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读古典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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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诗其实是为一个共同体的生活方式奠定基础,或用来整顿人们灵魂的秩序。不妨再郑重一些说,即为一个共同体谨慎地立法。
  黄德海(《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上海文化》编辑,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为什么要读古典诗歌呢?我们不幸没有生活在轴心时代,只好被迫与书一起生活。如列奥·施特劳斯所言:“生命太短暂了,以至于我们只能选择和那些伟大的书生活在一起。”古典诗歌的优秀者是这些伟大的书的一部分,我们也被迫选择其中一些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这些古典诗歌呢,又必须以适当的方式研读,那么,这个适当的方式是什么?因为时空的阻隔,古诗不是在尘灰中,就是被加了封印,要感受其中活生生的东西,需要一点力量,甚至还需要有人引导。对现在的人们来说,最容易接受的引导,似乎是个人情感层面,千载而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现在要谈论古典诗,我们必须得面对一个问题,即那些在尘灰中甚至是加了封印的古典诗,是如何和我们当下的生活建立联系的,应该以何种适当的方式开启?
  张定浩(《上海文化》编辑,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诗似乎是不可谈论的,但至少每一首好诗都经得起反复地读。而我们今天的很多人,尤其是在离开学校之后,有时候会疑惑于为什么还要读诗,其价值何在。对我而言,单纯的审美或陶冶性灵之类的理由,是远远不够的,也没有力量,因为任何的愿望,一旦仅仅出于某种理由,它就一定可以因为另外更重大的理由而被抛弃。而一个人最终不可抛弃也无法抛弃的,是他还没有获得之物。某种程度上,诗对我而言就是这样一种尚未获得、始终在前方的存在。
  如此,读古诗才不至于沦为一种玩弄风雅之事,不至于成为一种逃避,一种对我们的现代生活而言可有可无之物。
  黄德海:风雅开启不了古诗,那些古诗也自有自己严峻的一面。若要开启性地阅读古典诗歌,我们就必须回到那些诗歌寫作的当时,体味一些我们平常不大体会的情感状态,知道哪些是古人心思,意识到一些我们已不具备或很少意识到的情感角落,纠正我们自我认知的偏差。
  比如,自从“现代”来了之后,人们已经习惯于把黑暗作为写作的主要对象,以此显示自己与他人的明显差异。这样的写作有个副作用,因为黑暗是一种能量,会把人内心一些不好的东西调动起来,却又无法安顿抚慰,难免怪诞百出。而在古典诗里,有一些干净明亮的东西,可以洗清我们内心的黑暗。
  张定浩:举个例子。元稹的《遣悲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个意境极深曲,但终究还不够有力量,因为古典诗里还有更强有力的境界。
  比如说古歌谣里的“卿云烂兮,糺漫漫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它不是要转身和黑暗缠斗,因为这样的缠斗并无胜利可言;它不是不要面对烦恼,不是要逃避,而是明白生活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它要你不断往前走,向上走,慢慢地,你会发现那些曾经的烦恼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黄德海:“卿云烂兮,糺漫漫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其气象在情感之外,有非情感所能涵盖的东西。意会这些非情感的东西,深入体会古典诗歌,要对古人建立一种基本的信任,相信他们“既明且哲”,温柔敦厚。有这个基本信任,我们才有可能慢慢亲近古诗,进而看到古人的委婉曲折,细密深曲。
  我们刚开始接触古典诗的时候,不可能对每一个文学史上的名家都有了解,那么怎么办?只能从一首诗开始,从诗里的一句话开始,甚至从其中的一个字开始,慢慢把那些尘封打开。哪怕我们对此的理解还有问题,还理会不了作者的深心,但在打开尘封的时刻,我们已经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收获了。
  张定浩:属于自己的收获,这很重要。倘若单纯从鉴赏审美的角度去看一首诗,就好像在博物馆里看一幅画,其中的典故风物人情,以及用笔着色的曲折有度,都可以作很多社会学和文化史乃至艺术史上的解释,这些本身都是知识,也很好,但最后,和我们自己没有关系。我理解的古典诗,恰恰不是知识,不是百度上能够搜索到的答案。若是谈到古典修养,在我看来,能够背多少古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后究竟是被什么东西所打动的。威廉·布莱克有一首写弥尔顿的诗,里面有几句是这样的:“但是弥尔顿钻进了我的脚;我看见…… / 但我不知道他是弥尔顿,因为人不能知道 / 穿过他身体的是什么,直到空间和时间 / 揭示出永恒的秘密。”一个人被什么东西所打动,所穿过,其实自己最初是不知道的。而类似诗歌鉴赏辞典之类的存在,抑或某些诗歌赏析文章,是预设自己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种预设在我看来稍微有点问题的。那些能够被感受但不能自知的东西,都和自己生活有关;而那些自以为知道的,其实只是和自己无关的知识。
  而把那些穿过自己身体的东西,重新在回忆中审视,并且慢慢地尝试去理解它,诗经里所谓“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这些天地自然的光,如何一点点成就到人的身上,在我看来,这个过程才是诗。而这种穿过身体之物,在不同年龄段是不一样的。比如十五六岁的时候,或许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到了三四十岁,也许就换作了“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黄德海:什么打动我们很重要,但要借古诗理解我们自身,其中的典故风物大概也有其重要的一面。
  沈从文写过一篇《“商山四皓”和“悠然见南山”》的小文章,举两件文物为证,说明古书里的“商山四皓”应是“南山四皓”的误写。他由此联想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或许并不是原先所以为的说明陶渊明“生活态度多么从容不迫,不以得失萦怀累心”,倒可能是想起了隐居南山的四位辅政老人(南山四皓)。如此以来,这首看起来闲适的诗,却可以和他金刚怒目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发生联系。这个发现固然未必能为朱光潜和鲁迅关于陶渊明“静穆”还是“金刚怒目”的争论定谳,却可以加深对陶渊明的了解。
  多了解一些古诗的深曲,能把我们从对古人的单线理解中释放出来,他们会更为直接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世界,甚至和我们把酒言欢。   张定浩:旧时常有一句谈诗的话,就是“诗言志”。那么,志是什么?志在古时有三义:一是志向,关乎政教和未来,如《论语》中颜渊、子路和孔子各言其志,勿论小大,都是怀抱天下;二是识记,与历史、记忆有关,如艺文志、地方志,是这个世界已经发生和存在过的事情;但还有不太为人提及的,在我看来最为重要的一层意思,那就是“心之所存”,是一个人内心此时此刻深藏的想法。
  黄德海:前面讲到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以算是言志的好典型。士心为志,读书人的心是志。但这个志是放纵的、外发的,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一旦这个志发言为诗,则要注意收敛,所以诗又通“持”。如果没有控制,一味放纵,气就散了,志的表达也就失去了浑厚之感。这样来看陶渊明上面的两句诗,就觉得收敛得极好,以至于要辨认不出其中包含的深心。但这份深心用收敛的方式传达给我们,我们也用相应的仔细阅读领会了之后,能感受到沉雄回环的力量,比直接说出这层意思多了些什么。这多出些什么,是我们最郑重的收获。
  张定浩:在陶渊明这里,究竟是“悠然见南山”还是“悠然望南山”,还有一个总让人津津乐道的公案。有的人说“见”字好,有的人则说“望”字好,更有学者则力图证明“见”字是后人誊抄时的修改版,代表后世的审美观。在我看来,且不说这些证明中有多少附会和想象的成分,单就这个“见”和“望”的字词选择而言,其本身虽堪寻味,但更为重要的,是见和望的对象,是一个诗人最终见到或望到了什么,是他的心事在哪里。在一首诗中,那个写詩的人在哪里,他看到了什么,这个会比他在某个瞬间选取什么姿态更为重要。在中国古典理想中,最好的艺术品始终是人。至少在汉魏以前,一个写诗者,是不会以一个诗人或文辞创造者的身份而自得的,他们写诗大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退而求其次,是“静言思之”,用文字调节其心。
  黄德海:说到切身,我想到一件事。有一次跟朋友去外地玩,从居住的院落走出来,路旁有几棵树,朋友指着树说,我们到大自然里坐坐。我听了心里一紧。我认识的对自然风物熟悉的人,他们会说,我们到那棵杨树下坐坐吧,我们到那棵柳树下坐坐吧,最多说,我们到那棵树下坐坐吧,不大会想到说大自然这个词。
  《诗经·卫风·硕人》里有几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除了最后两句,前面的句子近代已还颇招来些嘲笑——手像茅草芽,皮肤像油脂,脖子像天牛的幼虫,牙齿像瓠瓜子,类似蝉的方额头,蚕蛾触角样的眉毛,哪里美了?嘲笑的人大概忘记了,这些比拟跟当时人的日常有关,他们熟悉这些事物,用来比喻也觉得切身,人人可以领会。
  我们无法领会这些美,很可能是我们对自然事物的感知退化了。比如凝脂这个比方,笺释中经常说是形容皮肤白,其实凝练的油脂因为没有间隙,还有紧致的意思,这个比喻里含着对女性年轻的赞美。比如螓首,螓的头宽广方正,头宽,则眉心间距大,这个特征的人,往往心胸开阔。
  张定浩:这也是为什么说,谈论古典诗歌要具体化,要具体到一个个时代、一首首诗乃至一个个字词上去,不能一以概之。唯有具体,才能切身,也才谈得上所谓的学问。
  说句题外话,有些年长一点的当代汉语新诗作者,对于古典诗普遍存在一种源自无知的极其轻薄的态度,且以一种大而无当的方式笼统地谈论着。比如说,我看到有的写新诗的知名作者,连旧体诗和古体诗都分不清,就在媒体上大放厥词;还有的新诗作者,写文章替古人扼腕,悲叹中国古代二千年来的优秀诗人把心力全都用于平仄的游戏……诸如此类,让人好气又好笑,也让我对他们的新诗成就深表怀疑。
  黄德海:具体到读古诗,还有个更好玩的地方,就是可以借此理解更多人的情感,从而在参差错落的情感系统里把自己的情感和欲望想清楚,进而认知自己的内心。如果把这更多人的情感把玩熟悉,我们也会把自己置身的这个社会的情感系统看得更清楚一点。
  《论语》上有一段对话: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子贡引用的这段诗,出自《诗经·卫风·淇奥》。师徒二人的对话非常精妙,一层一层深入,到子贡引诗,似乎问答有力尽的样子了,没想到孔子又翻出一层,说出了学诗的一条总原则,“告诸往而知来者”。对我们来说,学习古诗,不是为了走向过去,而是知道来者,这,或许也是学习一切好作品的原则。
  张定浩:过去、现在和未来,其实都在同一条名叫时间的河流里同时存在着。好的诗,乃至好的文学,最终都和时间有关,都要从具体狭窄的特定空间,走向更广阔的时间领域。
  (摘编自作家出版社《诗经消息》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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