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先生在调研过美移民学校之后，写下长文，灼见良多。这里选取讨论素质教育的章节，为读者比照国内教育有裨益。
　　
　　在一些怀有美国梦的国人眼里，美国是移民天堂。作为父辈的往往声称自己连根拔到美国来完全是为了下一代，特别是为了下一代能享有一个优于国内的良好的教育环境，这种肺腑之言在我们听来毫不陌生。但被父辈寄予厚望、背负着上一代人重托的新移民子弟，他们的声音却往往容易被人所忽略。在他们的眼中，美国到底是怎样的一方国土？在他们内心，选择到异国他乡到底是出于自身意愿抑或仅是屈从了父辈的意志？在陌生的环境他们是如何学习的？又是如何度过转换环境后的语言、心理和生活等难关的？在美国三藩市一所新移民高中学校，我曾与一些来自中国的移民中学生作过一番短暂的交流，透过他们天真的话语和无邪的眼睛，我试图捕捉到发自孩子内心的最真实的心声。
　　
　　一
　　
　　这所新移民高中学校位于美国三藩市。接待我的是学校训导处秘书，她来自香港，早年到美国求学，后来便留了下来。据她介绍，这所成立于1979年的新移民高中（学校接收9～11年级学生，相当于国内的初三至高二），为三藩市所有处于高中入学年龄、但缺乏足够英语熟练程度（在美被部分专家和官员不太文雅地称作“有限英语熟练程度”——Limited English Proficient，即LEP）的新移民提供过渡性的课程。它是美国最早专门接收移民子女的学校，并成为全美其他同类学校的样板。新移民高中学校目前有在校生400人，其中有45%左右来自中国（含香港、台湾地区），来自西班牙、墨西哥的占45%，其余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学校是公立的，免收学费，困难的家庭还可向学校申请免除早、午餐费用。所有学生要上ESL（即英语作为第二语言）三门必修课程，包括一门数学课、一门社会学课及一门初级语言学课程（用汉语、西班牙语或俄语授课），此外还有一门选修课程。学生每天上6节课，其中英语占了3节。移民学生通常在新移民高中学习一年，为入读三藩市统一学校区内普通高中或其他各种学院教育项目课程奠定基础。基于此，新移民高中的核心课程仍类似三藩市统一学校区所采用的课程，以提供同等教育和学分。
　　
　　二
　　
　　最近，美国一些学者对移民青少年适应性的研究表明，移民青少年呆在美国的时间越久，总的身体和健康状况就越糟糕;他们越“美国化”，就越可能卷入冒险行为，如滥用金钱、无保护的性行为、违法犯罪等。虽然从目前的情形看，在三藩市新移民高中学校的中国学生较守校规，但由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于性格的转折期，自制力差，可塑性强，仍存在极大隐忧，极易误入歧途。学生下午3点就放学了，而此时绝大多数家长都没有下班，在这个真空段对学生无法监控就很危险。对移民孩子如何有效管束，是学校一直在探讨解决的严峻课题。美国社会很复杂，美国人性观念较为开放，中学生吸毒、酗酒、早恋、同居、未婚先孕的现象屡见不鲜。据统计，美国青少年吸毒的比例高达20%。初来乍到的中国学生为了排遣寂寞，有部分学生开始谈恋爱。到了美国后，两代之间的代沟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受当地风气影响，有的学生干脆与父母或监护人分开居住，个别的学生则在课余时间出去打工，以弥补生活费用之所需。而中国学生家长在教育子女方面也面临文化差异的鸿沟。美国儿童受到法律的严密保护，对孩子不可采取体罚的方式，如怀疑有体罚的情形发生，学校必须联系家长了解情况，惯于家长式教育的中国学生父母往往感到无所适从。
　　有鉴于此，有声音敬告那些想尽早将孩子送到国外的家长:“所谓早与慢，要视乎具体情况而定。早些来，对孩子尽快融入美国社会当然有利，但前提是孩子的英语要好;否则，还是应等到孩子过了18岁以后为宜。”对一个不能自制自律，没有分辨是非能力的孩子来说，出国留学无疑更是一个陷阱。有的在美华人甚至不无几分担忧:“过早把未成年孩子送到美国，很可能会把孩子给丢了。”
　　
　　三
　　
　　然而，现实是:在当今中国，涌动着一股中小学生留学潮。这股留学潮始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学生、小学生甚至一些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被送到国外读幼儿园“留洋插队”。特别是近年来，中学生出国留学现象，在很多大都市尤其是沿海地区已蔚为大观。每年高考之后，便是一个留学高峰期。十八九岁的高中毕业生，已成为近年人数增长最快的留学人群，而且有低龄化的趋向。据不完全统计，持签证的18岁以下小留学生数量已经占到中国留学生总人数的一半以上。尽管国家有关部门明确表示不赞成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出国留学，但这股“低龄留学”潮并没有消退迹象。在南方一些城市，办理出国留学的中学生已占所有出国人员的一大半。
　　这些挎洋书包的孩子们在美国的现实状况到底如何呢？这是我这趟美国之行一直想破解的课题。与女秘书的谈话结束后，我前去一个中国学生班旁听一门课程，终于有机会与这些移居美国不久的孩子们直面谈心了。授课老师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女老师苏珊·迪茵(Ms.Susan.Tran)，这天，讲授的是岳飞的诗词《满江红》。之前我已曾听闻美国的教育方式比较注重启发学生的思考能力，学校是在教会学生学习的方法，发展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不是教出只会死记硬背的“死脑筋”。想不到连这里的中文教学也承继了美国这种优良的教育传统，在教学方法上比较开放，授课形式别开生面，以课堂讨论为主。这堂课，我看不到在中国中小学课堂上通常少不了的有关课文中心思想这种陈旧的讲授方式，而是由老师列出了几个题目让学生去思考，自由发挥。记得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假设你是岳飞，你将如何精忠报国”。没有条条框框，答案可以五花八门，虽不要求学生下结论，却要求学生一定要有自己的见解、综合和判断。
　　课程的后半段，这位女教师安排了一点时间，让我向学生介绍美国之行的目的和收获，简单谈谈国内的一些发展变化，并回答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在我介绍情况时，孩子们都在凝神倾听，十分专注。但到了提问的环节，刚开始学生们表现得较为拘谨，即便在女教师多次诱导之下，仍迟迟没人吭声。我便转而主动向他们发问，在与孩子们对话的过程中，我察觉出孩子们对陌生环境大多流露出怯生和不满的情绪。他们对这个新环境普遍评价不高，许多学生都表示如果可以选择，宁可选择回国念书，有的声称当初若能读到国内的名校，就不用到美国来了。有的抱怨在美国很难交到朋友，感到孤独。
　　由于所谈的问题触动了孩子们的神经，他们渐渐活跃起来，对我这个来自祖国大陆的访问学者开始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似乎要从我身上捕捉到来自故乡的气息。从他们的语气、神情及随后所提的种种问题，可看出他们对祖国依然怀有深深的眷恋之情。言谈中，孩子们纷纷表达了将来在美国学成后要报效祖国的心愿。当他们开口向我发问时，所提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中国加入WTO后将对中国的经济有何影响？”这样的大题目，让我略感惊讶。我访美前夕，正值中国加入世贸的谈判顺利完结的时刻，孩子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一事件对中国蕴含着重大意义。孩子们关心时事、关注祖国发展的拳拳赤子心，令我隐隐有些感动。有同学提到台湾问题。大家的目光顿时齐刷刷扫向了班上那位来自台湾的男生，只见成为众人焦点的他低下头，羞涩地一笑。女老师说，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中国学生，身上带着各自的成长烙印，除了语言障碍，精神上也有距离。他们与那些在美国出生的华裔孩子同样有隔阂，彼此缺乏认同感。本来就处于陌生的环境，再得不到同龄孩子的认同，这些孩子心中的苦恼和寂寞可想而知。
　　孩子们，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