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在地震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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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沉睡中的城市,从地动山摇到夷为平地,只在一瞬间。地震——毁了城市,也摧毁了叶青和杜峻的爱情。
  两人青梅竹马,真挚的爱情曾抵挡过现实最严峻的考验。可当叶青在地震中受伤,失去生育能力时,他们被迫生生分离。

01


  很多年后,我常常想,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1976年7月27日的白天,該有多好。我就不会经历那场炼狱般的灾难,不会受伤,不会与杜峻无端生离。
  1976年的夏天,河北,唐山。闷热异常。办理完毕业手续,舍友们陆续离校,宿舍里只剩下我和两条小金鱼。
  那几天,小金鱼有些反常,几次三番跳离水面,跃出缸外,飞溅而出的水花打湿了桌子上的台历,我轻轻拭去台历的水珠。那天是7月27日。
  凌晨,我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呜”巨响惊醒,枕头下面仿佛跑起火车,大地剧烈抖动,窗外一团火球闪过,我闭上了眼睛。不待我反应过来,房顶的盖板就直直地砸下来,一头砸在床头柜的鱼缸上,一头砸在我的床边,一阵剧痛后,我失去了意识。
  在那个电光闪闪,惊雷震荡的夜晚,唐山——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朦胧中,我不知置身何处,耳边充斥着呻吟声,疼痛顺着我的脚底一寸寸向上蔓延,我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几番挣扎后感觉身体再次陷落,意识再次模糊。
  睁开眼睛时,已是震后第四天。短暂的不适应后,我终于看清坐在我床前的人。当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杜峻用他温暖的手掌握紧我的那一刻,泪水从我们眼中同时滚落……
  我和杜峻,都是长春人,自小同住省委大院。小时候的杜峻,单薄孱弱,而我却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从小高挑出众。
  十五岁那年,母亲早逝,父亲整日忙于工作,无暇看顾年少的子女。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小弟叶刚因贪玩滑入路边河沟,恰巧路过的杜峻一个猛子扎下去,捞起了弟弟小小的身体。为答谢救命之恩,父亲设家宴款待杜峻一家。席间,不经意的四目相对,我们两个人都莫名红了脸。
  那以后,我经常会在大院里偶遇杜峻,两个人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示意。擦肩而过后,我每次悄悄回头,都会看到身后的杜峻欢喜地挥舞着拳头。

02


  十八岁,我的家庭遭遇了最严峻的考验。
  父亲因经济问题被抓,我和弟弟也从令人羡慕的高干子弟落魄成遭人白眼的坏孩子。父亲走后,我独自跪坐在客厅中央,看着满目疮痍的家,心如死灰。
  忽然,一道人影闯入眼帘。我仰头,是杜峻。入伍两年,他早已从那个瘦弱男孩蜕变成高大英俊的男子汉。杜峻默默蹲在我面前,轻抚我的长发。深邃的目光里满是心疼和担忧。
  这样的眼神,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仿佛迷航的小舟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忽然望见了灯塔,给我带来希望、生机、勇气和安宁。
  我扑到他怀里,数月来独自坚守的委屈和不甘,都随着磅礴的泪水渗入杜峻的心坎。爱情,在那一瞬间水到渠成。
  此后,我独自一人远赴黑龙江插队。
  无论是初到农村的不适应,还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生活种种不如意,都有一个人愿意倾听并送来抚慰。我和杜峻鸿雁传书,诉说着彼此的惦念和爱恋。那些窝在炕角借着月色悄悄读信的时光,清贫而美好。
  在黑龙江,我待了五年。1973年,父亲出狱,我被推荐到位于唐山的河北矿冶学院读书。
  此时,杜峻也随父母落户河北。他经常来看我,我们常常畅谈婚后的生活。
  三年后我即将毕业,5月的一个黄昏,我在火车站最后一次送别杜峻。我们说好,7月25日办完毕业手续他就来接我回家,杜峻的父母已经把结婚所需的物品一应备齐。
  临行前一天,杜峻突然接手一项紧急工作走不开,叮嘱我在学校等他几天。谁知这三天的等待,竟让我经历了这场人间炼狱般的灾难——唐山大地震。

03


  一个星期后,杜峻借了一辆面包车,带着我辗转到家。
  杜峻的父母对我很疼爱。杜妈妈是当地一家大医院的产科专家,对从小失去母爱的我极为温和,而我对杜妈妈的感情不仅是喜欢,更充满着敬畏。
  我在杜峻妈妈的医院住院治疗。胯骨骨折需要卧床静养,杜峻每天下班都来探视,给我冲橘子汁,喂我喝牛奶,给我讲单位里的趣事儿解闷。
  四个月后,我的伤势基本痊愈。出院那天,杜峻说好来接我,可我等到的却是他的父母。
  杜妈妈拉着我的手,语气温和:“叶青,杜峻单位有紧急工作派他出差一段时间,他让我和他爸来接你。有些话当着杜峻的面不好说,正好借这个机会,阿姨想和你聊聊。”
  说着,杜妈妈递给我一份诊断报告,用眼神示意我打开。我隐隐不安,接过诊断报告,用略带颤抖的手轻轻翻开。
  纯蓝钢笔书写的字迹清晰冷酷:骨盆变形、子宫及输卵管挤压受损,受孕概率极低。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坍塌了。杜妈妈冷静的目光,让我明白,一切都没有回旋余地。
  杜爸爸艰难地告诉我:“我只有一个儿子,杜家不能绝后。”
  我忘了是怎么出院的。我在地震中活过来了,却在他父母的恳求下又死了一次。第二天,我在杜峻父母歉疚而坚决的目光护送下,登上了开往家乡长春的火车。一路上,回忆与杜峻相恋八年的点点滴滴,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回到长春后,我很想主动联系杜峻,可杜峻父亲那句“杜家不能绝后”,像沉重的鼓槌,把我的心击打得七零八落。
  我在邮筒前徘徊不定,终于还是将那封写满思念的信撕得粉碎。
  我盼望着,他能说服父母,飞奔过来找我。   我也积极地在长春各大医院奔波问诊,希望身体出现奇迹。
  两个月过去了,杜峻没有一点消息,我的期盼慢慢化成灰烬。
  后来,父亲拿回长春市人民医院的诊断书,我看了一眼扔进了抽屉,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五六份诊断书,上面都无情地写着同一个结果:受孕概率极低。
  父亲拍拍我的背,嗓音喑哑:“孩子,别怕,还有爸在。”
  我的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了血,哆嗦着伏在父亲肩头放声痛哭。

04


  再次见到杜峻是在一年后。
  那时,我已经离开长春來到吉林油田,成了一名宣传干事。离开伤心地,松辽盆地的广袤富饶令我的心境豁然开朗。
  我拼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深入勘探队,跟着石油工人一起下井体验生活,一篇篇血肉丰满的通讯稿在油田机关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工作带来的充实感让我暂时忘却了感情上的伤痛,那个乐观向上的叶青似乎又回来了。
  可是,真心爱过的人又怎能轻易忘记?杜峻就像一棵大树,根须深深扎进我的心头,随着时光的流逝,盘根错节,越扎越深。到夜深人静,那种永失我爱的隐痛,时时揪心拉肝地发作。
  然而,我没想到,就在这时,他来找我了。
  那是一个9月的黄昏。当我如往常一样走出单位大门,熙攘人群中,我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穿着卡其色风衣的杜峻。当我一步步走向他忧郁的目光,所有的坚强、隐忍和骄傲都在一瞬间全盘崩塌。我在他面前,哭得说不出话。
  杜峻紧紧箍着我,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他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带他到一家安静的餐厅,听他向我诉说这一年发生的一切。
  其实,在我刚入住医院时,杜峻的母亲就有了对我生育能力的担心。只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安排医生为我做了全面检查。诊断结果出来后,她让杜峻的父亲想方设法,安排儿子外出一周。
  等杜峻回来,他们才告诉他,我因失去生育能力,已经离开了。杜峻冲他们发火,怪他们无情无义,并提出:立即去长春找我。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杜妈妈以死相逼,一向温厚的杜爸爸,声音哽咽、满面愧疚:“儿子,好姑娘多的是,爸爸对不起你!”
  杜峻直挺挺地站着,父亲宽厚的大手在他肩头颤抖着,老泪纵横。
  望着父亲鬓角的灰白和被动荡岁月摧残得过早佝偻的脊背,杜峻不忍硬来。他知道,娶我就意味着杜家绝后。在那个思想保守的70年代,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
  曲线救国——他写信给我父亲,再三保证一定说服父母同意我们的婚事。
  父亲却从未告诉我。因为,作为老同事、老朋友,他深知杜峻父母的脾气秉性,更何况同样身为人父,将心比心,他理解杜峻父母的无奈,也能够原谅他们的绝情。
  正如父亲所料,杜峻的抗争没有撼动他父母的决心。
  在一次激烈争吵后,杜妈妈突发脑溢血,抢救过来后,杜妈妈一字一字地问他:“你,要踏着妈妈的尸骨去捍卫爱情吗?”
  杜峻屈服了,他在父母的安排下木然地相亲,与第一个相亲对象短暂相处后就匆匆举行了婚礼。他说:“新娘不是你,那么是谁都无所谓。”
  杜峻的妻子是个小学教师,她一直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不仅在杜峻珍藏的影集里,更在他的心里。
  她没吵也没闹,安安静静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她的好,一点一滴渗透进杜峻本就柔软的心里。
  婚后不久,她怀孕了。当杜峻感受到那个连接着他们血脉的小生命的悸动时,决定要与过去做一个真正的告别。因此,他终于鼓起勇气来见我,带着歉意,带着愧疚,更带着不舍。

05


  听着杜峻艰难的讲述,透过眼中迷蒙的水雾,我用眼睛仔仔细细地勾画他的轮廓,从额头到眉毛再到鼻子、嘴唇,一寸一寸仔细描摹。
  这恐怕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记住他的样子,记住我青春岁月中那份纯洁,那份美好。
  我告诉他:分开的这一年,我想他,也恨过他,恨他不能冲破家庭的藩篱,恨他违背了最初的誓言。但如今,我不恨了。
  在这场没有结局的爱情中,我们都得到了彼此的真心,就足够了。没有谁负谁,他懂我的委屈,我亦体谅他的难处。
  分别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我抄了一阕词《卜算子·答施》给他。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离别的站台,笛声响起。“杜峻,若有缘,我们来生再见。”说完,我轻轻地吻了杜峻,这一吻没有情欲,只有与旧爱珍重道别的庄严和悲凉。
  望着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没有了眼泪,只剩祝福。
  时光匆匆。两年后,我在工作中与一位中年丧偶的石油勘探队长建立了感情,他带着一双儿女与我组成四口之家。
  我结婚时给杜峻寄去了一张一家四口的照片,他也回赠了一张全家福给我。自那以后,我们默契地再未联系。
  如今,我的一双儿女都已事业有成,儿子在美国从事科研工作,女儿留在了我们身边。我终身未育,却在养育一双继子女的过程中体会到了母子亲情。我的丈夫有着石油工人典型的豪爽性格,可他对我和孩子们却体贴入微。退休后,我们一起带外孙,家中小院时时传出咿呀稚语和朗朗笑声。
  在很多个瞬间,我会想起杜峻。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从未真正忘记对方,只是把彼此好好安放心底。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编辑/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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