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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们是双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小时候,就连爸爸也常会分不清我们,只有细心的妈妈知道,我的左耳边有一粒小小的红痣。渐渐长大后,性格迥异的我们即使再穿相同的衣服,父母还是很快就能区分出我们来。
你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仿佛全天下的好事都属于你一般,而我成天阴郁着脸,默不作声。其实不用这样麻烦,别人只要看我们一眼,即刻就能把我们分清了。五岁那年,因为不小心,我从十几米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留下了永远也无法痊愈的腿疾,于是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瘸子”。
一直有很深的怨恨,恨老天待我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我而不是你?一样的面孔,一样的长相,为什么只有我是瘸子?绝望的我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没有人能够明白我的无助。在我的腿受伤后,父母带我去了很多医院,花了很多钱,却没办法让我像过去一样活蹦乱跳。呆在医院里,闻着那苏打水味,望着惨白的被褥,我伤心地缩成绝望的一团,在病床上痛哭。你来医院看我,表情怯怯的,眼中满是惊恐。我瞪着你,一句话也不说。那时候我最讨厌看见你,看见你完好的双腿,我就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
整整一年我都不肯同你说一句话,我把自己的伤心、失望全发泄到你身上,虽然我知道,你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但我就是怨恨你。住在家属院的平房里,我从来不肯出门,也不愿意再和你穿一样的衣服。那是多么巨大的讽刺呀,走在你身边,我会觉得自己像小丑。我只喜欢透过玻璃窗,看你和同龄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看灿烂的笑容在你脸上闪现。深深地羡慕你时,我是多么渴望我的腿是完好而健康的。
(2)
上一年级时,父母不顾我的反对,还是把我们安排在同一间教室,同一张桌子。我明白父母的想法,他们希望你能随时随地照顾我。但他们不明白,我渴望和你分开,因为那样我才能有自己可以呼吸的空间。你太优秀了,能歌善舞,口才也好,与你一对比,我一点自信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
我不认识其他的双胞胎,不知道他们相同长相下的脑袋智商是否也相同。但我知道,你比我聪明。妈妈同时教我们念的儿歌,你只需念几遍就可以记住,而我却怎么也记不住;爸爸教的算术题,你一点即通,而我却怎么也拐不过弯来。我知道,妈妈曾经很担心地问过爸爸:“我们的慧慧,会不会腿摔伤的同时连脑袋也摔坏了?”爸爸无语,脸色却很沉重。我是偷偷听到的,那一刻,我感觉天昏地暗。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像影子一样纠缠着我。沉默的我愈加沉默,我甚至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腿摔伤之前,我们是一样的,是别人眼中乖巧可爱的姐妹花。我们一起上幼儿园,一起去少年宫学跳舞,那些欢乐的回忆一直留在记忆中。只是快乐于我是那么短暂。我常常趁一个人在家时,偷偷把以前我们在幼儿园表演时录制的VCD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屏幕中那个花朵一般的女孩,看着她精灵般跳跃的样子,我摸着自己腿上的伤疤泪流满面。
有一次,你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又在顾影自怜,你生气地对我说:“你现实点好不好?别怨天尤人了!”我是自卑的,但我就是不肯在你面前认输。我擦干眼泪,倔强地说:“不要你管,我讨厌你!”“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才懒得理你。整天哭丧着脸,像谁亏欠你似的,你以为你的腿受伤了,别人就要让着你吗?以前年纪小,我让你,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不会再让你!”你大声说道。望着一脸漠然的你,我愤愤地说:“谁要你让了?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是吗?那你就加把劲,说得出做得到,少让我看见你可怜虫一般的丑样子!”你说。
你是说到做到,去学校时,再也不等我,更不会像过去一样搀扶我或给我拎书包。在学校,我们依旧是同桌,但你只顾自己快乐,成天和别人玩得兴高采烈,根本不再理会孤单地坐在靠墙角落里的我。虽然心里很生气,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心里却在暗暗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赢过你!
我专心听课,认真写作业。因为腿疾,我不能四处走动,就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书。我知道你的成绩一贯很好,唱歌跳舞更是你的强项,那些我看过的书,哪本你也没落下。你是把我当成劲敌了,对么?就像爸爸说的,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也更能提高自己的能力。
斗了几年,我们的成绩都在伯仲之间,没能分出一个高低,但你能跳舞,独舞《牧童》还在市里获了银奖。这对我的刺激很大,我觉得我还是输给了你,但心有不甘。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到底能在什么方面赢过你呢?
青年书法家罗健来家里做客时,他送给爸爸的书法作品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看着那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征服了。我第一次央求爸爸,求他让我去学书法。终于,我拜在罗健老师的门下。
从小学三年级至今,我一天也没有落下练毛笔字。开始时,我是为了赢过你才去练字的,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时间,但后来,习惯成自然,我爱上了书法,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
(3)
上了初中,我们依旧同班,依旧是同桌。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我们不再针锋相对,又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我不再惧怕走在路上时,别人诧异的目光。倒是你,依然小心翼翼地维护我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记得有一次,在逛街时,有两个男生在我们背后嘀咕:“那女孩长得还不错,可惜是个瘸子。”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我们都清楚地听见了。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一阵微痛掠过,但即刻就没事了。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但是你不依,转过身,愤然地盯着他们说:“你们俩长得倒也人模人样,但怎么就说不出人话呢?”望着你愤怒的表情,一脸凶悍的样子,我无法想象这会是你,性格温柔的你。你还很严厉地对那两个长得比你高的男生说:“过来!向我妹妹道歉!”不知是因为被你的气势吓倒,还是那两个男生突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们居然乖乖地跑过来道歉。
后来,那两个男生成了我们共同的朋友。熟识后,他们对我说:“你姐的目光好吓人,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想我们都已经被她的目光杀死过一次了。”你灿笑如花,但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你对他们说:“别人可以欺负我,但不能欺负我妹妹。”你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再委屈的事你都可以忍受,但一定不会让别人委屈我。
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过得很踏实。遇见任何事情,你总是甩甩你的长发,用手很潇洒地捋到脑后,然后气定神闲地对我说:“没事,有我呢!”我知道,有你在,一切都没问题。
初中毕业前的那场汇演,注定会成为我最难忘的回忆。自我的腿受伤后,我就再也没有跳过舞。虽然你鼓励了我很多次,但我始终没有勇气。但没有勇气并不代表没有向往,只有你明白我对舞台的那份渴望,我渴望在聚光灯下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
你悄悄地报了名,又悄悄地排了一个双人舞。这一切,你都是背着我,在紧张的学习之余进行的。舞蹈排好后,你借口需要有人陪伴着才有力气练舞,于是每天都要我陪你到舞蹈室,还问我这个那个问题,让我参与进去。在家里,你更是得寸进尺地要我暂时充当你的搭档,要我跳“她”的动作。不明就里,我也玩得欢天喜地,反正在家里跳也没人会看见我的腿疾。其实我的腿疾已经不太严重,只是走路时还有点瘸。你设计的巧妙的舞蹈动作,完全掩饰了我的腿疾。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舞蹈是你刻意为我排的,你想了很多时间,花了很多精力。融入音乐中,凭着自己对舞蹈的悟性,我如鱼得水,宛若自己就是舞之精灵。多年来,对舞蹈的渴望就在那一刻复活。
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后,我就陪着你排舞。我把这当成了一种休息,你却每天都练得汗流浃背。你还把你搭档穿的舞蹈服装带回家让我试穿。穿着那长至脚踝的裙子,我轻舞飞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腿疾。多快乐呀,我又可以跳舞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舞之灵》我能够和你一起跳的话,那该多好!但看着镜子里自己走路时一拐一瘸的样子,我又黯然神伤。汇演的前几天,当老师告诉我参演的消息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你圆了我的梦。当我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在聚光灯下跳舞时,我欢笑的脸上禁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珠——只有你最懂我。
(4)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你酷爱的舞蹈,初中毕业那年,你考上了省艺校五年制舞蹈班,我则顺理成章地上了高中。我曾告诉你,我希望自己能考上大学,读中文专业,以后找一份和文字有关的工作。
我们一起憧憬过美好的未来,一起设计过彼此的人生宏图。欢乐之余,我却又莫名地伤感起来,我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如何,我们终有分开的一天。
是呀,现在我们就已经分开了。你在省城的艺校里,在宽阔的舞蹈室,在美妙的音乐中翩翩起舞,追逐自己的梦想。而我依旧坐在教室里,埋在书山题海中,为高考而奋斗。高考是我通向梦想的一道门槛,我会坚实地跨过。
姐姐,回想着我们一路走来的故事,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一路上,有欢笑,也有泪水;有竞争也有鼓励。因为有你相伴,我并不孤单。你的优秀时时激励着我,让我不敢有一点松懈,因为我始终不愿意输给你。你也是,对么?爸爸曾经说过,我们都是不肯认输的倔强的孩子。
但是姐姐,我还是要大声地告诉你:我的人生有你不会输!
(编辑 冰淇淋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