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姥,被这个世界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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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在机场听到亲人去世的消息的概率有多大,而我正是如此“幸运”的人。我悲伤得无以复加,周围却充斥着轻松的谈话、清晰的广播和欢快的音乐。
  逝者是我的太姥姥,也就是我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儿时我很迷恋这复杂的多重关系。记忆里她的年龄一直都很大,随着我的成长,老人也悄悄地持续衰老,直到去世这一年,她还差1岁就100岁了。太姥姥几乎跟中华民国同龄,她在世的这一百年里,这个世界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多变迁,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的人生没有太多交集,恰如她的子孙们现在正在忙碌些什么,她茫然不知。
  太姥姥最疼我,我跟她的感情也最好。据说我是这一辈的孩子里她惟一带过的,因为我是其中最早出生的,早得还不少,等到他们出生时,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带不动孩子了。
  对我而言,这是一岁以前的事情,已无从追忆,每每听起来都像是别人的故事。但这故事所产生的结果却不容怀疑:我和太姥姥的感情很深,每次相见都很亲近,虽然言语上能交流的东西很少,后来她的听力下降,交流已几乎没有语言。但这并未影响我们交流,或许也不算交流,只是彼此的亲近和相见的满足。多么简单的满足,两个相差七十多岁的人能够相见,一个还活在世上,另一个能来看望她。彼此对视,抚摸。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当我得知她去世,头脑中出现的是她堆坐在床上的形象。她不能自如行动,头深深陷进身体里,脸上露出微笑,可以看见整齐的假牙,目光中闪烁着孩子般的真诚。看到她时我会上前摸摸她的手,那双曾经照顾过我的手,骨节很大,皱纹很深。她也会抚摸我,眼睛注视着我,视线一秒钟都不愿离开似的。她知道这样相见的机会不多了,眼神中的伤感和不舍隐藏在微笑的面容下。她会很用力地抚摸我,也会很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尽全力来体会这彼此触碰的感觉,好像怕自己会忘记一样。这些我都能瞬间感受到,每次见她我都哭,她也会哭。泪水是为相见而喜悦,更是为有一天不能相见而悲伤。
  最后的日子里,要对她说些什么,必须趴到她耳边大声地喊,即便这样她也总是听错。可她偏偏爱打听,打听子子孙孙的境况。然而大家都不愿意告诉她,认为与她无关。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怎么说呢?也确实与她没什么关系,她知道与不知道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她就是爱问,执拗地一遍一遍问。大家都嫌她烦,她也很无奈。
  我去看她,她会偷偷问我一些她想知道的事,可那些琐事多半与我不相干,也无法告诉她。我只能简单讲讲我的近况,她会满意地笑。如果我讲到一些对她来说新鲜的事情,她会惊讶地说:“是啊!?”或许对她来说新鲜的事太多,所以这句“是啊!?”成了她最常说的话。
  她对外界事物强烈的求知欲来自这个世界对她的封闭,好像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可能这世界在她去世前已经把她排斥在外了。她顽强地挣扎正是对这世界的眷恋,只不过衰老使她的身体逐渐丧失了挣扎的资本。
  每次听见有人对她说“别问了,你也听不懂”,我都会留意她失望而略带惭愧的表情。我不忍心看到这表情,因此曾决心给她买一个助听器,却直到今天都没能实现。我妈说她也曾想过给太姥姥买助听器,但家里很多人反对,认为不需要给将死的人花那么多钱。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这世界会抛弃太姥姥,但我不知道竟会抛弃得如此残酷。这个未能买给她的助听器,是我终生的遗憾。
  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死亡,宗教的各种说法实在不能让我满意。往生也好,轮回也好,都要与此生的所有记忆永别以后,才能以某种方式延续生命。在我看来这并未使死亡消失,反而成了对死亡最好的诠释,从而告诉我们死亡的真义和不可避免。人们惧怕死亡并不是惧怕失去生命,而是惧怕失去了此生的生活。此生的记忆几乎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也是我们一切价值的所在,我们恋恋不舍的也正是这记忆本身。仍然活着却变成另一个全不相干的人,这难道不正是死亡吗?
  太姥姥的死,意味着我再也不能看见她的笑容,再也不能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能亲吻她的脸了。想到此处我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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