耸肩,不置可否。
  “我看过你发到微博上的图片,你很喜欢帮人拍婚纱照吧?好多人专程去厦门拍婚纱照的,有山有海有美丽的街道,你可以过去开一家婚纱摄影店。”
  孙淼依然没有搭话。
  “孙淼,你可能忘记,以前我们同桌时,你跟我说你想要去厦门念大学。我邀你去厦门,的确有我的私心,但根本原因是希望你活得开心,哪怕不能回应我的感情。”兰翎表情十分郑重。
  孙淼真忘了,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瞎掰。她曾经向往过很多地方,来哈尔滨也是阴差阳错。
  她没有表态,将兰翎送上了飞机。
  她明白,现在给出答案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她答应,会让兰翎心生期待,拒绝,又会让他倍受打击。
  有些事情,不想轻易开始,又忍不住向往——说起来兰翎还真是蛮可爱的。
  春节前夕,孙淼收拾行囊,飞抵厦门。
  这城市如想象中的一样美好,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兰翎单位楼下。当她看着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表情严肃,恍若男神一般的兰翎走过来时,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摸着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脏,很笃定:假以时日,她说不定真会爱上这个可萌可酷的全能男神。
  北极光难觅,并不是每个怀抱期望的人都能遇到奇迹。在这海风轻抚的地方,却有无数风光可以欣赏,并且四季更迭——无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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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图配一起  是快下班时收到梅子寄来的这封信。里面有三张明信片和一张“迷鹿卡”。“迷鹿卡”是图书《我亲爱的迷鹿不见了》的活动卡片,凡在亚马逊、当当、魅丽淘宝店购买这本书,就会获得一张迷鹿卡,填好信息后回寄,就有机会获奖。  梅子的字写得挺好,明信片的内容好温暖。这样的来信真是小惊喜,整个深夜的心情都被点亮。  丐小亥,买八周年周边时因为钱被限制不能买多,犹豫不决到底买哪个小镜子,好友建议我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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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文字圈的人都不太正常,有的人上着上着班,突然跳起来趴到窗台上呼呼呼一口气做十个俯卧撑(丐胖!这样是瘦不下来的!),有的人喜欢蹲在椅子上写策划(朵爷!你是猴子吗!),还有的人一高兴就把全公司的人都喊到会议室里让大家坐着围成一个圈做游戏(大BOSS,求求你放过我们……)……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  还有更可怕的……请往下看!  话题讨论:你身边有一个人经常做什么样的事让你无法理解?!  丐小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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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側过头来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嘴角迟缓地翘了起来。在晨光和梵音里,那个淡淡的笑容就像一朵静开的莲。  前情提要:江恩宝和朴娓蓝从北方来,租住在纪瓷的家里。纪瓷无法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那个笑得像小狐狸似的,又很大胆的少女,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遭遇。而林斐和纪瓷之间也开始了懵懂的动心之旅。  “有啊。”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号码是什么啊?告诉我啊!”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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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被苏柚的国际长途吵醒时,方才凌晨,电话那头的他显得异常兴奋,说:“陈汉森,德国KFC的全家桶是不是超级赞,我看到微博上的图片,我去,全是鸡块!”  回想起一个多月来,因为全家桶半价而被广大网民扒出来的德国全家桶,就有些好笑,我闷声打了个哈欠回他:“你知道么,德国的全家桶要30欧,可以买半张床了……还有,因为七小时的时差,我这边是凌晨三点。”  他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其实我就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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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一直都能从卡卡薇的稿子里走过许多在我们的平时生活中无法接触和了解的地方,遇见和我们的人生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而这一次的故事,她写完之后告诉我,她还想写到七年之后,2020年哥哥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到那座大山,女儿还会问爸爸:“为什么叔叔要住在山上?”  也许,是因为这里有少年阿森深爱的一切。  许原翻开面前的笔记本,那些光点就像蝴蝶停在芬芳的花朵上,美丽而温柔地绽开。  2013年哥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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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言:这个故事最开始的构思是源于某次我去成都的夜市(没见过世面第一次逛夜市),吃的倒没怎么记住,反而对满天空的竹蜻蜓以及亲自体验过的“云霄飞车”记忆犹新,接着便有了这个故事。我相信每个人的过往里会有很多你不经意间会想起来的面孔,有些明明印象很深却记不住他什么样子,而有些你觉得根本不会有印象却记得他很多事情,随时光流逝,我们或许都会去好奇他或者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生活又是怎样?偶尔想想心情都会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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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言:很多年前,大概是我初中的时候,青春痘就像个可怕的病症一直跟随着我,反反复复,和绝症一样,吃中药,抹各种祛痘产品,去美容院,去医院,几乎能做的所有都做过了。那时候觉得生活绝望,活不下去大概也就如此。当然后来我的脸恢复正常,感谢那个给我鼓励的医生。所以一直想写这样一个故事。虽然故事是虚拟的,但是长青春痘的复杂心情,却是非常真实。送给每一个都青春过,或正青春的你们。  在他面前我永远任性得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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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2013年06月号《萤火》杂志的封面模特,他略带忧郁的气质和主色调为紫色的封面极为相称,除了N多读者每天私信询问他的情况之外,就连某些蠢蠢欲动的女编辑最近也开始打听他的下落(……)了!  其实汪铎前阵子参加了“快乐男声”!然后……被淘汰了!(肯定是忌妒他的美貌!)  但是!汪鐸又通过层层选拔和多方PK,被主编钦点,预约为年度重点书《世上每一座孤单的岛》的封面模特!  我们都坚信,即使舞台上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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