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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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色暗下来。
  傍晚下班的高峰期,从翱力大厦24层往下看,车如蚂蚁,一个贴着一个。童年那时,在村里,自己和同龄的伙伴陈大棚一伙常常蹲着看蚂蚁如何搬家。,有的来往相遇的两只蚂蚁,相互触了触触角,打了招呼;有的径直奔向前方,丝毫不关心擦肩而过的同伴。陈大棚有时把其中的一只捏起来,惊慌的那些会冲出跑道。他注意到,径直奔向前的那只,依然朝自己的方向,直至跑进洞穴里。
  他,现在站立在办公室朝北的景观玻璃窗前,俯瞰蚂蚁,不禁想笑,却又保持原来的表情。这种伫立的姿势保持着,直至手机铃声响起,打扰了刚才的状态。他盯着屏幕看了一秒后,把耳朵贴着手机。
  “你等等,有客人,别挂断。”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大门,另一只手朝沙发方向做了个压的手势。沙发上,还有一个格子衬衫男人,一件外套慌乱似的趴在沙发扶手上。格子男正泡着茶,看了他的手势,下意识停止了刚才的轻轻洗茶的动作。
  他走出红木大门,门口的秘书男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睬,径直走,一边听着手机里的话。
  “林大董事长,我跟你说,如果薇薇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女人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陌生。
  “你放心。”他说。
  “我怎么会放心?女儿一下子去那么远,又是国外。”女人的声音有些乱,像拿不定什么。
  “都安排妥当了。”
  “我怕。”她的声音里逼出顾虑。
  “不怕,钱,都汇到她的卡上了,足够,”他说,“况且,女儿这一次总算考过英语关,是去学习,又不是去打工。”
  他踱步,在弧形的走道上。他本来还想多说什么,当走到临街朝南的大幕玻璃墙前,他习惯地双脚与肩同宽,站立住,盯着小肠式的南安街。
  “女儿明早凌晨就到澳洲了。”
  “那,你自己咋办?”电话里,她放缓先前的急促。
  “你听好,我再重复一次,不要用卡,不要和原先的那些人联系了。”
  听话那边,在一个劲地点头。
  “好了,就这样。”他手颤抖了一下。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交代了。
  她没有挂断电话,谁也没先挂断电话。“你自己保重。”她说了这一句,才挂掉。
  他双手背在后,闭上眼,昂起头,让眼眶里的泪,灌回心里。稍稍过后,他低下头,俯瞰南安街。靠街一侧,有一个摆着卖金鱼的小店,小伙子约摸二十多岁,挺干练的。那是当初青年企业家资助的创业项目,他比较赏识这个小伙子,对各种鱼的特性都能了解得比较透彻。尽管自己年后就47岁了,但他的视力依旧好,从24层俯瞰,就像20岁在三都澳养鱼一样,捕鱼准,杀鱼狠。
  弧形走道的节能灯光,无法射穿一间挨着一间的磨砂玻璃墙。贴着事业部、发展部字样的一个个磨砂门内,灰蒙蒙的,连同磨砂玻璃的色调,整个是灰色。门把上,沾着一层粉尘。好久没有人在里面上班了。他用手摸了摸,粉尘瞬间粘在他的手上。他使劲吹了吹,看到手里空荡荡了,继而踱步走回办公室。
  秘书男,又一次礼貌地站了起来,他说了一句,董事长,行长秘书说,最终的消息还没有出来。
  刘行长呢?
  应该是在开会,估计,会晚些。
  秘书男从安徽、上海一路跟着他转战到西安,懂得回答巧妙,既不说出绝望,又准确告知此时此刻的消息。
  哦,对了,南侧街边的金鱼店,去那挑三四种星点龙鱼来。
  男秘得令,刚转身,又听见林的指令:“再带一些红牡丹锦鲤的饵料,他懂得。”
  茶,已经泡好。
  刚粘上沙发,他又起身,几步走到小卧室,关上门。过了十四分钟吧,他拿出一袋小花生和一袋沙茶饼干。
  老大,启明钢贸市场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格子男吸了口茶,皱起眉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剥开一颗花生,咀嚼起来。来,他说了句。他端起茶杯,贴着嘴唇喝了下去。这是家乡带来的天山红茶,柔中隐秘着香气。
  茶杯刚触嘴,他嗖地站了起来,走到八字型老板桌,甩了甩鼠标,笔记本一亮,他拨通了手机。对方的手机响满十一声,一个女人的声音接了起来。
  “他,还在开会?”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一字一句。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很冷。
  “还没有消息,人不在办公室。”电话那头说。
  他放下座机。桌面上的一张照片,立即把他的冷笑改变了。那是她——他的薇薇——女儿的照片,定格在大学校门的台阶上,手拿着学士帽,正往空中抛,长发顺着力量绽放开去。女儿告诉她,这张照片拍了很多次了。同学总是摁快门太慢了,要不学士帽没进照片,要不就是帽子没脱手。
  “不过,毕业这一刻,大家开心才是重要的。”她说。她来他的办公室,就特别喜欢在鱼缸里看着,特别喜欢红牡丹锦鲤。
  他朝女儿笑了笑,用手抚去镜框上的一丝灰。
  他重新坐回沙发,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捏花生壳,葫芦状的壳子瞬间塌个粉碎。他抽出一支烟,格子男立刻点上之后,咚咚地冲了冲茶说,两百多个商户,等着开锅。
  “原来办理的那些虚拟复印件都在吧?”他问。
  “在我这,”格子男接着说,他没弄懂老大的话意,“律师已经在拟稿了,他说,让他们贷款先过来一些,担保公司出函每笔再贷个500万,一组6笔,3000万整,就能解渴。让你和银行那边商量下,由我们先垫担保信用函,只能是信用函,一旦银行解押,贷款一下来,拿到钱后,扣回先前商户呆账。”他迟疑了一会儿,“他还说,剩下的是,解除土地承包合同,卖掉钢贸市场!”
  嗯。他靠在沙发上,吸了口烟,没有正面回答。
  “原件呢?”
  “在刘行长手中。”
  “刘行长。”他重复了一句,似乎在告诫自己,不急,越是焦虑的时刻,越要保持清醒。
  他又啧了一口茶,包容在嘴里几秒。而后,狠狠吸了一口烟,随手弹烟灰,却弹在茶杯上。   他用干脆的语气说:“把我们自己担保公司的那些虚拟复印件都销毁掉,不留痕迹。”他重复了一遍,“不留痕迹”。他想,这次用上海和自己的不动产,全部抵押进去,只补了个缺漏,但至少是缓冲一段时间。
  格子男有点吃不准,有点怀疑他的这个赌注。但他心里希望,这次能渡过难关。
  “下一步怎么走,老大?”
  这是他最后的赌注了,他把所有能抵押的不动产都拿出来了。现在,就看刘行长了。
  此刻,男秘走进来,一手拎着澳洲星点龙鱼,一手拎着小包锦鲤饵料,平平稳稳地把星点龙鱼放在玻鱼缸。三只星点龙鱼在球形的玻璃缸里兴奋地打着圈,许是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吧。
  看到澳洲星点龙鱼,他站了起来,随口说道:“黄仔这些天又泡在哪里?晚上你们去香格里拉打牌吗?”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就像刚才和前妻说话一样,他的思路总是跑到很快。他笑了笑说:“正好,上海那边的大棚也回来了。”
  站起来时,确实感到肚子空空如也。
  烟缸上,塞满七八截烟蒂,有的歪斜,有的还余下一长截燃着烟。残余的过滤嘴渗透出苍黄色。烟雾弥漫在这董事长办公室里,一节一节腾云着。玻璃窗外,透来星星般的闪光。
  2
  去香格里拉酒店的路上。车,一个挨着一个。蚂蚁,蚂蚁。林笑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行行的排列,黑色小点。
  “大棚老总已经到房间了。”林的手机响了,男秘来的,“您直接到总台报个手机号就行了,对了,林董,您刚才的小房间没关好,要不要锁上?”
  林一愣,他才发现,先前的等待让他失去耐心。也失去清醒吗?他在问自己。
  “你给小丽打个电话,问问,那只老狐狸究竟想干吗?”他想,难道老狐狸不急吗?不可能,已经是上亿元的烂资产了,贷款能下来的话,大家都活,否则的话,他已经想过了,这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
  转弯口,驶进酒店大门。往常挤满的停车场,而今空着位子,像掉了门牙的老太婆。
  老地方,老房间。这是一个大套房。
  大棚老总早把手机和红中华叠在圆桌上。
  “老大,” 大棚说,格子男捏起红中华,撕开透明条,“改项目吧?要不,改超市?”
  林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上海那边怎样?”
  “情况不妙,失血,银行他妈的,骗我们把上笔贷款还进去,而后就没声响了。”三个人点上烟。“闵行区市场那边,已经停了放款,有的客户说,只能……”
  “只能什么?”林放下刚抬起的手。
  “跑路。”他说。
  林吐了吐烟,而后使劲地吸了口,吐出了自己的预料。才开始。
  “什么?”
  林吐出来的却是“开始”。
  “开始玩牌。”格子男心领神会,抖了抖肩膀。
  林笑了笑,对大棚说:“难得有这么闲,今晚玩个通宵,去,叫两盒扑克。”格子男在一旁得令,笑得合不拢嘴。是啊,老大,您都不参加我们的娱乐活动。暂时的冷味被打破了。一个电话,服务生站在门口,穿着高领的蓝尼大衣,用一个盘子托着两盒扑克,走到圆桌前,叠放好。格子男拿出一张百元人民币放在盘子上。蓝尼弯了弯腰,转身离去。
  格子男敲打两盒扑克后,撕开塑料条纹,最先滑出来的大小王被扔到地毯上。
  十三张牌游戏,还有梭哈纸牌,这种游戏,已经在钢贸城里疯一般地狂靡。
  先来这个,慢慢来。格子男洗了洗牌,“啪”地一声把牌稳当地拍在桌面上。
  “上海那边,估计能放贷的还有哪几家?”林问道,他的眼睛离开手中的扑克,直盯着对家的陈大棚。
  “民生说,会放,不过要等一个月,”大棚耸耸肩,“中信说,最迟就在下周,但要等消息。目前银行只顾收账,怕是他们落下一大堆呆账。”
  六只手,举着三组牌。像宝塔一样,牌在手中,一叠一叠站着。
  “现在就看谁还能玩下去,”格子男补了一句,“玩出新的花样。”
  “哈哈!”大棚干笑了两声。
  林抖了抖身,吐了一字:“来。”
  上周,林去民生银行的刘总那,这家伙发福得厉害,肚脐眼把衬衫鼓得涨开了一个口子,头顶上的发却愈见光亮。桌面上,放着林刚送的购物卡。只见刘行长笑眯眯地,不说收也不推辞,每次都这样。眼见都临近年底了,除了按惯例去意思意思之外,林还约他晚上一起吃个饭。但这次邀请,刘一把推掉。
  “形势啊!”刘常说个半截话头。
  “再难,能难住我们刘行长?”
  “不容乐观。”
  从刘那儿出来,林就直奔他在北郊的启明钢贸市场堆场。最早时,这个地还是个荒山,市政府任由农民在这儿种田。拿到地之后,没过两年,一条高速的支线就穿了过来。平整了路,钢贸堆场热闹得要命。1000平方米的停车场上,除了进进出出的平头货车外,宝马、奔驰,齐刷刷地停满在办公楼的财务科前。
  而今,市场大门的拉杆门滚轴路面,留着沙子。朝南尽头的钢筋堆场上,一圈圈螺纹钢发着黄土般的锈。林一把加速,把车停到办公楼的财务科。他喜欢自己开车。
  “哥。”财务科只有一个短发的女子。短发中跳出五六根白发。她是林的妹妹,原本在上海分公司,两年前调回总部,专门负责打理堆场。
  “开发区那班人过来了没有?”
  “上午来过了,说是要收回,一定会给个稳妥的补偿。”她说,“但是,只是补偿,而不是赔偿。”
  林接下去问:“剩下的货,有多少?”
  “估计有四百多吨螺纹钢,还有一些PC管。”
  “螺纹钢全部甩货,不管多便宜。”他说,“要快。”
  说完,他自己径直走到堆场,从西走到东,慢慢地踱步。堆场上,圆桶般的PC管,分黑色和白色。他上前,用手抚摩着。
  他转头走回财务科,短发女子还站在那里。   “对了,现金有多少?”
  “150万。上周按照你的交代做了预提款的手续。”短发女子没有皱一丝眉毛。
  林从皮包里捏出一张A4大的纸,上面列着10个人的名单。
  “你按每个人拨给10万,”他说,“剩余50万,留你这儿用。”
  短发点了一下头,接过纸。她从上而下扫一遍,名单上的名字都是跟随林的兄弟。她没有问原因。
  “这是年底的奖金,提前先发。”林咬了咬下唇。“对了,柜子里有现金吗?”
  听到这话,短发女子快步走到办公桌角。一个灰色密码箱,她迅速按了按,从里面一把端出四捆现金。
  “记住,明天上午拨到他们账上。”
  “记住了。”
  最大能压多少筹码?格子男问。
  五百。大棚伸出一巴掌。切,格子男说,吓我啊,谁怕,我从小就是吓大的。
  开始押。
  一千。
  切,一千五。
  我三千。林董说,谁跟?
  格子男,哈了一声,把牌倒扣在桌面上,顺势点了一根烟,表示放弃。
  我跟,再押三千。大棚脸色似乎不惧。
  多少?林故意问。
  六千呀,大棚解释道。桌面上,钞票软趴趴地,散开。
  想清楚了没?林再问一句。哈,他补充说,那好,我再跟四千,正好一个整数。
  一万?你呀,没好牌想吓唬人家。大棚说着,一只手抽出一根烟。格子男赶忙给点上。老大,格子男转而也抽出一根递给林董,点上。
  一万就一万。
  哈,林听了这话,好,不跟了。这一轮,大棚赢了。当大棚伸出手执意要看林的那张牌,林早把那牌塞进一堆扑克中。林说,看来你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哈,两人对视着笑了起来。大棚双手弧抱过一叠钱,“哗”地全推到自己的脚跟地毯上。
  红艳艳的钞票旁,单独两张的大小王牌,露出乐呵呵的大嘴。
  3
  客房门铃,叮咚响了两声。
  格子男,嗖地大步过去,瞄了瞄猫眼。
  “开门大吉。”一位额头光亮、穿着淡黄皮衣的中年人,推一把格子男的肩膀,却不进来,而是靠在半开的门上说:“林董,陈大老总,两位别来无恙?”说完才哈哈地径直走到圆桌。
  “才来,怎么这么迟?”陈一把拉住他的手,“黄总很有生活啊,一阵酒气扑面而降。”
  林只是笑了笑,正好,我们仨。额头黄迫不及待地抓起桌上的红中华,空了。他捏了捏,陷下去,一把掐憋了烟盒,朝门口的垃圾桶瞄了瞄,投递过去。吱了一声,却弹在箩筐旁。
  “他妈的。”额头黄又捏起另一包,叼出一根。
  “让总台送两包,顺便再送两盒扑克。”林朝格子男吩咐了一声。
  “我这有。”陈大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
  一边说,两副新牌已经端出,唰唰地在洗着。
  额头黄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哈哈地笑。“来杯水。”而后,吐了一句,“妈的。”
  怎么了啦?林跟了一句。
  额头黄吐了一圈烟才说,工商局来查,说我那是冒牌的钢管,让我说出仓库在哪里,要全部没收,还要罚款。
  “陪他们喝酒,我说,我这是小本生意,只是搞批发,没有仓库。”他苦笑着,“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你们福建是大老板!钢贸的,全是大老板!”
  “哈,大老板。”格子男跟着哈哈地笑。
  哼。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额头黄接着说:“我跟他们连干五大杯,一杯一杯过,个个佩服的,哈哈大笑。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倒了,大不了回老家喝西北风。”
  要罚多少?林问。
  估计十多万。他妈的,饭吃了,红包给了。我跟他们说,这年头,当老板,不容易啊——老板都是打工啊。还是回去上班,啃个工资,喝个茶。好日子快结束了。你猜,工商局同志怎么说?他们说,大家都是兄弟。
  林转过身跟格子男说,明天你让秘书交代下,罚款的钱由我们总部出。
  “别,老大,这点钱,咱市场部还是有的。”额头黄一边摸牌,一边问,“老大,市场贷款的事啥时出来?”
  陈接过话题说,快了,老大在想办法,来,今晚我们仨谁都别走,玩个通宵。而后他也侧过身,对格子男说,等会儿点心你安排了。
  格子男应了声,躺在枕头柜旁,拿起电话。
  两副新牌,在林的手上唰唰地滑着,发出铜板纸味。
  钱,各自从皮包拿出来,堆在各自的脚下。
  最多只能跟三。额头黄竖起了指头,意思是说,最大限制跟满三万,就必须开牌。他又哈哈地笑,不比以前,再说眼下这日子,如果三人跟满的话,一把就有九万啊。
  上次还欠你,正好这个数。好好,今晚倒要看看,要跟多少,才能赢走。陈说。上次玩梭哈时,他输个精光,第二天要赶回上海,欠了额头黄。
  欠,这是他们之间玩牌少有的事。
  现在,由林坐庄,由他分牌,也由他叫牌。
  一千。他说。
  跟。额头黄随身应道。
  我跟一千,再追加两千,整个五千。陈说。
  起头跟牌,毫无顾忌。
  好你个,有好牌?黄说。
  谁都希望有个好牌。陈反问道。
  气氛进入状态。桌面是五千,跟牌的底数必须是五千。林微笑说,我跟五千。
  额头黄,两只眼珠从左转到右,从右又转到左。两位老大,这是卖啥葫芦药啊?他突然一变脸说,我跟五千,再追加五千。
  现在桌上的筹码,已经达到两万。
  有你的,还有上次好运气?三秒、四秒,陈想了想,不跟了。他放下牌,数了数脚下的花花钞票,整出一把两万,准备付出。
  现在,轮到林。他丝毫不动,看了看牌,从脚底拿出两叠,正好两万,跟!   额头黄磕了一声,哈,他又磕了一声。刺激谁啊?他盯着林。
  跟,不跟?林问。
  我们上了这条船,哪有不跟?额头黄说。
  你要想清楚。林一字一句。
  额头黄指着林董,哈哈,他往背后一靠,卖啥药啊?
  不是卖药,是卖钢筋!大棚一旁插嘴,引来哈哈笑声。
  跟!黄也掏出两叠。
  林说,难怪你小子不怕工商。
  背水一战啊,老大。黄额头上的汗,冒了出来。
  倒水!林把牌倒扣在桌面上,示意亮牌。
  现在的底牌正好是六万。虽然没到限制的底数,但额头黄亮出面前四张牌:两10,两J,他用劲把第五张牌拿起重重地甩在桌面上,只听到啪了一声,是一张J。
  三J两10。好牌!
  看,还是不看?额头黄凑了上来。
  当然,这还要问。林掀开两张K,再掀开两张Q。哈哈,他笑笑了,把最后一张牌重重摔在牌堆之上——Q。
  “天,”额头黄吸了口气,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大厉害。”
  林吐了一个圈,嘴角难道轻松翘起。
  4
  小丽的电话,总是恰到时候。
  她说,刘行长刚来过电话,是让司机带个文件袋,交代一定要单独带给他。
  你人在哪?林挽起手表,指针已近零时。半个小时到大楼南侧的那个金鱼店。对,金鱼店。小丽知道,有一次,林董说起那个开店的小伙子的事,说他如何拼着命,在市场上打滚,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之后,在青年企业家联合创业会上,他还专门对接这个小伙子,支持他创业。“就算是卖金鱼,他也卖出了一番天地。”而后,介绍了金鱼店里的各种鱼,比如红牡丹锦鲤,日本的锦鲤,还有就是澳洲的星点龙鱼。澳洲星点龙鱼,夜行性鱼类。
  接完电话,林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格子男也准备起身。
  不了,我自己开车。你安排吃点心就是了。
  点心要,还有安排几个女的。陈总补充了一句,老大旗开得胜,得请客啊。
  林指了指他,笑着说,今晚大家开心。
  车拐上霓虹灯斑斓色彩的路上。夜,很安静,只有马达声在吱吱地转。一排排路灯竖着,像是引导你通往一个神奇的隧洞。在飞逝的柔光中,女儿似乎在抛起学士帽,伴随着咯咯的笑声。他想起,当初妻子和他一起出来前,那时,还在老家的一个城郊,妻子开理发店,生意挺好的。自己呢,在附近的大型汽车修理厂当学徒,从那里他学会了机械维修,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他的耳朵,他现在听马达声,就能估计出车的细微毛病。赚了钱后,他开始去三都澳养鱼。在他的那座城市,一半靠山一半靠海,有钱人,基本上都把钱撒在海里搞养殖。当然,风险也在那里。每年台风季节,平时鱼的健康,市场的价格等等。再接下来,就是去上海,跟随周宁一帮人去上海。整个上海,全是一个冰冷的钢铁世界。
  妻子鼓励他去上海,后来听说了一些事,说是他和小丽走得很近。她转让掉理发店,也去了上海。
  而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女儿的独立。起初不适应转学给她的压力,但她很努力。她太懂事了,似乎是他基因里的传承,都在默默地承受着寂寞。
  再后来,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眼光,最先转战到西安,在国家支持大西部开发时,开始不断地赚到钱。女儿在报考大学时说,爸,那我就报西安的大学吧。
  “我不会让薇薇出任何事。不会!”他记得,自己对妻子这么说。不,是前妻。
  十多分钟。他停在金鱼店门前。店铺前的灯箱招牌,里面贴着“新到澳洲星点龙鱼”。
  小丽出现在街一侧。红色的北京现代。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她笑着,还没休息?
  辛苦了。
  去吃夜宵吗?纸袋已经递到林的手上,小丽再追问了一句。
  不了。他接过袋子时,捏住她的手。她红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身子像注了水一样。
  刘怎么说?林问。
  没。小丽解释道,只是交代司机送的,人影都没见到。司机说,好像也是前天才交给他,只说过两天后让他交给我,这不,现在交给我。
  林瞪开了眼。黑夜中,看不清他眼睛里的透射。
  “林哥,怎么办?”小丽露出疑惑。
  “不早了,你先去休息。”
  他看见小丽的车缓缓离去,转身上了没有熄火的车,一个大转弯,呼地拐进翱力大厦。
  窝在执勤岗的保安,已经眯着眼进入梦乡。
  他用手拉了拉小房间的锁。锁上了。他按了按密码,打开小房间。里面是一张大床铺。床角边,放着五六个袋子。无非是些特产袋。另一侧衣橱柜打开后,角落是一个密码箱。他把里面的资料和十多沓钞票全部放入手提袋里。而后,再打开侧面的一个小密盒,里面只有一本护照。他速度很快,把这本护照放进了大衣侧面的口袋里,摁了摁。
  他走到玻璃幕墙,双脚与肩同宽,推开透气窗,一用劲,手机朝黑夜飞了出去。他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老板桌上,把相片框收起,贴着大衣放进口袋。当他站在红木门边上时,回头看了看偌大的办公室和老板桌。他关上了灯,这一切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5
  时间,掐过0时40分。
  宾馆房间,一股浓浓的酒味。额头黄,此时已经把身子交给了沙发,抱着一个毛毯捂住头,呼呼地发出打鼾声。陈躲在卫生间里,一时半会儿没出来。整个房间,雾气迷茫。
  老大。格子男从床上坐起来。
  嘘。林拖着步,走到大幕墙前,一把推开透气窗。一股寒流嗖地冲了进来。他没有却步,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倒吐一口。他想到翱力大厦,那一整层,曾经四十多个手下在弧形的办公楼里。曾经的辉煌?梦想中的帝国大厦?
  陈总悄悄地站在旁边,一步间,没有靠近。“银行那边,明天一早,应该会有个答复。”他安慰道。
  林没有回头,又吸了吸气。而后,一转头,呵呵地说,再叫些点心,肚子咕咕的。   格子男已经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手机,微信的嘀嘀声。
  女的,来了没?林回头问。
  格子男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下子来了精神。快了,老大,你的房间在隔壁。
  几杯红酒下肚。
  当三个美女进来时,其中一个剪短发的女子,睫毛下,眼睛大得出奇。
  林朝她努嘴,你过来。其他两个美女各坐一旁。额头黄早就被格子男扛到另一间包间里去了。额头黄似乎从微微震动中努力睁眼,却无力抵抗眼皮的重压,软在席梦思床上,蜷曲得像个孩子一样。
  整个豪华包房在摇摇晃晃。林知道自己不甚酒力。
  “最近听说,南山开了个酒吧。”坐在一旁的嘴角痣美女靠了靠格子男。
  “明天带你去玩,”格子男举起杯,打了个饱嗝,“两位老大。”
  这座古都有那么多景点,林真说不上几个。这么多年,他的脑海里几乎没有旅游这个词。
  接着玩。林指了指圆桌上的牌。剪短发的女子立马帮助收拾了牌。圆桌下的钱,现在已经剩下两垛高了。
  对玩?谁怕谁。陈一把拉过身旁的美女,使个劲捏了她的胸脯。“讨厌,等会儿吧。”美女端起红酒送到陈的嘴里。
  赌一把。最后赌一把。陈大喝道。
  “来五张牌。”林说,不容陈大棚有半点迟疑。
  葫芦爆赢同花顺,同花顺赢三连张,三连张赢两张。如此简单。
  五张牌,是不是代表了一个人从婴幼、童年、青年、壮年直至老年这一生的运气?是不是命运中早有定数?林脑海里一下子闪过这些词。
  他不否认,命运让他走到这一步。现在,机会在哪?机会是什么?机会却又瞬息万变。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他的手上,四张牌:红桃K、方块K、梅花K、梅花A。这种架势足以让对方吃惊。如果,第五张牌是黑桃A的话,无疑是葫芦爆。但是,大棚却哈哈大笑。他的前四张分别是:梅花10、梅花J、梅花Q、梅花K。
  大棚嗖地将第五张牌举到眼前后,接着哈哈大笑,扣到了桌面。
  他的黑桃A,会在哪里?会是最后一张吗?林伸出手,摸到桌面上他的第五张牌,将牌拖到自己桌边,只露出一角,是黑桃。这个可以确定了。他再将大拇指从下往上摸,那个数字,露出了尖尖一角。他知道了,他知道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他只不过把牌轻轻扣在一行牌上。最后的运气?如果是的话,就当作一个圆满的告别的结局吧。他拿起红葡萄酒高脚杯,饮了一口,再饮一口。涩!
  格子男已经搂着一个美女,走进另一个房间。大棚的回声,根本无法惊醒躺在床上的额头黄,他依然蜷曲。
  赌一把,如何?大棚音高八度。
  你确定?林放下高脚杯。
  身边的短发妹妹却在他的肘部拉了一下。这一下,像导了电一样,击中林的脑部。他转过头,她的脸,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别,别怕。林说。他指了指脚下的那垛钞票说了两个字:全部。
  大棚吃了一惊。而后,像中了毒似的,把最后一张牌重重地甩在梅花K上。我就不相信。桌面上,亮出来的,是梅花9。他举起双手,像要舞蹈,嘴里吐着,同花顺,同花顺。
  林把牌举到自己的面前,这是一张黑桃A。确定。葫芦爆!他赢了,是他赢了。他很满意这最后的一张牌。这最后的一张牌,也被一旁的短发看见了。但他却把这最后一张牌倒扣下,依旧恢复他原来的姿势。而后,他举起高脚杯对大棚说,你赢了。同时,顺手把那张牌塞进牌堆。
  叮。高脚杯传来回音。
  大棚站起来时,要不是身旁的妞扶了一把,几乎要一头扎到圆桌上。他摇了摇手,结结巴巴地说,我赢了,我赢了。
  钱,钱。他哈哈笑道。妞扶着他,一歪一斜走出了房间。
  现在,林一把推开椅子,而后往后靠着墙。
  他不甚酒力。他似乎永远学不会的就是喝酒。酒让他把整个房间转起来。他的双腿铺平在暗红地毯上,很舒服。
  此时,她把上衣慢慢地举了起来。
  别。他说,一手把红色葡萄杯摇晃着。你过来。
  短发迟疑了一会儿。但上衣已经离开了上身,已经露出乳白色胸罩。乳白的肤色像一片起伏的山峦。
  过来。他轻轻地说。
  短发依靠过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接过她的手指。这种柔和的动作,反倒让短发有些不适应。
  没事,靠在我身边。他慢慢地让短发坐在他平铺的双腿上,短发此时完全可以蜷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臂上的毛,刺了短发的皮肤,让她嗤嗤地笑了起来。
  哈,他也笑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出现薇薇——女儿的大大的眼睛。
  女儿。他说。声音轻得像地毯上的绒毛。
  什么?短发把耳朵靠近他的嘴。迟疑了一会儿,她侧头问道,你为什么不亮出最后一张牌?
  哈,最后一张牌,哦,不,不。他说。他吻了她的耳,手臂抱得更紧了。现在,他的女儿,不会冷,不再冷。他不允许冬天的寒冷刺伤她,不允许澳洲的雪刺冻她。很快,会很快的。他在缤纷大雪的澳洲,就要和女儿在一起了。还要一起养澳洲的星点龙鱼。他要带给她礼物,红牡丹的锦鲤和饵料。
  他闭上了眼。女儿,他重复一句。这才是他最后的一张牌,可这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责任编辑 陈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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