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贾植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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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先生离开我们十年了。最后一次见到先生,是他去世前三四个月,我到医院去看他。他知道我来,已经预先准备好要交给我的一些书。我怕他累,不像往常那样在先生家,一坐就是一个上午。那天早早退出来。先生执意送到门口,跟我说:明炜,四海为家。
  我一开始被先生称呼“小小宋”,因为我爸爸是小宋。我也确实是最小的一个学生,跑腿的,帮先生送稿,陪着他去看上海弄堂里的老先生老朋友;我其实也是最受宠的,先生和老师、师兄们都把我当个小弟弟看,偶尔住在先生家里,先生晚上都要给我一碟好吃的牛油曲奇,别的师兄据说没有这个待遇的。那都是上世纪90年代前期,90年代中期。先生家就像自己家似的,我们从厨房进出,有活就干,没活就听先生谈天。先生从来没送过我出门。直到我去美国,先生那天拿着他的斯蒂克,一定要送出来,几次要他回去,我就跑了,他几次都喊住我:这次你走得远了,自己出门在外,一定当心,要吃好!
  曾在先生家的客厅出入六年。此后八年很少回国,到先生府上,先生都以客待之,时常要我讲美国主流思想界现在都在弄些什么。我一直纠结,要不要回国。先生干脆说:四海为家!结果取得博士学位那年,我还是留在美国工作。
先生毕生把人字写得端正,不仅是自己做好,而且他嫉恶如仇。

  这许多年来,总有约稿,让我写写先生。我也好像时常听到先生在客厅里,抽烟停歇的时候,看我一眼,认真地说:小小宋,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写点东西。我不算勤奋,写东西比不过几位大师兄。到了博士毕业后,开始全部精力放在英文写作上。但我还是经常地想起先生,我编的一些期刊,合作者也是复旦的师姐,我们就把这些期刊的献词,作为给先生的纪念。依然,有关先生的音容笑貌,他的快乐和愤怒,他的认真与顽皮,他的嫉恶如仇和赤子童心的爱,我都记得。我不会忘,在我二十出头的年纪,我认识了贾先生,他在世界观、做人原则、艺术趣味(他不大看得起先锋派,喜欢关心现实的,又亲近苏俄的象征主义,我也逐渐检讨自己完全在英美影响下的超现实主义是否过于颓废),对我的影响,恐怕是最主要的。
  陈思和老师把贾先生当作精神上的父亲,对于我,贾先生就是爷爷了——当然先生跟我是平辈相称,绝不会让我叫他爷爷。可事实上,是差不多的。我扶先生去坐公车,谁都以为这是孙子陪着爷爷来了。我们也不揭穿,过一个爷爷和孙子的午后,吃一碗简单的面,先生算是做了件大事——今天去了五角场,或者虹口。
  熟悉先生的人,以及读过先生书的人,都强调先生把人字写得端正。我读了《狱里狱外》好多遍,听先生讲他自己的故事,我几十卷录音,记录的都是先生怎样把人字写端正。
  与先生的这个基本信念相关,我想谈一件小事情。先生家里总是宾客盈门,他是朋友多,很好客的。我就记得先生朋友遍天下。有一天下午,我陪先生在九舍里面略走一走,迎面遇到一个老教授。当面撞到了,那个老教授亲热地问候,贾老怎样怎样。先生连介绍都没介绍,然后也没道别,往门口走去。我跟上去。先生低声说:坏人!
  从那天起,我知道在先生的语汇中有坏人这个词。慢慢地,他告诉我更多坏人的事情。离得近的,复旦同事里面有到五五年胡风案发,就翻脸不认人的。他又给我讲某某带人去抓胡风,某某文学大师在批斗胡风会议上激动得恨不能要把胡风吃了……还有,先生不会原谅舒芜。舒芜是同一个阵营里的,背后给一刀,一刀致命。此后,舒芜再忏悔,再要原谅,贾先生心里都不会把舒芜当朋友了。
  先生毕生把人字寫得端正,不仅是自己做好,而且他嫉恶如仇,坏人,吃人的东西,他从不放松对它们的警惕。正是因为他深爱着美好的人生,他也与坏人决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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