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母亲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yg85864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母亲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二女,二女夭折。剩下的五个儿子,大哥二哥生于老家海城,三哥、我和弟弟生在树基沟。树基沟是一个矿山,招工时父亲从老家赶来,几年后,母亲也带着大哥二哥投奔到这里。
  父亲说,母亲除了带来两个儿子,还有两样东西:一把剪刀,一个袜板。
  剪刀是生活必需品,缝缝补补离不开它。袜板也很有用,一家人的袜子都靠它来织补。其实,对母亲最有用的东西是纺车。母亲有纺线织布的手艺,在老家都是靠这个过活。但她知道矿山都发劳动用品,用不上纺车。而她要照顾孩子,伺候父亲,料理家务,即使将纺车带来也无暇使用。
  春秋两季,母亲天天下地,疯了似的劳作。春天去挖野菜,人吃,猪也吃。秋天则是拣地,矿区外的沟沟坎坎旱地水田,无不留下她瘦小的身影,仿佛米勒笔下的拾穗者。
  这个季节,一整天都难见到母亲。一觉醒来,往往是饭菜热在锅里,母亲却早已走去田野,到晚上则迟迟不归。甚至一连几天,母亲住在几十里外的村庄,白天拣了苞米、谷子,夜晚就用手搓下来,分门别类装进口袋,直到带去的口袋都满了,才背回家来。有时夜雨滂沱,以为母亲不会回来,她却敲响了门。
  夏天,居民区外北山脚下的河套哗哗作响,水落石出。这时,母亲就会把全家人的衣服盛在水盆里,一次次举向头顶,与邻家婶娘一起,沿着学校边上那条小路走到河套。邻家多有女儿帮忙,惟独母亲只身一人。如此,母亲就将家鹅赶上,让鹅儿在水中游泳,自己在石上洗衣。如果是棉衣棉裤或父亲下井穿黑的作业服,母亲还要带上那个光滑白亮的棒槌。
  我手拿书本坐在院子里,望着母亲的背影,常常感到羞愧。心想,幸亏母亲不是小脚,不然那将是怎样一串足迹!这时,我也会想起早天的姐姐。母亲说这是命。
  父亲在矿上工作,一二三班倒。即便这样,家里的房前屋后甚至铁道南的山坡上也辟了大大的菜园:一个人干不过来,母亲就去帮忙。苞米、大豆、高粱、地瓜、白菜、萝卜、土豆,甚至旱炯。自己吃不了,就拿到集上卖,或是送给亲戚邻居。不仅如此,家里还养了鸡鸭鹅狗猪,在那个年代,颇有奔小康的意思,但背后的艰辛难与外人道。
  比如白天天气预报说无雨,夜里忽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刚刚躺下的母亲立即起身,第一个冲出门去,将烟叶盖起,将柴禾抱进屋里,将鹅鸭赶人圈中,回来时她已浑身湿透!父亲上夜班,母亲是惟一的将领。
  母亲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她受不了病魔的纠缠,也受不了父亲的打骂。母亲藏有一块红矾,这让我很害怕。
  那时,父亲脾气不好,入井开矿自是辛苦,班后还要上山打柴,下田种地。尽管母亲服前伺后,温酒炒菜,稍有不顺,父亲也会张口就骂,举手就打。母亲只好忍气吞声,或是哭着跑出家门,我和弟弟紧紧追随。母亲说:妈不会死,你和弟弟还没长大呢。我不相信,就扳她的手,看是否攥了红矾。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翻箱倒柜,在包裹里,衣服里,甚至鞋肚里,寻找那致命的东西,总是落空。这样的恐惧持续了很久。
  邻家的婶娘都是矿山工人,每月拿着几十元工资,生活自主。可母亲没有工作,母亲也曾是矿山的临时工,由于眷顾我们,没坚持到最后转正。她买了一台缝纫机,除了闲时用它为我们做衣裤,还做鞋垫卖钱。她做的鞋垫。不仅结实耐用,而且十分美观。
  母亲有设计的天赋,她总用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布角组成各种好看的图案。即使没有花布,哪怕是清一色的黑,也要用白线扎出花鸟鱼虫、梅兰竹菊,惹得顾客爱不释手。
  那时,我和哥哥都在矿上工作和学习,母亲怕我们难为情,常常躲在集市的一角。中午也不去谁家吃饭,而是自己带了馍馍,或是买一碗豆腐脑悄悄吃掉。就这样,母亲不仅攒下了一些零钱贴补家用,还时常偷着给我。
  从小没有上过学的母亲,对我们的学习却很重视。她不像父亲,父亲虽然有文化,但对我们的学习漠不关心。他说,井下出矿石,地里长庄稼,人不吃饭不行,学问是鸟。
  母亲却不这样认为。那时我倾心于书画艺术,也每每为文学着迷,需要笔墨纸砚、书籍画册。母亲就用平时积攒的零钱给我买。我写的字作的画挂在家里,她看了很高兴,还常常问我这些字都念什么。告诉了她,她就默念几遍。如果报刊发表我的文章,她就让我读给她听,时常会心一笑。
  母亲身染多种疾病,还做过一次胆结石手术。那是一个冬天,腊月里,母亲病情加重,矿区医院不敢留,父亲和三哥就背着母亲去省城医院,家里只留我和弟弟。喂鸡喂鸭,洗衣做饭倒也罢了,只是临近年关,各种活计纷至沓来,让我和弟弟不知所措。好在邻居帮忙,才使我们家与往年一样,有了节日的气氛。
  为了感谢邻居,我给他们每家画了年画,写了春联。苍天悯人,我的母亲也终于死里逃生,腊月十五的晚上,回到了家。
  1996年冬天,我和妻子女儿住在大哥家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里,还有母亲,她得了肺癌,且是晚期。我哄骗母亲说是肺炎,吃些药打些针就好了。母亲说,那就回家吃药吧。我说光吃药不行,这里离医院近,打针方便。我明知母亲去日无多,只是想在她老人家膝前多尽一点孝心,母亲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呢!我们仿佛在捉迷藏。
  母亲住了40多天就回到父亲身边去了。她不愿意拖累我们,尽管我们兄弟愿意,她还是心疼那打针钱——因为没有工作,她的医药费矿山只承担一半。
  这就是我的母亲,生活在贫困之中。却仍然爱着善良,直到她67年朴素人生的最后的瞬息。
其他文献
一同下山时,天色已晚,一个游客没有认出他来,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大门口在哪里。他拿扇子向前一指,“直走,很快就到啦!”      39岁的毛新宇是毛岸青与邵华之子,毛泽东惟一的孙子,现任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和战略研究部副部长,副军职。他在人民网的博客被评为该网2008年10大最受关注博客之首。获奖评语是,“毛泽东的嫡孙,全国政协委员,坚持用博客宣传毛泽东思想,获得网友赞扬。”  毛新宇从5岁就开始背诵
我的妈妈是明星
有成就感吗?有。但是快乐吗?不快乐。一个朋友跑去告诉了我父母,他们说我毁了整个家族的清白。我没有朋友,见不得人啊      阿新,1987年出生,属兔,广东潮汕人。我没有想到,在时隔两年后的四川成都会与他重逢。  彼时,他是深圳一家知名夜场的人事主管,专门为那些所谓的“富婆”们挑选中意的靓仔,当然这其中不乏骗局。很多时候,“富婆”仅仅是个诱饵,诈取无知少男们的“中介费”才是终极目的。  2007年
祭胆文 笨笨娘    两年半前,我穿着病号服等待此生第一次开膛时,就想着有一天要写这么个东西。当时所拟题目是《别胆文》。  而今别则别矣,继那只病变的胆囊被取出后,我的肉身,就被宣判为一个残缺体——已有同事贬我为残疾。虽自诩浑身是胆,终归强词夺理亦胆气不足。那一年我失去的不仅是胆。母亲在我术后一个月做了子宫切除。当时我不无凄凉地说,老窝就这么给端了。生命的发源地,最初的庇护所,没了。身体内部的一个
谈蒋介石和蒋经国    人物周刊:我们的提问不妨先从稍微沉重的话题开始。在大陆,对前政治领袖的评价会有一个说法——三七开,你今天怎么看待你的祖父?  蒋友柏:对我来讲,他就是一个家人,一个慈祥的祖父。他对我很好,没有骂过我,我们可以跟他玩。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  我这个印象不会因谁讲什么就会有改变,因为这是我和他相处全过程得来的感受。至于你要问的功过等问题,我认为——我很自豪的是,我姓蒋,到现在我
“你说,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最长能活十五年?要是能撑到那时候,马妞是不是也上大学了?”    午餐    锅里的水开了,白色的蒸气腾上来,水把锅盖冲起来了,马深义一把抓起锅盖,把案板上擀好的面条急急忙忙刨到锅里,刚用筷子搅散,锅里的油又吱吱叫了,辣椒白菜倒进去,锅里还“嗤啦——”响着,大闺女马妞已经放学推着自行车进门了。  马的妻子雷妹去世5年了,不知道啥时候,马妞就长大了,14岁了,知道打扮了,红
他是诗人中的画家,画家中的诗人。  早在80年代,何多苓就凭借《春风已经苏醒》和《青春》震动了中国油画界,被冠以“伤痕美术”的代表,而他自己坚决拒受这一称呼,“我只是画了一个人,一片草地,一头牛而已”。  早年的连环油画《带阁楼的房子》取材于契诃夫小说,画在相纸上,师法俄国画家谢洛夫,充满了雾气般的迷茫、忧伤和梦幻的情绪,20年后展出,成为最接近他的精神气质和最令人着迷的作品。  何多苓不屑于许多
错生为女人一定是上帝和希拉里·克林顿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当然,希拉里也不该抱怨这一角色,有时候,反败为胜靠的也是这个。    现在希拉里的全部注意力都在2月5日“超级星期二”上。那一天,包括纽约和加州在内的22个州会同时进行党内总统候选人初选;谁在这一天成为赢家,谁就可能被看好为总统候选人的不二人选,虽然今年的美国党内选举局势一直都不明朗。  希拉里肯定没有想到,潜伏8年,精心等待这一天闪亮出台时
“只要我们坚信,没什么不可抵达;如果我们梦想,所有事情都能实现。”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开幕式上,比尔·佩恩如是致辞,他的金丝眼镜闪闪发亮,红领带上缀着黄蓝花纹,让人联想到鲜艳的奥运五环。  从申奥至运动会闭幕,佩恩的演说中充满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广告式语句。这一路,从自己诞生于雅典,到大学期间的足球生涯,这位超级推销员将他的奥运梦植入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心中,“亚特兰大奥运会将是20世纪
“联想和柳传志,只是中国企业发展史中一个概率极小的事件,绝对不具有普遍性”  “王石主要还是想只做一个职业经理人就算了”      首创集团董事长刘晓光刚从一个醒目的纠缠中站立起来,看上去他的气色不错,思路很开阔。去年冬天,在一个聚会上看到他,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说话谨慎,脸上明显有些无奈。差不多一年之后,激情和思辨终于回来了。  如何界定刘晓光在中国企业家阶层中的位置,是个难题。如果仅仅把他看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